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青犀神兵

第三十三章 青犀神兵

那語聲響起總在十丈開外,卻是字字清晰,宛如貼耳近語一般。

諸人循聲望去,但見一道白影自曠野南面叢林中飛掠面至,瞬即逼到帳篷之前,速度之疾,即連星尺丸射亦不足以言其速。

武嘯秋神情一變,一掌急向香川聖女劈出,意圖在那人趕到之前,一舉將香川聖女格斃。

霎時一聲銳響亮起,諸人眼前一花,只覺白影蒙蒙,光閃一掠而斂,方圓五丈內立見一片昏暗,砂石激射飛揚。

造沙石盡沒,香川聖女仍然好端端立在篷車上,但旁側站立的蘇繼飛及宮裝女婢,卻已震驚得呆住了。

尋丈之外,一名面上矇著白中的白袍人,有似淵停岳峙般的倚立着,正自緩緩吁了一口氣。武嘯秋面色連變數變,戟指道:

“你——你……”蒙面白袍人道;

“老夫司馬道元,姓武的,你所帶來包圍在曠野四周的人手,十有八九都被老夫點了穴道,你的計劃是落空了!”

武嘯秋神色陡然變,怒道:

“你竟來架這根梁子,難道你不知香川聖女是誰么?”

白袍人冷冷道:

“甭多說了,反正你那坐收漁利如意算盤,已經打得不響,依老夫之見,你還是立即退出的好。”

武嘯秋怒極反笑道:

“山不轉路轉,咱們遲早要再拼一次的,到時老夫倒要瞧瞧你有幾條命,能不能活得過第三次——”

言罷一縱身,往北方矮林如飛馳去,瞬即消失在蒼冥夜色中。

這一切變化,委實太過出人意表,甄定遠再也顧不得取趙子原性命,停下手來怔怔地望着白袍人。

白袍人道:

“姓甄的,你怎麼說?”

甄定遠何嘗不知目下形勢對自己極端不利,就是沒有白袍人出現,此戰仍然是敗定了,他一言不發,仰天長嘯一聲,率同黑逵等人及銀衣隊殘眾離去,一忽里便走得杳然無蹤。

蘇繼飛趨近香川聖女身側,道:

“此戰咱們終於獲勝啦,甄定遠與武嘯秋傾眾來犯,卻失利而返,此事不出半月,定必傳遍天下,一如聖女所願,對他倆聲望將會有很大的打擊,正足以挫挫他們的盛氣與勢力。”

香川聖女輕吁一聲道:

“這一仗卻是贏得甚為艱險,事先我未料及甄、武二人的潛在勢力是如此龐大,才會發生許多意想不到的變化,我們還須多培植一些自己的班底勢力,方足以與他們抗擷。”

蘇繼飛道:

“聖女天縱才智,復又長於韜略陣道之學,甄武二人縱然勢力龐大,又何懼之有?”

香川聖女道:

“說實話,今夜之戰,我雖能運用韜略佈陣,卻因雙方實力懸殊,頗有力不從心之嘆,若非那少年人及蒙中白袍人及時出現,鹿死誰手,猶未可卜呢。”

美目一轉,復道:

“咱們只顧說話,他們兩人卻早走了。”

蘇繼飛微愕,回首望去,果見場上已失去了趙子原和白袍人的蹤影,他推度必是自己與香川聖女談話時,悄悄離開的。

蘇繼飛道:

“那白袍人面上雖則蒙了一條白中,我卻能認出他是何許人,他是謝……”

香川聖女打斷道:“你不用多說,我知道了。”

這時,宮裝女婢們正在忙着收拾戰場,料理死傷同伴,以奇嵐五義為首的一眾白道高手,則紛紛上前與香川聖女寒喧致賀。

曠野南面的平林中,趙子原和白袍人謝金印正面對着面,默默的仁立着。

良久,謝金印開口道:

“小伙,你想知曉那些白道好手,為何自願前來為香川聖女效力么?現在你當可明白這個答案了。…

趙子原微微一怔,視線投回曠場上面,四名宮裝女婢從燈火通明的帳篷里,搬出兩口黑色鐵箱,蘇繼飛步上前去,將箱蓋揭開,黝黑中陡然閃出五顏六色的彩光,便如繁星閃爍,耀眼生輝。

那兩口鐵箱裏,居然堆滿了無數的明珠翡翠,金銀珠寶,反射出五彩繽紛的光芒,看上都是極為珍貴的稀世寶物。

謝金印喃喃道:

“香川聖女利用其先大的美色才智,再有無數的珠寶財物代她使用,在武林中行事,真是無往不利了。”

趙子原心子一動,道:

“閣下的意思是:奇嵐五義等一干正派俠士,竟是為珠寶重酬所動,才肯襄助聖女與甄定遠作對的么?”

謝金印道:

“自然這是其中因素之一,你等着瞧就是了。”

只見彩光一斂,那奇嵐五義閻上箱蓋,將兩口鐵箱裝到馬背上,然後抱拳與香川聖女告別,偕同他們所帶來的人手離去。

趙子原收在眼裏,胸臆忽然被一種難以言喻的迷惆與空虛所籠罩,他原本對奇嵐五義抱着相當程度的好感,現在對他們的印象卻已有了改變,心底彷彿失落了些什麼似的……。

謝金印悠悠道:

“敢情你已對人性感到失望了,是么?其實在芸芸眾生中,見到珠寶財物能不動心者幾希?問題僅在於財物的得來是否正當罷了,像奇嵐五義,他們與甄、武二人本來就處於正邪不兩立的地位,從而助聖女卻敵取得報酬,其動機固無可厚非,何況他們獲得珠寶后,或去賑濟貧民,或仗義疏財,那就更使人無法從旁疵議了……”

趙子原道:

“照閣下如此說,職業劍手若能多做善事,其行徑豈不是也有值得同情的地方?……”

謝金印雙目中掠過一抹古怪的異彩,支吾道:

“是非自有定論,咱們話題扯得太遠了。”

說著微唱一聲,趙子原下意識的覺得,對方一聲輕嘆之中,似乎包含了無盡的感觸及辛酸,不禁奇怪的盯着他。

謝金印遙望遠方,道:

“香川聖女一行人也要走了,她們飄泊四方,以營帳為家,倒不知那裏才是她們的投止?”

趙子原道:

“會不會是燕宮?前此小可曾聽甄定遠說過,那些宮裝少女都是來自燕宮的婢女——”

謝金印沉吟不語,似已陷入了沉思之中。

趙子原視線始終未嘗離開曠野,只見黎馨伴同香川聖女裊裊登上篷車裏廂,蘇繼飛也早已坐上車台,一揚馬鞭,篷車如飛馳去。

直到此刻,宮裝女婢們才開始動手收拾帳幕卧具,須臾,北方矮林中又駛出了五輛體積較小的雙頭馬車,眾女分別登上車廂,遙遙跟住香川聖女所乘的那輛篷車,魚貫疾馳。

趙子原睹狀暗忖:

“原來香川聖女的座車後面,又有女婢們所乘的五輛馬車相隨,估計篷車與後邊那五輛馬車間的距離,大約有二十丈遠近,怪不得以前我只是都見到那輛篷車而已,常人不明就裏,就要誤以為聖女是輕車單人,在江湖中行走了。”

謝金印的語聲打斷了他的沉思:

“戰事已了,你可以將劍子還與老夫了。”

趙子原如夢初醒,緩緩將手上那柄繫着黃色劍穗的長劍遞過去。

謝金印道:

“你已練成扶風三式,往後在江湖中行走,便不可無兵器,你還是自己到鐵匠鋪去打造一隻吧。”

他收劍人匣,轉身大步奔去,趙子原目送他的背影漸去漸遠,不知怎的,卻有一種悵惘情緒,隨即亦自離開當地,朝不同的方向而行,一口氣走到黎明時分,進人了一個鎮集。

經過了一夜折騰,趙子原已是身心俱疲,遂找了一個客棧投宿,他足足慈息了一整日,傍晚時,向店小二打聽了鎮上鐵匠鋪的所在,一逞向街南走去。

他在那條街道上轉了兩圈,終於打到了那家鐵匠鋪,門面還算不小,趙子原身方踏入門內,店掌柜早已迎了上來。

那店掌柜是個體態龍鐘的老人,陪笑道:

“客官可是要打造兵器么?”

趙子原暗道眼前這掌柜年紀雖已老邁,眼光卻不含糊,一眼便看出自己乃是訂製傢伙而來,當下道:

“不錯,在下想訂造一隻劍子。”

店掌柜眼睛一眨,道:

“巧得很,一月之前有一位客人向鄙店訂造了一隻寶劍,言明五日後來取,直到現在卻始終未再見到那位客人駕臨,這隻寶劍便轉讓與你如何?否則重新打造一隻,怕不要三五日的工夫。”

趙子原心念徽動,道:

“掌柜拿過來讓我瞧瞧好么?如果合我使用,在下自會將它買下。”

店掌柜轉身走進內房,不多時雙手捧着一隻長劍走了出來,趙子原接過手來,拔劍出鞘,立刻灑出一片銀光。趙子原略一揮動,忍不住喝道:“好劍!好劍!”

望着店掌柜道:

“掌柜索價多少?”

店掌柜不假思索道:

“五百兩銀子。”

趙子原呆了一呆,那店掌柜開價委實高得驚人,他下意識摸了摸口袋,期期艾艾說道:

“上好的寶劍,只要十來兩銀子也就可以買得到了,你沒有說錯么?”

店掌柜冷冷道:

“這口劍和其他寶劍絕對不同,客官若是識貨,便不會覺得太貴了。”

趙子原道:

“到底它好在哪裏?”

那店掌似乎不料趙子原有此一問,一時答不上話,吶吶了半晌,始道:

“這個你自己瞧吧,我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趙子原聽對方言詞支吾,心中不禁動了疑念,他仔細摩攀了手中的寶劍,只見劍身非銅非鐵,泛出一種柔和的暗紅色光芒,劍口倒不如何鋒利,提在手上,較尋常寶劍猶要沉重許多。

再一細看劍柄,被手指摩擦的痕迹十分顯著,足見這口劍已有多年甚至幾十年的歷史,絕非是新近所打造。有了此一發現,趙子原忍不住問道:

“方才掌柜說,這口劍是月前一個客人向貴店訂造的,這話怕不可靠吧?依我瞧,此劍斷然不是新貨。”

那店掌柜嘻嘻一笑,道:

“不管新貨舊貨,反正我賣定了五百兩銀子,買不買隨你……”

趙子原啞然無語,暗道自己果然沒有理由向人家追問這些,他想了一想,道:

“對不住,我出不起這個價錢,還是另外訂製一口吧。”

店掌柜眼看不能成交,忙道:

“客官你莫要動火,咱開店的,有時為了買賣,不得不撤點小謊,你是明眼人,這口劍的確不是新貨,更不是敝店所打造——”

輕咳一聲,侃侃續道:

“事情是這樣的,一個月前,有一個中年壯士從京城流落到本鎮,盤纏在路上都用光了,他在鎮上積欠了客店不少酒錢房錢,那壯士又身無長物,僅隨身帶了這口寶劍,店家遂介紹他拿劍到鄙店典當幾個銀兩,言明一月之後贖回……”

趙子原道:

“那人將室劍典了多少?”

店掌柜道:

“二十兩銀子。”

趙子原勃然大怒道:

“那人既然只典當了二十兩銀子,現在你卻要賣五百兩,一下子漲了二十倍有奇,你莫非以為它奇貨可居么?”

店掌柜緩緩道:

“客官說得不錯,我正是以為它奇貨可居,才會漲到這個價錢。”

趙子原道:

“你倒說說理由何在?”

店掌柜道:

“前天晚上,有兩個奇裝異服的漢子,也是到鄙店來訂製兵刃,不期見到這把劍子,其中一人大喜過望,立刻要出價五百兩買下,袋裏的錢卻是不敷上數,另一個似乎卻恃強劫奪的念頭,為他的同伴所阻止,並警告他不得惹事,以免驚動了其他武林人物……”

趙子原心中覺得奇怪,暗暗猜測店掌柜口中所述,這兩名奇服漢子的來歷,只聽店掌柜續道:

“那兩人當時便決定,兩天後再來買下這口劍,到眼下卻未見返來,這兩天來,客官是第一個上門的生意,我情知此劍必非凡品,是以向你索價五百兩,反正只要此劍賣得出去,賣給誰都無所謂,呵呵,你說是么?”

趙子原心底湧起了一種厭惡的感覺,心想對方到底是個市儈商人,凡事只講求一個“利”字,絲毫不重信義,但他儘管厭惡,卻因自己本非寶劍的主人,自然不便加以干涉。

趙子原道:

“此劍主人言明贖回的期限是何日?”

店掌柜道:“以一個月為期,今天便是最後一日。”

忽然之間,街道上傳來得得馬蹄聲音,逐漸來到近前,二名騎士勒馬在鐵匠鋪門前——

店掌柜霍然色變,顫聲道:

“他……他們兩人來了,抱歉,抱歉,這把劍可不能賣你啦伸手便要拿回趙子原手上的寶劍,趙子原有意無意的縮手,店掌柜拿了個空,不覺急得滿頭大汗。

那兩名騎士躍下馬背,齊步跨進,趙子原凝目一瞧,見來者披髮左襖,裝柬果然古怪異常,但面孔卻頗為熟稔。

那兩人跨人店面后,見到面前側立着一名少年,手上持着那口寶劍,店掌柜卻在一旁急得不住搓手,登時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右邊一人猶未及瞧清趙子原面龐,猛地伸掌一拍櫃枱,木板立刻裂下一塊,大吼道:

“掌柜的!你這鳥店不想開了,竟敢食言把那口寶劍賣與旁人么?老子火起來,馬上把這店給砸了。”

他破口大罵,說的漢語並不純正,顯得有些荒腔走調。

店掌柜驚得面上青一陣,白一陣,直朝兩人打躬作揖,半晌不能成聲。

另一名身材較為瘦小的漢子道:

“你稍安毋躁行么?待我來處理便了。”

轉首朝趙子原道:

“這位小哥,咱們——”

語聲戛然頓住,直到此刻他才看清趙子原的臉孔,立時為之怔了一怔,下面的話再也說不出口。趙子原含笑道:“暖兔、烘兔,咱們久違了。”

“在下正要反問兩位這一句話呢,那天我無意聽到你們的談話,得知你等乃是來自長城以外……”那烘兔喝道:“住口——”

趙子原面如洋洋自若,道:

“瞧兩位如此模樣,只怕是潛行入關的吧,爾等既然不要我說,我不張揚出去便是。”

烘兔神色一沉,似乎就要發作,暖兔連忙朝他打了個眼色,伸手人懷掏出一包沉甸甸的銀子,置在櫃枱上,說道:

“這是五百兩銀子,掌柜的,你把劍交給咱們吧——”

店掌柜雙目直瞪住那白花花的銀子,瞧得眼睛都發直了,他摸了摸頭,涎着臉向趙子原道:“客官你委屈一點,實在是他們兩位已經先買下了。”趙子原道:

“既是如此,你將這柄劍拿去罷,寶劍雖然難求,我還不想據為己有呢。”

店掌柜大喜道:

“客官好爽快,我這裏先謝了。”

走上前來便要拿劍,孰知他使盡了吃乳力氣,那把劍卻仍在趙子原手中,他竟無法拿得動那劍。

店掌柜汗流泱背,道:

“客官是存心戲弄於我么?”

趙子原淡淡道:

“我是沒有問題的,只怕劍子的主人不答應。”

霎時兩名異服漢子的臉色全都沉了下來,店掌柜囁嚅道:

“寶劍的主人?他……”

趙子原截口道:

“今天是寶劍主人贖回此劍的最後一日,期限尚未過去,你怎可貪圖錢財,任意轉售於他人了?”

店掌柜一時為之語結,烘兔冷笑道:

“店掌柜賣劍,咱們買劍,小子你憑什麼插進來管這檔子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兩名異服漢子雙目閃動,猛一揚掌,雙雙向趙子原攻將過來。

趙子原只覺對方掌力重如山嶽,那掌力未至,自掌上透出的內家真力已然壓體欲裂,他暗暗吃驚,這暖兔、烘兔顯然都懷有一身出奇的功力,趙子原空出的左手一揮,一連架了三掌,竟被逼得退了三步。

他心中駭訝萬狀,忖道:

“這兩人武功之高,絕不在那大漠怪漢狄一飛之下,而且他倆與狄一飛的武功,似乎都屬於同一路數,他們之上,必然還有師長,依此道來,大漠裏居然存在着一個不知名的絕代高手了?”

他愈想愈感心寒,掌影翻飛,匆匆已過了七招,趙子原只是不住倒退,終於被逼到牆角,再無後退的餘地。

趙子原退無可退,右手持劍順勢推出,但聞“嗆”一聲脆響,劍星漫天飛灑,一股殺氣直逼出去。

他力求自保,下意識里使出一式“下津風寒”,這一劍去勢當真是迅如電掣,聲若雷霆,威勢之猛,直可震人心魄。

剎時之間,兩名異服漢子面目失色,暖免高聲道:

“烘兔!斗轉參橫!”

喝聲中,身子已然騰空躍起,雙掌居胸暴吐,直劈而下,幾乎在同一時刻,烘兔亦自彈起半空,剎時暖兔與烘兔二人交相掠過,身形擦開后,又化作兩道弧形一左一右夾攻了過來。

趙子原萬萬料不到對方二人在自己使出“扶風劍式”之際,非但不退,猶能出掌反攻,他知道那暖兔、烘兔二人配合交擊的這一招“斗轉參橫”,乃是掌法中絕頂的功夫,昔日那漠北怪客狄一飛,在太昭堡前對抗少林覺海神僧時,便單獨用過此招,眼下由兩名高手配合使出,又自有另一番氣勢。

一忽里,暖兔、烘兔掌勢連劈帶切,已各自擊出十餘掌之多,趙子原當機立斷,足步微錯,疾向左一個斜身,劍招一變,亦同時出了三劍!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嗚”“嗚”尖嘯之聲陡然亮起,劍光一盛一斂,趙子原一連向右方衝出幾步,正好站立在大門當口,反觀暖兔及烘兔亦齊地落下地來,他們兩人的衣袂均已被劍尖劃破了一道裂痕!

暖兔冷冷道:

“好劍法!”

烘兔面上寒如冰雪,瞥了趙子原一眼.道:

“他——他在咱們左右交擊之下,居然沒有事么?”

暖兔道:

“不會沒有事的,幾時聽說過有誰能在咱們‘斗轉參橫’這一招下,全身而退?”

一言甫畢,只見趙子原身軀一幌,張口吐出一道血箭!

那店掌柜早已嚇得臉無人色,顫聲道:

“三位……英……英雄,請到外面去……”

他口上說著,身子卻早已躲到櫃枱下面去了,再也不敢探頭出來。

烘兔陰笑道:

“小子,你已探知了咱們的秘密,又逞強來管這碼事,今日你休想生離此地了!”趙子原一面運氣調息,緩緩道:“憑你們兩人,辦得到么?”

烘兔尚未回腔,門外已有人接口道:

“這位小哥說得不錯,他雖然受了點內傷,但以他的劍上造詣來看,你們這兩個韃子要取他性命,依舊辦不到的。”

話聲低沉而清晰,聲音人耳,一條人影自趙子原身側一閃而迸,以暖兔、烘兔的眼力,甚至連來者的身影都未瞧清,那人已端端立在鋪面中,那悠閑的舉止態度,竟像是他原來就站在這鋪子裏面似的。

六道目光齊地落到身上,那人中等年紀,身着一襲勁裝短打,體型甚是昂藏粗曠,便像是一尊鐵塔般停立在三人中間。

烘兔一瞧見此人,臉上登時露出喜色,道:

“狄大哥,你來得正好……”

那中年魁梧漢子沉聲道:

“誰是你的狄大哥?”

那暖兔及烘兔聞言,似乎大大怔了一怔,烘兔滿臉不解道:

“狄大哥,你不認得咱們了么?我是烘兔,他是暖兔,你莫非……”

那中年魁梧漢子冷冷打斷道:

“什麼死兔、活兔,我一概不知,你們兩人信口不知所云,如此糾纏下去,豈不永遠也沒個完。”暖兔神色陰晴不定,道:

“那麼你……”中年漢子道:

“我便是這口寶劍的主人,今日特地來贖回此劍,爾等還不快走!”

暖兔及烘兔二人面面相覷,良久作聲不得,烘兔還待爭辯,他的同伴暖兔卻將手一揮,率先退出店鋪。

烘兔略一躊躇,終於狠狠地頓了頓足,跟在暖兔後邊匆匆離去。

中年魁梧漢子徐徐轉身過來,趙子原與他打個正照面,發見此人面上死灰,平板而毫無表情,顯是帶上了人皮面具。

趙子原心中冷笑道:

“狄一飛!狄一飛!你雖然穿了漢人衣服,面上又帶了人皮面具,但你那獨有而異於常人的聲音體態,又怎能瞞得過我的耳目?”

中年魁梧漢子注視了趙子原好一會,道:

“小哥劍法通神,好教咱家佩服——”

趙子原道:

“閣下謬讚了。”

魁梧漢子自鏢袋裏取出兩隻元寶,偏首道:

“掌柜的,這是二十銀子,連同那兩個韃子留下的五百兩銀子,夠贖回我的寶劍了吧?”

店掌柜巍顫顫地從櫃枱下站將起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中年魁梧漢子許久,結結巴巴地道:

“但是你……貴客好像不是一個月前,拿劍前來質押的那個人……”

魁梧漢子雙目一棱,寒芒畢露,店掌柜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連語聲都在喉嚨里咽住了。

魁梧漢子冷冷道:

“敢情你掌柜是人老眼花了,我若不是寶劍的主人,誰是呢?”

店掌柜再不敢與他的視線接觸,道:

“是是是,方才我沒有看清楚,那口劍正是你拿來質押的,你正是一月前從京城來到本鎮的那位壯士,寶劍在那小客官的手中,你儘管取去吧。”

魁梧漢子轉向趙子原道:

“小哥,你怎麼說?”

趙子原心中犯疑,卻並不形諸於色,道:

“劍既為閣下所有,正當原壁歸還。”

當下將手中寶劍遞與魁梧漢子,後者接過劍子,喜道:

“小哥真快人也,若非這把劍子關係重大,便是送與小哥也無所謂,……”

趙子原皺眉道:“閣下可知曉此劍的來歷么?”魁梧漢子道:

“據我所知,此劍名喚‘青犀’,是前朝名匠鐵筷子所鑄神兵,其利能斬金切玉,削髮裂絲,本為中州一劍喬如山所保有,喬如山死後,輾轉失落江湖,其後始為我在北京城裏無意購得。”

他說到最後幾句,不免支吾其詞,趙子原何嘗不知他在撒謊,心裏暗自冷笑,卻不出言說破。

魁梧漢子續道:

“江湖中還有個傳說,這‘青犀神兵’是柄不祥之物,它的持有者曾先後莫名其妙的暴卒,連前一個主人喬如山,亦不能免於此一命運,慘遭職業劍手謝金印殺於翠湖舟船上,這亦是我不好將青犀寶劍轉贈與你的原因。”

趙子原身軀彷彿被什麼重物擊了一下,猛可震一大震,腦際里僅是回蕩着“喬如山”“謝金印”幾個字,下面的話如何,再也聽不進一言半句。

那魁梧漢子並沒有留意到趙子原神色的變化,他道了聲“再見”提着寶劍,大踏步走了。

魁梧漢子一出門,站在櫃枱後面的店掌柜,臉上突然掠過一種難以形容的奇異神色,嘴角也牽動着一種神秘的笑容。趙子原道:“店掌柜……”

話音戛然而止,敢情他一回頭,瞥見這鐵匠鋪的掌柜身上的龍鍾之態忽然已蕩然無存。

這掌柜似乎有所警覺,一哈腰,馬上又恢復了龍鍾老態。

他輕咳一聲,道:“客官還有何見教?”趙子原不動聲色,道:

“沒事,沒事,在下走了。”

轉身大步而去,離開鐵匠鋪時,他忍不住思潮翻湧,默默自問道:

“看不出這店掌柜的還是個問題人物,錯非最後他在無意里露出了破綻,連我都要被他矇混了過去——”

轉念又忖:

“那魁梧漢子必是狄一飛,絕無疑問的了,然則這掌柜老頭又是何人?他如此裝做,又為了什麼?”

儘管他搜遍枯腸,亦無法求得答案,只得暫時不去想它,他跨過橫街,走進了對面一家酒樓。

這家酒樓地方不算大,只容下五六張小方桌兒,趙子原自到一角坐下,向店伙吩咐了酒菜。

夥計剛把熱騰騰的酒菜端來,門帘一掀,蹬蹬又跨進三個人來,趙子原抬目望去,只走在最前面的是個五旬左右的老者,雙眉斜飛,堂堂一個國字臉,不怒自威,舉止風度亦十分不凡。

他身上穿着的,不過是件普通的大呢長褂,但那種雍容華貴的氣質,卻非任何錦衣華服的達官富豪所能及。

趙子原只瞧了一眼,便已知曉那老者必非凡人,心子不覺微微一動。

他暗暗忖道:

“此人舉止行態間,威儀過人,身份顯然極高,怎會來到這小店買醉?……”

那老者身後跟着兩名壯漢,意態頗為恭謹。趙子原瞧見他們兩人模樣,益發證實心中所想。

三人落座后,店伙上來招呼,右邊一名壯漢開始點菜,他一連點了十幾樣菜名,都是十分稀貴之物,那老者擺手阻止,低聲道:

“去年大旱,關東粒米未收,百姓生活都過的十分清苦,我們怎可這般奢侈浪費?”那壯漢應了一聲“是”,遂自點了數樣小菜,老者微笑道:

“不妨叫一盅酒來吧,喝一點老酒也好暖暖身子,但不可喝得大多,免得誤了正事。”

兩名壯漢齊應一聲,那店伙待他們將酒菜叫完,忙着張羅去了。

右邊一名壯漢壓低嗓子道:

“今晨徑陽張太守傳報,近幾日道上風聲不太好,盜賊頑民且不去說它,據密報,漠北土蠻可汗也派遣了幾個身懷武功的靴子,欲圖不利於首輔,若密報屬實,首輔便不得不嚴加註意了。”

老者冷冷一哼,默然無語,那壯漢續道:

“此番首輔微服出巡到邊地,邀天之倖,一路上未發生任何意外,但那幾個關外高手若得知首輔行蹤,風險便要加大了,依小將之意,咱們不如就此折回,取道華陰,折回京師如何?”

老者冷冷道:

“卓清你身為朝廷命將,怎地如此怕事?”

那壯漢面有齦色道:

“小將之命固不足惜,而首輔一身系舉國安危,設若萬一有所差錯,國事將如何以堪?萬民的憂患與不幸又當如何?伏願……”

老者搖搖頭,道:“我意已決,你勿庸多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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