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分:真相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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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7點,駱聞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小狗躺在他拖鞋旁睡覺。
這幾天顯得很平靜,嚴良和警察都再沒來過。
連日來,他為避嫌,沒去過麵館,也沒叫過外賣,不過他今天在路上遇到正去送外賣的朱慧如,兩人並沒多聊,朱慧如只告訴他一句,最近幾天一切安好,警察沒有出現過。
他放心了,看來,嚴良在沒有證據的處境下,只能選擇了放棄。
這時,門鈴響了一下,小狗汪汪大叫了幾聲跑過去。
駱聞敏感地站起身,腦中浮現一個念頭,怎麼,又要玩這招嗎?上次禁毒,這次搞什麼,總不會想出查暫住證吧?—不過好像雖然房子是他的,可他卻不是這裏的戶口,也沒有暫住證,他不知道法律上這種情況他們到底有沒有理由闖進來。
他走到門后,對着貓眼向外瞧。
“嚴良?怎麼又是他?”
駱聞微微皺了下眉,雖不清楚嚴良的來意,但還是開了門。
小狗看到來人,一邊畏懼地往後退,一邊嘴裏擔負起看家護院的天職,對着來人叫。
駱聞呵斥一聲,把小狗趕回去。
嚴良笑眯眯地看着狗,道:“上回來這狗還不叫,看樣子它已經認你做主人,把這裏當成家了。”
駱聞也笑道:“是啊,養了它這麼久,你送的一袋零食差不多都被它吃完了,如果還不認主人,那就太沒良心了。”
嚴良拿起桌子上放着的一根咬膠,扔給小狗,小狗連忙叼到一旁啃起來了。嚴良笑道:“你挺喜歡這條狗的吧?”
“嗯。”駱聞點頭。
“是因為這條狗長得像你女兒過去養過的狗?”
駱聞淡淡一笑,點點頭:“是的。”
嚴良笑着嘆息一聲:“朱慧如的這條狗送得可真值啊。”
“嗯?”駱聞瞥了他一眼。
嚴良咳嗽一聲,道:“朱慧如撿來這條小土狗,帶着是個累贅,早晚要送人。送給別人的話,別人大概也不會喜歡。送給你才是送得值。”
“呵呵,是嘛。”駱聞平淡地回應了一句。
嚴良走到客廳,打量了一圈四周,最後看向了電視機:“你也看電視?”
駱聞做了個怪表情:“我看電視很奇怪嗎?”
“這麼悠閑的駱聞可與以前的駱聞完全不一樣啊。”
駱聞道:“現在空閑了,平時晚上沒事,我總待家裏看電視打發時間,我還挺喜歡這種生活。”
“是嘛。”嚴良笑了下,眼睛微微一亮。
“要喝點什麼?好像只有茶葉,將就一下?”駱聞走到飲水機旁,拿起杯子。
“白開水就行了。”
“好的。”駱聞倒了冷水,拿到嚴良面前。
“謝謝,”嚴良接過水杯,道,“其實我今天找你是想聊點正事的。”
“哦?什麼正事?”駱聞也坐到了另一側的沙發上。
嚴良看着他,道:“以你的專業眼光看,世上是否有完美犯罪?”
“你指的完美犯罪是什麼?永遠抓不到兇手?”
“不,”嚴良搖搖頭,“很多案子都是永遠也抓不到兇手的。比如流竄犯跑到一個人跡罕至的山村,殺了人後繼續逃亡,這樣的案子除非運氣好,否則永遠沒法破。再比如驢友登山,一個心懷惡意的人趁另一人不注意,把他推下山摔死了,除非他自己交代,否則同樣永遠查不出真相。這一類的案子,或者因為缺乏有效線索,或者因為缺乏排查對象,能否破案全憑運氣,這些案子之所以破不了,主要是破案的先天條件不足,而並非兇手的手段多高明。我說的完美犯罪是指,兇手在殺完人後,卻能夠徹底顛覆性地偽造了整個現場,消滅了所有與他有關的證據。”
駱聞面色毫無波瀾,笑了笑,道:“理論上你說的情況完全有可能存在。儘管現代刑偵技術水平已經很高,但屍檢、物證勘查等等手段的根本,在於指紋、腳印、DNA、纖維、微物證等幾項。如果這幾項都處理過,就沒問題。”
“那麼如果一起案子中,現代刑偵技術所能掌握的幾項信息都被人為改造過了,這樣的案子能怎麼破呢?”
駱聞笑着道:“這也就是說法醫的工作全部無效,剩下只能看你邏輯推理的了。”
“可是邏輯推理的基礎,偏偏是法醫的勘查工作。”
駱聞皺眉道:“這是個悖論命題,缺乏物證的案子要靠邏輯推理,而邏輯推理的基礎恰恰是物證。那麼這案子就沒法破了。”
嚴良點點頭:“我明白了,你果然知道答案,這樣的案子沒法破。對了,出來時匆忙,我上個廁所行嗎?”
“當然。”駱聞指着廁所門,“請便。”
嚴良拿起他的手包,包下還有一個信封,走進廁所。
過了一分鐘,傳來一聲“哎呀”,駱聞連忙站起身,走到廁所外,問道:“怎麼了?”
“哦,沒事,差點滑了一下,”說話間,聽到沖水聲,隨後,嚴良從廁所里出來,關了門,道,“我還有事,下回再聊,再見。”
駱聞送他出了門,關上門后,躺在沙發上閉上了眼睛。
看來嚴良已經很清楚,這案子是沒法破的,這一回他可以死心了吧。
一個小時后,駱聞手機響了,拿起一看,又是嚴良的電話。他微微遲疑片刻,接起來。
“老駱,你幫我看看,我是不是有個信封落在你家裏了?”
駱聞環顧一圈沙發,道:“沒有啊。”
“廁所里呢?那時我差點滑了一跤,也許是落在那裏了。”
駱聞進了廁所,果然,台盆底下一側落着一個信封。駱聞道:“對,是有一個,你現在過來拿嗎?”
“哦,不了,太晚了,我明天再來找你要吧。”
掛上電話后,駱聞站在原地,微微皺着眉,盯着地上的信封。他並沒有動,只是觀察。信封上印着公安廳的字樣,沒有封口。
駱聞想了想,轉身到書房裏拿來了工具箱,關上廁所的燈,打開熒光燈,朝信封仔細地照了一圈,沒有發現異樣。隨後,他戴上手套,拿出鑷子,拱開信封,朝裏面仔細看了好一會兒,他是提防嚴良設圈套,故意讓他碰信封。確定信封內的信件擺放位置沒有做記號后,他用鑷子小心地把信紙夾出來,隨後又是一番檢查,這才翻開來。
裏面裝的是若干張文件紙。
他看着文件紙上的內容,漸漸,他的拳頭已經握緊,身體都不禁開始顫動。
他很清楚,這上面的東西,一定是嚴良故意留給他看的。
也許自己的犯罪讓嚴良壓根束手無策,人證物證一樣都沒有,可是,嚴良還是抓到了他的軟肋。
這一定是圈套!
可是即便明知這是圈套,是否還要往下跳呢?
駱聞陷入了矛盾。
61
楊學軍走進臨時重案組指揮中心,對趙鐵民和嚴良道:“已經根據駱聞小區門口監控登記了他日常的回家情況。他的回家時間並不固定,有時候晚上6點左右就回家了,有時候9點多甚至半夜,其中孫紅運被殺時,他是凌晨回家的。徐添丁是晚上12點。這兩起命案發生時,他都不在家裏。不過,平常他也有很晚回家的,恐怕這不能對他構成實質威脅。”
嚴良點點頭,微微嘆息一聲,轉向趙鐵民,道:“這是他故意的,他的精細程度實在太極致了。他故意經常晚回家,這樣一來,犯罪那天的半夜回家就不會顯得突兀了。即便我們去問他案發當晚幹什麼去了,他也一定能找出讓我們沒法驗證的理由。”
楊學軍繼續道:“另外,徐添丁案發當晚的小區電梯監控,只看到駱聞一個人,未發現朱慧如和郭羽。”
嚴良咬了咬牙:“他所有事都算到了,一定是他讓朱慧如和郭羽走了樓梯,不讓監控拍進去!這樣連朱慧如和郭羽犯罪的證據都沒有!”
趙鐵民皺眉道:“那怎麼辦?”
“只能等了。”
“你確認他會踏入圈套?”
“我相信會的。”
“萬一他沒看過那份文件呢?你說你昨天去把信封拿回來后,看不出裏面是否被他動過了。法醫用電腦顯示儀查文件紙上的指紋,也沒發現有新的指紋痕迹。”
嚴良道:“他要動信的話,肯定不會用手碰的。”
趙鐵民頗感對方實在太高端了,抿抿嘴,道:“可是昨天我們的人一直在他家附近蹲點,始終沒見他有什麼異動。”
“也許他發現了有人跟蹤。”
“不至於吧,跟蹤人員沒看到他朝他們看。”
“我想他一定看得出這是圈套,所以他要等到我們失去戒備的時候再動手。我建議撤掉在他家附近蹲點的人員。只要最後一關把住他,就行了。”
趙鐵民搖搖頭:“不,我決不允許最後關口再出什麼差錯,我不能看到再出新的案子。之前為這案子已經花了大量人力物力,既然現在已經高度懷疑他,我必須掌握他的二十四小時行蹤。”
嚴良點點頭:“好吧,那麼就是等了。”
趙鐵民依舊將信將疑道:“你肯定他會上當?”
嚴良鄭重地朝他點點頭:“他必須上當!”
趙鐵民也是緩緩點點頭。
這一步棋,是他破案的全部希望所在了。
這時,趙鐵民面前的電話機響了,這是重案組專線電話,不相關電話是打不進這部電話機的,打電話的人必定是跟蹤踩點的人。
趙鐵民看向旁邊的電腦顯示屏,顯示電話是麵館門口那條路上的一個點的跟蹤人員打的,他連忙接起來。
“目標步行穿過路口,拐向北面走了。他剛剛從挎包里拿出一個東西,是用黑色小膠袋包着的,似乎很謹慎地看了幾圈周圍,最後扔到了轉角的垃圾桶里。”
趙鐵民下令道:“你們快去揀出來。”
他轉向嚴良,低聲道:“有可能是犯罪工具,上回大概他藏得好,沒被搜出來,現在他想丟棄了。”
嚴良猶豫着搖搖頭:“不太可能,處理犯罪工具有很多辦法,燒掉是最好的一種,沒道理這麼做。”
很快,電話那頭傳來偵查員的回復:“袋子已經撿到,嗯……這是?”
“裏面是什麼?”趙鐵民焦急道。
“一塊肉。”
在一起的另一名偵查員也道:“是一塊肉。”
“什麼!”趙鐵民大驚失色,“是……難道是人肉……”
“不像,嗯……應該是一塊雞胸肉。”
另一人也跟着道:“就是雞胸肉,冷凍過的,看着剛從冰箱裏拿出來。唔……他走這麼遠扔掉一塊肉乾什麼?”
趙鐵民和嚴良都疑惑不解地皺起了眉,對看一眼,同樣想不明白。
這時,下一個跟蹤點的電話傳進來:“注意!目標突然轉頭,原路返回。”
嚴良凝神一秒鐘,連忙道:“快,把膠袋扔回垃圾桶,儘可能按原樣扔回去。”
趙鐵民也瞬間醒悟,道:“快去!”
很快,偵查員回復:“已經把袋子原樣扔進垃圾桶里了。”
兩分鐘后,偵查員又道:“目標打開垃圾桶,把膠袋又撿起來了……他往回家的方向走了。”
趙鐵民吐了口氣,看向嚴良,低聲道:“看來他果然是在反偵查,試探警方是否跟蹤他。他故意把塊肉包進黑色膠袋,搞得神秘兮兮的,丟掉后,過幾分鐘再回去撿出來。嗯……幸虧及時放回去了,否則就被他發現了。”
嚴良緊皺着眉頭,沒有回應,過了片刻,對電話機那頭的偵查員道:“剛才袋子裏的雞胸肉有什麼特點嗎?”
“沒什麼,就是剛冰過的。”
“你們有碰過那塊肉嗎?”
“沒有,只碰過袋子。”
“那麼你們倆碰過袋子的回來一個,手先不要擦洗,等回來后讓陳法醫測一下上面是否有其他東西。”
趙鐵民低聲問:“這是為什麼?”
嚴良道:“你不認為他把膠袋從垃圾桶里撿回來這個舉動很不正常?”
趙鐵民不解道:“怎麼說?”
“他先拿一塊雞胸肉,包進黑色小膠袋裡,故意裝神弄鬼。走到垃圾桶旁,把膠袋扔掉。繼續向前走了幾分鐘,隨後折返回到垃圾桶旁。如果單純用這個方法試探是否有人跟蹤他,那麼他發現垃圾桶里的膠袋還在,就該放心了,何必非要把膠袋再從垃圾桶里撿出來,帶回家呢?”
趙鐵民尋思着點點頭:“是的,這麼做多此一舉。”
嚴良道:“他對警方的所有套路一清二楚,我們想到的、可能採用的辦法,他也一定早有預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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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聞回到家中,走進衛生間,關上門,卻並不開燈。
他拿過一旁的熒光燈,朝膠袋和雞胸肉上照去,他低頭看了幾秒,隨即關上燈,面無表情,默不作聲。
事先他在膠袋和雞胸肉上都塗了熒光劑,此刻他發現,雞胸肉上的熒光劑保留完好,不過袋子外面,除了他自己的幾枚指紋外,多了另外幾枚陌生的指紋。
果然是個圈套,嚴良留下那份文件,就是為了讓自己看到裏面的東西,然後上當。
膠袋上多了陌生指紋,表明自己被人跟蹤了,丟棄的袋子被跟蹤者撿起來檢查過。但更可怕的是,他原路折返回到垃圾桶時,袋子還在。這表明,不光自己走到垃圾桶旁時,有人在跟蹤,隨後自己折返回來,同樣被他們知道一舉一動。
這說明,警方對自己不僅僅是派一組人跟蹤了,顯然是派了多組人,分頭蹲點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而自己剛才出門,雖然走路時裝成若無其事,但他實際上注意力提高到極點,始終在偷偷觀察着是否有人跟蹤。可是他剛剛沒見到可疑的跟蹤人員,說明警方這一次派出的都是老手。
嚴良已經不是警察了,他沒有權力下命令安排這麼多組的老偵查員跟蹤自己,唯一的解釋,他們那位專案組組長趙鐵民已經對他嚴重起了懷疑。
不知道嚴良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能夠說服專案組組長把大量警力投到他的身上。
駱聞唯一能肯定的一點,專案組沒有抓捕他的證據,否則根本用不着這樣。
現在擺在面前的路很清楚,只有兩條,兩條結局截然相反的路。
一條路是繼續裝成一個局外人,若無其事地按原有頻率,過着自己的生活。那樣一來,即便警方天天跟蹤他,又能如何?當每天都發現他沒有任何異常,警方最後也只能放棄對他的調查。而朱慧如和郭羽,他很放心,兩人幾次下來,愈加成熟應對了。而指控他們倆的證據,壓根沒有。如此,他們三人都會很安全。
另一條路是踏入嚴良的這個圈套。那樣一來會是什麼結果,他無法預期。可是,等了這麼多年,不就是等着今天尋找一個答案嗎?
他陷入了矛盾的苦思中。
駱聞想了一下午,到了傍晚,收拾了一些東西放進單肩包里,給小狗飯盆里倒了好幾天的狗糧,隨後出門。
這一次,他不再去注意哪裏會有人暗中監視他,因為他知道,從他走下樓的那一刻起,周圍一定有幾雙眼睛在觀察着他,發現了又能怎樣?反正他沒辦法躲過他們的監視。
他信步往街上走,幾分鐘后,到了麵館門口,他沒有猶豫,直接走了進去。
他來到最裏面,盯着牆上的菜單。
朱慧如連忙湊過來,道:“要吃點什麼嗎?”
“嗯……今天吃什麼呢?”他張開手臂撓頭,迅速道,“我就跟你說一句,如果警察繼續調查你們,甚至說我已經被抓了,甚至說出了很多細節,全部不要相信,全部按照以前我告訴你們的去做。因為所有這些都是想套你們話而已。堅信一點,你們倆不說,他們沒有任何證據。”
“哦……怎麼……怎麼突然……”朱慧如有些不知所措,因為她從未見過大叔說話語速這麼快。不過幸好,她的表情被駱聞的手臂和身體擋住了。
“表現得自然一點,牢記我一開始就教你們的話。三人不說,全部安全。一人交代,全部完蛋。嗯……還是牛肉麵吧,再弄個涼拌黃瓜,好的,就這樣。”他放下了手臂。
朱慧如道:“好的,您先坐,稍等啊。”她轉身進了廚房忙碌起來了。
吃完麵條,駱聞付了錢,走出麵館,又走進了不遠處的一家小飯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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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醫實驗室里,陳法醫手裏拿着一塊玻璃貼片,展示給趙鐵民和嚴良:“從小周手上刮下的微粒物質看,發現了微量的粉末狀結晶體,經過鑒定,是熒光粉。”
“熒光粉?”趙鐵民和嚴良都皺起了眉。
“不是普通工業用的熒光粉,是法醫專用的熒光粉,專門檢測某些微證據用的。這種顆粒很小,肉眼幾乎看不出,你們瞧,貼片上還是透明的吧。我問過小周,他只碰過膠袋外面部分,說明膠袋外面部分塗了熒光粉。我想駱聞把膠袋拿回去后,用他的熒光燈一照,就能發現袋子上出現了不是他自己的指紋。”
嚴良道:“也就是說,駱聞發現了我們派人跟蹤他?”
陳法醫點點頭:“應該是這樣。”
趙鐵民頗顯無奈地苦笑一聲,嘆口氣,看向嚴良:“以他這種手段,我們還怎麼弄下去?”
嚴良抿抿嘴,道:“被他發現就發現了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如果他渾然無知,就不是駱聞了。不過嘛,這也是好事。”
“好事?”趙鐵民不解道,“好在哪?他都發現被我們跟蹤了,他還會這麼傻,跳進圈子裏來?”
嚴良笑了笑,道:“對,正是如此。你想,如果他到此就洗手不幹,從此不再犯罪了,以現有證據,你能拿他怎麼樣?”
趙鐵民冷哼一聲,並不答話。但顯然他也是承認了,如果事情到此為止,那麼永遠沒辦法抓駱聞。
“我們不光對駱聞束手無策,包括郭羽和朱慧如,他們倆在面對警方直接施壓問詢時,也表現出了很穩定的心理狀態,並且口供很嚴密,無從推翻。在沒有任何證據的基礎上,我們對他們倆也是同樣束手無策。”
趙鐵民咬了咬牙,還是沒說話。
嚴良繼續道:“駱聞明明已經知道了我在試探他,警方也在調查他,如果他想求穩,就該在最近這敏感時期按兵不動,過正常人的生活。即便他知道警方會跟蹤他,他也該佯裝不知。而不是主動出擊,去試探警方是否跟蹤他。”
趙鐵民點點頭:“是這樣,沒錯。”
嚴良道:“可是他主動出擊了,用計試探警方是否跟蹤他,這樣一來,警方不是更有理由懷疑他了嗎?一定會緊咬着他不放。”
“咳咳,”趙鐵民打斷他的話,“請注意你形容警察的動詞。”
嚴良醒悟過來,笑了笑,道:“我是說緊追着他調查,不放手。他為何要主動出擊?為何要冒風險?那是因為他想踏進這個圈套。”
“可是現在他已經知道了我們警方跟蹤他了,他還會踏進來嗎?”
嚴良很肯定地說:“會。既然他冒這麼大風險去嘗試了,居然反過頭試探警方,那隻能表明,這個圈套對他的吸引力夠大,他必然會去。他等了這麼多年,明知前方有危險,也一定會行動了。不過現在有個問題,我擔心他最近可能按兵不動,想着等某天警方懈怠了,他再突然行動。”
趙鐵民冷聲道:“不能允許發生這個突然。”
“可是如果他一直在等呢?他是個很有耐心的人。”
趙鐵民肅然道:“我也跟他耗着。”
“如果他接下去幾個月,甚至一兩年都沒動靜呢?你還是一樣派人耗着?”
趙鐵民長長呼了一口氣,按了按拳:“我會調整下方案,縮減跟蹤的人手。不過,我絕不會讓他出現下一個突然。”
嚴良點點頭:“有你這個決心,我就放心了。也不用太悲觀,我想他等了這麼多年,一定早想知道答案了,他不會忍耐太久的。”
傍晚,趙鐵民和嚴良吃完飯,一同又來到了指揮室。
趙鐵民對值班的警員道:“怎麼樣,有新消息嗎?”
“四組的人說目標剛剛去麵館吃了面,出來后又到相距不遠的一家小飯館裏去了。”
嚴良微微皺了下眉,道:“他剛剛去的是重慶麵館?”
“對。四組的人說他先是站着看了會兒菜單,點餐后坐一旁一直一個人吃,期間沒和別人說過話。”
嚴良點點頭,又道:“他吃了面后,又去了家小飯館?”
“對。”
“去了多久?”
“大概二十分鐘了吧。”
“他在裏面吃飯?”
“嗯,我們也奇怪,他剛吃了面,又去吃飯。”
趙鐵民想了想,連忙撥通四組的電話:“目標還在飯館裏嗎?”
“在的,他沒出來過。”
“他在吃飯?”
“這家生意特別好,他走到裏面后就看不清了。”
趙鐵民的臉色頓時微微一變。
嚴良立刻道:“讓便衣進去看一下。”
幾分鐘后,電話里傳來便衣緊張的聲音:“不好,目標逃走了!我們問了店主,店主說他點了幾個菜,又說沒帶手機,借了店裏的電話叫了出租車,後來沒過幾分鐘,他說有事要先走,付了菜錢后,沒吃飯,直接從後面廚房的小門溜進小區了。”
“你們這幫——”趙鐵民一拳敲在桌子上,正要張口罵,嚴良拉住他。
嚴良道:“沒關係,小區只有正門和西面的側門,側門那條路上也有人蹲着。”
趙鐵民狠狠掛了電話,撥給側門的便衣,便衣說他們待一天了,從沒看見過駱聞。
趙鐵民連忙下令手下趕緊跟出租車公司確認,才過五六分鐘,就得到消息,駱聞叫的那輛出租車是直接開到小區正門的,因為正門人多,而便衣專註地盯着小飯館的人員進出,所以沒注意到他什麼時候溜出來了。而出租車司機的回答是,駱聞坐上車后,只朝東開出了五六個路口就下車了,此後去哪了不知道。
趙鐵民瞬時臉色泛青,駱聞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實在可惡!
現在怎麼辦?只知道他在哪裏下的車,當然,詳細追查下去肯定能調查清楚他去哪了,但涉及查監控、查其他路過的出租車,不是一時半會兒有結果的。
他正感覺束手無策,嚴良微微思索道:“我想,他有可能等不住,直接行動了。”
趙鐵民目光一亮,道:“你認為他會直接去……”
“他既然知道我們在跟蹤他,也一定會想到,當警方發現他溜出視線后,必然會立刻抓緊找到他。所以,他在跟我們賽跑,他想先我們一步找到李豐田。”
趙鐵民點點頭,冷笑一聲:“李豐田樓下也全是警察,他去了也是自投羅網。”
“是的,所以,等他去找李豐田后,警察就可以去抓他了。不過時機要把握得恰當好處,否則抓不住他的罪證。”
“我知道。”
64
出租車開到目的地后,駱聞下了車,向四周張望着。
這裏依舊屬於杭市城西區域,歸留下街道管轄,其實距他所住的地方並沒有多遠,開車大約十分鐘就到了。
等了八年,在杭市住了三年,原來答案離自己這麼近。
十分鐘的路程,他整整走了三年。
這麼近卻又這麼遠。他心裏念叨一句。
他心裏有幾分緊張,少了往日的氣定神閑。
終於,答案快來了,是吧?
面對即將揭曉的真相,他反而有了一種畏懼,他甚至覺得,如果一直不揭曉答案,一直這樣過下去,也挺好的。
他在原地站了好久,深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一番情緒。
天色已經暗下來,想必警方也發現他從飯館後面溜出去了吧,必須抓緊時間了。
他微微握了一下拳,抬起腳步,往面前的這座拆遷安置小區走進去。
地點已經深深印在他的腦子裏,他看了幾眼建築,很快找到了目標,上樓,在302。
站在門口,駱聞猶豫了一下,又調整了一下呼吸,隨後按響了門鈴。
“誰呀?”門開后,裏面站着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女人,旁邊還湊着一名四五歲的小女孩。小女孩學着大人樣子說話:“你找誰?”
在開門的一瞬間,駱聞甚至覺得前面站着的就是他的妻子,而那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就是他的女兒。
不過這只是一剎那的情緒,他馬上就恢復了鎮定:“請問李豐田住這兒吧?”
女人朝里喊了聲:“豐田,有人找。”
“誰找我?”說話間,一個三十多歲,顯得精瘦的男子出現在門口,打量了一眼駱聞,發現不認識,疑惑道,“你是……”
駱聞鎮定自若地道:“還有個事要調查,跟你確認下。”他還沒等對方表態,就往門裏走了進去,隨後關上了門。
李豐田一家都為之一愣,隨即,李豐田轉頭對妻子道:“你們先進去看電視,我跟警察同志聊一下就好。”
妻子厭惡地看了眼駱聞,不過還是帶着女兒走進房間了。
果然,他把我當警察了。駱聞心裏冷笑一聲。
“警察同志,還有什麼需要調查的嗎?”
“還是關於指紋,請把你的手再給我看下。”
李豐田眼中閃過一絲警惕,猶豫了片刻,把右手伸了出來。
駱聞抓起他的右手,看了過去,一秒鐘后,駱聞的臉色漸漸開始泛白,他站立不動,依舊抓着他的手,盯着他的手掌,口中以極緩慢的語速說道:“八年前,寧市海曙區平康路,186號,天成公寓,2幢1單元201室,住在裏面的那一對母女,現在在哪?”
咔嚓,李豐田的臉唰一下變得慘白。
“在哪兒?”駱聞依舊抓着他的手,抬起頭,眼睛直接而鋒利地看着他,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李豐田連忙把手抽了回去,畏懼地退縮一步,道:“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駱聞蒼白無力的嗓音,機械般地重複了一遍:“八年前,寧市海曙區平康路,186號,天成公寓,2幢1單元201室,住在裏面的那一對母女,現在在哪?”
“你在說什麼,什麼寧市,什麼八年前,我前些年一直在江蘇啊。”話雖這麼說,但李豐田的眼睛並不敢看着駱聞,他閃爍着眼神,本能地向後退卻。
駱聞緩步向前逼近:“告訴我,她們在哪?”
“你在說什麼啊,莫名其妙!”
“我知道你聽得懂,不用裝了,在哪?”駱聞繼續緩緩逼近,隨後一把抓起他的領口。
李豐田連忙打開他的手,叫道:“你要幹嗎啊!”
聽到叫喊聲,李豐田的妻子從房間裏跑了出來,看到這情景,連忙喝道:“喂,你幹嗎呀,幹嗎呀,可可,你先回去。”她把女兒關進了房間裏,“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嚇到小孩了啊!你要搞什麼!你警察能動粗嗎?”
駱聞冷哼一聲:“我沒說過我是警察。”
李豐田妻子衝到他跟前,呵斥着:“那你是誰啊!”
駱聞一眼都不去瞧女人,只是目不轉睛地盯着李豐田:“我是那戶人家的男主人。”
李豐田連忙叫道:“你在說什麼!有病,神經病啊!”
李豐田妻子一把拉住了駱聞,把他往門的方向推,嘴裏喊着:“神經病快出去,快出去。”
駱聞一把推開女人,瞪着李豐田,冷聲道:“我再問你一次,在哪?”
“神經病出去出去!”李豐田嘴裏也是同樣喊叫着,可是他並沒上來推搡。
李豐田妻子被駱聞推開后,連忙跑上去抓駱聞頭髮,要把他推出去。駱聞做出了他這輩子從未有過的粗暴舉動,抬起一腳狠狠地踹開女人,隨後抓起凳子狠狠地摔在面前,“砰”一聲,整棟樓都為之一震,他手上也割破,出了很多血。他絲毫沒有疼痛感,歇斯底里地吼道:“在哪裏?”
緊接着,李豐田和妻子啊啊大叫,兩人一起朝駱聞撲來,廝打在一起。
駱聞並不是他們兩個的對手,馬上被他們倆壓在地上挨了好多拳。
就在這時,門“咚咚咚”敲響了,外面傳來好幾個人的聲音:“警察,快開門快開門!”
李豐田妻子又打了駱聞幾個巴掌,才站起來,開了門,看到門外有七八個男子,都穿着便衣。
為首者舉着證件在她面¨wénrénshūwū¨前晃了眼:“警察。”
李豐田的妻子嚇了一跳,看着架勢,肯定是警察,不過她很好奇,哪裏突然來了這麼多警察,鄰居報警的話也沒這麼快到啊,而且一來就是這麼多人。不過她沒想太多,連忙道:“警察同志,這個神經病跑到我家裏來鬧事,快抓走他。”
馬上,七八個警察都跑進屋來,把躺在地上、滿臉是血的駱聞拉起來,隨後立刻取下駱聞的包,打開搜了一遍,為首的便衣皺起了眉,轉身到門口,撥了電話:“報告,他沒帶兇器。哦,我知道了,我們在原地等。”
掛下電話,那人隨即回到屋子裏,關了門,道:“幾位都在這裏稍等。”他聽到房間裏傳來小孩的哭聲,對女人道,“你先進屋帶孩子吧,你丈夫留在這兒。”
打發她走後,幾名便衣都站在一旁,一言不發。
李豐田神色透着幾分驚慌:“有……還有什麼事嗎?”
“等一下我們領導要過來,我也不知道。”為首便衣側了個身,對向牆壁。
駱聞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目光只是看着面前的空白,似乎永遠不覺得時間在流淌。
而李豐田,四顧左右,頗顯幾分緊張,但這些警察一個都沒跟他說話,他也只能幹站着。
過了將近二十分鐘,門鈴再次響起,便衣開了門,門口站了滿滿一堆穿制服的警察。
人群里讓開一條道,一臉嚴肅的趙鐵民從裏面走了上來,進到屋中,看了眼李豐田,隨後轉過頭,仔細地打量着眼前這位曾經的駱法醫。
駱聞同樣看着他,表情很淡然。
趙鐵民朝他微微點了下頭致意,嘖嘖嘴,道:“駱聞,跟我去趟局裏吧。”
駱聞不慌不忙地點點頭:“好。”
“帶走。”趙鐵民吐出兩字。
門外的刑警馬上進來,直接拿出手銬戴在了駱聞手上。
…‘文…“這是做什麼?”駱聞質疑道。
…‘人…趙鐵民冷眼望着他:“你很清楚。”
…‘書…“是嗎?我想一定有什麼誤會。”
…‘屋…“那就回去再說吧。”
刑警當即把駱聞押了下去。
趙鐵民轉過身,看了眼李豐田,手指了一下:“也帶走。”
“抓……抓我幹什麼?前幾天不是已經調查清楚了嗎?”李豐田叫喊着。但刑警也馬上給他戴上了手銬。
他妻子忙從房間裏跑出來,看到手銬戴丈夫手上,拉着趙鐵民大叫:“你們又要幹嗎?”
趙鐵民毫不理會,一把伸手掙脫開,快步走出了房門,隨後,一群警察在李豐田妻女的哭喊中,還是強行拉走了他。
已經到了樓下的駱聞,聽到上面的喊叫聲,停下腳步,抬頭往上瞥了眼,隨後嘴角浮現一抹笑容,從容不迫地坐上了警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