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風暴
1
晴美拿好超級市場的袋子,按了一下電梯鈕,電梯徐徐上升。也許為了防盜吧,這種公共住宅區的電梯門上有玻璃窗。從玻璃窗可以望見經過的各層樓地板的厚度,平常的電梯無法見到的景物映入眼帘,使她覺得十分有趣。
其實,這種玻璃窗在發生火災時更危險,可是在住宅區內,電梯內犯罪的危險性反而比火災更高。
這裏是東京郊外的“新城住宅區”,其中一幢十一層高的樓宇的第十一樓,就是石津租來的單位。他一廂情願地夢想將來跟晴美結婚,因此先租下這個兩房一廳的單位,對於單身漢而言是一筆奢侈的開支。
現在,晴美住在石津的寓所里。石津呢?卻到片山那裏去擠了。因為……
到了十一樓,電梯的門打開。晴美拿出鑰匙開門進到屋裏。
“晴美,我回來啦!”晴美說。
是的,晴美是叫晴美。片山晴美與三浦晴美同住在石津的寓所里。當然正也也在一起,還有福爾摩斯。
“我們的公寓,怎樣招呼晴美他們來住?”
當片山叫晴美來照段三浦晴美時,她首先這樣說。
“假如只有我和晴美母子還可以,萬一遇到哥哥裸着身體從浴室出來時,晴美要躲到哪兒去才好?”
“我怎會裸體走來走去?”
“你不會穿着衣服洗澡吧!總之,你必須離開!”
“為何我要從自己的家裏被趕出來?”
“如果你不答應,我就不接這份差事!”
“你別無理取鬧!”
“難道你不同情他們?你要任憑他們無人理會了?”
“我……好吧!我去石津那兒住!”片山自暴自棄地說。
“對了!”晴美頓時歡呼。“這是好主意!”
結果是採用片山的相反提議。把石津趕去跟片山住,晴美和三浦晴美母子搬到石津家裏。雖然有點麻煩,不過也是逼不得已的臨時措施。
“晴美!”晴美進到飯廳四處觀看,不見三浦晴美。裏面的房間,小正也正在酣睡着,福爾摩斯蜷起身體在旁邊看守。
起初為福爾摩斯跟誰住的問題爭論過。他們讓福爾摩斯選擇,結果是它決定跟晴美,確保肚子餓時有飯吃!
名偵探並沒有勤奮到廢寢忘食地熱心辦案的地步!
晴美走出露台,深深吸了口氣。十一樓的風比較大,今天的風很乾爽,令人不由想作深呼吸。
從這裏可以遠眺廣闊的住宅區景色。郊外的住宅區綠意盎然,山戀起伏,與鋼鐵森林似的城市中心住宅區大異其趣。
晴美提議三浦晴美暫時來這裏住,由於這裏的環境比較幽雅,暫時離開她那間窄小的寓所,起碼心境變得平穩些。
“她到哪兒去了?”
晴美低喃着,在屋裏轉一圈。有福爾摩斯在,應該不必擔心發生什麼的……
“原來你在這裏!”
三浦晴美獃獃地坐在房間中央,見到晴美驚醒過來。
“你回來啦。對不起,一時沒留意。”
“沒關係。我買了糯米飯糰,要不要吃一點?”
“好。我去泡茶。”
“有勞了。我把其他食品擺進冰箱去。”
晴美知道,必須讓她做點什麼比較好。實際上,在這裏住了一個禮拜,令她感觸良深。雖然晴美也抱過別人的嬰孩,然而眼見三浦晴美每天照顧正也的情形,發現看孩子困難多多,不是想像中那般輕鬆。
晴美挑了一團紅豆沙的餡給福爾摩斯。福爾摩斯吃了一口,很滿足地回去正也身邊。
“它吃了一口就夠了嗎?”三浦晴美打趣地說。
“它怕胖,不敢多吃哩!”晴美說。
喝着熱茶時,她們又陷入沉默。終於,三浦晴美開口說:“好快!已經一個禮拜了。”
“就是呀。”
“今天看報紙嚇了一跳,我還以為過了三天而已。起初那幾天好像不是自己的,像行屍走肉!”
“我能了解的。”
“現在回到自我了。給你們添了麻煩,真過意不去!”
“哪兒的話。這幾天不必上班,我覺得愜意得很!”
“你們全是好人……你哥哥、石津先生……”福爾摩斯在房裏喵了一下。“對,還有福爾摩斯!”
兩個晴美相視大笑起來。
“有沒有找到殺我丈夫的兇手線索?”
“這……這兩天我沒打電話給他們。放心,一定捉到元兇繩之以法!”
“他是大好人!殺的是我還有道理可言……”
“不要這樣想!”晴美輕輕握住她的手。“你有正也在身邊,不能胡思亂想哦!”
恰好這時,正也哭了起來。
“醒了……來啦!”三浦晴美急急奔進房裏。
“你已經完全沒事了吧?”
片山問片岡玲子,一邊接過她端上的紅茶。
“沒事了。托福!”玲子微笑。雖然瞼色依然倉白,不過似乎天生體質如此,不必太擔心。
“對不起,我想外子他該回來了……”
“沒關係,我可以等。他是個大忙人吧?”
“呃,在旁人眼中,寫文章的人大都生活悠閑。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不是禮拜天也到處溜達。其實他是等別人都睡了以後,夜裏拚命工作,根本沒時間好好休息。”
“各行有各行的苦處。”片山點點頭說。當刑警的人還不是沒得好睡,隨時準備出動?
“晴美沒事了吧?”玲子擔憂地問。
“我妹妹?她很好。啊你是說三浦晴美?對不起。我想已經沒事了。”
“哦,你是說,你妹妹也叫晴美?”
“是的。只是兩人的性格完全相反……”
片山不好意思說晴美的壞話,只想趁機發泄積憤。
玄關的門鈴應時響起。
“大概回來了。”玲子走出去,過一會傳來以下的對話。
“外子不在家。”
“總之我想見見他。”
不像是推銷員的語氣。片山往外窺探一下,是個矮小的禿頭男子,頑固地挺立在玄關處。
“你不是片岡家的……瀧川嗎?”片山說。
“是的。刑警先生,是你呀。上回真是抱歉!”
“沒什麼。你有事找義太郎先生?”
“是的。老爺為著公三郎和秀二郎少爺的葬禮先回去了,囑咐我無論如何要把義太郎少爺帶回去。”
“原來這樣。可是……”片山的話還沒說完,聽見玲子用顫抖的聲音在嘶喊:
“不要管我們!為何不放過我們呢?我們過得如此幸福,為何偏偏打岔進來干擾我們?”
“不,不是的……我們不敢……”瀧川語無倫次地說。“我也是奉老爺之命做事……”
“這女人不好惹。”瀧川搔搔頭皮說。
“看來你要改變主意,不要再來麻煩她了。”
“可是我必須向老爺報告……”瀧川突然睜大眼睛,“對不起,打擾了!”然後慌張地奔了出去。
怎麼回事?片山回頭一看,嚇了一跳。但見玲子拿着菜刀望着大門。
“太太,請你鎮定些!”
“哦?不,不是的。我只是想削梨子。”玲子難為情地淺笑一下。片山覺得她突然年輕起來。
“要不要吃梨?”
“好的。我是來者不拒!”片山坦白地說。
剛好這時門開了,片岡義太郎走來。
“我回來啦!你幹什麼?想恐嚇刑警先生?”
“不是的。”玲子雙頰泛紅,急忙跑進見房去。
聽了片山的敘述,義太郎笑了。
“啊,剛才遇到的果然是瀧川。我在奇怪,他為什麼如此慌裏慌張的。”
“今天是奉上司的命令來找你的。”片山說。“他要我確定一下,你有沒有意思回故鄉?”
義太郎的臉嚴肅起來,似乎在沉思。玲子站在他旁邊等他說話。
“我想,我必須回去一趟。可是,可以嗎?”
“你又不是重要涉嫌人,當然可以。”
“是嗎?那麼,我會快去快回,讓一切有所決斷!”
“義太郎……”玲子的手搭在丈夫的肩膊上。
“玲子,你不必跟我回去,我馬上就回來的。要說的話十分簡單。”義太郎握着她的手。玲子還是不安心的樣子,另一隻手又放在丈夫的手上。
“晴美女士打算怎樣?”片山說。
“她……也許不想回去。不過,這些事必須有個清楚的了結才對……”
“明白了。”片山站起來。“待會我要去她那邊,你要不要一起去?”
“是嗎?也好。玲子,那我出去一下。”
“晚飯以前……”
“當然,我會趕回來吃晚飯。”義太郎溫柔地在妻子的臉上輕吻一下。玲子臉都紅了。
“不要這樣……當著刑警先生面前哩。”
片山也紅着臉快步走向玄關,心裏暗罵一聲:同樣是義太郎,人生境遇何以如此不同!
“有人來啦。”晴美抬起頭來說。她正在為福爾摩斯烤竹莢魚。福爾摩斯嗅到香味,早就坐在腳下等着了。
“我去開門。”三浦晴美走出玄關去。
“大小姐!”
“啊!你是村內吧!”三浦晴美擠出一個笑容說。
“好久不見了!”
“不必客套了。你來找我有什麼事?”三浦晴美直截了當地說。
“老爺打發我來,他說……”
“叫我回家,是不是?我不想回去!”
“大小姐!”
“不要叫我‘大小姐’好不好?我已是別人的妻子——不,現在是未亡人了。”
“是,大小姐。”村內明知故犯。三浦晴美嘆一口氣。
“你走吧!”
“可是,老爺千叮萬囑,一定要我把大小姐帶回去……”
“爸爸現在一定很高興,因為我的丈夫被人殺了!”
“不,沒有的事……”
“我不會改變主意。絕對不回家!你回去吧!”
村內無精打采地嘟噥了幾句,終於離開了。三浦晴美正想轉身進屋,門鈴又響了。
“忘了什麼東西沒拿?”
三浦晴美再度開門。站在眼前的是片山和義太郎。
“那麼說,你打算回去羅?”
三浦晴美左臂抱着孩子用奶瓶喂他喝奶。義太郎浮起一絲笑意說:“你做母親的角色愈來愈有樣子了。”
“你還不是溺愛孩子愛到糊塗了?還笑我!”
片山和晴美兄妹深怕干擾他們談話,離遠一點觀望這幕溫馨的情景。
“你已經……沒事了吧!”義太郎有點躊躇地說。
“我?沒事了。我已習慣於忍受悲哀的事!”
“你的運氣不好。”義太郎嘆一口氣。“晴美,到我這裏來吧!我們一起生活,不是很好嗎?”
“怎麼可以!”三浦晴美睨他一眼。“你有玲子在呀!”
“玲子也是這樣說的,有什麼關係?我和你情同手足,只是兄妹吧!”
“可是,我們畢竟不是兄妹。”三浦晴美平靜地說。“別忘了,我們曾經像夫婦一樣共同生活。這樣的我豈能介入你們的家庭?”
義太郎沒有回答。
“而且,玲子只是口頭上那樣說而已,心裏絕對不會願意。我不是不信任她,而是站在她的立場這樣想。不管怎麼同情對方,如果一個女人答應丈夫將他的舊情人接到家裏同住,表示她並不愛她的丈夫!”
“我明白的。也許是你所說的把那麼,你打算怎麼辦?”
“你說以後?總會有辦法生活下去的,我又不能一直接受片山先生他們的厚意……”
“哎,沒什麼大不了,何足掛齒!”晴美插嘴說。
“不。我不能繼續消沉下去了,光是想念丈夫不是辦法,人很容易衰老呢!我想早日開始做生意!”
“你一個人?”
“我還不知道,總之試試看。忙着工作,我就沒空暇去絕望和胡思亂想了!對不對?”
義太郎笑一笑說:“你跟從前一樣好勝,不肯認輸!”啜了一口茶又問:“那你決定不回那邊了?”
“回了又怎樣?丈夫死了,那些土地對我已經失去意義。不過,你是應該回去的。你有妻有女,必須回去一趟,把一切弄清楚再回來!”
“我也是這樣想,所以才叫你一起回去。晴美,聽我說,以後你就有苦吃了。失去丈夫,加上那間店的抵押金尚未還清,憑你的力量不容易償還債務啊!”
“我可以把店鋪關掉!”
“你帶着孩子,要找事情做談何容易?你看如何?我跟你父親說說著,我想他願意拿一筆錢出來,讓你繼續經營下去。”
“跟父親拿錢?”三浦晴美凝視義太郎,臉上表情突然僵硬起來。“義太郎,你怎麼……”
“聽我解釋。不錯,我們都拋棄故鄉和家庭了。這點我很明白。可是現實之中,片岡家只剩下我,山波家只剩下你一個了。我當然不願意被父親的錢束縛,反正我有工作,三餐不成問題。我只想讓太太和女兒正式入籍,把戶籍轉來這裏之後就回來,不要家裏一分錢!可是你是個好人之家呀!而且還有正也。如果接受家裏一點兒幫助,並無傷大雅,有什麼關係呢?”
片山和晴美聽了義太郎那一席話,對望一眼。晴美有同感,點點頭表示贊成。可是另一個晴美頑固地搖搖頭。
“我們已經死了,義太郎。當那天我們一同躍身跳進濁流時就死了!事到如今,難道化身成為幽靈向家裏要錢?我不答應。”
義太郎垂下頭去。三浦晴美停頓片刻又接下去。
“謝謝你為我擔心……可是,我不願意接受父親的施捨。與其要他一分錢,我寧可帶孩子一同跳樓自盡!”
三浦晴美輕描淡寫的說法,更加令人心驚膽顫。
“知道了。”義太郎嘆了口氣,笑着說道:“頑固的你.一成不變!”
“你還不是一樣?”三浦晴美放下奶瓶,把正也抱起來。
“來,媽媽幫你打嗝兒……”
2
“拜託你們照顧她了。”坐在計程車裏時,片岡義太郎這樣對片山說。
“有我妹妹陪着,不會有事的。而且還有福爾摩斯在呢!”片山說。
“她一點兒也沒變。”
“是個意志堅強的人。”
“是的。這點尤在我之上。大凡女人做了母親以後,在各方面都會妥協,她這情形卻是有增無減,更強硬了。”
“你還是決定一個人回去家鄉?”
“是的。”義太郎點點頭。一路上二人沉默無語。然後,計程車在義太郎的家門口停下來。
“謝謝你送我一程!”
“哪裏。用的是公費呢!”片山笑笑。“那麼,決定哪一天出發以後請通知我一聲。”
“好的。”義太郎下了計程車。行個禮轉身走。片山叫計程車開往自己的公寓,突然想到剛才應該下車的。
已經入夜了,該是吃晚飯的時間。晴美不在家,等於沒有廚師的餐廳,換句話說,唯有到外邊打游擊。
不如坐計程車去吃東西,連晚餐的費用都開公帳……不行,警長精明得很,一定要他列出詳細的帳單。吃了漢堡肉就不能喝咖啡……算了,還是先回家再說!
“咦,石津那傢伙回來啦?”
片山嘀咕着上樓梯時,發現窗子是亮的。那就索性邀他一起吃飯好了。
“我回來啦。”片山一邊開門一邊說。
“喲,你回來啦!”回答的竟然是個女聲。
“對不起,搞錯房間了!”
片山慌忙衝下樓梯。回頭一看,沒錯,是自己的家呀!門上的名牌寫的明明是“片山”,不錯是自己的寓所。
剛才的女聲。難道是石津發出的?一想到石津扮女裝用女聲的場面,片山頓時毛骨悚然。不可能的!他不會有這份閒情逸緻……
“刑警先生,你沒有搞錯呀!”
大門開了。出現在眼前的,不是那個死在水床上的片岡秀二郎的情人田所久子嗎?
“這是你自己的家呢!請進!”
“打攪了!”
田所久子噗嗤一笑。“你真好玩!來,晚飯預備好了,進來吧!”
田所久子穿上圍裙,一如年輕妻子的裝扮。片山進到屋裏后,頓時目瞪口呆。餐桌上擺着生魚片、天婦羅、烤魚等等。還有味噌湯冒着熱騰騰的煙,宛如過節一般。
“希望你喜歡吃……”田所久子笑盈盈地說。
“……這是怎麼回事?”
“我呀,離家出走了。”
“離家出走?”
“是啊。總之,我出來了,一時不知該往何處去。去朋友家嘛,又伯馬上被父母找到。去男朋友家嘛……”
“男朋友?你不是片岡秀二郎的……”
“他是情人。跟男朋友是不同的……”
片山既沒情人也沒女朋友,壓根兒不明白其中區別。
“男朋友是男孩子。我怕在男人家裏過夜,萬一他在半夜過來侵犯我怎麼辦?——來,吃飯吧!”
肚子已在咕咕叫了,片山慌忙假咳一聲。反正飯菜都歷准好了,不吃白不吃。於是他開始狼吞虎咽!
“味道如何?飯夠不夠軟?”
“恰恰好。”
“真的?這是本小姐有生以來第一次燒飯!”
“什麼?那這些菜,也是你第一次做的?”
“這些全是外邊買回來的!”田所久子微笑着說。
“原來如此。”
從外表看她的家庭科目成績絕對不會好到哪裏去,若是親自做出全部菜式就不得了了。
“為什麼來這裏?”
“呃,是這樣的。我考慮了許久,覺得請警察保護才是最安全的。你們做警察的不會侵犯女孩子吧!”
“那個當然!不過,我要馬上通知你的家長!”
“我就是不想讓他們知道才來找你的。”田所久子說,“我知道你是非常斯文的人,一定肯聽我的要求。而且你是警察,一定不會對我非禮的,對不對?”
似懂非懂的一番話。片山吃飯了,好不容易回復鎮定。
“不過,你不方便在我這裏過夜的!”
“我是指望你才專程來的。拜託啦!”
田所久子突然靠過來。片山跳起來。又來了!他媽的!為何每次都是我被女人攻擊!
“不要逃嘛!”
“我沒有逃。只是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何必講得那般冷酷無情?我來要求保護,警察怎能拒絕?”
“這是不同的!”
“有什麼不同?總之,我需要你的保護!”
說完,田所久子撲過來,剎那之間跟他完全接近。片山怪叫一聲栽倒在地,田所久子的嘴壓在片山的唇上,胸前的壓力緊迫片山的胸膛。他在內心吶喊:需要保護的是我啊!
就在那時,石津開門進來了。
“片山兄!這麼早就回來啦!”定睛一看,眼都大了。
“對不起!”石津驚慌地逃出門外。
片山好不容易才掙紮起身。
“剛才什麼人來過?”
“是你多心罷了!”田所久子泰然說道。
片山晴美突然醒來。房間很暗。離開一點的地方,三浦晴美睡在嬰孩旁邊,安靜地發出睡眠中的呼吸聲。
什麼東西?原來是福爾摩斯在用前肢輕碰着晴美的臉。
“福爾摩斯,怎麼啦?”晴美低聲問。
福爾摩斯走到隔門邊,短鳴一聲。
仔細一聽,玄關傳來金屬相碰的聲音。有人在開鎖!
“是不是小偷?福爾摩斯,拜託你了!”
晴美跳起來。三浦晴美還在靜靜安眠。本來想叫醒她,考慮一下又改變主意。自己曾經出生入死,化險為夷,小小的小偷算什麼?一個人就可以對付了!
於是晴美捉起防身用的木棍,穿着睡衣走出飯廳。往外張望一下,大門開了一條縫,一隻手伸了進來,好像在嘗試拉開門上的掛鏈。
晴美躡足走近門邊。掛鏈拉開了,小偷一定在為闖空家而暗喜吧!是個運氣不錯的新手小偷兒!
門開大了。晴美悄悄走到門邊,用力一推門鈕。
“哇!”對方的手被夾住,痛得哇哇大叫。
“對不起!”晴美一邊為石津的手包繃帶一邊道歉。“幹嘛不先喊一聲呢?”
“我知道你們睡了,不想吵醒……”石津搔着頭說。
“骨頭有沒有夾到?”
“沒關係。我是硬骨頭,沒事的。”石津露出抽筋似的笑容。
“哥哥到底想幹什麼?”晴美氣憤地說。“趁我不在,公然把女人帶回家,成何體統?”
“當時給我的感覺,他們儼然是夫妻一樣!”
“他忘了有你在嗎?而且,哥哥不會有人愛上的呀……”
晴美不解地說。
“說的有道理。”石津認真地點點頭。
“我們過去看看吧!”晴美站起來。
“去公寓?”
“都半夜了,他還會上哪兒?石津,你的手受了傷,還能開車嗎?”
“沒問題。”
“那就好了。你飛車吧,敢不敢?”
“敢呀!”石津立刻龍馬精神。“不過,她怎麼辦?”
“你說晴美?”晴美往裏邊望了望。“她睡著了,不要緊的。福爾摩斯,你也來!如果哥哥被那女人侵犯了,咱們合力把她揍個遍體鱗傷!”
“喵!”福爾摩斯好像很贊成似的出到玄關。
“我要鎖門才去。”晴美抓起鑰匙。“對了,我還得換衣服。石津,閉起眼睛!”
“是!”石津擺出義犬的忠實臉孔,緊緊閉上眼睛,咬緊牙關,雙手握拳,連呼吸都屏住了。
“可以啦!”聽晴美一宣佈,他才全身松馳下來。
二人一貓輕輕推門出去,晴美順手鎖上大門。
一按電梯掣門就開了。再按“1”的按鈕,電梯徐徐下降。
“這部電梯速度好慢。”
“公共住宅都是這樣的。”
“絕對不會違反速度……咦,好像有人經過外邊。大概是這幢樓的住客,沒有什麼奇怪。”
他們好不容易才下到一樓。石津的紅色跑車就停在大樓門前。
“福爾摩斯坐在後面,我們坐前面。”晴美如此宣佈,然後等石津為她開車門。適時,一部計程車在不遠處停下來。
下車的人竟然是片山!
“哥哥!怎麼啦?”晴美瞪大眼睛。
“一言難盡!我遇到不幸的事!”片山搖頭嘆息。
“是不是被女人欺負了?”
片山嚇了一跳,問:“你怎麼知道?”然後發現石津站在一邊。“原來是你。剛才是你回去了吧!幹嘛不救我一把?”
“跟女人接吻的男人求救?難以置信!”
“可是,你明知道我的弱點……”片山還在埋怨不休。
“那個女人是誰?”晴美問。
“田所久子。”
“啊!片岡秀二郎的情人?你這大傻瓜!”
“她死纏着我不放,又不肯回家。”
“那你現在怎麼能來這裏?”
“我假裝投降,趁她洗澡的時候逃了出來!”
“真是靠不住!絕對不能讓她在我們家裏過夜!你快回去,跟她好好談判!”
“可是晴美……”
“可是什麼?沒有人願意被趕出家門的。振作一點!”晴美暴躁地說,突然有所醒覺,加上一句:“哎,當然也有例外情形。”她發現石津是被他們趕出家門的緣故。
“總之,你跟石津一起回去,把田所久子趕出去吧!在必要時叫石津把她揪出去!”
“她又不是小貓!”
福爾摩斯抗議似的叫一聲,聲音尖銳得不尋常。
“福爾摩斯,怎麼啦?”晴美蹲下去問。福爾摩斯發出又長又尖的叫聲,並且往天空看。
片山他們不由仰頭觀望。十一樓的露台上有個人影探深出來,同時高喊:“救命啊!殺人啊!”
“晴美!快點上去!不曉得發生什麼……”
片山、晴美、石津以及福爾摩斯衝進大樓。
“糟糕。電梯停在十一樓。”晴美拚命按上升的鈕。
福爾摩斯開始爬樓梯,這幢樓的樓梯剛好沿着電梯旁邊扶搖而上。
“我也走樓梯。”片山大喊。“你留在這裏把守。因為不知道犯人從哪邊逃走!”
“知道了。片山兄,你一個人沒問題吧!”
“你別從門縫裏把人看扁好不好?”
片山跟在福爾摩斯後面直衝上樓。留下石津和晴美在樓下,擔心地面面相覷。
“不要緊嗎?萬一他在半路遇到犯人……”
“我是擔心他爬上十一樓時。已經死翹翹了!”
片山很順利地上到五樓。福爾摩斯已經跑遠了。片山邊走邊喘氣,一邊勉勵自己。
他的速度突然下降,上九樓時,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心臟快要破裂了。
從十樓上十一樓時,片山是匍匐而上的。嘴裏直咒着一些沒有意義的話,好不容易才看到第十一樓的電梯。
“晴美小姐!”片山大嚷,可是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看到電梯開始下降,透過那個長方形的電梯玻璃窗,可以望見三浦晴美的臉,痛苦地扭曲着。除她以外,還有另一個人在電梯裏面!
他只看到一條手臂。穿黑衣的手臂,戴着手套,手裏握着一把刀!接着的瞬間,電梯往下消失了。
片山跌跌撞撞地衝到電梯前。福爾摩斯走到石津家的大門前,尖銳地叫着。
“對了,正也……”片山蹣跚地站起來。打開玄關的門。福爾摩斯沖了進去。
裏面的燈亮着,嬰孩的床卻是空的,棉被亂成一團。正也到哪兒去了?
“福爾摩斯!幫忙找小孩!”片山大叫。
福爾摩斯走進大房間,把頭轉來轉去,突然尖叫一聲,走向壁櫥。
“是不是在裏面?”片山拉開壁櫥的門。裏面有幾張多餘的棉被重疊着,福爾摩斯用鼻尖拚命向裏頭鑽。片山將上面三張棉被拿起來,看到正也的臉。
“豈有此理!”
嬰孩快要窒息了!片山抱起嬰孩。他好像沒有氣力哭泣!臉色發紫,已經奄奄一息!
“也許有得救!福爾摩斯跟我來!”
片山嚷一陣,抱起嬰孩衝出房間。電梯正慢吞吞地從二樓下去一樓。
“還是走樓梯下去好了!”
片山緊緊抱着小正也,開始下樓。十樓、九樓、八樓……比上摟快速多了。
可是,運動神經不好的片山開始疲倦。從四樓下到三樓之際,雙腿不聽使喚,往前撲倒下去。
福爾摩斯尖叫。快要跌在地上了!奇迹似的,片山在千釣一發之間,把嬰孩拋給福爾摩斯。說時遲那時快,福爾斯斯,好好把嬰孩銜住了!
片山滾落在樓梯口。當他感覺痛楚的一剎那,同時覺得全身支離破碎,頓時失去知覺。
3
“哥哥,你醒醒啊!”晴美的臉朦朦朧朧地出現。
我怎麼啦?片山覺得自己好像喝了太多酒,第二天酒醒之後的樣子。這裏似乎是石津的寓所。
對了。我從樓梯滾下來。為什麼?因為抱着嬰孩。誰的嬰孩?三浦晴美的。她呢?對了,她在電梯裏面……
“晴美……”片山虛弱地叫了一聲。自己命大,竟然跌不死……
“晴美小姐。”石津的聲音。他一定是趁自己暈倒的時候親近了晴美!“片山兄他……”
“我看是絕望了。可以準備葬禮啦。”
什麼?絕望?葬禮?片山嚇得打冷顫。
“好。你準備花多少錢……”
“最便宜的就可以了。其他錢留作我們結婚用吧!”
“好極了!”
這個混蛋!老子還沒死呢!
“這麼一來,你的勞苦之根從此解脫了!”
“是啊。他也不是壞哥哥,除了-嗦一點、糊塗一點、吝嗇一點之外……即使活着也沒什麼作為的!”
什麼?片山火冒三千丈了。自己還沒死就被拚命詛咒說壞話!好沒心肝!
“喂!我還活着啊!”片山終於跳起來大聲喊。
晴美和石津失聲大笑。“我們知道你死不了!”
“什麼?原來你們作弄我!”片山不由苦笑。
“正也救活了!”
“真的?那就好了。我怕跌壞了他呀!”片山放下心頭大石。“三浦晴美呢?她沒事吧!”
“她受了重傷,神志不清。”晴美的臉佈滿愁雲。
“她是被人刺傷的吧!兇手是誰?”
“不知道,還找不到線索。”
“怎麼不知道?”片山反問。“石津不是在電梯前面等着么?”
“是啊。當時我在地下,發現她倒在電梯裏,腹部流血,已經失去意識了……”石津說。
“有人跟她一起坐電梯下去的呀。”
“不,只有她一個!”
“怎麼可能?”
“哥哥,為何這樣說?”晴美問。
“我看到了!我爬到了十一樓時,電梯正好下降。我從玻璃窗看到三浦晴美的臉,還有另一個的手,手裏握着刀!”
“這就奇怪了!”晴美說。“兇手並沒有坐電梯到地下哇!”
“你沒有看錯嗎?”石津懷疑地問。
“不會的!我肯定有人在裏面!”片山強調着說,然後拍一下手。“我想到了!兇手在半途出去,再從樓梯逃跑了。因為,當時你們忙着叫救傷車。對不對?”
“你說的對。”晴美說。“當時石津看顧着三浦晴美,而我專心護理嬰孩,忙着送他們進醫院。”
“兇手就是趁那個時候逃掉了!”
“那就奇了。我們一直站在一樓等候電梯從十一樓下來,可是,兇手並沒有下來啊!”
“是的。”石津點點頭。“那部電梯在途中並沒有停下來。”
“什麼?”片山頓時啞然。“不可能的!”
“卻是真的!”
“哥哥,是不是你的錯覺?”晴美說。“你把晴美的手誤認為是別人的手……”
“沒有的事!我親眼看到刀子!刀子有沒有在電梯裏?”
“沒有。”
“的確是有人刺她一刀啊!”
“所以說,我們認為晴美是在外頭被刺,然後坐電梯逃命的!”
“不對!我肯定有人跟她一起下來!”片山堅持地說。“喂,福爾摩斯,你也幫忙說點什麼呀!”
福爾摩斯蜷縮在屋角,對片山的話置若罔聞。
“確實,電梯是以相同的速度下來的,下得很慢,我們有點等得不耐換了。”
“讓我想一想。”片山思索起來。“當我們走進來時。電梯確實是在十一樓。然後我奔上樓去,爬到十一樓,可是,那時電梯才開始從十一樓下去而已。”
“大概被人一直按着開關的吧!”石津說。“不然就是用什麼把門頂着了。”
“會不會是電梯下到地下,然後再上去?”
“那是不可能的。”晴美搖搖頭。“電梯一到,我們立刻發現三浦晴美暈倒在裏邊,其後一直按着緊急的擎,電梯並沒有再上去!”
“真的?你們會不會站在不同的電梯前面?”片山開始胡謅。
“胡說!這幢大樓只有一部電梯而已!”
“不管一部還是一架,問題是兇手怎樣從電梯裏面消失蹤影!”
“假如兇手當時一起坐電梯的話!”
“我們去看看!查查看,電梯裏面有沒有秘密的藏身之所!”
“電梯裏面有藏身之所?”石津瞪大眼睛。
“對。說不定挖退路跑掉了。走吧!”
片山坐起來,瘸着腿一拐一拐地走向玄關。晴美和石津對望一眼。
“哥哥沒事吧!也許應該替他驗驗腦波!”晴美嚴肅地說。石津同意地拚命點頭。
“你們還在磨蹭什麼?快來!”片山怒吼。
“現在不要惹他為妙!”石津悄悄地對晴美說。“他會大發脾氣,甚至動粗!”
福爾摩斯也打着哈欠跟着他們走出去。
電梯上來了,片山走進去看一遍。
“沒有地方可以藏身!”
“當然啦。哎呀,電梯下去了。有人在下面按鈕了。”
“石津,你把電梯暫停一下!”
“哦。”石津看看階數,已經過了七樓。他用手按“6”字,電梯馬上停在六樓。
“石津,你出去外面。晴美,你躲在角落上。對了。OK。石津,看到晴美嗎?”
“沒有。”
“那就對了。兇手當時躲在這個角落上,而你們的注意力集中在三浦晴美身上。”
“不可能的。不管當時怎麼注意她,也不應該沒有發現有人躲在那裏。別忘了,我曾經加入無數的搜查工作,身經百戰……我肯定當時裏面沒有人!”晴美說。
“可是……”
還在爭論不休時,電梯已經抵達地下。片山他們走出去。別的住客擠了進去,電梯又往上升了。
“咦?石津呢?”
“大概丟在六樓沒下來。”
一會兒,樓梯方面傳來吧達吧達的腳步聲。
“哎,做了一場好運動!”
“比起昨天的我,你輕鬆多了!”
“我想起來了。”石津說。“電梯頂上有個出口,我想是用來修理或檢驗的。”
“那就是了!”片山喜悅地大叫一聲。
“別那麼大聲!我們再坐一次看着。”
電梯箱子的天花板仍舊紋絲不動。
“沒辦法,到管理處去問問看好了!”
三人一貓走出外邊,太陽已經升高了。
“哥哥,還痛不痛?”晴美問。
“全身還在隱隱作痛,不過不礙事。”片山說。“對了,必須到醫院走一趟。還有,我們的房子怎麼樣啦?”
“不是時候吧!我沒回去看過!”
“田所久子不會鵲巢鳩佔,賴死不走吧!”
“不會的!”
管理處對電梯的事一竅不通,最終問到定期檢查電梯的維修公司。
“天花板的蓋子?”話筒的另一端傳來驚訝的聲音。“你要打開來幹什麼?”
“我是警察,在搜查上有這個必要。”
“哦。知道了。不過不容易打開來的!”
“是嗎?有沒有可能從那裏爬出去?”
“除非有人想觸電而死,不然的話……”
忙了一頓,電梯公司答應傍晚過來一趟。
“肚子餓死了,什麼地方有東西吃?”片山發著牢騷說。
“附近有間餐廳。”石津說。
三人走進那間適合家庭的餐廳用飯,福爾摩斯沒有提出投訴,蹲在晴美腳邊一起“聚餐”。
“三浦晴美真是不幸的人。”
“動機何在呢?”
“不可思議啊,她根本不想要山波家的遺產。丈夫被人殺,她成為未亡人。殺了她,還有什麼人得利?”
“片岡公三郎、山波千造、三浦真……一個個被殺了,一定有人得利……”
“會不會是復仇?不過,三浦真不像會惹人怨恨的呀!”
“可疑的畢竟還是義太郎,對不對?”
“加上姓氏好不好?好像是我可疑似的!”
“這一連串的命案,並沒有共通之點!”
“如果三浦晴美得救就好……”
食物來了。石津食慾旺盛,不受事件進展的影響。女侍應在排列刀叉時,不小心將一把餐刀滑跌在地。
福爾摩斯跳起來。
“對不起!”女侍應是住在附近的兼職太太,她微笑着撿起跌落的刀子。福爾摩斯抬頭盯住她的動作……
“你要什麼?”片山說。因為福爾摩斯跳到他的腿上,前肢搭在餐桌上,輕輕在一碰餐刀。
“你也想用餐刀吃東西?”片山笑起來。
“不是的,哥哥。它有話要對你說!”
“哦?想說什麼?”
“我懂了!”晴美和石津異口同聲地叫起來。
“石津,你發現什麼?”
“不,沒什麼。”石津慌忙搖頭否定。“晴美小姐,請說!”
“我發現,除了玲子女士是煤氣中毒之外,其他一連串的事件都有共通性存在。”
“你指什麼?”
“這個!”晴美拿起福爾摩斯碰過的餐刀。
“刀?哦,即是說,兇器就是刃物?”
“是的。片岡公三郎和山波千造是用刀互刺而死。三浦真是被勒在繩子上的刀殺死的。還有三浦晴美,也是被刀刺傷……”
“兇手喜歡用刀。”
“通常來說,用刀殺人流血很多,不是太方便的兇器。看來是身上攜帶的東西!”
“習慣用刀的人是……”
“醫生。對不對?”
晴美瞪大眼睛。“你說倉持先生,不可能吧!”
“不可能的事卻一直發生。”片山說。“對了,石津,你剛才說你懂了,是不是有所發現?”
“不,沒什麼。”石津假咳一聲。“我的想法跟睛美的差不多一樣。”
“說說看嘛。無論任何小疑點都可能是線索!”
“呃……待我整理一下再告訴你。”
需要整理嗎?片山聳聳肩。看來是多此一問。
“吃過飯,到醫院去看看吧!”
“好的。希望晴美女士恢復健康……”
三人沉默進食。石津有點食欲不振的樣子,不過配萊方面吃剩的只有兩條炸薯條和一條紅蘿蔔。
4
“沒什麼事了吧?片山。”站在病房前面的根本刑警一見片山就問。
“嗯。幸好沒有折斷骨頭。”
“那就好啦。”根本說著,然後依序跟睛美和石津打招呼。
“你不是目黑警署的嗎?聽說你動手打人。”
“那個人口出穢言,該打!”晴美說。
“三浦晴美的情形怎樣?”片山問道。
“還是老樣子,處於危險狀態。”根本望望病房的門說。
“希望她能得救!”
“假如她見到兇手,搜查起來就省事多了。”根本點點頭說。
“孩子的情形如何?”晴美問。
“已經恢復正常,差那麼一點他就成為孤兒啦!”
根本的性格不惜,就是缺少一點細心,跟片山的差別在此。片山則是同情心過剩。
“對了,片山,你有沒有看到兇手?”
“怪就怪在這裏。”片也把自己所目擊的事,與石津證詞不一致的事說明一遍。
“晤,的確奇妙。會不會是你的錯覺?”根本說。
片山氣憤,為何他們只相信石津而不信自己?
“總之。兇手從電梯頂蓋逃走的可能性不能排除。電梯公司會派人在傍晚時過去檢查一趟。”
“也好。”根本不太在意的樣子。“這些事件詭橘難測,有如走過雲里霧中。”
“殺死秀二郎的涉嫌人找到沒有?”
“沒有。他的情人田所久子,我們查過了,找不到殺人動機。他也不像去是結怨的那種人。不是很受歡迎,大致上就是可有可無那種人物。”
“跟哥哥一樣!”晴美調侃着說。
“什麼意思?”
“好啦。片山,你的“另一半”來了!”根本說。
回頭看,片岡義太郎和倉持醫生匆匆忙忙地走過來。
“我剛接到消息……”義太郎扭曲着臉問:“晴美她……沒事吧!”
“目前還不能說。”片山說不出安慰的話。“不過,孩子倒是平安無事了。”
“真的嗎?那就好了……”義太郎不斷重複這句話。
“拿出精神來。”倉持拍拍他得肩膀,然後對片山說:“我想見見主治醫生。”
“好,我問問護士看。”
“主治醫生姓小田。”根本對片山交代一句。
片山和倉持會見醫生后,義太郎站在掛着“謝絕面晤”牌子的病房門前,疲倦不堪地垂着肩,最後在走廊的長凳坐下。
“晴美小姐……我有話想告訴你……”石津驀然地囁嚅着說。
“哦?什麼事呢?”
“其實……”石津欲言又止,晴美催促他,他躊躇一陣,最後搖搖頭說:“沒什麼了。忘了吧,請別掛在心上。”
“我不會生氣的。你說嘛……不是想趁這個時候向我求婚吧!”
“不不不。這麼重大的事,怎會……”
“你太誇張啦!”晴美不由苦笑。
“晴美小姐,我發香,不管片山兄遭遇什麼,我一直站在你這邊,像義犬一樣常伴你左右!”
義犬?那麼貓又如何?福爾摩斯似乎很不滿地抬頭望石津。石津這才記起它的存在,連忙交代一句:
“記住我的話。不管片山兄遭遇什麼,我一定站在你這邊!”然後匆匆離開。晴美愣愣地目送他。
“今天每個人都神經兮兮的!”晴美聳聳肩。“除了我,啊!還有福爾摩斯以外!”
倉持跟主治醫生聊過之後,片山問他。
“希望有多少?”
“好像不太樂觀的樣子。不過並非完全絕望。要看這一兩天的情形而定。”
二人走回三浦晴病房的路上,片山突然想起來。
“對了,我有一事請教。是關於片岡玲子的事。”
“玲子?她怎麼啦?”
片山把三浦晴美告訴他。片岡玲子相信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的事講出來,倉持苦笑不已。
“她是從哪兒聽來的?”
“難道不是事實?”
“當然不是。”倉持毅然說道。“前些天發生煤氣中毒騷動時,醫生很仔細地檢查過了。如果她有什麼不妥,早就知道啦。”
“那她為何如此深信不疑?”
“不知道。不過,她有神經衰弱症倒是事實,天生體質衰弱。也許是從書本上的知識胡亂猜測,杞人憂天罷了!”
“是這樣的呀!”
“我也替她看過幾次病。下次我再問問看,到底是誰告訴她這樣消極的話。”
“拜託你了。”
“這些事件還要持續到見時呢?呃,我不是責怪警方,只是我猜不着是誰,根本無法防備。”
“啊,差點忘了。”倉持說。“山波聽說自己的女兒晴美受了重傷,又到東京來了。”
“山波又來了?”
“這件事當然瞞不住片岡家,他也跟來了。”
片山嘆一口氣,事情似乎愈搞愈複雜。
“我有一個想法。”倉持說。“萬一晴美有什麼三長兩短,山波家就因此失去繼承人了。”
“是的。”
“這麼一來,我就無法捉到兇手真正的目的何在。所以我想試探一下,兇手的意圖是怎麼回事。”
“你的意思是……”
“義太郎和晴美,乃是所謂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倉持突然說出一些文不對題的話。“你曉得,朱麗葉是用什麼手法跟羅密歐私奔的嗎?”
“嗯哼……”片山假咳一聲。雖然他讀過莎士比亞的作品,但是詳情記不清楚。他看過這部電影,女主角是奧利花荷西吧!只記得她的胸脯很大……
“對,好像是吃藥袋死的。”
“對了。當然現實中不可能有那種葯。可惜她無法聯絡羅密歐,最後還是以悲劇收場。”
“相反。我想請警方放風聲說晴美的傷勢很輕,以此脅迫兇手採取行動。”
“啊?”
這個辦法很普遍。可是實際上能不能逼兇手現身卻是疑問。萬一兇手真的現身了,而晴美被殺,縱使把兇手逮捕歸案,也是警方的失策。
栗原警長一定因此被開除,當然自己也難逃噩運。主動辭職和開除乃是兩碼子事,大不相同哩!
片山考慮一下,推託地說:“讓我跟上司商量一下……”
“好哇,不妨試試看。”栗原說。
“啊?可是……”片山接不下去,他怕挨罵。
“反正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栗原站起來,走到寫滿案件關係人名單的黑板前面。“片岡公三郎和山波千造之死究竟是否謀殺,不知道。片岡玲子煤氣自殺未遂,不,也許是殺人未遂。可是方法呢?兇手呢?毫無線索。只有三浦真是用顯明的辦法被殺的。還有片岡秀二郎,恐怕也是謀殺吧!水床不會那麼容易破,大概是有人故意弄破的。總之,目前找不到兇手的任何眉目。然後是山波晴美被刺。”
“她是三浦晴美了!”
“還不是一樣?”栗原隨便揮揮手。“關於這個,聽你說,兇手是在電梯裏面消失了。”
“千真萬確!”
“我又沒說是假的!”栗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總而言之,這些命案一點也不確實!”
“這是個不確實的時代!”片山賣弄一句文藝腔。
“命案也進入不確實的時代?”栗原搖搖頭。“以片岡秀二郎和三浦真的死為例,那種死法究竟確不確實,還是未知數呢!”
福爾摩斯輕輕跳上栗原的桌面,喵了一聲。由於晴美留在醫院,片山就把它帶到警視廳來。
“你也這樣想么?英雄所見略同!”栗原愉快地笑着,很熟悉地伸出手指撫摸福爾摩斯的鼻端。
“三浦晴美被刺的事,我想……”
“我知道。她還沒死。”栗原用手摸摸下巴。“那叫倉持的醫生,似乎是個不容易對付的人。”
“是的。如果他就是兇手,而我們接受他的提議去做,不是很危險嗎?”
片山把片岡玲子煤氣中毒的事除外,其他案件全是使用刀子的共通點指出來。
“原來如此,這是貓小姐的想法,對嗎?”
為何不說是我的想法?片山心裏極不愉快。然而事實如此,有什麼法子?
“看來片岡秀二郎的情形,也是用刀把水床割破的。而且。倉持是醫生,他應該知道秀二郎的心臟不好!”
栗原的眼睛開始發亮,表示案件有點眉目的訊號。
“倉持可疑。可是他沒有殺人動機呀!”
“這點問題,日後自然會招供!”栗原胡謅着說。
“可以逮捕他嗎?”
“找不到證據呀!而且,他為什麼那樣建議?你有什麼看法?”
“不知道。只是覺得着他心存不軌,輕信他的話很危險!”
“這個程度的危險我當然知道,可是為了解決命案,冒多少危險也在所不辭!”
片山有點不祥的預感,世事總是這樣,好的預感很少應驗,壞的預感多數不幸言中。
“可是,三浦晴美真的受了重傷,怎能使她假裝輕傷?”
片山還在抵抗,雖然明知無謂。
“找人冒充她,請個女警官代替她躺在床上。”
片山嚇呆了。“對方會輕易受騙嗎?”
“你聽好。不管兇手是倉持還是另有他人,當然不會這麼容易上當。對方一定將計就計,我們也來將計就計!”
“什麼將計就計?麻煩你說清楚些好不好?”
“等等。我在整理思緒。”
警長不能走旁門左道啊。通常搜查採取正攻法,是栗原堅持的原則,怎麼可以突發奇想?
栗原正想開口說什麼時,桌上的電話響起。
“根本嗎?什麼事……真的?知道了。”
旁人聽起來,栗原就像在聽一個等於報告“撿到一百元”的普通電話,可是片山知道一定不是尋常的事。
“什麼事?”片山問。
栗原不答。他又站起來,走到黑板前,把寫在“三浦晴美”名字旁邊的“殺人未遂”四個字之中的“未遂”兩個字擦掉。
“她死了?”片山明知故問。
“這樣一來,我們就不能設下圈套了。”栗原沉吟一陣,望望片山。“喂,不必如此垂頭喪氣呀!”
“當然垂頭喪氣。如果她得救就好了!”
“你想也無濟於事。知道嗎?我們對外發佈說她死了,其實不妨當她還活着。”
“那不是很麻煩嗎?”
“對兇手而言,最怕的是三浦晴美恢復意識,如果聽說她死了,就會鬆一口氣。當對方放鬆之際,再把她還活着的謠言放出來。即是說,為著保護三浦晴美的安全,必須發佈說她已經死了!”
“原來如此。”
確實,這個辦法也許可以誘使兇手中圈套。這麼一來,需要有人做替身了。
“必須找個適當的人做替身。”栗原望望福爾摩斯,認真地說:“當然不可能找你。”
片山抵達石津住的新城住宅區時,已經四點多。
石津已經離開醫院,片山以為他回家了,誰知撲了個空。沒法子,只好下到一樓,剛好還到電梯公司的作業員來到,片山把事情說明之後,請作業員打開電梯的頂蓋。
可是,天花板的頂蓋的確鑲得很緊,作業員站到腳凳上,並且使用螺絲起子,依然打不開。為慎重起見,他伸頭上去窺望,只見積滿塵埃,沒有人走動過的痕迹。
“除了這裏以外,還有其他方法可以從電梯出去嗎?”
“沒有,除非把地板撬開!”作業員笑道。
片山坐計程車去醫院。下車時,後面跟着的兩部計程車也相繼停下,同時車門打開。
先下車的是山波幸造,晴美的父親,身邊跟着的是隨從村內。第二部車是片岡義一,瀧川慌張地走出來。
山波發現片山,停下來搭訕。
“你是刑警先生吧?我女兒晴美的情形怎麼樣?”
片山遲疑一下,問道:“你們剛到嗎?”
“我們是從東京車站直接來的。”
那就還不知道實情了。
“嗯,是這樣的。……”片山最不善於擔任這種職務。正在難以啟齒時,聽到一陣怒罵聲。先行過去的片岡義一被他的兒子義太郎推出來。
“出去!”義太郎抖着聲音說:“你不是我的父親!為什麼不放過我們呢?”
“義太郎,你聽我說!”
“廢話!滾回去!”義太郎作勢要打父親。“殺死她的是你們!”
山波聽到臉都青了。“晴美……死了?”
“哼,你也來啦。對,晴美死了!如果你們不來找我們,就不會發生這種慘事了!”
“且慢!晴美是我的女兒。我一直在找她!”
“找她?為了殺她?是不是?”
“胡說八道!”山波的臉僵硬起來。
“等一等!”片山介入他們。“各位……不能在死者面前吵架啊!”
這句陳腔濫調,居然有點作用。義太郎壓抑內心的激動,嘆口氣說:“對不起,我實在控制不住……”
“讓我見見那個孩子。”山波認真地說。
“不行!”義太郎說。
“為什麼?連父親也不能見死去女兒的最後一面?”
“總之。警方不准我們見她。這是命令!”義太郎說著轉頭問片山。“片山兄,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清楚。”片山含糊地推託說。一定是栗原警長下令,不準死者的親友見到屍體。雖然引起懷疑,不過正是目的所在。
“先進去再說吧!”片山率先走向病房。
走廊最裏邊有個候診室,但見片岡玲子抱着美沙子坐在那裏,倉持醫生站在地旁邊。
“哦,全體集合起來啦。”倉持帶着調侃的語氣說。片岡玲子的表情驀地僵硬起來。
“片山,你來一下。”根本刑警在三浦晴美的病房前面叫住片山。在他走開前,倉持拉拉他的手臂。
“刑警先生,請你問問看,幹嘛不准我們見到晴美的屍體?”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上頭的命令。”
片山急忙躲也似的走到根本面前。
“你聽警長說了嗎?”根本壓低聲音說。
“嗯。聽說要找個替身……”
“就是呀,警長愈來愈神經了。不過是命令,只有照做!”
“現在怎麼辦?”
“這裏的醫生跟警長直接說過了,三浦晴美的遺體暫時寄放在此,然後,把替身睡的病床搬出去!”
“然後呢?”
“把她送你妹妹住的——即石津刑警的房間去。”
“送去那邊幹什麼?”
“那邊有個普通葬禮用的聚會所。已經準備妥當了。”
倒是佈置周到、可是為什麼這樣做?
“把替身放進棺材裏面安置。”
“活生生的人,放進棺材裏?”
“當事人覺得無所謂,還有什麼好講?”
天下竟有如此好事者,片山覺得遍體生寒。
“懂嗎?待會告訴那些人,明天才讓他們跟遺體會面。當然誰都會覺得奇怪,不過為要確定兇手在不在其中,知道嗎?”
片山搔搔頭,感到這種做法未免太過牽強附會。
“替身現在在哪兒?”
“在隔壁的病房,從遠處看就像是三浦晴美的病房。現在要推出來了。”
根本打開房門,喊道:“OK。推出去吧!”
兩名男護士拆掉車輪的鎖制,病床開始移動。片山越過根本的肩膀眺望一下那個全身蓋着白被單的替身。當她離開病房之前,臉罩部位的布掀開一下,片山嚇呆了。
原來是自己的妹妹晴美,她向片山偷偷打個眼色。
警長真是豈有此理。妹妹又不是女警,竟然找她做替身!可是現在生氣也於事無補,他只好緊繃著臉,回到候診室。
“刑警先生……”山波奔過來。
“對不起!請你們等到明天才能見面!”
“豈有此理!”山波勃然大怒。
“對不起,這是命令。”
“命令又怎樣?你們沒有權利阻止死者的家長見到女兒的遺體!”
就在這時,片岡義太郎發現推到走廊上的病床。
“就是那個!她是晴美啊!”
那個確實是“晴美”。
“是的,可是現在不能……”片山說。
“走開!”山波冷不防地推開片山,片山身材瘦長,一時失去重心,跌個四腳前天。接着山波、義太郎和倉持接二連三地衝過去追病床。
“福爾摩斯!阻止他們三個!”片山大喊。
福爾摩斯在不遠的地方冷眼旁觀眼前的鬧劇,但是,沒有行動的跡象。病床一直往前移動,三人在背後窮追不捨。剛好來到轉彎處,一名手提氧氣瓶的女護士背向他們走來。
“危險!”片山急得大聲叫。
來不及了。那名護土著着實實地摸到病床,病床立刻旁邊傾倒。
“哇!”晴美大叫一聲,掀開白布跳起來。從後面趕上得三個人嚇得魂飛魄散,山波當場暈了過去。
“怎麼回事?”義太郎回頭問。“請你解釋一下。”
片山站起來,嘆一口氣。福爾摩斯若無其事似的,在診室的長椅上打哈欠。
“我想他們弄錯了……”片山假咳一聲,“我妹妹睡著了,被他們當遺體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