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疏影

二、疏影

一牆之隔的外街上。慕湮正低下頭,將刺客的屍體從地上拖起,雨水順着她的髮腳流下來,縱橫在蒼白沒有血色的臉上。冰冷的雨水如針尖一般刺着她滾燙的臉。

“哎,我幫你。”黑衣的尊淵伸出手去,擺出大師兄的架子,“死沉的,你拖不動。”

“我能行。”慕湮沒有買這個第一次相見的師兄的面子,自顧自拖起屍體。

“你都沒這個死豬重,怎麼拉得動?”尊淵撇撇嘴,帶着一貫的憐香惜玉姿態,再度伸手,替她拖起地上那具屍體,“我來我來。”

“我說過了我能行!”慕湮忽然就叫了起來,柳眉倒豎,眼神憤怒倔強,“不用你管!”

“……有這樣和師兄說話的么?”尊淵愣了一下,揉揉鼻子,把風帽重新帶上,悻悻,“一定是師傅把你寵壞了——你說你也是好大的人了,還一言不發就從江湖中失蹤,五年來毫無消息,害得師傅擔心的要命。他死前還把我從大漠裏找回來,再三再四交代我要把你找回來好好照顧、才肯閉眼。”

暗夜裏,聽到遠處打更聲走近,慕湮努力把屍體拖起,準備迅速離開御使府第附近。然而聽到大師兄這樣的話,手一顫,手上沉重的屍體砸落到青石路面上,發出沉悶的鈍響。

“師傅……師傅他、他…故去了?”女子抬起頭來,看着尊淵,眼神忽然間有些恍惚。

“是啊,死了。”說起師尊的亡故,作為大弟子的尊淵卻是沒有絲毫哀傷的意味,看到小師妹那樣悲哀恍惚的眼神,反而拍拍她肩膀,安慰,“有什麼希奇,劍聖也會死的。師尊已經快九十歲啦,這一輩子也活夠了。”

“……”沉默許久,雨點默不作聲地從濃重的夜色里灑下來,尊淵正在奇怪慕湮忽然間的沉默,聽到巡夜打更的人正在往這邊走過來,忍不住要催促師妹趕快離開。然而,還沒有說出口,陡然耳邊就聽到了一聲爆發的哭泣。

“唉……女人真是麻煩,就是哭哭啼啼也要看地方啊!”看到慕湮捂住臉彎腰痛哭,尊淵再度尷尬地揉了揉鼻子,聽着巡夜人的腳步聲,喃喃說了一句,一手撈起了地上刺客的屍體,另外一手拉住慕湮,點足飛掠:“快走!換個地方再哭……我有好多事要問你。”

打更巡夜的老人周伯多喝了幾兩黃湯,冒着雨踉踉蹌蹌地轉過街角,看到黑夜裏隱約有什麼東西一掠而過,飛上了牆頭。

“哎呀呀……什麼鬼怪?”周伯揉了揉眼睛,然而轉瞬那個影子就消失了,帝都的夜還是那樣濃黑如墨,沒有一絲光亮。冷雨中,老人哆嗦了一下,喃喃:“真是的……如今這個世道,不魑魅橫行才怪。”

他嘮叨聲着,醉醺醺繼續巡夜。才走了幾步,剛到御使府第的門外,忽然覺得腹中翻滾,看看四周無人,便到圍牆外的柳樹下準備解個手。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再度出現錯覺,他覺得柳樹動了起來,一根樹枝忽然扭曲起來,對着他伸了出來。

“見鬼……怎麼回事?”周伯嘟噥着抬頭,忽然間居然看到面前一根乾枯的樹枝上,長了一雙碧綠色的眼睛。

老人大驚失聲,然而驚呼還未出口,忽然間感覺心裏便是一空。

暗夜的冷雨還在繼續下,然而落到地上已經變成了殷紅色。竹梆子落到了地上,老人的眼睛大大地睜着,渾濁的眼球彷彿要從眼眶裏凸出來,心口上破了一個血窟窿。屍體邊上的血水宛如一條條小蛇蠕動着,蔓延開來,爬向無邊無際的黑夜。

“嘖嘖,人老了,心也硬的象石頭。”御使府第門口的樹上,那雙碧綠色眼睛的主人噗的一聲把嘴裏嚼着的血肉吐了出來,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宛如蛇般無聲無息滑落。

在初春寒冷的雨夜裏,來人居然只穿了一條破爛的短褲,裸露在外的身子乾枯如竹篙,手腳細長,皮膚淺褐而乾裂,接近於樹皮——方才攀在御使門前乾枯的柳樹上,便活脫脫如同一支樹榦,令人真假難辨。

“還以為能吃上一頓消夜,看來還得餓着肚子開工。”碧綠色眼睛的來人喃喃自語,伸出紅艷的細長舌頭舔了舔開裂的上唇,形如鬼魅地掠上了牆頭,身子彷彿沒有骨頭一般、貼着起伏的牆頭,四顧。

看着御使府第中、書房燈下那個伏案疾書的人影,他忽地冷笑。點子還好好活着?果然“虎”也被幹掉了——也難怪,那個“影守”居然是劍聖的弟子!龍象獅虎運氣可真差,看來還是得讓他這個負責望風的“蛇”來撿個便宜。

御使府第花園的樹木無聲無息地分開,經冬不凋的玉帶草中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蜿蜒前進,朝着還亮着燈的書房潛去——府第里一片安靜,緊閉的木格窗上映出了年輕御使清矍的身影,披衣執卷,沉靜淡定。側臉線條利落英俊,在昏黃的燈火中宛如雕塑。

這個章台御使、在承光帝治下糜爛腐敗的夢華王朝里,就如同污濁水裏開出的一朵蓮花,簡直是個異數——也因為夏御使的存在、那些被權貴欺壓、申訴無門的卑微百姓才看到了一線希望,用各種方式遞上的摺子狀紙不計其數,因此每日都要深夜才能披閱完。

看着那個清俊卻孤獨的身影,殺手蛇忽然間感覺到了某種不可侵犯的力量,有些微的遲疑——年輕御使窗里深宵不熄的燈火、點破這帝都黑沉如鐵的夜幕,而他只要抬抬手、這帝都里唯一最後的光亮便會被撲滅罷?

拿到章台御使夏語冰的人頭,便能從太師府那邊換到十萬白銀和美女……然而轉念想到這裏,殺手蛇再度伸出細長的紅色舌頭,舔了舔嘴角,碧綠的眼睛冒出了光——天賜良機!如今那個“影守”不在,要殺這個不會武功的書生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再也不遲疑,殺手的趴在草地上,身子如同沒有骨頭的蛇般蜿蜒,悄無聲息地朝着光亮爬行而去。轉瞬爬到了書房外的檐下,他在青石散水上慢慢將身體貼着外牆升起,從窗縫裏看着室內。

書房裏一燈如豆,年輕的御使肩上披着一件長衣,正將凍僵了的毛筆呵融,披閱案頭堆積如山的文書。彷彿又看到了什麼為難的案子,夏語冰放下筆長長嘆息了一聲,揉着眉心,神色沉重。遲疑了許久,終於落筆,在文卷上只加了一筆——然而那一筆卻似乎有千斤重,讓御使雙眉糾結在一起,有某種苦痛的表情。

殺手的手抬起,手中薄薄的利刃插入窗縫,悄無聲息地將窗栓切成兩半。

刀子微微一滯,殺手蛇的臉色一變——好像…好像切斷了窗栓后、刀鋒又碰到了什麼東西。一月料峭的冷風帶着雨,捲入廊下,彷彿什麼被牽動,檐下的鐵馬忽然發出了叮噹的刺耳聲響,窗內的人霍然抬頭。

殺手蛇來不及多想,在對方驚覺而未反應之前,猛然推開窗子,拔刀躍入室內,向那個不會武功的文弱書生逼了過去。眼角撇到之處,發現窗栓底下不過牽着幾根細絲,另一頭通向檐角的鐵馬——外人若一推開窗子,便會發出聲響。

那顯然是匆促間佈置的簡單機關……看來,這個書獃子還是有點頭腦的。

“青王提醒的不錯,不過隨手佈置了一下防止萬一,果然馬上就來了么?”披衣閱卷的夏語冰抬起頭來,看到了前來的殺手,眉頭微蹙。不等殺手逼近來,他雙肩一震,抖落披着的長衫,放下了手中的筆長身站起,手探入一邊的古琴下。

“十萬白銀……”看到那個讀書人近在咫尺,殺手蛇再度伸出細長的舌尖舔了舔上唇,碧綠眼裏放着光,形如鬼魅般掠了過去,一刀砍向那文弱書生。

帝都伽藍的西郊,荒涼而寂靜,時有野狗的吠聲。

慕湮俯下身,用指甲彈下一點紅色的粉末在刺客屍體的傷口處,嗤然一聲響,白煙冒起,屍體彷彿活了一樣地扭曲着,不停顫動,然而卻慢慢化為一灘黃水。她用劍掘了一片土,翻過來掩住——登時,一個活人便從這個世間毫無蹤影的消失了。

尊淵在一邊看着小師妹熟極而流地處理着屍體,打了個噴嚏,眼神卻是複雜的——他們兩人雖然同樣出自劍聖雲隱門下,然而他卻比慕湮年長整整十歲。慕湮拜在劍聖門下時、他早已出師,在雲荒北方的沙漠遊盪,所以也沒有見過這個師傅的關門女弟子。

“小湮可是個小鹿般單純漂亮的女孩呢!咳咳…幸虧你這傢伙早早出師了,不然我非要防着你打她主意不可。”一年前,師傅病入膏肓的時候,對着萬里迢迢奔回去的他說起另一個女弟子,眼神慈愛而擔憂,“四年前她跟我說要嫁人了,要跟着丈夫回來拜訪,可把我高興壞了……但那之後她忽然就消失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我擔心她落到了歹人手裏,想去救她…可是我的身子、我的身子也吃不消了,不然……”病榻上,一生叱吒風雲的劍聖劇烈地咳嗽着,艱難地交代沒有了結的心愿,抓住了大弟子的手,“淵兒,師傅一生只收了你們兩個弟子……我去了以後你們、你們要相互照顧,你一定要……”

然而一口氣提不上來,老人的語音衰竭了。

“我一定把小師妹找回來,好好照顧她。”拍着師傅蒼老鬆弛的手,一生不羈的大弟子尊淵低下頭去,替劍聖補完了那句話,許下諾言。但是一安葬完師傅,他就有些後悔了——天下那麼大,誰知道那個小丫頭失蹤那麼久、如今去了哪裏?萬一她已經死在什麼角落裏了,他豈不是要浪費一輩子?他尊淵一生浪跡,從未被任何事拘束,如今居然自己把頭套進了枷鎖里。

可後悔歸後悔,他說出口的話,還從未食言。

——幸虧不過一年多,他就從一個黑道上相識的殺手嘴裏、聽說了帝都出了一件怪事:當朝當權的曹太師視章台御使夏語冰為眼中刺,重金懸賞御使人頭,引得黑道中人前赴後繼的趕去。然而奇怪的是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身邊,似乎有某個神秘人暗中守護,讓一撥撥殺手有去無回,幾年來黑道上已經有數十名有名有姓的人物喪生。

說完了,那個殺手隨口報了幾個死去同伴的名字。

聽到那樣的話,他心裏微微一動,知道那幾個殺手的技藝在遊俠兒里已少有敵手。能將幾十名殺手一一無聲無息的解決,那個神秘人的武功豈不是……?

就是在那個剎那起,他心裏對於御使身邊神秘的守護者有了好奇,一路趕到了帝都,悉心潛訪——果然在暗夜的刺殺中,看到了師門的“分光”一劍。

劍聖門下弟子,居然會屈身做一個御使的影守……側頭看着慕湮處理屍體,尊淵嘴角扯了扯,露出一個不以為然的笑容——這五年來她應該殺了很多人吧?眼神和動作都變得那般凌厲,那種見神殺神的氣質,完全不像師傅口中那個嬌怯怯需要人照顧的女孩兒呢。

不過這樣也好,現在知道小師妹過得好好的,他也算完成了當年對師傅的囑託吧?可以繼續去過自己浪跡逍遙的生活了……

劍聖的大弟子聳聳肩,左右顧盼,看到旁邊一個破落的亭子,便扯着一身濕淋淋的衣服跳了進去躲雨。

“師傅什麼時候去世的?”剛坐下,忽然聽得她問,聲音發顫。

“死了一年多了……找不到你,所以我自己給他辦了後事。”轉頭過去,看見站在雨里的慕湮低着頭,他隨口回答,“枉師傅疼你一場,你居然躲着連發喪都不回來。”

慕湮站在雨里,沒有回答,蒼白秀氣的臉上沾滿了雨水,皮膚白皙得竟似透明,鼻尖上凝聚了冷雨,一滴滴落下來。半晌,才細若遊絲地回了一句:“我……沒法子抽身。”

“呵,是為了保護那個被當作靶子的夏御使吧?”聽得師妹這樣的回答,尊淵忍不住笑了一下,不屑,“連師傅都不要了——那個夏御使給了你多少好處啊?他好像是個出名正直廉潔的清官,該沒有多少錢可以請你這樣水平的‘影守’吧?難不成你是看人家長得俊俏倒貼——”

沒遮攔的調侃話音未落,忽然間感覺眼前一閃,六道劍芒直逼過來。

“幹嗎?幹嗎?”沒料到師妹翻臉的如此迅速,他措手不及、連拔劍時間都沒有,只好仰身貼着劍芒飛出去,半空中一連變了三次身形,才感覺那凌厲的劍氣離開了咽喉。已經是竭盡全力,提着的一口氣一松,他身形重重落到了地面,不想腳下正好是一灘污水,一下子濺了個滿身,狼狽不堪。

“你瘋了?”這口氣無論如何忍不下,即使向來憐香惜玉的尊淵也沉下了臉,“身手好的很嘛,師傅看來是白擔心你會被人欺負了。”

慕湮只是蒼白着臉提劍看着他,眼神鋒利雪亮,胸口微微起伏——這種荒漠裏受傷母狼般的眼神,哪裏象師傅嘴裏那隻“單純漂亮的小鹿”?尊淵苦笑起來,再也不想理睬這個神經質的小師妹,轉身離去。

“我……我一定是瘋了……”眼看着剛見面的同門師兄揚長離去,慕湮鬆開手,長劍叮地一聲落到地上,她抬起手來用力捂住火熱的臉頰,魂不守舍地喃喃自語,“如果不是瘋了……怎麼、怎麼能在那個人身邊…做五年的影守?看着他和妻子舉案齊眉?”

“什麼?”尊淵的背影已經快要沒入荒郊的黑夜裏,然而聽得此話猛然頓住了腳步,詫然回首,“那個章台御使……那個夏語冰,難道就是你五年前打算要嫁的那個傢伙?”

慕湮沒有回答,只是彎下腰去撿起方才脫手落地的劍,靜靜抿着嘴角,神色僵硬。

“當年你說要回去一起拜見師傅的未婚夫就是夏語冰?”尊淵恍然明白過來了,眼睛裏詫異的光,不可理解地看着面前嬌小的師妹,恍然大悟,“後來他負了你是不是?去娶了青王侄女?——這種負心薄倖的男人,一劍殺了是乾脆!”

“不……不關你的事。”穿着黑色夜行衣的女子咬着牙,將劍握在手裏,慢慢回答,冷雨從她秀麗蒼白的臉上直划而下,然而她的臉和身體卻燙得彷彿要融化,“不關你的事。”

“女人就是心軟……”尊淵搖頭,無可奈何,憤憤不平地叱道,“但你好歹也要有點志氣,就當被野狗咬了一口,一腳踹開就是——幹嗎還纏着放不下?五年啊!你就是這樣當著那傢伙身邊見不得天日的影守?”

“我高興。”臉色愈發蒼白起來,然而慕湮揚起下巴冷冷道。忽然間想起了什麼,神色緊張起來,脫口:“糟了!扔下他一個人在那裏,萬一太師那邊又……!”

她來不及多想,點足飛掠。然而覺得身體越來越熱,頭痛得似乎要裂開來,腳下輕飄飄的。這次沒有背着屍首、平地走着,她腳下就又是一軟。

“嘖嘖,發著燒還要奔波來去的殺人救人?你看這身體都已經撐不下去了。”不等她委頓倒下,尊淵的手伸了過來,將她從泥濘的地上提了起來,嘆氣,“很多時間沒有休息了吧?別管那個負心小子了,回去把身體養好是正經的。”

“不……得趕快回去……”慕湮掙扎着,發出微弱的聲音,極力想站起來。然而數日來被用內力壓着的病、經過方才那一次交手后完全失去了控制。她終於努力站了起來,可已經虛弱到腳下打顫,她咬着牙,臉色蒼白:“他樹敵太多……沒有人護着、是不行的……”

“哎,這種世道里要當好官、本來就該有必死的覺悟。”尊淵冷笑,但是雖然鄙薄那個負心漢,卻不得不承認章台御使的確是個清廉的好官,“要女人捨命保護,還算男人么?”

“他什麼也不知道!”慕湮臉色蒼白,苦笑着抓緊師兄的手臂,為他辯護,“不知道從五年前、就有多少殺手想殺他;也不知道有人暗中替他擋住了那些刺殺……我做得很小心,一點痕迹都沒有留下。”

“為什麼?”尊淵感覺到小師妹的身體火一樣的燙,想起她五年來在那負心人身邊暗無天日的影守生活,忍不住地心痛,“他怎麼值得你如此?他明明為了附庸權貴、娶了別的女子,你何必如此!”

“師兄,你不知道他有多麼不容易……我最初遇上語冰、敬他愛他,便是因為他雖然不會武功、卻是比任何習武之人都有俠氣。”慕湮苦笑着,幾度想努力提起一口氣飛奔回去,然而身體卻軟得象一張打濕了的紙,“語冰他雖然負了我,卻始終不曾…不曾背棄他的夢想……五年來,我在暗、他在明,我清清楚楚看到他在朝野上,背負着多大的壓力——以個人之力和太師作對,那是多麼危險的事情。如果不是太師顧忌青王……”

“所以他當年娶了青王的女兒?”陡然明白了,尊淵眼神一斂,追問。

“嗯。”慕湮臉色蒼白的幾乎透明,雨水落在她臉上,她低下頭輕輕道,“那時他還不過是個小小郡守,因為在一件案子上得罪了太師的乾兒子,被羅織罪名下到天牢裏。多虧了青璃小姐多方奔走為他開脫,要不然……”

“嘿,師妹你堂堂劍聖弟子,一身本事,劫獄救他出來便是!何必要承那個千金的情?”尊淵皺眉冷笑,不解。

慕湮搖搖頭,看着前方無邊無際的黑暗,眼神也黯淡下去:“我的確去劫獄了……但是語冰不肯跟我逃走,他不肯當逃犯——他說:他等的是青璃小姐,不是我。我幫不了他。”

“不知好歹的臭小子。”尊淵眼神雪亮起來,低聲罵。

“別罵他……他很辛苦的。”慕湮的臉在夜色中蒼白如鬼魅,然而漆黑的瞳孔裏面卻有幽暗的火焰燃燒,倔強地不肯熄滅,“青璃小姐周旋下語冰被放了出來,還升了官——出來后不久他們就成親了……那時候我就和他告別,跟他說再也不要見他。”

“可你還悄悄地當起了他的‘影守’?”尊淵搖頭苦笑,“不明白你們女人都怎麼想的。”

慕湮望着雨簾,臉色蒼白:“我也想離開的!但是刺客一撥一撥的來,一開始就停不下、我怎麼可以看着他死!——那奸臣和語冰之間爭鬥得越來越激烈,轉眼就是五年……”

說到這裏,女子蒼白清麗的臉上又泛起急切之色,掙扎着:“我得回去了!不能扔下他一個人……你不知道五年來、那老賊怎樣計算語冰!簡直無孔不入、片刻不得安息啊。”

便是看着他在你面前全家笑語,你……也要這樣護着他、哪怕遍地的烽火狼煙?

“傻丫頭啊……”尊淵看着師妹扶着他手臂站起,感覺到她纖細的手指在不停地顫抖,忽然嘆了口氣,把她送回那個破敗的亭子裏,拍拍她的腦袋:“好吧,你給我好好獃着養病,我去替你看看——天亮了后再來帶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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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破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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