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
線索就跟國產的鞋底一樣,斷了。
在外灘錯失抓捕程震的機會,陳駿懊惱不已,一件他想做的事情要是沒做成,他的強迫症會令他寢食難安。
這條路既然堵死,只能另闢蹊徑。
陳駿手頭另一件詭異的案子還沒有解決,他翻開自己寫的筆錄,那是醫學大樓附屬樓里的詐屍案。
已經僵硬的屍體,竟然自己跑出冷藏櫃,嚇死了傳達室的老伯,目擊者還聽見老伯臨死前在喊“詐屍”。
還有一點,詐屍發生在封閉的停屍間裏,停屍間的門除了鑰匙,只能從裏面打開。可深更半夜,停屍房裏有能夠自己開門的東西嗎?
這件事聽起來比張國榮自殺更離奇,可在一個警察的眼中,只有兩種可能,一是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二是目擊者在說謊。
作為一個唯物主義的警察,只會支持第二種可能。
陳駿把兩個女人被謀殺的卷宗暫時擱到一邊,反正諸葛警官也在偵辦,他就再去查一查那個詐屍案中唯一的目擊者陸波。
根據資料上的地址,陸波家距離警局只有十分鐘的車程。
陳駿雖然一個人去,但聲勢浩大,把汽車警報器拉得“嗚哩哇啦”地老響。
他把這種行為稱作對犯罪嫌疑人的威懾,通常一些做賊心虛的人,聽見警笛聲時,心理防線常常會像洪災時的堤壩那樣一決千里。
等他把車開到了陸波家樓下,整幢樓的居民都神經緊張起來。
有人穿着睡衣睡褲跑出來,向陳駿坦白自己偷電偷水的行為。
心理戰實在太厲害了,傷及到了無辜,坦白的居民纏上陳駿,懇求他無論如何不能處罰他們。
公務在身的陳駿被弄得焦頭爛額,實在受不了他們的雞婆,一個勁地給他們道着歉,告訴他們自己是刑警,不管偷電的事情。
居民一聽是刑警,更慌了。說自己沒害過人命,只是前幾天毒死了鄰居家那條老是叫個不停的狗。
半個小時過去,陳駿愣是沒辦法離開警車半步,被居民堵在了車上。
群眾的力量真是大啊。
他央求眾人:“求求大家,你們愛偷電就偷電,愛殺狗就殺狗,我真的管不了你們。大家別攔着我,我正在查殺人案。”
一聽見“殺人”兩個字,大家頭也不回地各回各家去了,從門縫裏觀望着陳駿要去哪裏。
只有一個老大爺把陳駿拉到一邊,像是怕有人竊聽一樣,小聲地告誡着陳駿:“警察先生啊!你可要小心一點,我們這幢樓鬧鬼,晚上常常有人在樓道里走動,可是聲控的感應燈從來不亮。”
“會不會是燈壞了?”陳駿不以為然。
“不可能。”老大爺斷然否定,他接著說,“有一次,我在給鄰居家的狗下毒餌,正蹲在門邊,一個鬼從我背後飄過去,我大氣不敢喘一下,生怕它發現我,把我腦袋擰下來,只能閉着眼睛不去看它。好在那個鬼還算給我幾分薄面,自顧自地走了。可是,樓道里敏感的燈,一直沒有亮起。想起這事,我晚上都不敢一個人走樓道了。”
“鬼?真的假的?”
“我騙你幹嗎?”老大爺打起了包票,“很多鄰居都看見過,有人半夜起來上廁所,看見鬼影從窗戶外飄過。我們還聽見過那隻鬼的叫聲,那個聲音真是慘吶!你說,誰吃飽飯半夜沒事在樓道里走來走去?最主要的是,只有鬼才能讓那些感應燈毫無察覺。”
陳駿不相信鬼,他猜想沒準是小偷或者是偷情者,在深夜徘徊於樓道被發現。但他怕和老大爺爭論會沒完沒了,就敷衍道:
“放心,我會幫你把這事查得水落石出。”
老大爺這才如釋重負地放開了陳駿。
陳駿上樓,敲門,可無人應答。
他注意到陸波的信箱很乾凈,應該天天都有人清理。
他接着又敲了好久,昏昏沉沉的陸波才來開了門。
陳駿看到的是一張疲憊的臉,深深的黑眼圈以及乾裂的嘴唇,他遲遲不來開門,不禁讓陳駿懷疑他在房間裏幹着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你找誰?”陸波已經把陳駿給忘了。
“我是陳駿警官,在醫院問過你一些情況,還記得嗎?”陳駿掏出證件。
陸波眯起惺忪的雙眼,看了看證件后,把房門稍稍開大,做了個“請”的手勢。
陳駿踏進房間的第一個感覺是亂,第二個感覺是很亂,第三個感覺是很像那個偷窺的大學生家。
房間有種說不出的陰鬱,就和他的主人一樣。
“不知道你會來,所以房間沒來得及整理,所以你自便吧!”說著,陸波把一條短褲從椅背上扯了下來,塞進褲袋。
“別客氣。”陳駿沒有要坐下的意思,他對雜亂無章的房間很不適應。
房間很小,所以傢具不多,基本上只依靠床和寫字枱來堆放東西。
陳駿低頭走到寫字枱邊,看到寫字枱上放着安定葯,電腦顯示器上耷拉着眼罩。
陳駿下意識地撥正眼罩,問道:“聽說醫院讓你回家休息一段時間,看樣子,這件事對你影響很大啊!”
陸波用手掌搓揉着眼眶,說:“我還沒過試用期呢。等於變向下崗了,現在天天就想着發橫財了。”
他指指電腦顯示器。
陸波剛才瀏覽的網頁還定格着。
是一個論壇。
陳駿滾動鼠標,發現陸波在看一個名為“探尋上海灘價值千萬寶藏”的帖子。
陳駿注意到,有個叫WC的網友提到了獅子銅像,以及一筆上千萬的寶藏與之有關。→文·冇·人·冇·書·冇·屋←
“你相信在上海這樣擁擠的大城市,有地方能藏下價值千萬的保藏?並且藏了半個世紀?”
陳駿持懷疑態度。
陸波聳聳肩:“我寧可相信有寶藏,也不相信醫院會再聘用我當醫生了。”
“有人破解這張藏寶圖了嗎?”陳駿把鼠標移到了那張被命名為藏寶圖的棋盤上。
“沒有。”陸波回答道,“這實在太難了,所以很多人都滿上海找獅子銅像。”
這個帖子裏最近的回復,都是一些網友尋找銅獅子歸來后的報告,有人去過博物館的,有人去過東方明珠的,有人去過外灘的,還有說自己去了太倉尋找的。
結果其他網友提醒該人,太倉不屬於上海範疇內。
該人聽了此話火冒三丈,由於這個論壇里上海人居多,該人認為上海人看不起外地人,於是激烈地展開了整整十三頁的地域攻堅戰。
“現在這事有結果了嗎?”陳駿問。
陸波告訴他,最終的結果是,這個帖子因為違反了《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管理規定》而被封,原因是有人在帖子裏發佈了色情信息。
後來有人指出,其實是參與爭論的某位網友,選用了武藤蘭的照片作為頭像。
至此,帖子內容不了了之,那個WC再也沒有出現過。
寶藏對陳駿來說可謂不值一提,但他卻在帖子裏看見了“外灘”兩個字,這又牽動了他那顆時刻惦記着凶殺案的心。
“對了,警官,你來找我還想了解些什麼事情?”
見陳駿心事重重,陸波問他。
“其實就想問問你,還有沒有什麼要補充的。”陳駿說,“我怕事發當時你太過緊張,錄的口供會有偏差。”
“基本上,我能說的都說了,現在也不可能比當時記得更清楚了。”
陳駿點點頭,說:“那好吧,我先走了。”
陸波送客的速度很快,把門開得老大。
陳駿也不願在這個陰森森的房間久留,他走出幾步,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回頭問陸波:“你是不是睡眠不太好?”
正打算關門的陸波愣神,支吾道:“是有一點。”
警官若有所思地點了點下巴,說:“那你注意休息吧!”
門關了。
鄰居們的門縫也合上了。
可陳駿合上的卷宗又要翻開了。
他拿出手機,撥通了為夏美驗屍的法醫電話。
2.
凌晨二點四十五分,陳駿用一通騷擾電話把胡曄糊弄來了陸波家樓下。
兩個人躲在小花園裏,輕聲交談着。
“警官,這麼晚把我叫來這裏,是不是有嫌疑犯的線索了?”
“今晚的行動和凶殺案無關。”
“那是什麼案件?”
“等會兒你就會知道,醫學大樓附屬樓詐屍案的真相了。”
一秒、兩秒、三秒……
胡曄打呼嚕了。
月黑風高,除了野貓,四下無人。
陳駿心裏盤算着:難道自己猜錯了?
通過從法醫那裏了解到,夏美的屍體從冷藏櫃裏出來之後,有遭到性侵犯的跡象。
當時醫院值班的就兩個人,一個喪失性能力,一個正值旺年。
照着這個思路想下去,這起詐屍案疑點重重。
在陸波房間的垃圾桶里,陳駿看到了許多安定葯的空瓶,以及幫助入睡的眼罩。在看他電腦的時候,陳駿發現陸波所用的論壇ID,回帖的時間往往在深夜時分。吃了安定葯還在上網看帖子,說明陸波一定患有很嚴重的失眠症。
這一點,在陳駿拜別時問陸波睡眠質量的時候,陸波的反應就能看出。
陸波的鞋子上沾有濕漉的鐵鏽,紅色的鐵鏽和這個小花園裏那輛被人遺棄的兒童踏板車上的銹斑一致。
最近沒有下過雨,鐵鏽會有水氣,一定是晨露的緣故。
這之間必定與詐屍案有着密切的關聯,陸波房間裏不同尋常的格調,就讓陳駿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陳駿剛推理至此,一個人影衝進花園,小跑到了那輛踏板車旁。
一通忙乎,一股熱氣在夜色中揚起。
“媽的!隨地小便。”陳駿罵道。
有關晨露的推理宣告不成立。
之後,又是一片肅然。
盯梢之所以要兩個人搭檔,是因為要是其中一個人睡著了,會造成另一個人的心理不平衡:憑什麼拿一樣多的錢,你在睡覺,我在值班。
如此一來,誰也別想睡覺了。
胡曄香濃的睡意就被陳駿的這種心態給攪和了,他倆都在支撐不住中硬撐。
這時,有人精神恍惚地走進了小花園,推着廢棄的小踏板車往陸波所住的那幢居民樓里走去。
陳駿和胡曄弓着身子,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只見那人在樓道里緩緩踩着踏板車,慢慢悠悠地來回玩耍着,踏板車雖然破舊,用起來倒是依舊如新,沒有一絲響動。
在黑暗中,那人就像一團更加黑暗的沼澤在漂浮。
“你聽。”皮膚黝黑的胡曄在夜色中說話,只能看到他一口潔白的牙齒懸在半空,異常詭異。
陳駿屏息收氣,從那黑暗的深處傳來輕微的叫聲,像是冷風穿過某種東西所產生的,聲音聽起來像在演奏壞了的二胡。
這難道就是大家聽見的鬼叫聲嗎?
當黑影在樓道窗前經過的時候,陳駿和胡曄真切地看見了一張人臉,這張人臉讓他們為之一顫。
不出陳駿所料,黑影正是陸波。
可他雙眼緊閉,處於深度酣睡。
居民們所謂的鬼叫,是從他嘴巴里發出來的怪異鼾聲。之所以居民們說鬼是在漂浮,是因為陸波踩着踏板小車。
這一切都應證了陳駿先前種種猜測是正確的。
“他是在夢遊。”陳駿說,“我懷疑醫院的詐屍案,其實是門衛老頭看見了夢遊狀態下的陸波在奸屍,而導致心臟病發死亡。法醫在屍體上發現了性侵犯的痕迹,而我們在小巷發現屍體的時候,死者並沒有受到性侵犯。”
這樣一來,也可以解釋停屍房的密室之謎了,因為鑰匙就在當班的陸波身上。
“太噁心了。”胡曄嘖舌道,“不過,聽說正在夢遊的人是不能去喊醒他的,否則就會被嚇死。”
“那我們就再等等吧!”
陳駿和胡曄耐着性子繼續等待。
就算是夢遊也會累,陸波在樓道里來回了十多趟,動作不再那麼利索了,將踏板車物歸原位。
陳駿趁他靠近,用手機拍下了陸波夢遊的身影。
在第一道曙光降臨大地之前,陸波回到了自己家裏。
失眠者的睡眠時間過去了,現在該輪到兩個一夜沒睡的人失眠了。
逮捕一個夢遊者,不是什麼難事,難的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是怎麼回事,至少要犧牲幾個通宵來寫結案報告。
通常這種時候,學習成績和家庭背景成為了決定性的因素。
兩者兼具的陳駿把這種做好了是領導有方,做壞了是辦事無能的艱巨任務託付給了胡曄。
於是,醫院詐屍案的目擊者陸波,一覺醒來,至少是他睜眼清醒的時候,被警員胡曄以協助調查的名義,帶回了警局。
3.
我以及夏夕、汪克、程震四個人為了躲那個大漢,手腳交織地擠在一隻銅獅子後面。這種景象,引得從另一邊經過的路人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我覺得很糗,只得裝出在拍照的樣子,向著黃浦江的方向,做起鬼臉打着手勢。
這招非常奏效,再也沒有路人看過來了。
汪克卻阻止我,他說,被人當成乞丐總好過被當成瘋子。
我總結下來,這個社會不怕你窮,就怕你瘋。
大漢正步步逼近,他穿着《黑客帝國》裏尼奧的那身行頭,從頭黑到腳,就像一片烏雲壓來。
我手心出汗,納悶自己怎麼就不知道樓上住了個這麼殘忍的殺人兇手呢。
夏夕正酥胸壓背,我汗流浹背,奇怪她是不是對我有意思,否則為什麼別人身上不靠,光往我身上靠。
我正忘乎所以地在自己想像中翱翔,大漢從我們面前走過,找上了正在銀行門口激烈爭吵的兩個廣東人。
兩個廣東人說話很大聲。
“你知唔知我銀行卡密碼係幾多啊?”(你知道我銀行卡密碼是多少嗎?)
“我點會知嚄?”(我怎麼會知道?)
“咁你上次係點樣由我銀行卡提款噶?”(那你上次怎麼從我銀行卡里取款的呢?)
“你張卡後面寫住密碼啊嘛!”(你卡後面不是寫着密碼嗎?)
“咁你就係知道咯!”(那你就是知道咯?)
……
眼看他倆這麼問來問去,說著“雞母雞”越來越激動,眼看就要互掐脖子的那種,我猜他們一定是養殖場的老闆,估計是為了分益不均那檔事。
這一刻,大漢上前拉開了他們。
“兩位,別吵啊,有話好好說。”大漢說話很和氣,根本不像個殺人犯。
“我們沒吵啊?”兩個廣東人一臉無辜。
對勸架的人這態度,我都有衝上去扁他們的衝動。
可大漢似乎脾氣很好,連聲說道:“沒吵就好,沒吵就好。我只是想問你們,外灘12號在哪裏?”
“就是這啊。”廣東人指指頭上的招牌。
“中山東一路12號,就是外灘12號?”大漢不確定地問。
原來他不知道中山東一路就是外灘,看來和夏夕一樣,是個路痴。
“係。”
廣東人連連點頭。
大漢謝別要走,廣東人拉住他,向他解釋道:“剛才我們說的悄悄話,你千萬別告訴其他人。”
我這才明白,廣東人的嗓門大,以至於說耳語向吵架一樣。我很想知道,廣東人吵架會是一個怎樣的分貝值。
大漢如果轉身進銀行的話,勢必就會發現躲在銅獅子後面的我們。
正巧,一隊外國遊客在一名導遊的帶領下,陸陸續續往浦東發展銀行里走。他們正好把大漢的視線阻隔住了,我帶着同伴三人在遊客隊伍中見縫插針,一起混進了外灘12號的旋轉門之內。
曾經在語文課上,老師問我:這一生中,世界上有哪兩樣東西能讓我亢奮不已。
在同學面前,我撒了謊,挺着胸脯說是知識和信仰。
可私下裏,我和汪克一致認為,應該是美女和錢。
然而,當我踏在滙豐銀行大廈門廳的大理石上時,我感受到了建築之美,第一次覺得還有比美女和錢更美的東西。
聽着導遊滔滔不絕地介紹,我抬頭仰望門廳拱形的圓頂,五光十色的馬賽克在燈光的映襯下,分外瑰麗。
汪克感慨道:“要是用這種馬賽克裝修我家的衛生間,那該多好啊!”
我雖然身在上海,長在上海,卻從來沒有聽聞過這座建築物里的故事,很想知道夏美讓我們找到此處,是否與這座建築物本身有關?
導遊與外國遊客交談,用的基本上都是英語,我聽得一知半解,這些天來第二次深刻了解到讀書的重要性,第一次是在“莎碧布萊”旅館的招牌前體會了什麼叫有眼無珠,今天算是有耳無朵了。
好在夏夕的英語聽力還可以和世界接軌,她便負責把導遊的話翻譯成中文,我們三個男人就像遊客一樣聽得有滋有味,就差坐下來,手裏拿點話梅瓜子之類的零嘴了。
我們也大致了解到了這段鮮有人知的歷史:
八角形門廳頂部的馬賽克,在1956年6月被覆上了塗料,原因是那個年代我們對西方文化的憎惡就像現在西方人對我們盜版的憎惡一樣深,所以如此張揚的藝術品顯山露水是很危險的一件事。
1997年6月21日,當幾度易主后的滙豐銀行大廈在頂部覆蓋物清除時,發現了這些頂壁上的馬賽克圖案,才得以重見天日。
穹頂大廳上層呈八角形,每個方向的壁畫都是馬賽克拼接而成,內容分別是滙豐銀行在八個城市的銀行建築物,分別是:上海、香港、倫敦、巴黎、紐約、東京、曼谷、加爾各答。外圈有12星座的壁畫分別對準這8副壁畫,中心是巨大的太陽和月亮,並伴有太陽神、月亮神和穀物神。
這樣氣宇軒昂、構思精巧、色彩繽紛的建築物,在一個世紀后依然雍容華貴。
“難道這裏就是我們要找的東西嗎?”夏夕用食指往地上點點。
“不是。”程震回答得很乾脆,他說,“這座建築不是我們要找的東西,我們要找的東西價值上千萬。”
“上千萬?這房子連這點錢都不值嗎?”
提問的汪克顯然對錢的概念很模糊。
我說:“這房子的價值至少要在千萬後面多加二、三個零。”
程震則說這房子是無價的。
汪克不以為然地說:“其實,無價的東西等於是垃圾,無價的東西沒人肯賣,不能買就體現不出價值。按照這個邏輯想下去,其實羅浮宮也就是一座垃圾場。”
我見程震苦笑着無言以對,我安慰他說道:“我同學是學數學的,你諒解他吧!”
程震應允,說:“原來如此,難怪愛鑽牛角尖。”
夏夕告訴我們:“翻譯說,值錢的還不止這頂上的壁畫,滙豐銀行大廈渾身是寶。它還有四根全世界僅有六根的無接縫大理石柱,另外兩根在巴黎的羅浮宮。另外門口的兩頭銅獅子,也是全世界絕無僅有的限量版,價值連城。”
這樣一來,雖然知曉了外灘12號的歷史,可我們對於要找尋的物品,還是一無所知。
滙豐銀行大廈因為僅有門廳可供遊人參觀,導遊帶領的遊客隊伍短暫停留後,趕赴下一個景點。
空闊的門廳里,只剩下我們和一個無所事事的保安。
旋轉門外,大漢已經擺脫了兩個廣東人的糾纏,朝門廳里走來。
我們只能繼續往裏面躲,穿過門廳,來到了銀行的營業大廳。
我向來對銀行沒什麼好感,我覺得銀行的某些制度有失公允。
有一次,我去取款,旁邊櫃枱有一個女孩也在取款,女孩長得很漂亮,有點像高圓圓。
見了美女我數錢時心不在焉,而幫我辦理業務的銀行男職員也被美女所吸引,數錢的時候基本沒看自己的手。
最後我和男職員只記住了女孩的樣子,完全忘記了我取錢的金額。
取完款,我故意和女孩一起走,剛走到銀行門外,我正要搭訕幾句的時候,銀行的保安向我撲來。
“你,”保安指指我,大聲呵斥,“過來。”
我問他什麼事。
他說銀行多給了錢,讓我把多給的錢退給銀行。
保安把我重新帶回櫃枱,我正再一次數錢時,女孩也回到了櫃枱,她告訴銀行職員,銀行少給了她錢。
這時,保安不知從哪裏拿出一塊牌子,指着上面的字對女孩說:“錢款當面點清,離開櫃枱概不負責。”
銀行對於多給錢和少給錢,使用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處理方法,全憑他們說了算。
銀行是個危險的地方,除了容易被銀行打劫,還容易碰上打劫銀行的。
反正不管誰劫誰,倒霉的總歸是我們。
我正是懷着這種忌憚的心情,行走在外灘12號內的銀行營業廳內。
我們幾個人在銀行里閑逛,既不取款,又不存錢,還時不時東張西望。
順理成章,保安和監視器都瞄上了我們。
銀行一角懸着掛壁式的液晶電視,正播報着時事新聞,夏夕好像被電視內容吸引住了,目不斜視地朝着電視走去。
那邊是營業廳的角落,為避眼目,我們也跟着左拐走了過去。
電視新聞播得很簡要,其中一條是有關我家樓頂水箱裏發現的女屍,鏡頭特寫了女死者生前的照片,以及一張犯罪嫌疑人的照片,正是我認識的那對冤家夫妻。
我現在才真正相信程震說的話,我的鄰居大漢確實不是好人,他是一個殺人犯。
夏夕可能想到了姐姐也是被這個人殺死的,獨自潸然淚下,她哭得很傷心,可她表現地很克制,沒有發出一個音。在場的三個男人都不好意思去打斷她的抽泣。
我只是,不擅長在人多的時候,去如何同喜歡的女孩交流,只好站在一旁,假裝滿不在乎地欣賞着建築物的內飾。
身邊那麼多人,心裏卻是酸酸地孤獨。
程震的心理活動就沒有這麼複雜了,他獨自走到一旁,在一座按比例縮小的銅獅子雕塑前站定,注視着門廳那裏的動靜。
大漢已經進來,顯然沒有導遊在旁講解,他對這座建築物的理解也僅停留在比較豪氣的銀行而已。
他先天性的黑幫氣質,帶給銀行強烈的不安全感。
不知不覺中,銀行的角角落落里冒出好幾個保安,在門廳周圍徘徊,眼睛極不自然地瞟向大漢,反而減輕了我們這裏的壓力。
我腦海中浮現出一群鬣狗圍攻一頭黑熊的景象。
我正入味地回憶着動物世界裏趙忠祥精彩的解說,程震輕聲喚我。
“喂!你過來看看這個形狀。”他不知從哪裏拿出一個木頭做的小蘑菇,在那個縮小的銅獅子前比劃着。
我看見銅獅子底座靠近尾部的地方,有兩處細小的凹陷,凹陷隱藏在雄獅的陰影之中,所以一般人只當是底座小小的損傷。
可程震卻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興奮地對我說:“你看這個凹痕,跟我手上的小蘑菇形狀完全吻合,只是我的蘑菇大了點,放不進去。”
“也許是這隻獅子小了點。”我想到了門口那尊“原裝”的銅獅子。
“走,我們去試試。”
程震讓夏夕和汪克別看電視了,趁着大漢吸引火力,我們趕緊撤退。
這麼快又從旋轉門裏出來,我覺得自己像張鈔票,在銀行進進出出就像家常便飯。唯一不同的是,鈔票會有兩個端槍的戰士護送。
如果有兩個端槍的戰士送我,這場面差不多算趕赴刑場了。
程震在銀行大廳里看到的那隻縮小版銅獅子是閉着嘴巴的,而外灘12號門口的兩隻銅獅子,左邊的閉嘴靜卧,銅色的眼眸中充滿着無限委屈。右邊的則完全是一副王者風範,張着大嘴。
“為什麼兩隻獅子不一樣呢?”程震很奇怪。
我也感到很奇怪,一般有氣魄的建筑前都是兩頭相同的獅子。
汪克揚着頭,告訴我們說:“這還不簡單,右邊的獅子一吼,嘴裏的味道飄到了左邊獅子這裏,左邊的獅子有點受不了,所以才皺起了眉頭。”
我剛想笑,卻看見一股寒氣結在夏夕的臉上,她就像一尊石像般淡漠無情。
似乎在這裏——滙豐銀行大廈,她嗅到了姐姐的氣味,令她格外憂鬱。
我忙制止還在打趣的汪克和程震:“你們別鬧了,快找找那隻閉嘴的銅獅子後面,有沒有相同的凹痕。”
嘴巴緊閉的那隻銅獅子位於大廈的一扇窗前,卧伏於水泥墩上。
上上下下,前前後後,轉了幾圈,沒有看見任何凹痕,倒是夏夕在獅子的尾巴上發現了一條奇怪的印記。
印記在尾巴的半截處,很細但是很深。
我們就這個痕迹,認真地討論起來。
“是不是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
“會不會是設計師故意留下的瑕疵?”
“好像有人在這地方砍了一刀。”
汪克憐憫地摸了摸那條細細的印記,嘆息道:“還好是只銅的,否則獅子真的要痛死了。”
他一說話,場面就很冷,大家裝作沒聽見,繼續在銅獅子附近找尋着。
“你們是在找什麼東西嗎?”
不知什麼時候,一位銀行的保安出現在了我們背後。
保安約莫四十多歲,臉上的皮膚就像月球表面,佈滿了許多小疙瘩,他一說話,那些疙瘩隨着他的臉部表情一起在動,整張臉就像戴了一張人皮面具。
“沒有,沒有。”程震擺着手否認道,可他緊張的表情一眼就能看出是在撒謊。這傢伙實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演技太差了。
“沒有?”保安瞄了眼我們的美女,問她,“小姐,你看起來很眼熟啊!”
這麼老得掉渣的搭訕用語他居然還在用,泡妞也看看場合,拿我們三個大男人當雕塑啊!別以為穿了身制服就是城管了。
當然,這番話我悶肚子裏了,畢竟我還是通俗意義上的通緝犯,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出手。
夏夕當然不認識他,慢吞吞地說:“我好像不認識你。”
“可能你的姐姐認識我。”保安笑道。
“姐姐?”夏夕一下子激動起來,追問道,“你認識我姐姐?”
“我為你姐姐的事情很難過。”保安低下頭沉默片刻,又重新抬起頭,說,“事實上,是我在網絡上發佈帖子,把你們引過來的。讓眾人尋寶只是一個噱頭,為的是把事情搞大,為知情的人提供線索。”
“你就是‘WC’?”程震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我記得“WC”是夏美冰箱裏那把鑰匙上所寫的英文字母。
“我叫鄔燦,網名取的是我名字拼音首字母。”說著,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張類似信用卡一樣的東西,但好像不是塑料做的,感覺有點分量。
他舉在手裏向我們展示道:“這是開啟一切秘密的鑰匙,但接下去,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
“有什麼好怕的,我們是見過世面的人,我爸爸可是校長呢!”汪克特意把“校長”兩個字拉高了十幾分貝。
“那是沒什麼好怕的了。”鄔燦把手伸進帽檐里,撓了撓說。
“你這把鑰匙到底怎麼個用法,快演示一下。”我敦促道。
保安聽聞我的話,反倒把那張卡片收進了口袋,說:“你們四個人裏面有兩個是通緝犯,就打算大白天這麼明目張胆地在外灘找寶藏?”
“那我們晚上來找你。”
“你們東西都拿到了嗎?”
“什麼東西?”
我腦海中出現了很多物品,鑰匙、磁鐵薄片、書等等等等。
“開啟財富的信物!”鄔燦臉上的一片疙瘩抽動了一下,他起了疑心。
程震拿出小蘑菇,打消了他的疑慮。
“應該是這個吧!”
鄔燦又問:“就一個?”
“就一個啊!”程震答道。
鄔燦捋了把兩頰的疙瘩,轉身跨向滙豐銀行大廈的台階,只扔給我們一句話:“下次來的時候,要記得帶齊東西,尋寶需要的信物,有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