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川面無人色。
“你幹什麼呀!……我不是告訴你危險嗎?……可是你……”
不過他的聲音微弱,而且斷斷續續不成句子,好像是自言自語。
“可不得了啦……完啦……”
他在全身發抖。
“你給我……綁住腳……把血……”
我開腔了。這時-川才好像逐漸清醒過來。
“啊……是的……用手帕……你等一下……”
“用我的腰帶……”
“腰帶?是嗎?好的。”
我解下連衣裙的腰帶,讓他緊緊綁在大腿上。這時,疼痛減輕了許多。
不過也許由於精神上的打擊,我感到全身發冷,戰慄不已。
“我送你到醫院去。你再堅持一會兒,好嗎?”-
川說話終於恢復正常了,不過還是有點緊張。
我輕輕地點頭。他回到駕駛座上去,好像在翻看地圖,一面喃喃自語:
“從那邊轉下去……是右邊吧……好,這條路最近。”
汽車開動了,我的傷口仍然疼痛。我咬着嘴唇忍耐,但淚珠還是禁不住簌簌地掉下。
“很快就到的,挺多十五分鐘。”
他安慰我道。
我覺得時間過得很慢。疼痛和流血在折磨着我。我一連幾次昏迷過去-
川也好像很焦急,他轉來轉去也找不到那家醫院。
“混蛋,這不是醫院啊!”
“這個地圖是張廢紙!”
他的咒罵聲不斷傳入我的耳朵。
至於我因為疼痛的折磨,完全顧不上考慮剛才發生的事情。我一心一意只求打一支止痛針,越快越好。
車子轉入了一條狹窄的街道,不停的顛簸使我疼得差點哭出聲來。
“到啦!”-
川鬆了一口氣,車子跟着停下。他走下車,打開後門,探頭望着我說:
“到了。沒有事啦:“
我點點頭。他猶豫了一下又說道:
“你好好聽着,知道嗎?……把你送進這家醫院后,我要離開這裏-……你明白嗎?其餘的事由醫院來照料。我、我……我不能呆在這醫院裏……”
我好像在發燒。迷迷糊糊地聽着他說道:
“如果人家知道我和你這樣出來開車兜風,我就不好辦了。你明白嗎?……當然我很擔心你的情況……可是我也有許多麻煩。我有老婆,有孩子……所以,求你幫幫忙……你不要聲張出去。你不要對任何人提起我,行嗎?”
他愁眉苦臉。平日那種冷靜而矜持的神情早已飛到九霄雲外。他這副模樣和剛才摟抱我時的咄咄逼人氣勢簡直有天淵之別。
“所以你嘛……你就說是被一個不相識的人送來的。這樣說就行了。這種事經常發生的,不是嗎?……我信任你。我求你啦!你可不能聲張啊!”
我感到唇枯舌干,無力地躺着,連話也不想說了。我只有默默地點頭。
“謝謝你啦。那麼我……我這就去把醫生叫來。”-
川跑着去了。
我也明白他為什麼不去報警而是到處找醫院。他害怕呀。開車載着一個十七歲的少女在深夜裏兜風……對於他這個樹敵甚眾的人來說,這個事件是很好的醜聞。他的地位,他的家庭……一切都完了。
因此,如果他把我收藏在這裏,那麼……但他絕不能讓我聲張出去。
我閉上了眼睛。疼痛一陣陣襲來,使我無法忍受。
我聽到了人聲,還有腳步聲……好像有兩三個人。
“把她抬出來,放在擔架上!”
這大概是醫生在說話。
這家醫院比我想像的大得多。出來的三個年青醫生和護士把我抬出車外,我疼得哇哇直叫。
以後的情況我只能記得一些零星的片斷。
“看來傷勢不輕哩。”
“要馬上縫合……”
“準備麻醉……”
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嚷着。
我仰面對着潔白的天花板——幸好我進的不是一家又舊又髒的醫院。
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入院,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人們問我家裏的電話號鴨。我無法隱瞞不說。雖然我擔心媽媽會嚇得失魂落魄,但還是說出了電話號碼。
人們給我打了止痛針,我半睡半醒的,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我只記得媽媽和姐姐嚇得面無人色趕來看我。
傷勢怎麼樣了?快點給我做手術吧!
怎麼拖拖拉拉還不動手啊!
我喃喃自語,不停地抱怨,慢慢地睡著了。不,也許是失去了意識吧。總之,我什麼都不知道了,反正都是一樣。不過我迷迷糊糊地知道自己的傷勢不輕……
姐姐進來了。
“……姐姐!”
“疼嗎?”
姐姐拉過一張椅子,坐在床邊。
“姐姐不上班嗎?”
“我請假了。”
“沒事!姐姐夫上班吧,我死不了!”
“你胡說些什麼喲?”
姐姐笑道。
我覺得姐姐無精打采。不過平日她也是這樣的,所以我並沒有問她。
“你想要什麼東西呢?”
姐姐問道。
如果在平日,我就會提出要這個那個的。但是現在我卻毫無心思去考慮要些什麼。
“要什麼東西嗎?連衣裙。皮鞋、手提袋……”
“傻瓜……這些算得了什麼!”
我把頭轉過去望着窗外。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三時左右吧。因為天陰,所以房間很暗。”
“外面下雨嗎?”
“快到梅雨時節了。天氣有點潮濕。”
我們相對無言,只好找這些話題。
“媽媽生氣了吧?”
“怎麼說呢?她好像覺得莫名其妙。”
“大概會這樣的。”
“阿瞳——你真的坐了一個不相識的人的汽車嗎?”
“你經常這樣嗎?”
“偶然罷了。”
“為什麼?”
“不為什麼。”
姐姐嘆了一口氣,說道:
“這事可鬧得亂鬨哄呢。誰也想不到阿瞳會到旅店裏去換了衣服遊玩呢。”
這事糟透了。
我做完手術后,因為麻醉藥的緣故,第二天昏沉沉地睡了一天。在這段時間裏,旅店的物品寄存處見我沒有去領取那個紙包,便打開來查看,在書包里發現了學生證,於是通知了學校……
田徑隊一個充滿希望的尖子,一夜之間(準確地說是一天一夜之間)墮落成為放蕩的少女!
當然,我因為沒有碰傷別人,所以不必擔心會被指控而成了報紙上的新聞人物。但是我完全可以想像在學校里,我的“浪漫史”已在一瞬間不脛而走了。
“據說學校方面決定等你康復后能夠上學時再研究處理辦法,這事已經通知媽媽了。”
“要我退學,是嗎?”
“這個還不知道……起碼要寫檢討吧。不然的話……”
“我的拿手好戲是裝哭哩!”
我苦笑道。
“你別滿不在乎啦!”
姐姐哭笑不得。她又問道:
“那件連衣裙是怎麼回事?”
“我叫別人給買的。是那個偶然相識的人。”
“皮鞋和手提袋也是嗎?”
“嗯。不過所謂相識和來往,只不過是吃吃飯,到酒吧喝點酒罷了,沒有別的什麼,因為我每次都按時回家。”
“已經不按時了。”姐姐呆然地說道,“媽媽嘆氣說,阿瞳的心思已經變得無法捉摸了。”
我心裏想:我倒想說媽媽的心裏無法捉摸呢。不過我不敢說出來。
“我的傷怎樣了?”
我問姐姐。
我已經從當初-川送我去的那家醫院轉到我家附近的綜合醫院來了。
“傷口好像很深呢。”
姐姐望了一眼我的腿,說道:
“不過雖然要花些時間,但是可以治好的。”
“萬歲!不過坐輪椅去玩可一點也不開心。”
“但是……這一段時間是不能跑步的了。”
我聽了不禁一驚。
真該死,我把-百米決賽給忘了。
“如果治好了,當然還能再跑的。”
姐姐急忙補充道。
“這次運動大會,我無論怎樣都不能參加的了。”我故意想得開地說道。
“出了這樣的問題,學校也不會讓我出場的。”
“是啊……”姐姐緊握我的手說道,“振作起來吧。”
“我比姐姐要精神得多呢。”
姐姐笑道:
“給你打氣也是白搭!好了,我還會來的。你如果想要什麼東西就告訴媽媽,叫媽媽給我打電話。”
“嗯……啊,給我拿些雜誌來看吧。下次帶來就行了。”
“我現在就去給你買。你等一會兒。”
姐姐一面說一面走出去。
我雖然住的雙人病房,但另外一張病床是空的。
習慣了平日緊張的生活,現在突然住進醫院,覺得格外無聊。
我無所事事,也不想負腦筋去思考什麼。
啊,對了,我對-川的情況結果還是保持沉默。
現在-川大概可以鬆一口氣了吧。這幾天他一定提心弔膽,整天怕有人打電話去查問他。
“阿瞳,你的朋友來看你了。”
姐姐一面說一面捧着五六本雜誌進來,她後面跟着邦子。
“邦子,你偷懶逃學啦?”
“別說得這麼難聽。今天下午放假哩。”
“什麼?怎麼偏偏在我有病的時候放假呢!”
姐姐苦笑道:
“就要整治整治你才行。哪,雜誌放在這裏。邦子,請坐了慢漫談吧。”
姐姐說完走出房子,邦子把書包放在床上,然後坐在椅子上說道:
“阿瞳你幹了些什麼喲!”
“邦子,你沒有告訴別人吧!”
我慌忙問道。
“告訴什麼?”
“就是他的情況喲。”
“沒有。我真的想說出來呢,不過……”
“行了。你可千萬別說。”
“不過學校裏面。阿瞳這件事鬧得天翻地覆哩。那些過去和你要好的姑娘們,現在都搖身一變,說什麼幸虧我過去沒有和這樣放蕩的女孩子交朋友……”
“是嗎?”
“連田徑隊裏面也有些一年級的新隊員在叫嚷什麼要把你開除呢,我氣得把他狠挨了一頓!”
“邦子你……”
我嚇得目瞪口呆。
“沒事兒!我揪住她的衣服,教訓了她一頓,嚇得她面無人色地收回了那句混帳話!”
“如果連邦子你也要退學,那我就實在對不起啦。”
“退學?”邦子吃驚地問道。“你真的要退學嗎?”
“不知道,我的傷還沒有治好呢。”
“可是阿瞳你並沒有幹什麼壞事啊。”
我笑了一下,說道:
“欺騙家裏人說在回家時順路去找同學,其實卻換了農服和一個男人去開車兜風,還去吃飯、喝酒……難道這些還不夠處分條件嗎?”
“你只要說明理由就行了……你就是和那個男人在一起的吧?”
“嗯。不過我不知道是什麼汽車把我撞傷的。”
“他……他來看望過你嗎?”
“那怎麼行呢?如果他來了就麻煩哩。也許他會碰見媽媽的……”
“是嗎?這麼說誰也不知道他的事咯?”
“對的,所以我求你給我保密。如果媽媽知道了,她一定會受到很大打擊的。”
邦子無可奈何地聳聳肩膀說道。
“我懂了……不過我早就提醒過你的,你這樣搞很危險。”
“你那時候說的不是這個意思吧?”
“反正都一樣,你現在不是受傷了嗎?”
“你就愛犟嘴!”
我笑道。
“好了,看見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學校里有什麼變化嗎?”
“沒有什麼。”邦予搖搖頭說,“只有阿瞳你的新聞是最大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