第十一章
第二天,星期五,布魯內蒂覺得自己最好是到威尼斯警察局去露一下面,看看給自己的文件、信函已經堆了多少。
此外,他在早上喝咖啡的時候向保拉承認,他想去瞧瞧“親愛的帕塔”有什麼新聞。
“《人物》和《今日》上都沒提。”保拉提供了這麼一條信息,她指的是兩份最有名的花邊新聞雜誌,接着又說,“不過,我吃不準帕塔先生是不是吸引得了這兩家雜誌的注意。”
“可別讓她聽見你說這話。”布魯內蒂一邊警告她,一邊笑了起來。
“只要我是個走運的女人,帕塔太太就永遠不會聽到我說任何話。”接着,她又用更溫婉的語調問,“你覺得帕塔會怎麼辦?”
布魯內蒂喝完咖啡,把杯子放下來,這才回答:“我想他也幹不了什麼,只能等到布拉斯卡厭倦了她,或者她厭倦了布拉斯卡再回來。”
“他是什麼樣子,那個布拉斯卡?”保拉並沒有浪費時間問警方是否有布拉斯卡的檔案。在意大利,不管什麼人,只要賺夠了錢,就會有份檔案的。
“我聽說他是頭豬。他是米蘭那個充斥着可卡因、高速車和傻姑娘的世界裏的一個組成部分。”
“不錯。這回,那三樣里他佔了其中一樣的二分之一。”
保拉說。
“你指什麼呢?”
“帕塔太太嘛。她不是個姑娘,可她一定挺傻。”
“你對她了解得這麼詳細嗎?”布魯內蒂從來也不清楚保拉都了解什麼人,或者了解什麼事。
“不是,我只是根據她嫁給帕塔並且一直沒離婚這件事上推斷出來的。我覺得要忍受這麼一頭夸夸其談的蠢驢,挺不容易的。”
“你倒能忍受我。”布魯內蒂說,笑盈盈的,想聽句恭維話。
她的神態十分平靜。“你並沒有夸夸其談,圭多。有時候你挺難相處,有時候你不可理喻,可你並沒有夸夸其談。”這話里並沒有什麼恭維之詞。
他費力地從桌邊離開,心裏想,去警察局差不多是時候了。
他一到辦公室,便把桌上等着他的文件瀏覽了一遍。讓他失望的是,沒有找到什麼關於梅斯特雷那具死屍的消息。
這時候,有人敲了一下門,把他的工作打斷了。“進來!”他叫道,心想多半是維亞內洛帶來了梅斯特雷送來的東西。走進來的並不是那位巡佐,而是一位黑頭髮的年輕女郎,右手快着一摞檔案。她走到房間的那頭時就露出了笑容,然後來到他的辦公桌前,低頭看看手中的文件,稍稍翻了一下。
“是布魯內蒂警長嗎?”她問。
“是我。”
她從其中一份檔案里抽出幾張,放到他面前的桌上。“樓下的人說您可能想看看這些,博士。
“謝謝你,小姐。”他說,把桌上的文件往自己這邊挪過來。
她站在他的桌前沒有動,顯然是等着他詢問她是誰,或許,她不太好意思作自我介紹。他抬起頭,看見一張豐滿動人的臉上長着一雙棕色的大眼睛,鮮亮的唇膏讓人目眩神迷。“你是……?”他笑着問。
“埃萊特拉-佐爾齊,長官。我是從上星期開始擔任帕塔副局長的秘書的。”怪不得帕塔的辦公室外會有一張新的辦公桌。帕塔已經折騰了好幾個月,一直堅持說自己要處理的文件太多。所以,他就像一頭不辭辛勞拚命尋找地下塊菌的豬,干方百計地在一大堆預算案里挖出了雇傭秘書的錢。
“很高興認識你,佐爾齊小姐。”布魯內蒂說。這個姓聽起來十分入耳。
“我相信我也是為您工作的,警長。”她笑盈盈地說。
這是辦不到的,儘管他跟帕塔很熟,她也不能為他工作。可他還是說:“那當然好啦。”同時垂下眼睛瞥了一眼她放在桌上的文件。
他聽到她從桌邊走開,便抬起眼睛目送她出了門。一條裙子,不長不短,還有非常非常迷人的雙腿。她走到門口時轉過頭來,看見他在看她,便又嫣然一笑。於是他又低頭看文件。誰會給孩子取名叫埃萊特拉?是多少年前取的?
二十五年前?還姓佐爾齊。他認識許多姓佐爾齊的人,可這些人里沒有誰能給女兒取名叫埃萊特拉。門在她身後關上了,於是他把注意力又拉回到了這些文件上。可那上面並沒有什麼有趣的東西,威尼斯的罪惡似乎正在度假呢。
他下樓來到了帕塔的辦公室,可是在走進候見室時嚇得停住了腳步。多年以來,候見室里一直都只有一座有些暇疵的瓷傘架和一張辦公桌,桌上總是鋪滿了牙醫診室里常見的那種過期雜誌。今天,雜誌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電腦操作台,電腦聯結的一台打印機放在辦公桌邊的一張金屬矮桌上。窗前,傘架已換成了一張小桌子。這張是木頭的,桌上擱着一隻玻璃花瓶,裏面有一大束橙色和黃色的唐菖蒲。
這要麼是因為帕塔已經決定接受《建築文摘》的採訪,要麼就是因為那位新秘書下了決心,要把帕塔認定適合自己辦公室的那一套豪華風格逐漸推廣到下屬的工作環境裏去。這時,彷彿受到了他心理活動的召喚,她走進了辦公室。
“看上去好極了。”他說,笑着揮起一隻手在這一小塊空間裏比劃了一下。
她穿過房間,把一大捧文件夾往桌上一擱,回過頭來面對着他。“很高興您能喜歡,警長。要是照原來的樣子就沒法工作了。那些雜誌。”她又加了一句,微微聳了聳肩。
“花真漂亮。是為了慶祝你的到來嗎?”“喔,不,”她溫和地回答.“我已經在‘凡廷開了一張長期定單,從今以後他們每周一和周四都會把鮮花送來。”“凡廷”是城裏要價最昂貴的花店。一周兩次。那麼一年就是一_百次了?她還沒等他算完,便解釋說:“既然副局長的開支賬單也歸我管,那我想,我會把這個作為一項必備開支加上去的。”
“那麼,‘凡廷’也會給副局長的辦公室送花了?”
她的驚訝看來並不是裝的。“上帝呀,不。我相信這個副局長可以自己負擔的。在這類事上花納稅人的錢可不好。”
她繞過辦公桌,手指在電腦上輕輕敲了一下。“我能為您做些什麼,警長?”她問。顯然,關於花的問題已經解決了。
“現在還不用,小姐。”他說,而此時她正在朝着鍵盤彎下腰來。
他敲了敲帕塔的門,聽到裏面叫他進去。雖然帕塔仍舊坐在往常坐的地方,坐在他的辦公桌後面,可屋內的其他東西卻幾乎都變了樣。桌面上,往常根本就沒什麼東西能說明他是在工作,而現在卻堆滿了文件夾和報告,甚至邊上還有一張皺巴巴的報紙。布魯內蒂注意到這並不是帕塔平時看的《羅馬觀察家》,而是離通篇污言穢語僅一步之遙的《新聞報》。這張報紙之所以能擁有廣大的讀者,是基於兩個互相關聯的命題——那些卑鄙無恥的事,人們不僅幹得出來,而且會有其他人樂意一讀為快。就連屋內的空調——有空調的辦公室屈指可數——好像也沒有開。
“請坐,布魯內蒂。”副局長發了命令。
好像是受到了布魯內蒂目光的感染,帕塔看了看桌上的文件,然後開始把它們歸攏在一起。他把文件一張張地疊起來,四邊都對齊,再往邊上一推,這才坐下來,一隻手卻還是按在文件上忘了挪開。
“梅斯特雷進展如何?”他終於問布魯內蒂。
“我們還沒有確定被害者的身份,長官。他的模擬像已經拿給許多在那裏幹活的易裝癖看過了,可是還沒有人能認出他來。”帕塔沒有插話。“我問到的人里有兩個說這個人打着眼熟,可是沒人能說出準確的身份來,所以那意味着各種可能。也可以說毫無意義。我猜想,我問到的一個人倒是把他給認出來了,可他堅持說自己不認識。我想再跟他談談,可這或許會遇到阻礙。”
“聖毛羅?”帕塔問。他們已經共事多年,這還是帕塔第一次讓布魯內蒂吃驚。‘“你怎麼知道聖毛羅的事?”布魯內蒂脫口而出,接着,好像是為了糾正自己的莽撞腔調,又加上了“長官”兩個字。
“他給我打過三次電話了。”帕塔說,接着又壓低了聲調,可還是明顯想讓布魯內蒂聽到,加上了一句,“這個雜種。”
很快,布魯內蒂對於帕塔的這種非同尋常而又是精心設計好的出言不遜產生了戒心。他就像蜘蛛結網一樣,開始調動自己的記憶,掠過各種各樣可能聯結帕塔和聖毛羅的線索。聖毛羅是位有名的律師,他的委託人是整個威尼托地區內的商人和政治家。要是在平日裏,即使沒有別的,單憑這一點就足以讓帕塔匍匐在他腳下了。不過,接着他又想起這麼一層:聖母教堂以及聖毛羅的“道德聯盟”,其中的婦女分部的贊助人和指導者不是別人,正是出走的瑪麗姬-盧克雷齊婭-帕塔。不知道伴隨着聖毛羅的電話,副局長同時還收到了怎樣的關於婚煙、關於婚姻的神聖及義務的諄諄教導。
“沒錯,”布魯內蒂說,打定主意只把自己知道的一半說出來,“他是克雷斯波的律師。”如果帕塔願意相信一位警長對於像賈恩卡洛-聖毛羅這樣的律師楷模居然充當一個易裝癖男妓的律師會不感到一點詫異的話,那就讓他去相信好了。“他跟您說什麼了,長官?”
“他說你騷擾並恐嚇他的委託人。用他的話來說,你在企圖逼迫他透露線索時態度‘蠻橫得毫無必要’。”帕塔用一隻手在下巴頦邊上摸了摸,布魯內蒂這才發現今天副局長看上去好像沒剃過鬍子。
“當然,我跟他說,對於一位警長的這種指責我是不會聽的。他要是願意,可以提交一份正式的投訴書嘛。”平時,像這種投訴,來自於聖毛羅這樣的大人物,準會讓帕塔答應把這個膽敢冒犯的警官好好教訓一頓,不降上幾級調到巴勒莫去呆上三年就不錯了。而且,通常帕塔在做這種事之前連詳細情況都不會問一聲。然而此刻,帕塔卻在繼續扮演“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這一原則的捍衛者。“我不會容忍公民干預國家機構的工作。”布魯內蒂相信,這訴訟大致可以這麼理解:帕塔想對聖毛羅公報私仇,只要能見到對方丟面子,他是願意做同謀的。
“那麼,您認為我應不應該繼續調查,再去盤問一次克雷斯波,長官?”
不管帕塔此刻對於聖毛羅的火氣有多大,想讓他克服這幾十年來的習慣,命令一個警長採取行動違抗政界要人的意志,還是期望過高了。“做任何你認為必要的事,布魯內蒂。”
“還有事嗎,長官?”
帕塔沒答腔,布魯內蒂便站起身來。“還有一件事,警官。”帕塔在布魯內蒂轉身走開之前說了一句。
“什麼事,長官?——
“你在新聞出版界有一些朋友.是不是?”啊,上帝埃帕塔是在向他求助嗎?布魯內蒂的目光越過他上級的腦袋,含含糊糊地點了點頭。“不知你是否能跟他們接觸一下。”布魯內蒂清了清嗓子,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我發現自己眼下陷入了尷尬的境地,布魯內蒂。我希望事情到此為止,不要再擴大影響了。”帕塔說到這裏便打住了。
“我會盡我所能的,長官。”布魯內蒂吞吞吐吐地說,腦子裏想着他“在新聞出版界的朋友”,其中有兩個是寫金融業務的,還有一位是寫政治專欄的。
“好,”帕塔說,遲疑了一下,“我已經讓新秘書想法去摸摸他的納稅情況了。”帕塔用不着解釋他指的是誰的納稅情況。“我已經囑咐她,發現了什麼就交給你。”對此,布魯內蒂驚訝不已,可他還是點了點頭。
帕塔埋下頭看起書來。布魯內蒂把這個理解成打發自己走的舉動,便離開了辦公室。埃萊特拉小姐已經不在辦公桌邊了,於是布魯內蒂給她留了一張便條。“你能否看看,你的電腦里關於賈恩卡洛-聖毛羅律師的業務有什麼說法?”
他上樓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發覺熱氣正在擴散,不理會那厚厚的牆和大理石地板,專揀屋子裏的每一處旮旯、每一條裂縫滲出來,攜帶了大量的潮氣。這種潮氣使得一張張紙都捲起了角,手只要碰上就會給粘祝窗都開着,他便走過去站在窗口。可是這些窗戶除了把新的熱流和潮氣帶進屋,並沒有其他作用。眼下潮位是最低的,所以,原來總藏在水下的腐爛物的臭氣竟然也滲到了這裏,因為這裏靠近聖馬可教堂前那一大片開闊的水面。他站在窗前,汗水浸透了他的寬鬆褲、襯衫和腰帶。於是,他想到博爾扎諾北部的群山,想像着他們一家人在八月的夜晚,身上蓋着羽絨被安然入睡。
他走到桌邊,打電話到樓下的總辦公室,叫接電話的警官轉告維亞內洛,讓他上樓來。過了幾分鐘,這位長者走進了辦公室。以往,在一年中的這段時間,他總是給晒成腌牛肉乾——就是用牛的裏脊肉風乾后製成,讓基婭拉愛不釋口的玩意兒——的那種紅棕色,可今年他卻依然像冬季時一樣蒼白。就像大多數與他年紀和閱歷都相仿的意大利人一樣,維亞內格始終相信自己是排除在所有統計出來的可能性之外的。別人會死於抽煙,別人會因為吃油膩的食物膽固醇升高,也只有他們才會因此心臟病發作,一命嗚呼。多年來,他每星期一都會看一看《晚郵報》的“健康”專欄,可他卻認為只有別人的行為才會招來那些駭人聽聞的毛玻然而,今年春天,他的背上和肩上,一共切除了五顆可能會癌變的黑色素瘤。他還被叮囑,不要跑到太陽底下去。
維亞內洛就像掃羅在奔赴大馬士革的途中,陡然改變了信仰,接着,他又像保羅一樣,努力開始傳播自己特有的福音。但是,維亞內洛並沒有考慮到意大利人性格中的一個基本特點:無所不知。關於這個問題,跟他談話的每個人都比他知道得多,什麼臭氧層啦,什麼含氯氟烴對大氣的影響啦,他們統統知道得比他多。此外,他們所有人,都認為“曬太陽會有危險”這種說法只不過是又一場騙局,又一種欺詐,又一個玩笑罷了,雖說沒人能吃得准設下這樣的騙局意義何在。
維亞內洛依然充滿保羅式的熱忱,當他試圖以自己背上的傷疤為證跟人爭論時,別人卻告訴他,他自己的個別現象並不能說明什麼問題,那些統計數字都是一派胡言。再說,那也不會落到他們頭上。於是,他開始認識到,對於意大利人來說,所有真理中有這樣一條是最引人注目的:除非親身體驗,否則便無真理可言,哪怕言之鑿鑿,但凡與個人信念相抵觸,則一律不予理睬。維亞內洛到底與保羅不同,他最終放棄了自己的使命,轉而去買了一管“防晒30",一年到頭都塗在臉上。
“什麼事,博士?”他一走進辦公室便問。維亞內洛把自己的領帶和上衣都留在了樓下,穿一件短袖白襯衫和一條深藍色警褲。自從去年第三個孩子出生以後,他瘦了一些,還對布魯內蒂說想再瘦一點,讓體形更好。他解釋說,一個年近半百的男人又有了一個初生的嬰兒,得千萬小心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在這種又熱又潮的天氣里,布魯內蒂的腦子裏還在惦記着那些羽絨被,根本就不願意去想什麼健康問題,不管是自己的,還是維亞內洛的。
“請坐,維亞內洛。”於是,這位警官在平時坐的位子上坐了下來,而布魯內蒂則繞了一圈坐到了辦公桌後面。
“對於這個‘道德聯盟’,你知道些什麼情況?”布魯內蒂問。
維亞內洛抬頭看着布魯內蒂,眯縫起眼睛疑惑地瞥了一下,卻並沒看出更多的名堂,便坐在那裏把這個問題琢磨了一番,這才回答。
“具體的我也不大清楚。我想他們是在某個教堂集會的——聖阿波斯托利教堂?不對,那是新教徒待的,那些人都有結他,生一大堆孩子。我想,‘道德聯盟’的集會是在私人家裏,在教區的接待室和會議室里。據我們所知,他們不是政治性的。我說不准他們都幹些什麼。可是,從他們這個組織的名字來看,他們可能坐在那裏無所事事,只是說說自己有多好,別人個個有多壞。”他的聲調裏帶着輕蔑,明明白白地顯示出他對於這種愚蠢的行為不屑一顧。
“你認不認識其中的會員,維亞內洛?”
“我,長官?我當然不願意認識啦。”他一笑置之,但馬上又看見了布魯內蒂的臉色。“喔,你是說正經的嘍,哦,長官?好吧,那讓我想一分鐘。”在他所謂的一分鐘裏,他雙手交錯抱住一條腿的膝蓋,仰臉盯着天花板,思索良久。
“有一個人,長官,一個銀行里的女人。納迪婭比我更熟悉她。我是說,自從納迪婭開始干起銀行業務以後,跟她打交道的機會就比我多了。可我記得有一天,她說,這麼一個好女人竟然會跟這種組織有關係,真不可思議。”
“你覺得她為什麼說這話?”布魯內蒂問。
“什麼?”
“是不是認為他們都不是好人?”
“喏,您就想想這名字吧,長官。‘道德聯盟’,就好像這玩意兒是他們發明的。照我說,他們肯定是一群“教堂跪凳’。”這個詞是最地道的威尼斯話,用來嘲弄那些跪在教堂里、身子壓低到可以親吻面前那些長凳的人。維亞內洛用這個詞,再一次證明了威尼斯方言的奇思妙想和他本人的良好語感。
“你知不知道她成為會員已經有多久了,或者她是怎麼加入的?”
“不知道,長官,但我可以問問納迪婭。做什麼用?”
布魯內蒂簡短地敘了一番聖毛羅在克雷斯波的公寓裏露面,此後又打了幾個電話給帕塔的事。
“真好玩,是不是,長官?”維亞內洛問。
“你認識他嗎?”
“聖毛羅?”維亞內洛明知故問。克雷斯波他幾乎是不可能認識的。
布魯內蒂點了點頭。
“他曾經當過我表哥的律師,在他出名前。要價很高。”
“你的表哥對他有什麼說法?”
“沒多少說法。他是個好律師。可他總想操縱法律,讓它照自己的意志行事。”這在意大利可是夠典型的,布魯內蒂想,在這裏,法律條文倒是經常制訂,清晰完備的卻寥寥無幾。
“還提到什麼?”布魯內蒂問。
維亞內洛搖了搖頭:“我記不起來了。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還沒等布魯內蒂吩咐,維亞內洛便說,“我會打電話給我的表哥,向他打聽打聽。他可能會認識其他雇過聖毛羅的人。”
布魯內蒂點頭致謝:“我還想看看,關於這個聯盟,我們能不能查出點什麼來——他們在哪兒集會,那兒有多少人,都是些什麼人,還有,他們都幹些什麼。”布魯內蒂說完以後沉吟片刻,發現有一點很奇怪這個組織知名度如此之高,已經成了供眾人挪揄的談資,然而實際上,其自身的種種內幕,人們卻幾乎一無所知。人們對這個聯盟有所耳聞,可是,假如布魯內蒂的經驗還算可靠的話,那麼,並沒有人完全了解這個聯盟都幹些什麼.此刻,維亞內洛已經拿出筆記,把這些話都記了下來。“您想讓我同時也打聽一下聖毛羅太太嗎?”
“好啊,只要是你能查出來的,都行。”
“我記得她原先是從維羅納來的。一個銀行業世家。”他從桌對面看着布魯內蒂。“還有事嗎,長官?”
“還有,那個梅斯特雷的易裝癖,弗朗西斯科-克雷斯波。我想讓你在本地把這個名字散播出去,看看有誰認識他,或者這個名字是否意味着什麼。”
“那梅斯特雷有沒有什麼關於他的資料,長官?”
“他曾搞過毒品,企圖做一筆買賣,被抓過兩回,除此之外便沒什麼了。維切區的男孩名單上有他,可他目前住在龍科尼林陰道上的一間公寓裏,一間非常漂亮的公寓,我猜,那就說明他已搬到卡普齊納大街和公共花園以外的地方去了。還有,去看看加洛是不是已經開始調查衣服和鞋子的製造商了。”
“我會儘力而為的。”維亞內洛一邊說,一邊替自己記下筆記。“還有什麼事,長官?”
“還有,我想請你注意一下有沒有送來什麼失蹤人員的報告,找一個四十齣頭、跟死者特徵相仿的男人。有關資料在檔案里。也許那位新秘書能在她的電腦上做點什麼。”
“從哪個地區開始查,長官?”維亞內洛一邊問,一邊讓鋼筆在本子上方擺好架勢。關於秘書他並沒有問什麼,這足以告訴布魯內蒂,她來到的消息已經傳開了。
“如果她行,那就在全國範圍內查。也查查失蹤的旅客。”
“您不願意把他說成一個男妓,是嗎,長官?”
布魯內蒂想起了那赤裸的屍體與自己的身軀是如此相似。“對,那種身體是不會有人願意出錢尋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