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還未到綠楊堤,遠遠地就聽到了嘩嘩的水聲和孩子們的哭喊。
“姨姨快來呀,發大水了!”
“姨姨救命!”
稚氣的哭喊聲象針一樣地刺在她的心中,風砂焦急得再也等不及,一下子掙脫了任飛揚和高歡,不顧一切地向著前方跑過去。
堤已被人炸開了一段一丈寬的口子,海水急劇湧入,整個堤岸邊的土地已成一片汪洋!
一群十來歲的孩子擠在一堆,蹲在堤上最高處,六神無主地哭喊着。如今正是漲潮時分,湧入的海水漸漸漫了上來,眼看已要淹沒整個大堤。
高歡與任飛揚拉着風砂掠到了堤旁的山坡上。
一落地,任飛揚就開口了:“我去堵住堤口,你去救孩子們!”
話音未落,便已消失。這個少年,行事永遠是如此霸道自信,從不過問同伴的意見。
高歡卻似乎有些遲疑,看着周圍,低頭傾聽着什麼。
風砂卻是心急如焚,焦急地看着他:“你還不動手?”
她無法再坐視——因為迅速湧進的水流,已在急速地吞沒着土丘上的孩子!她等不及高歡回答,便自顧自地跑下水,不顧一切的準備涉水衝過去。
“別動!”高歡一聲喝止,終於動手了——但不是衝過去救孩子,而是閃電般地掠進了大堤上的灌木叢中。風砂正在奇怪,只聽一連串的慘叫聲響起!
慘叫聲未落,高歡又風般在她面前出現。
“有埋伏。”高歡只淡淡交代了一句。轉瞬連殺數人,卻氣息不亂。風砂看到了他衣襟上的血和出鞘的劍,吐了口氣——原來,高歡是殺了埋伏在附近的殺手們,才好放心地去救孩子?
這個男子做事,從來都這麼周到。
殺完了埋伏的殺手,高歡沒說一句話,急速掠過了水面,輕輕落在被海水包圍的大堤上,對着那群被困的孩子伸出手取。然而,那些孩子卻一個個驚疑不定的看着他,不知道這個忽然出現的陌生人是敵是友。
“高叔叔!”驀然,孩子中一個聲音歡呼,“不要怕,這就是昨天救過我的高叔叔!”
聽得姐姐如此說,孩子們一下子歡叫了起來,個個伸手要他抱。
高歡側過頭,發現剛才那個聲音是小琪發出的。那個賣海瓜子的小女孩站在孩子中間,正用一雙無邪而歡樂的眼睛看着他,滿臉的興奮和期待。
那樣純澈的、孩子的眼睛。
高歡心裏微微一顫,彷彿有一根多年未動的弦被震動。
他不由對她伸出了手,說了一個字:“走!”
然而小琪遲疑了一下,卻搖了搖頭,指了指身邊的孩子,誠懇的請求:“這兒我最大,先讓弟弟妹妹們走吧,高叔叔——我可以在這裏等一下,我不怕水!”
高歡目光泛上了詫異之色。這個小姑娘只有十一、二歲,可是她的風骨,已是第二次讓他感到驚訝了。點點頭,他更不遲疑,左手抱起一個孩子,右手執劍,已提氣掠過水麵。
到陸地上,剛一放下,那孩子就撲入風砂懷中,哭叫:“姑姑!”
“乖,阿誠長大了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可不能哭鼻子哦!”風砂安慰地拍着那個孩子得後背,柔聲道,“你看,小琪都沒哭,你是男子漢更不能哭了。”
“嗯……”顯然是平日極聽話,那個叫阿誠的孩子果然忍住了淚,仰起小臉,抽泣着:“我長大了……要象高叔叔一樣!我要當大英雄!”
他側頭望着高歡,可高歡已不在了。
轉瞬又有一個孩子被送了過來。在高歡彎腰的時候,風砂忍不住問:“你累不累?”
高歡搖搖頭,又飛掠了回去。
一個、兩個、三個……圍在風砂周圍的孩子在漸漸多了起來,而高歡本就有些蒼白的臉色,也漸漸越加發白了。
到他放下第五個孩子時,在彎腰之間,風砂發覺他的鞋上已浸了水——
這證明他已不能象剛開始那樣來去自如了。畢竟抱了一個孩子,施展登萍渡水的輕功,同時又時刻提防着四周的暗算,的確非常辛苦。
風砂本想勸他歇一歇,可一見到激流中被困的剩下的兩個孩子,又開忍了下去。與孩子們的性命比起來,累一些也只是一時的吧。她第一次有了自私的念頭,默默低下頭去。
第六個孩子送到時,高歡的腳步已有些沉重。風砂注意到他綁腿上已濕了一片。
“高公子,歇歇吧!”她終於忍不住開口道。
高歡笑了笑,沒有回答。
這是風砂第一次看見他笑——他不笑的時候已經很好看了,笑起來時更加動人。他的笑容,就象春風拂過雪封的荒原。
可風砂的感覺卻有些不同,只覺得他的笑容中有什麼異樣。
她記起了在大街上他留給她的第一印象,徒然間明白了——是他的眼睛!那麼冷酷,那麼鎮定,彷彿千古不化的冰川!
在他笑的時候,也唯有眼睛是不笑的。
那是絕對的冷酷。
“這等俠風義骨的人,為什麼會有這麼冰雪般的目光?”
她終於明白、自己第一次看到這個人時,為何會有剎那的莫名驚訝。
然而,等她從沉思中抬頭時,高歡又已不在了。一襲白衣如風一樣掠過水麵,已到了被水淹沒的海堤上,從齊膝深的水中抱起了最後的一個孩子:小琪。
小琪手中還抱着一個青磁小罈子,一雙明如晨星的眼睛盯着高歡,高興的微笑起來:“現在輪到我了,高叔叔!”她孤身一人圍在滔滔大水中,至始至終不曾有絲毫怯意。
高歡俯身用左手抱起她,發覺手竟有些軟了。畢竟他已背過了六個孩子,體力消耗極大,而且一個十一、二歲的半大孩子也實在不輕。
這一次他沒有施展輕功去掠過水麵,因為他很清楚地明白自己絕對過不了。
他把小琪托在肩頭,一手執劍,慢慢走入水中。水漸漸沒了上來,從膝蓋到大腿,從腰到胸口。不停湧入的海水冰冷而急切,洶湧的暗流將捲入其中的人向別處扯去。高歡暗自運氣,每一步都踩入了地底岩石三分。
從大堤到對面的山坡只有五丈的路,可他卻走得很慢。
滔滔大水中,前面捲起了一個小浪花,朝着他們而來。
突然,高歡右手動了,小琪只見一道電光擊入了水中,割裂了地底。
“不要看!”出劍的同時高歡低叱一聲,她忙乖乖地閉上了眼不去看。
水中湧出了殷紅的血,大股大股的,彷彿水底盛開了一朵奇異的花朵。同時,一個黑衣人已從水底浮了上來。一個沒有頭的人,四肢扭曲如麻花,手指上還扣着一枚未發出的暗器。
這邊,風砂看到高歡出手,也及時令孩子們轉過頭去。
這一劍之後,高歡的腳步更慢了。
——現在連風砂也看出來了,高歡之所以走得慢,是因為他全身正處於極度的緊張防備之中!一邊保護着肩頭這個小女孩,一邊又面對着水底可能潛伏的看不見的殺手,他的每一步都必須沒有破綻,讓人無懈可擊。
―
就在這邊劍拔弩張、氣氛緊張到極點的時候,只聽上游一聲巨響,一道極其凌厲的劍光驚電似地橫空一閃。那株城中唯一的千年楊樹已轟然倒下,正橫在一丈寬的大堤決口上。
一劍截斷巨木,那是何等驚人的一劍!
巨木倒下之時,風砂看見那顯眼的大紅披風高高揚起,在晨曦中更加鮮艷如火。任飛揚顯然也是經過激烈的搏殺才走到那邊的——因為決口附近的水也已經變紅,紅得就像他的披風。
然而高歡眉梢跳了一下,稍微有些不解。
以任飛揚的能力,其實並不該那麼久還沒解決問題。
那邊,任飛揚仍在與那些敵手纏鬥——他不是沒能力殺他們,而是他實在想試試自己的武功有多高。從小到大,他沒有出過太平府,只聽別人一直誇他功夫好,可因為找不到所謂的“江湖人士”、“武林高手”比試,他心中始終半信半疑。
如今這幫人顯然就是什麼“江湖中人”,當真是再合適不過的練手對象,還是自己送上門來的——任飛揚一看就來了興緻,也不管是什麼場合,就準備好好試試自己到底有多少水準。躍躍欲試中,一下子把那頭的高歡他們忘了一乾二淨。
那黑衣人共有四個,都一身勁裝,手持短刀,圍住了他。
任飛揚單足點在那棵倒下的巨木上,目光落在了一個身上。這個人穿着鑲有金邊的黑衣,手持一對短劍,不停的低喝着吩咐其餘幾個人分開聚攏,佈置陣勢——看起來是四個人中的頭,也是武功最好的一位。
“好,我先用十成功夫試試。”他心念一動,劍已刺出。
只見一道光華從茂盛的綠色里射出,快得如一掠而過的風。第一次和江湖人交手,任飛揚不敢託大,一出手就用盡了全力。這一劍是虛招,他算準了對方會向右躲避,故一劍出手后就準備在右邊再出劍。
可不等他使完虛招後轉動手腕,手底一震,這一劍竟直直插入了那人心口!
黑衣人的眼睛凸出,不敢相信地看着這個紅衣少年——在這個偏僻的漁村裡,居然藏着這樣的一流高手?!這樣的身手、全天下武林也寥寥可數。
“呃……”黑衣人張了張嘴巴,想說什麼,可喉嚨里只湧出了一口血,便倒了下去。
“怎麼一回事?”任飛揚怔怔地想,想不通是自己武功太好,還是對方太臭。其實他不知道,剛才出手一劍,雖是虛招,可那種速度已讓這些二流的武林中人不及閃避!
“那好,我用六成功夫再試試。”他剛剛想定了念頭,對方兩名黑衣人看到首領倒地,齊聲怒喝,已一前一後同時撲了過來。
“太好了,正合我意!”他大笑,揚起劍迎了上去。
前面那人使的是一隊分水峨嵋刺,直刺他的雙目,而背後那人的一柄短刀已斬向他的后心。誰都以為他只有向左右閃,可他偏偏閃電般往前一撲,往前把眼睛往一對峨嵋刺上送去!
他向前的一衝之時,右手長劍已從臂下穿過,毒蛇般準確地刺入了身後那人的心口。這時,身形衝到了極限,他才抽身急退,手腕一轉,長劍自下而上斜斜削起,只是一閃,背後那兩柄峨嵋刺連同兩隻手就飛了出去。
又只是一瞬,便解決了兩個對手。
然而這時他也感到了雙目的微痛,剛才那兩柄峨嵋刺幾乎劃破了他的眼瞼!只差千分之一秒,可這正是他所要追求的。
“看來,只用六成,還是有點冒險……”嘀咕着,他轉身看着最後一個已經在發抖的黑衣人,嘴角浮起一絲笑意:“這一個,用五成吧!”
他喜歡速度,也喜歡冒險。正如他喜歡穿大紅的披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