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侶的旅行

愛侶的旅行

1

東京還是陰冷的梅雨季節,而沖繩的那霸機場卻已進入盛夏。從日航的波音七四七噴氣客機上走下來的乘客,在這種和東京迥然不同的強烈的陽光照耀下都眯縫起眼睛,年輕人都慌忙戴上了太陽鏡。

岡田一邊從舷梯上往下走,一邊脫掉上衣,並把它搭在胳膊上。

“空氣和東京都不一樣!”他的妻子由美子用充滿青春活力的語調說完這句話,回頭看了一眼岡田,像是徵得他的同感一樣又問了一句,“是不是?”

岡田無聲地微笑了一下,但是這種微笑在由美子轉身向機場大廳走去的時候便從他臉上消失了。

這次三宿四天的沖繩之行是岡田發起的,他向由美於建議再來一次蜜月旅行。

由美子完全同意這個主張,在飛機上她歡鬧得像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但是,岡田卻打算在這次旅行中徹底結束兩個人的關係。

由美子是不會同意離婚的。所以,岡田想在這次旅行中,製造某種事故,把妻子殺死。

從六年前他們結婚起直到今天,他們之間出現過各種各樣的齷齪,究竟是哪一件使得岡田萌發了殺機,就連岡田自己也說不清楚。

其實硬說是哪一件事,還不如說是小小的不滿,積少成多,慢慢地便成了殺意。

沒有比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更讓人不可理解的東西了。

在結婚前他認為的那些由美子的優點,現在反過來都成了他無法容忍的缺點。

由美子是一位無憂無慮的姑娘。

由美子的開朗的性格和愛說話的習慣都是岡田原來喜歡的優點,他甚至認為對自己這樣一個社交能力差、不善交談的人來說,由美子的那種和自己截然相反的性格是最合適的。

現在,他堅定地認為她是一個遊手好閒、不會體貼人的楞頭青。

什麼缺點啦、優點啦,說到底還是要看你喜歡不喜歡這個人,你喜歡她,她渾身就都是優點;你不喜歡她,她渾身就都是缺點。

兩人曾多次談到過離婚,但每次都是因為由美子的賠償費要的太多而談不成。開始要一千萬日元,後來要一千五百萬,最後漲到兩千萬日元。就是一千萬日元岡田也是拿不起的,他今年已三十歲,卻剛剛提升為科長。

明知他拿不起,由美子照樣把賠償費的數額步步抬高,岡田只能認為那是女人天生的歹毒心理。

他認為自己要想得到自由只有兩條路,或者自己離家出走,或者殺掉由美子。然而,讓他丟掉自己的職位離家出走,他一是捨不得它己辛苦工作六年才得來的科長的位子,更重要的是他戀上了自己單位里一個叫片桐明子的二十三歲的姑娘。

和妻子感情不好的男子愛上了同單位的年輕姑娘,這是最最常見的事情。岡田就是從這時開始盤算殺死自己的妻子的。

岡田突然對由美子關懷體貼起來,並且和她開始了這次旅行。

2

從那霸到石垣島,要換乘西南航空公司的SYll飛機。

去石垣島的飛機還沒有開始登機,岡田和由美子決定在機場大廳休息一會兒。

他們在餐廳靠窗戶的桌子邊坐下來,岡田要了一杯可樂,由美子要了一杯鮮檸檬汁。

旁邊的桌子坐着一夥要回東京去的年輕人,他們邊等飛機邊大聲地說著話。每個人的臉都被太陽曬得黑油油的,有的戴着用香蕉葉編成的帽子,有的女孩子的頭髮上插着一些野花。

岡田似看非看地望着反射強烈陽光的飛機跑道。

烈焰在遊動,停在對面的波音七四七客機在烈焰中搖曳着。

應該怎麼殺掉她呢?

雖然想偽裝成事故,但是也並不是已制定出了萬元一失的具體計劃。

計劃要在石垣島玩兩天,在這期間可以找一個小船劃出海,把她殺掉再偽裝成是淹死的。但是,據說由美子上高中時是校游泳隊的,在新婚旅行去關島時,她也顯示過她那高超的游泳技術,所以這種方法恐怕是很難實現的。

偽裝成從旅館的陽台上摔了下去也是可以的。

晚上一個人出去散步,被暴徒殺害了似乎也說得過去。

各種想法不斷湧現出來,但無論哪種辦法都不完美,都沒有絕對成功的把握。

這時限前突然一暗,碩大的雨點猛然砸向跑道,濺起一片雨霧,令人想起南方的驟雨。

在窗邊吃飯的一對情侶慌忙關住了窗戶。

這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五分鐘過後,大雨嘎然而止,亞熱帶的太陽又火辣辣地掛在天上。

等了三十分鐘之後,岡田等人登上了飛往石垣島的YSll“蘇鐵”號。空席只有兩個,遊客與當地人各佔一半,其問可見一些膚色淺黑濃眉重須摳眼高鼻的青年男女,大概是琉球土著。飛機在海面上空飛行,坐在機窗邊的由美子因下方不斷出現的美麗景色而頻頻歡呼。的確,這一帶星羅棋佈的小島及小島周圍的海水太美了。

這是一些珊瑚島,外海一片蔚藍,環礁內時而淡綠時而淡藍,海水下的砂地一片金黃。

岡田也在時不時地眺望着窗下的大海,但腦子裏仍在思考着殺妻的手段。由美子天真地叫喊着:“真美啊!”,還不停地把照相機對着機窗,啪嗒啪嗒地按着快門。

岡田心中暗想,看來妻子還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殺意,並在心中對自己說:看來不用費很大的勁就……大約過了一小時十二分鐘,“蘇鐵”號在石垣機場着陸了。

從位置上看,石垣島和台灣的中北部幾乎處於同一緯度上,炎炎的烈日讓人覺得比那霸機場還要炎熱。人們走下舷梯,朝着石垣機場的那棟可愛的建築物走去。

混凝土鋪設的機場跑道反射着耀眼的陽光,刺得眼睛直痛。岡田和由美子掏出太陽鏡,戴在眼上。

本次旅行的機票是委託交通公司買的,所以機票和旅館費是統一核算,也是事先就定好要住石垣觀光飯店的。但是,接機的車還沒有到。’在等汽車的時間裏,岡田和由美子看起來像一對美好情侶一樣,參觀着機場大廳一角的一家小賣店。櫃枱上擺放着的商品有用珊瑚、貝殼做成的手工藝品和動物標本;另外也出售一些果品,比如香蕉啦、菠蘿果脯啦。

還有一些沖繩的特產,像傳統印染的紅色檯布就十分漂亮。

由美子怕蛇,在蛇標本和蛇酒前她是閉着眼睛走過去的。

岡田突然想到由美子如果被毒蛇咬死的話,也可成為一種完美的事故,可是他看了一下標本解說詞,上面寫着這類毒蛇極少在人面前出現。

又過了一會兒,車身上寫着飯店名字的接機麵包車來了。上車的除岡田夫婦以外還有幾個年輕的旅遊者。

車跑了七八分鐘,便進入了石垣市區。

從東京坐噴氣客機到那霸用了兩個半小時,又坐YSll在天上飛了一小時二十分鐘,讓人覺得簡直就像飛到了天盡頭一樣,但實際映人眼帘的石垣市市容卻顯得十分繁華。整齊的柏油馬路十分平坦,雖然沒有高層建築,但三四層鋼筋混凝土結構的樓房鱗次彬比。還不時地可以看到那種紅瓦房頂、珊瑚礁牆壁的民房夾雜在其間,古色古香,讓人覺得這裏到底是琉球島國。石垣市的街道傍海而行,二人下榻的觀光飯店也建築在可以看到海的地方,據說這是本地最大的一家飯店。打開大門走進去,在飯店前廳站着一位弔兒郎當的高個青年,據說是飯店老闆的獨生子,他把房間的鑰匙交給了岡田。

房間在二層,是一問面海的房間。房間裏裝有空調,岡田打開開關后便坐到了雙人床上。他的妻子由美子馬上打開衣箱,挑選着晚飯時穿的西服。

在談戀愛時由美子才二十歲出頭,大概也是因為年輕,即便去旅行也只是穿牛仔褲、短袖襯衫就行了,可是現在她過了三十歲卻對服裝講究起來了,這大概也說明她已意識到自己失去了青春魅力,旅行本來只有三宿四天,卻帶來了三套新買的西服。

岡田嘴裏叼着煙,來回觀察着這個房間。

房間非常寬敞,有東京飯店雙人房間的兩倍那麼大。

再仔細一看,不只房間大,雙人床也大,大衣櫃也大。而且房間的牆壁是用白油漆刷的。

外觀上飯店小巧玲或,但內部房間卻十分寬敞,讓人覺得這就像美國西部劇中的旅館一樣。

想到這裏,岡田想起了沖繩島、石垣島前不久是在美國軍隊的佔領下。大概,當時這個飯店就是美軍的宿舍吧?所以房間很大,床和柜子也都很大。

岡田叼着煙從床上起來,把鋁製窗框打開往下一看,底下是水泥地,高度大約有七八米,人若是頭朝下摔下去,頭蓋骨馬上就會摔碎的……對面是鐵樹林蔭道,再遠處是湛藍的大海。海面掀起白色的浪花,氣墊船駕着風浪以飛快的速度疾馳而去。

這是去往竹高島的船,該島坐落在離石垣島五公里的海面上。

吃晚餐時,由美子身着紫色大開背的晚禮服。這是出席宴會時才穿的服裝。

下到一樓餐廳,發現住宿的客人多數為年輕人,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無論男女幾乎都穿着短袖圓領衫、牛仔褲和膠鞋。

在人群中身着晚禮服的由美子很是各色,但她自己似乎很是高興,焙耀着在銀座買來的晚禮服。她小聲問岡田:“我漂亮嗎?”

岡田說:“喂,漂亮。”

晚餐是獨特的沖繩豬肉飯菜,不知為什麼,餐桌上還擺着牛排。岡田感到味道過濃了些,但畢竟還算可口。

年輕人草草吃完晚餐又急急忙忙地逛大街去了。餐廳里只剩下岡田和由美子。

由美子放下筷子看着岡田說:“我們借這次旅遊的機會重歸於好吧。”

瞬間,岡田感到充盈於心間的殺意就要消失,於是趕緊穩了穩神。

迄今為止,由美子不知說過多少次要“重歸於好”,可她所要求的只是讓岡田單方面悔過。

但是,現在絕不能讓她察覺出殺意。岡田笑着說:“好埃我以前是做得不好。”

“只要你能悔過,我也就沒什麼抱怨的了。”由美子似乎感到了滿足,然後問道,“去逛大街嗎?”

“想去,但有點累。坐飛機時間長,年歲不饒人呀。”

“那我就自己去了。”由美子勁頭十足地說,然後獨自出了旅館。

3

岡田一回房間立即趴在床上,展開在機場小賣部買到的石垣島地圖。

石垣島地形狹長,好像一個走樣了的三角形。從石垣市往北走四十五分鐘有個叫川平的人海口。根據地圖上的說明,那是個絕妙的地方,“湛藍的海水,潔白的沙灘,其景觀美妙至極”;總而言之像是一個美麗的地方,地圖上並註明在海灣內還養殖着黑珍珠。

由美子喜歡寶石,所以她知道這些一定會跳起來。

解說詞裏還附加了這樣一句話:“這一帶浪高流急,請注意安全!”

也不知水流有多急,屍體會不會在眨眼之間就衝到海里去呢?如果是的話,這也是一個殺死由美子的好地方。

岡田慎重地在心中告誡自己說:“但是,要認真考慮,慎之又慎!”

像川平灣那種地方,遊人一定很多。就是屍體能很快地被衝進大海,在殺她的時候也很容易被人看見。再往北怎麼樣呢?從地圖上看是一片片熱帶原始森林,幾乎找不到有民房的標跡。大概有很多無人的海岸吧,租一輛出租車把由美子騙到無人的沙灘上,就地殺了她怎麼樣?要不就先殺了她,再把她扔到原始森林裏去,或扔到大海里去,這樣是不是更好呢?

殺人時可能不會被人發現,但是,夫婦二人一塊住在旅店裏,又是一起開車出去的,如果只剩一個人回到飯店的話,馬上就會引起人們的懷疑。

自己回來就去當地警察局報警怎麼樣呢?就說:“和妻子由美子一起在一個無人的海邊游泳時,她被大浪捲走了。”

但是,扔進大海里的屍體,過不多久會衝上岸的,到那時就糟了。我可以告訴警方說是淹死的,可屍體上卻留有勒死的痕迹或腦後留有擊打傷痕,那自己馬上就會被抓起來。

岡田咋了一下舌,心中暗想:還真不好辦哪!

由美子醉得昏昏沉沉地回來時,都快要夜裏一點了。

“你怎麼了?”

岡田皺緊了眉頭問了一句。由美子“咚”的一聲便仰面躺在了床上。

“太痛快了!”

“痛快什麼?”

“我逛完了禮品店,遇見一夥年輕人,都是住在這個飯店裏的客人,嘿!對了!吃晚飯時不是有一夥年輕人嗎?就是那幫人。”

“嗅。”

“我們越聊越投機,就一塊跑到迪斯科舞廳去了。後來我又約了他們去了酒吧,一直喝到現在,你要是也一起去就好了!”

“我不怎麼喜歡喝酒,這你還不清楚嗎?”

岡田心想應該讓她覺得夫婦關係是不錯的,但是還是忍不住心中的火氣,狠狠地瞪着躺在床上的由美子。

“水!”

“你說什麼?”

“請來一杯水!”由美子滿嘴酒氣地對岡田說。

岡田強壓胸中的怒火,從水瓶中倒了一杯冷水,拿給了由美子。

由美子微微笑了一下,把水接了過去,“謝謝!但是,看來你有些不高興?”

“沒有。”

“我和年輕小夥子一起去喝酒,你生氣了吧?”

“我不是說了沒生氣嗎!”

“你還是生氣了。可是,你放心吧,因為一塊喝酒的也有年輕的女孩。”

“我說過我沒生氣。我只是想明天我們要坐車繞島一周,你今天不能太累了。早點睡吧!”

岡田越發討厭起由美子來,更下定了要除掉她的決心。他躺着邊想問題,邊進入了夢鄉。

4

第二天早飯時,由美子遇到了昨天一起喝酒的那些青年男女,不分彼此地打着招呼,發出一陣陣刺耳的笑聲。

“你小子,醉得像爛泥一樣倒在路邊,後來怎麼了啊?是嗎!活着回去了,真是萬幸!”

“你這個小姑娘,還真能喝!真是後生可畏呀!”

她很有興緻地說著。過去,岡田認為這就是她天生的開朗性格,心中是喜歡這一點的,但現在卻只有厭惡。

如果那些年輕人也不理會由美子的話,她的鬧劇就演不下去了,那才真叫活該呢!可是那些年輕人像是蠻有興緻的樣子,和由美子一起嚷着、鬧着。

岡田坐在桌子邊,等了十幾分鐘,由美子才和那些年輕人鬧完,然後瘋瘋顛顛地走到了岡田的身邊。

“你真高興啊!”

岡田本來說的是一句風涼話,但由美子渾然不覺,滿臉不在乎地坐了下來。

“和青年人聊天來勁兒!”她瘋瘋顛顛地說道。

“你畢竟已不像他們那麼年輕了嘛。”岡田終於忍不住挖苦起來。本來,既然決定在旅行期間殺了由美子,那麼她和誰聊天都是無所謂的,但她那種無視自己存在的態度畢竟令人惱火。不知是什麼樣的心理狀態,反正不是嫉妒,因為對由美子的愛情已經徹底冷卻了。

岡田帶着這種莫名其妙的感情吃完了早飯。聽說石垣有幾家出租車公司,岡田經飯店介紹從其中一家公司租了輛乳白色的卡羅拉,每日費用五千日元。雖無空調,但打開所有車窗,流進新鮮空氣,也令人神清氣爽。

“先去川平灣吧,那裏景色很美,還能看到養殖黑珍珠。”岡田邊操縱方向盤邊向由美子說。

由美子微微一笑,說:“好啊,去吧。美景、黑珍珠我都感興趣。”

由美子把肩靠了過來。岡田一邊開車一邊想,旁人若看見,一定以為他們是一對和睦夫婦,絕對想不到開車的丈夫正打算謀殺妻子。

出石垣市區還費了點勁,但一出市區神經就放鬆了,因為幾乎碰不到什麼車。

然而,出了市區就是土路,稍一加速就塵土飛揚,令人難以忍受。車內沒有空調,一開車窗灰塵就撲面而來,關上車窗又暑熱難熬。

沒有辦法,只好在路面差的地方減速,路面好的地方加速。

今天依然是大晴天。岡田穿着短袖襯衫開車,一個小時下來,伸出窗外的一隻手就被曬得火辣辣的痛。

到達川平公園,已有幾輛車停在那裏。

有名的川平灣也不過就是崖頂上有兩個兼營餐館的土特產商店,全無本土旅遊點的那種繁華景象。

下車后先去土特產商店看了看。這裏也有一群年輕人在吵吵鬧鬧地買東西,但沒有見到帶着家小的遊客,大概對於家庭遊客來說,這裏太遠了。店裏商品雜亂無章,有便宜到二三百日元的貝殼項鏈,也有一兩萬日元的玳瑁手工藝品。

這裏的特產黑珍珠也擺在盒子裏。本以為會比本土便宜,誰知卻更貴。

儘管如此,因不願讓對方覺察到自己的殺意,岡田還是給由美子買了三萬日元的珍珠。

一些年輕人在近旁餐館吃場面。不知他們是不是走到哪兒都吃麵條?在這裏麵條顯然是最便宜的。

岡田和由美子走進開着冷氣的餐館,喝了與湯麵一樣、到處都賣的可口可樂。

從土特產商店後面走下陡急的坡道,川平灣的景色盡收眼底。

這裏確如旅遊指南中所述,“自然景觀美妙至極”。

深而寬闊的海灣水色斑斕,海水因其深淺不一呈現出不同顏色。海灣裡布着綠蔭覆蓋的可愛島嶼,這些島也是珊瑚礁。

兩人走下白光晃眼的沙灘,珊瑚碎片形成的海灘在陽光的反射下閃閃發光。沒有任何廣告,也聽不到揚聲器不識趣的吵鬧聲。

雖然立着“潮深流急,禁止游泳”的牌子,幾個身着泳裝的年輕人仍在游着。

“游泳嗎?”岡田問由美子,“你要是游的話,我去車裏取游泳衣。”

岡田打算如果在游泳時,她被巨浪捲走就好了,但是由美子卻搖了一下頭。

“我昨天大概喝多了,有點兒頭疼,你一個人去游吧!我在這兒等着你。”

“你要不游的話,我也不遊了。”岡田說完心中暗想:我一個人游泳,如果被大浪捲走吞沒的話,還殺什麼由美子呢。

“那麼,你給我照張相吧!”由美子又提出了新的建議。

“當然可以!”岡田馬上就拿出了照相機,為了殺害由美子,有必要在旅行中給人一種夫妻恩愛的印象。

照了五六張由美子的照片之後,岡田說:拿三角架來就好了,可以照幾張我和你並排站着的合影。

這時,一位穿游泳褲權的小夥子過來說道:“我來給二位拍照吧!””他有二十三四歲,是一位瘦高個小夥子。岡田覺得有些面熟,一問才知道是住在同一飯店中那些年輕人中的一位。看來他剛游過泳,光滑的上身,一粒粒水滴閃閃發光。

“喲!原來是三浦君呀!”由美子發出的歡叫聲多少有點怪。

三浦拿着照相機給他們照了幾張相之後,由美子突然提出要去游泳,便一個人跑到崖上換游泳衣去了。

“您的太太真漂亮!”三浦笑眯眯地說道。

“還說得過去!”岡田暖昧含糊地表示了肯定。

由美子身着比基尼游泳衣回來后,便和三浦兩人一起向海邊跑去。

岡田找到一個放在沙灘上的獨木舟坐了下來,遠遠地望着妻子和三浦在沒膝深的海水中打水仗。

由美子已經三十歲了,可能是由於她身材苗條的緣因吧,比基尼游泳衣穿在她身上還是很合適的。

如果是在幾年以前的話,岡田會嫉妒三浦的。可是現在,在盯着他們看的時候,心中想的卻是如何將他們二人都殺死。

一位和丈夫來石垣島的有夫之婦,偶然和一位住在同一飯店的小夥子愛上了,那位比她小的小夥子也愛上了她。可是,這位有夫之婦也捨不得她的丈夫,經過一番痛苦的感情和良心的搏鬥,她選擇了和小夥子一起自殺殉情的道路。

如果是這樣的話,也不用費盡心機偽裝什麼事故了。

毒死他們就行了。他們二人死後,自己只要努力去扮演一個失去了愛妻的丈夫的角色就行了。

岡田急忙站起來回到車上拿來“寶麗來”快相照相機向三浦和由美子走去。他對二人說道:“我給你們照張相吧!”

“你不是正想找機會照一張和一位年輕瀟洒的年輕人在一起的照片嗎?”岡田對她這麼說,由美子“嘿嘿”地笑了,馬上作出了要擁抱三浦身體的姿勢,像是在故意刺激岡田一樣。

三浦也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

岡田接連給他們二人拍了三張。

三張底片從相機中跳了出來,眼看着變成了美麗畫面。

岡田心想:這就是你們二人偷情亂搞的證據。

他把兩張裝進自己襯衣的口袋裏,把另一張交給了三浦。

“這樣的照片我怎麼好意思要呢!”三浦撓着頭,臉上顯出高興和不安的樣子。

“你就拿着吧!”由美子捅了一下他的身子說道。

5

回到飯店,岡田馬上便打開了房間空調的開關,對由美子說:“是個好小夥子。”

“什麼?”由美子像是在考慮什麼問題,反問了一句。

“我是說在川平灣遇到的那個小夥子,是叫三浦吧。”

“噢!你是說那個男孩呀!”

“那個小夥子不錯!”

“我覺得他有點厚臉皮,在他們那些人當中還有更好的小夥子呢。”

“你說得也許有道理,但這個小夥子給我的感覺不錯。”

“你不吃醋?”

“吃什麼醋?”

“我和那個小夥子那麼親熱……”

“這有什麼?我倒認為你和小夥子親熱親熱,可以返老還童,青春永駐。這樣我才有勁頭。”

“哼!”

“我說的不對?”

“那麼,為什麼今天早晨我和他們說了幾句話,你就不高興了呢??

“因為那是吃早飯的時間呀!三浦君要在石垣呆多長時間?”

“好像和我們一樣,待到後天的早晨回去。”

這麼說來關鍵是看明天了。明天晚上把三浦請到這屋裏來,把他和由美子一起毒死以後再偽裝成是殉情自殺。

岡田早就搞到了農藥,並把它帶來了,為的是以備萬一。但是,他當時並沒有打算使用它,因為他覺得把人毒死,再偽裝成事故是不可能的。

可是,如果是殉情自殺的話就另當別論了,不正常戀愛的結局往往都是服毒自殺的。毒藥的來路可能會是一個疑點,但不會成為決定性的疑點。如果是氰酸的話很可能會被問及來歷,但如果是農藥,那麼這石垣島到處都找得到。

晚飯後,岡田像昨天一樣把由美子一個人放出去散步了,自己隨後也悄悄地離開了飯店。

岡田買了葡萄酒和昆蟲採集用具,又轉了幾家商店便返回了飯店。他把房門落了鎖便開始了殺死由美子和三浦的準備工作。

他先用杯子把農藥稀釋。

接着又把稀釋的農藥吸入採集昆蟲用的注射器里。

必須事先把農藥注射到葡萄酒瓶里去。

如果打開蓋的話就會引起兩人的疑心。所以,必須從軟木塞上把針頭扎進去,再把農藥注射到裏面去。

岡田小心翼翼地把酒瓶從盒子裏取出,在瓶蓋原封不動的情況下把注射針扎了進去。

如果中間針頭折了,就將前功盡棄,所以必須慎之又慎。

岡田一手按住瓶子一手把注射器一點一點地扎了進去。雖然開着空調,但他仍出了一頭汗,他只好停下手把汗擦去。

過了五分鐘,針頭終於扎進去了,後頭的事就比較容易了。

把農藥注射進去以後,又照原樣把瓶子放到盒子裏。

最後該乾的事就是如何處理剩餘的農藥和昆蟲採集用具了。

把由美子和三浦偽裝成殉情自殺這件事即使成功了,如果剩餘的農藥和注射器被發現了也會前功盡棄。

岡田認為把這些東西扔到海里最為安全,於是便把這些都裝進了紙袋。

岡田從特產品商店林立的大街拐進了通往海邊的衚衕。

海的氣味越來越濃。

岡田站在崖邊,把裝有剩餘農藥和注射用具的紙袋盡量地向遠處扔去。紙袋只濺起一點點水花便沉了下去,他獃獃地看着海面,很長時間一動也不動。

回到飯店一看,由美子還沒有回來。

岡田躺在床上,可是,他想起一件必須事先做好準備的事,便又跳了起來。

他從大衣櫃中把由美子的衣箱取了出來,把兩張在川平灣照的照片裝了進去。

那是她和三浦親熱地擁抱在一起的照片。然後又把“寶麗來”快相照相機也裝入了她的衣箱裏,並把衣箱又重新放到了衣櫃裏。

如果由美子和三浦一起中毒而死的話,當地的警察肯定會來調查,那時,如果在她的衣箱裏發現了他們二人親熱無比的照片,必然會推倒出其中的前因後果來。

岡田休息了一會兒,剛點上一支煙,由美子像昨天一樣高高興興地回來了。她“吟”地一聲坐在床上對岡田說:“我又和那個三浦君一起喝酒了。”

“那好哇!”岡田微微笑了一下。

“你真的覺得好?”由美子用一種帶有懷疑和險惡的眼光看着岡田。

“是的。怎麼了?”

“你不吃醋?”

“沒關係,你變得年輕了我高興。”

“喂!”

“什麼?”

“你是不是在想假如我和三浦好上了。你和我離婚就可以不必付賠償費了。”

由美子的眼神越來越險惡了。

“我根本沒想那些事。”岡田有點慌神,萬一走了嘴她就會起疑心,那就糟了。

由美子“哧哧”地笑着說:

“如果你那麼想,你的如意算盤就打錯了。”

她盯着岡田看了一會兒,突然發現了桌子上的葡萄酒。

“這酒,怎麼回事?”

“再待一天,我們就要和三浦君告別了,所以我想分手時三人喝一杯,就把酒買來了。”

“是波爾多葡萄酒吧?”

“是的,因為這酒我也能喝一點兒。”岡田說道。

6

在石垣島的最後一天。

吃過早飯,稍事休息,岡田和由美子想去租借一輛汽車,一出飯店的大門就看見三浦獃獃地站在那裏望着天空。

“你這裏在於什麼呢?”岡田朝三浦招呼了一聲。

三浦撓着頭說:“昨天喝多了,今天早上沒起來床,等我起床一看,大家都已經租車出去玩了,這幫傢伙起床也不叫我,真是無情無義!”

“那麼你準備……”

“我沒錢一個人租一輛車,正在這兒發愁呢,自行車倒是租得起,只是今天這個熱勁怕是受不了。”

三浦眯起眼睛抬頭望着萬里無雲的天空。

晴空萬里,看樣子會很熱的,超過三十度大概不成問題。

他們以岡田的名義租了一輛車,讓三浦坐在後排座上。他們決定今天不再去川平灣,而朝和它相反的方向去玩。穿過石垣機場旁邊的大道,車便掉頭向東跑去。

車跑了二十分鐘,便遇見了一片樹林。岡田把車停在橋上,觀望着這片茂密的樹林。

林中樹木長得密密叢叢,讓人覺得如果走進這片茂密的樹林,就再也走不出來了。

由美子小聲嘟囔了一句:“這真讓人害怕!”

岡田也有恐怖感,他急忙啟動了汽車。

“你姓三浦,對吧?”岡田邊開車邊問坐在後排座上的三浦,“是的。”

“聽說你們明天離開石垣島?”

“是的,本來還想多呆幾天,可是大家都沒錢了。”三浦說完發出一串年輕人特有的那種爽朗的笑聲。

“我們明天也要離開石垣島。我們這次相識也算是一種緣分,今天晚上和我們一起喝一杯怎麼樣?來吧!我們開個小型酒會。”

“可是,我……”

“沒關係!你就來吧!”由美子衝著反光鏡中的三浦笑了一下”岡田想把由美子和三浦殺掉,是要把他們偽裝成自殺殉情的一對戀人,但是,由美子說不定真的愛上了這個小夥子。

岡田心中暗想: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倒是更合適。

反正今天晚上他們二人是要死的。等他們被毒死,岡田就趕快離開屋子,在外面呆到很晚再回飯店,然後再發現妻子為不正常的婚外戀而自殺殉情的現常車子沿着海邊的路飛奔着。

右側是綿延不絕的美麗的海岸。海中礁石打開一朵朵白色的浪花。礁石內側的海水風平浪靜,就像一面鏡子。

東京的人們如果見到這景色肯定會羨慕得要死。隨之海邊的房子就會像雨後春筍一樣蓋起來,洗海水浴的遊客也會把沙灘佔得滿滿的。

但是在這裏,綿延不絕的美麗海濱竟連個人影都沒有。

左側的陸地上是大片的菠蘿樹和大片的甘蔗林。

“停下……!”由美子突然叫了一聲。

前方十多米的地方盛開着一大片木模花,在這個島上到處都有開放着的木模花,但是,像這種成片開放的還沒見過。在路的一邊就像立起了一道紅色的木模花牆一樣。

“下車!”由美子以命令的口吻對岡田和三浦說。

“幹什麼呀?”岡田熄了火看着由美子問了一句。

“我想摘那些木模花。”

“能摘嗎?”

“沒事吧?好像是野生的。”三浦說完就迅速地下了車,和由美子一起摘開了木模花。岡田不想讓二人起絲毫的疑心,所以也從駕駛座上走下來,幫他們一塊摘木模花。三個人一會兒的功夫就摘了滿滿的兩手。

“摘這麼多於什麼呀?”

岡田這麼一問,由美子笑了笑說:“用花裝扮車呀!”

“可是,車馬上就得還給人家。”

“那怕什麼呀!你不覺得坐一坐瀰漫著木模花香的車非常舒適嗎?”

“是啊!這麼說你是有道理的。”

車的後座上放滿了木模花。

這麼多了,由美子還不停止,還想繼續摘下去。但是,就在這時她突然尖叫了一聲:“呀!”

岡田一看,在木模花叢中有一頭水牛忽地站了起來,那是一頭很大的水牛。

木模花牆的對面是一片水田,水牛好像正老老實實地在那裏休息,卻被這面的人打擾起來了。水牛搖了搖它那漂亮的角,大概覺得沒意思,不一會兒,便又躺下了。

由美子嚇得臉兒蒼白了。

7

從此就換了三浦開車。

岡田換到了後座,座位上擺滿了木模花,香氣沖鼻。

“置身花叢中的感覺如何?”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由美子轉過頭來問岡田。

“心情不錯呀。”岡田答道。

由美子忽然莫名其妙地“哧哧”地笑了起來。岡田奇怪地問道:“有什麼可笑的嗎?”

“沒什麼。”由美子調轉頭去依然在竊笑。

單調的景色持續了一段時間。右邊仍舊是景色優美、連綿不斷的海岸線。左邊的陸地是菠蘿樹和甘蔗林田。此外,到處生長着鐵樹原生林,遠處間或可見一兩匹水牛的身影。

這是在東京絕對觀賞不到的大自然的美景,儘管如此,岡田還是感到厭煩起來。

“我看咱們還是往回走吧。”他向開車的三浦和坐在副座上的由美子說。

“再往前開一點,有處很有趣的地方。”三浦注視着前方說道。

“有趣的地方?”岡田納悶兒地問,“地圖上沒寫着前面有什麼有趣的地方呀?”

“遊覽圖吧?那上邊是沒寫着。”三浦爽快地答道。

儘管如此,岡田還是半信半疑地在膝上打開旅遊圖看了看。

“從地圖上看,前面有個叫玉取崎瞭望台的地方,是那裏嗎?”

“不,不對。”

“那是再往前的舟越?這裏寫到:此處是石垣島最細的地方,寬只有一百米,可以扛着船過去,所以取名舟越。”

“不是那種地方。”

“那我可真不明白了。”岡田逐漸感到了一陣莫名其妙的不安。因為三浦的樣子讓人覺得有點說不出來的不正常。

“已經過了中午啦!我們該回飯店吃飯啦!”岡田拍了拍三浦的肩說道。

三浦從反光鏡中微微一笑說:

“正確地說十二點還差五分呢!”

“我已經餓了,咱們回去吧!”

“我還沒餓呢!”由美子惡狠狠地插了一句。

“快到了,岡田先生。”

三浦用明快的語調說道。說話間,汽車拐上了土路,顛簸着向前開去。

岡田的不安越來越嚴重了,總覺得有些不對頭。他情不自禁地叫了起來:“停車!”

就在這時,三浦突然把方向盤向右打去。這是一塊伸進海中的小岬角,車正好衝到盡頭停了下來。

岬角上長滿了一人多深的雜草。

“到了!”

三浦熄了火,把鑰匙裝進了自己的口袋裏。

“這就是你說的有趣的地方?”岡田問道。

這地方除去一人多深的雜草外什麼都沒有,而且也沒有路。

“這裏藏着有趣的東西。”

三浦很快地下了車,他走進草叢中,轉眼間從裏面推出一輛倒在那裏的摩托車。

“昨天,我交了兩天的租借金,把車藏在這兒的。回飯店時可把我累壞了,正好碰見一輛往城裏運菠蘿的卡車,我搭上車才算免去了步行之苦。”

“你要這摩托車幹什麼用?”

“我和你太太回城裏呀!總不能從這裏走回去吧。”

“可是,這輛汽車呢?”岡田一問,由美子邊從車上下來邊冷冷地對他說:“傻瓜!這車是你的棺材呀!”

岡田的臉白了。

“你說什麼?”

由美子用多少帶有輕蔑的目光看着岡田說:“你認為我真的是為了重溫新婚旅行的舊夢而來這裏的?”

“那麼你是……”

“我和你一起來為的是要把你殺死。這位三浦君也不是在這裏初次認識的,在東京時我們就認識了。”

“你若是殺死了我,你想得到的那筆錢就得不到了。”

岡田瞪着由美子說。

由美子卻哈哈地笑了起來,“沒那個事兒,在決定這次旅行后,我就瞞着你,為你買了生命保險,金額是三千萬日元。”

“混蛋!”

“我之所以要把這輛將成為你棺材的汽車用木模花裝扮起來,是我對你的一點惜別之情,我們到底作了五年夫妻,請記住這一點吧!”由美子邊笑邊說出了這一番話。

不知什麼時候手拿扳手的三浦走了過來。

岡田慌忙鑽進司機席,使勁踩油門。沒用,關鍵的車鑰匙被三浦拔走了。

岡田打開車門,向外逃去。

三浦揚起扳手從後面追了上來。

年輕力壯的三浦馬上就追上了他。

“救命!”

岡田叫了一聲,但馬上就停止了。只見扳手一揮,岡田倒在草叢之中。他的後腦部陷了進去,鮮紅的血流了出來。

“死了嗎?”由美子過來瞧了一眼問道。

三浦用拿扳手的手背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很快地說:“我們快乾吧!”

三浦把昏過去的岡田拖到了汽車旁邊,並把他放在了司機座上。把岡田正開車的姿勢擺好以後,把鑰匙插了進去,踩住油門,啟動了汽車。

汽車慢慢地向岬角駛去。在車掉下海之前三浦跳下車來。

載着岡田的卡羅拉汽車眨眼問便消失在仰角下面。

三浦和由美子跑到崖邊,朝下觀望着。

在距崖頂七八米的海水中,汽車只露着車頂。白色的車頂在海水中時隱時現。

三浦看了一眼手錶。

“幹什麼?”

由美子一問,三浦冷靜地看了她一眼說:“我看一下時間。”

“時間?”

“萬一他要醒過來就壞了。不過他就是醒過來,也不能在水中呆五分鐘不呼吸。不要緊了,已經過了五分鐘了。你的丈夫已完全死了。”

三浦這麼一說,由美子的表情也隨着放鬆了。

“那麼我們回飯店吧!”

“OK!”

三浦說著便騎上了摩托車,由美子坐在了車后,用雙手抱住了三浦的腰。

她用醉了一樣的聲音對三浦說:

“回到飯店讓我們喝一杯吧,那兒準備了上等的葡萄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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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村京太郎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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