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因果
“你們全都瘋了!”片山亂髮脾氣。
“不要這樣大火氣,你會弄哭小正也!”晴美說。
正也已經復原,喝過牛奶之後開始安然入睡……
這裏是住宅區內的聚會所,通常用作學藝教室,有時作為舉行將棋大會,或是自治會董事的集會場所。葬禮的情形,只要打通就可用作慰靈儀式。三十多平方米的榻榻米房間,可以教日本舞蹈、插花、茶道、三弦琴等等課程。
“佈置得一點情趣也沒有!”
“當然啦,又不是咖啡室。”
房裏只有片山和晴美,加上小嬰孩和福爾摩斯。正面安置着靈柩,四圍有花裝飾,卻是空棺。驗屍解剖應該在傍晚結束,不料延遲了,所以遺體還沒送來。
三浦晴美和丈夫的遺照掛上黑緞帶,那是把彩色做成黑白的放大照片,稱不上好看,便是臨時緊急派上用場,只好勉強使用。那是片山拿到警視廳的攝影部緊急沖洗出來的照片。
“這孩子成為孤兒了。”晴美說。
“片岡義太郎說過,他要領養這個孩子。”
“真的?那是好事。不過,玲子會怎樣想?”
“晤……也許山波會提出領養吧!兩個親生子女都死了,正也是唯一的孫兒啦。”
“如果把他交給山波撫養。晴美一定會變鬼討回來!”
“女人執着起來真可怕!”片山苦笑着說。
“對了,剛才你說所有人都瘋了,什麼意思?”
“不是嗎?連你在內。你為何答應做死者的替身?”
“我覺得沒什麼危險!”
“不幸暴露真相,說不定是富翁失馬。”
“是嗎?”晴美回頭望望福爾摩斯。它在憑弔客人用的坐墊上蜷成一團。
“福爾摩斯也許旁觀者清。”
“不過,我們的名偵探不高興的時候不會合作的!”
“有什麼辦法?你又沒有給它薪水!”
“我們給它最好的魚乾呀!”片山提出反論。“還有,石津那小子到哪兒去啦?”
“不曉得。他喜歡神出鬼沒!”晴美說。“對了,哥哥。我們的公寓怎樣啦?”
“糟糕!忘了田所久子的存在了!”
時間上的關係,片山一直沒有回過公寓。
“說不定搬進去住了!”
“開玩笑!已經八點鐘,應該有人到啦!”
“大概快來的了。”
“會不會有壽司之類吃的東西送來?”
“我叫了人送來。若不填飽肚皮你就心情惡劣,對不對?”
“亂講!我才不會……”說到一半,片山的肚子已在嘰里咕嚕地叫了。
恰好這時,壽司店和酒鋪的人來到了,把壽司、啤酒、果汁類一起送來。
“糟糕!忘了帶碟子茶杯過來!”晴美拍拍額頭。
“附近有賣的吧!”
“八點多,店都關門了。好吧,我到石津家去拿。”
晴美把睡熟了的正也輕輕放在坐墊上。“你幫忙看一下。”
“喂,我……”
“我馬上回來!”
晴美離開了和式聚會所。不知福爾摩斯作何想法,突然從坐墊跳下來,跟在晴美後頭出去了。
“咦,你也來?”晴美一邊穿涼鞋一邊說。“不過,你連一隻碟子也拿不動哩!也好,跟我一起去。”
晴美和福爾摩斯走出聚會所,往二三十米距離的樓宇走去。那是石津所住的那棟樓。
晴美按了電梯的扭,發現電梯停在十一樓,不由嘆一口氣。每次遇到急事都這樣,她焦急地仰頭觀看樓數表示燈。實在太慢了,慢得叫人不耐煩!
突然她呆住了,原來下降的電梯每一樓都停。
“一定是小孩子的惡作劇!”晴美獨自發嘮叨。七、六、五……終於來到地下。
那一剎那,她想到三浦晴美躺在血泊中的情景,不覺毛骨悚然然。當然,電梯裏面已經清洗乾淨了。
門一打開,晴美驚呼一聲。有人倒在裏面!仔細一看,是個穿西裝打領帶的上班族,腦袋靠在角落上,嘴裏嘮嘮叨叨的。原來是醉酒鬼!
“喂!你在幹什麼?”晴美走過去大聲喊。那個疲倦的中年酒鬼抬起一雙醉眼望望晴美,突然站起來說:
“不行!今天我不想帶醉回家!”
“喂!你搞錯對象了!”
“啊!”男人眨眨眼睛。“這是哪兒?”
“電梯。”
“啊,我以為是我家玄關。”
“幾樓?”
“九樓。”
晴美分別按了“9”和“11”的鈕,問道:
“你為什麼下來?”
“我上去過,可是怕見老婆的臉……”
“是你按各層樓都停的吧!”
“呃,我想延長恐怖到來的那一剎那!”
“真累!我要上十一樓呢!”
“我沒見過你,你長得好漂亮!”
“多謝!”
男人還坐在地上,冷不防伸手進晴美的裙底。晴美大吃一驚,舉腳就往對方的臉踢過去。福爾摩斯“護花”有責,伸爪在他臉上抓去。男人慘叫一聲。
“九樓到了。”晴美一把提起他的頭髮,把他拖出電梯門口。男人呼痛。剛好電梯口打開。晴美一腳踢過,男人呀呀聲滾出外邊。
“男人全是下流的東西,分秒疏忽不得!”
晴美氣憤地說。福爾摩斯喵一聲,表示同意。
電梯上到十一樓了。晴美打開石津家的大門進去,先把飯廳廚房的燈亮起來。
“碟子、醬油……已經有筷子了。還要一些茶杯吧!帶幾個去好呢?杯子杯子……”晴美自言自語着,打開餐櫥架,把必要的東西拿出來,放在托盤上面。
“這樣該夠了.不夠再回來拿也可以。”晴美嘆一聲。“走吧,福爾摩斯。”
回頭一看,不見福爾摩斯的影子。
“福爾摩斯,你在哪兒?”
怎麼叫都不見迴音。裏邊大房間的隔門拉開十厘米左右,大概在裏面吧!”
“福爾摩斯……你在哪兒?”
晴美拉開隔門。沒開燈,裏頭黑漆漆的。晴美踏進去尋找螢光燈的開關,光管閃動兩三次才亮。晴美回頭張望,嚇得差點喊出來。
“哦哦,乖乖不要哭……”片山抱着哭泣的正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晴美那傢伙在幹什麼,說好馬上回來的。
片山實在不會哄孩子。嬰孩是非常敏感的,當他不滿意抱他的對象時,就會以哭表示內心不快,想要換個使他安心的人。片山當然沒有這個本事。
“喂,拜託,不要哭了。”
這樣交涉,並不能令到嬰孩止哭,反而哭得更厲害。正當片山快要哭出來時,聽到一個女聲說“晚安”。
“啊,玲子夫人。”片山鬆一口氣。
“正也怎麼啦?”片岡玲子微笑着說。
“妹妹把他塞給我,自此不知所終了!”
“那麼讓我來抱好了!”
“麻煩你。謝謝你的幫忙!”片山嘆息不已。
“大概尿濕了……果然是。”
“那邊有尿片……”
“好的。”玲子用熟練的手法替正也換尿片。一到玲子手中,他就神奇地停止了哭聲。
“孩子真是誠實又坦率!”片山苦笑不已。
“確實。是不是肚子餓了?”
“剛剛我妹妹喂他喝過了。”
“是嗎?看,多麼有趣!”玲子逗着正也玩,正也睜大眼睛開心地笑了。
“晴美一定覺得牽挂。真是遺憾。”玲子望着三浦晴美的遺照,沉重地說。
“是的。你沒跟你先生一起嗎?”
“外子有事外出,我趁出來時轉過來一趟……”
“哦。你家的美沙子呢?”
“附近有位熟悉的太太,我交給她代為看管。”
“那麼,能不能請你暫時照顧孩子?我妹妹遲遲未返,我想去看看……”
“不如讓我去吧!這裏沒人在,似乎不太方便。”
“請你留在這裏也一樣……”
“可是……山波和片岡家老爺會來,我怕單獨應付不來。”
“哦,說的也是。”
“你妹妹在哪兒?”
“她在那幢樓,十一層建築的最高一層。請你叫她趕快回來,好不好?”
“好的,我會轉告她。”
片岡玲子抱着正也離開了,片山頓時松一大口氣。肚子餓得頂不住,他抓起一塊壽司就往嘴裏送。
“原來你在這裏,找得我好慘!”
片山聽到聲音,壽司塞住喉嚨,哽得眼珠翻白,好不容易才吞了下去。站在眼前的竟是陰魂不散的田所久子。
“是你!”
“就是我呀。你一去不回頭,找得我好苦!”
“你強人所難呀!”
“不過,幸好知道你在這裏。”田所久子坐下來。
“你怎知道我在這兒?”
“搜查一科的人打電話到公寓找你呀。對方以為我是你妹妹,我就趁機問明你的下落了。”
“原來這樣。你找我有什麼事?”
“還用說,我來找你還有什麼事?”
片山跳起三尺高。“我不會跟你一起生活的!”
田所久子噗嗤一笑。“傻瓜。我不是為此而來,以後也不再提的了。”
“那你來的目的是……”
“秀二郎的父親也會來,對不對?”
“對。還有其他關係人,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也是關係人呀!別忘了我和秀二郎有特別關係!”田所久子理直氣壯地說。如此關係人,片山前所未聞。
這時,山波幸造帶村內來到。他一身黑喪服,滿臉沉痛之色。本來應該由他做喪主,又怕死去的晴美不高興,只好由警方出面。
片山解釋說,驗屍展剖拖延了,還不能讓他把遺體領回去,他也不再生氣,只是木無表情地點點頭。
接着,片岡義一在瀧川的陪同下出現。他是一副嚴肅的臉孔。
最後一同駕到的是片岡義太郎和倉持醫生。
“對不起,片山兄,麻煩你們多多。”義太郎低頭致意。
“不,沒什麼……我們把守靈儀式做得這麼簡單……”
“沒關係。”義太郎望着三浦晴美的照片,感嘆地說:“晴美沒有宗教信仰。她常說,在現實中,人間沒有幸福可言。這麼做對她也是好事!”
山波突然怒道:“你殺了我的女兒,還敢說風涼話?”
義太郎也氣了。“你還沒醒覺嗎?晴美之死,以致千造君之死,還不是因為你說要找她才發生的?”
“什麼!假如十二年前你不誘拐我的女兒,現在她一定過着幸福的日子!”
“慢着!”片岡義一霍地站起來。“你想找碴兒訛賴我的兒子?”
“什麼訛賴!我說的是事實!”
“往口!”義太郎打斷他們。“休得在遺照面前無禮鬧事!”
山波和片岡不服氣地嗤之以鼻,不過總算不說話了。
“各位!難得有壽司有飲品,大家吃一點吧!”田所久子用輕鬆的語氣說。眾人獃獃地望住她。
“這個女人是誰?”片岡問。
“你是片岡先生吧!我呀,我叫田所久子,是秀二郎的情人呢!諸多多指教!”
“哼!我家秀二郎會有這麼厚臉皮的女人嗎?”
“這是什麼話!”田所久子並沒有露出憤怒的表情,輕描淡寫地說:“你在跟你家財產繼承人的母親說話呢!”
眾人聽了困惑不已,沉默片刻。
“你說什麼?繼承人的母親?”問的是片山。
“是啊,我懷孕了,懷的是秀二郎的骨肉!”
片岡呆住了。“亂講!”
“什麼亂講?你那位義太郎少爺不是放棄繼承權嗎?表示後繼無人。而我懷的孩子就是你的孫子了!”
“怎知道那是不是秀二郎的孩子?”
“鬧上法庭你就知道了!不過,希望你現在就承認他。你會的,對不對?”
“義太郎!你願意被這樣三八的女人搶奪財產嗎?”片岡氣急敗壞地說。義太郎冷冷地笑一下。
“這件事與我無關!”
“我家的孫子呢?”山波突然發言。“他在哪兒?”
“正也在……”片山正想說什麼時,義太郎打斷他的話。
這次目標轉向山波。
“你家的孫子?開玩笑!晴美不會把孩子交給你撫養的!正也會由我撫養,不用你操心!”
“多管閑事!我的孫子當然由我撫養!”
“妄言妄語!女兒死了,你沒掉過一滴眼淚……”
“好了好了!守靈時刻請不要吵架!”倉持打岔道。
“可是……”義太郎似乎意猶未盡。
“現在不是談論財產或孫子的時候!”倉持責備他們說:“大家不是來追悼晴美之死的嗎?”
被他這麼一說,大家不敢再出聲。
“刑警先生,我能喝杯啤酒么?”田所久子說。
“啊,好。可是,沒有杯子啊!晴美她……請你等一下。”
片山走出聚會所,急忙走向十一層樓的建築物。到底晴美怎麼回事?而且剛剛玲子也去找她了……
片山走到電梯前面時,剛好電梯下來,門一開,出來的竟是晴美,還有一個礙眼的石津。
“咦,哥哥,你來接我?”
“怎麼去那麼久?還有你。”片山的眼睛變成三角形。“你們在上面幹什麼?”
“我們在聊天,對不對?”
“對呀。現在是對話的時代嘛!”石津用往時的開朗語氣說。片山的嘴歪到了一邊。
“那麼,杯子和碟子……”
“在石津拿的紙袋裏面。對不起,累你久等啦。”
“我也餓了。”石津說。
“你也吃一份、那就一定不夠了!”
三人一同邁步走,片山突然省起。
“福爾摩斯呢?”
“大概在樓梯上玩耍吧!”
“哦,對了,片岡玲子呢?她說要去接你的。”
“真的?那就怪了,我沒看到她。”
“怎麼會!難道走迷了路?”
“不會吧,就在眼前。”
片山不安地仰首觀望十一層高的大樓。
“誰在照顧正也?”晴美問。
“就是……”片山說到一半,聽到聚會所傳來震耳的吵雜聲,混着“王八蛋”之類的相罵聲。片山他們慌忙加腳步。
2
“你們兩個住手!”倉持怒喊。
山波和片岡正在扭成一團,嘴裏罵著難聽的話,又打又罵地亂戰着。
“加油,不能輸哦!”在旁聲援的是田所久子。
義太郎一臉鄙視的表情,遠遠旁觀他們大打出手。
“全是傻瓜,今晚是守靈之夜啊!”晴美氣憤地說。“石津,你去教訓他們一頓!”
“好!”石津露齒而笑,突然瞥見旁邊的啤酒瓶,拿起一支,用門牙一咬,蓋子就開了。然後走到兩個搏鬥中的人身邊,像是舉行嚴肅的洗禮似的,當頭把啤酒澆上去。
“哇!你在幹什麼?”
片岡和山波狼狽地分開來。
“我想讓你們頭腦清醒些!”石津說。
“好傢夥!”片岡颼聲撲向石津。石津至少是個警官,學過柔道,立刻敏捷地閃開。
說時近那時快,片岡朝正面的靈拒直衝過去。旁人還來不及阻止,他已着實地撞到棺木上。接着簡單的組合台發出嘎拉嘎拉的聲響,棺材隨着傾倒下來。
“真是不像話!”晴美跑過去看。突然嚇得屏住呼吸。
棺材的蓋鬆開了。理應是個空棺,可是……
“棺材會動!”田所久子首先臉色變青。
蓋子掀開了。出來的不是吸血鬼伯爵,而是比吸血鬼更平凡,像個落魄失業漢的中年男人。
“你……不是杉田嗎?”片山獃獃地問。
“他是誰?”倉持醫生問。
“他是縣警局的刑警,負責調查片岡公三郎和山波千造的案件。”
“不錯!”杉田從棺材裏出來,巡視眼前的一行人。“剛剛是誰碰跌棺材?”
“是我……”
“你是片岡義一吧!我以妨礙公務的罪名拘捕你。”
“拘捕我?”
“等一等!”片山對杉田說:“你躲在棺材裏邊幹什麼?”
“還用說,聽取口供啊。”
“聽取口供?”
“我在暗中等候其中一個不小心泄露秘密的人!可是偏偏他來干擾……”
“等一下!你怎樣爬到裏邊去的?”
“我趁這裏四下無人時偷偷進來的。本來是想在棺材裏面安裝竊聽器,當我開棺時,發覺裏面是空的。想想偷聽不如直接親耳聽見過癮,所以爬進裏邊去!”
“空的?片山先生,這是怎麼回事?”義太郎問。
片山再把趕不及領屍的事解釋-遍。
“怎麼,原來我們對着空棺守靈?”倉持愣愣地說。
“開什麼玩笑!”片岡義一憤然起立。“我走了!”
“這種情形下,自然不能守靈!”倉持說著率先走出去,片岡和瀧川跟着。山波粗魯地叫了村內一聲,他們也拂袖而去了。
片山嘆一口氣,對杉田說:
“這裏不是你的管區,你來插手未免太過份了!”
“你要我放手不管這件事?辦不到!”杉田羞紅着臉。
“不管妨不妨礙,我一定要把兇手捉給你們看!”
“你所要管的,只是公三郎和千造命案而已!”
“你把界限分得這麼清楚,不配做日本警察!”
“你……”
“總之我不會放棄!”杉田強調着,然後像參加閱兵儀式似的昂首挺胸地走出去。
“他好像很生氣!”石津說。
“在我們家被哥哥打了一頓的關係吧!”晴美說。
“片山先生。”現場裏只有義太郎還沒走。“晴美的遺體在醫院嗎?”
“不,已經移到大學的法醫學病室去了!”
“晴美真的死了嗎?”
“這個……”
“我不信。”義太郎平靜而明晰地說:“晴美太不幸了。確實,就如山波所說,如果我在十二年前沒有帶她離家出走,也許現在她可以過着幸福的日子。可是現實之中,她的丈夫被殺,連自己也遭受殺身之禍……太悲哀了!”
義太郎的聲音有點哽咽。片山、晴美和石津一言不發地聽他說下去。
“她有獲得幸福的權利。不,周圍的人有義務使她幸福。可是……我究竟對她做了什麼?是我迫使她走上悲劇的路!是我殺了她……”義太郎喘一口氣,頓了一下再說:“所以,在我沒有見到她的遺體之前,我不相信地死了。原諒我,我在說傻話……”
“怎麼會呢?”晴美說:“我很羨慕你們兩個呢!你們各自男婚女嫁,還這樣為彼此着想!”
“不……不是這麼美麗的故事!”義太郎搖頭。
“什麼意思?”
“是我拋棄了她!”義太郎說。
誰都無法開口。義大部的手交叉放在背後。走向面向大門的玻璃窗。
“我和晴美私奔后,生活愈來愈苦。她把一切都奉獻給我,到了這時候,愛情變成一種重擔。我想過回故鄉,又不能夠。剛好這時遇到了玲子。”
對了,片岡玲子怎麼回事?片山突然擔心起來。
“晴美一點也不知道。她相信我,即使我夜歸,甚至在外頭過夜,她都不會懷疑我在外面有女人。她這樣使我更難受……然後,玲子懷孕了。我不得不對她坦白一切,要求分手。當然,晴美氣瘋了,她說要先殺我然後自殺,她拿着菜刀追我。結果,我還是跟玲子在一起了。”
“你所說的眼睛美說的完全不一樣。”晴美說。
“是的。她是憑自己的毅力克服一切,然後嫁給三浦君。她是堅強地站了起來,我對她充滿感謝。如果我發生不幸還說得過去,可是她什麼都沒有做錯……”
“她好不容易有了幸福……”
“可不是嗎?嫁了好丈夫,生了孩子,終於幸福的日子來了,丈夫卻死於非命……如果晴美就這樣死去,實在對她太不公平了!”
“我很明白你的心境。”片山點點頭。“不過,假如她還沒死,我當然知道。請你不必過於期望!”
“我知道。”
“哥哥。”晴美有所發現。“正也呢?”
“對,我正在擔心。”
“你不能推卸責任!”
“不是的!在你們來之前。玲子夫人先來這裏,她把正也抱出去了!”
“玲子來了?”義太郎驚訝地問。
“你不曉得?我以為你早就知道的。”這次輪到片山大感驚奇。
“不。我曾問她要不要-起來,她說要照顧美沙子。”
“她說她把孩子交給附近的朋友看管。”
“大概改變主意了吧!”
“那就奇了。她說她去找晴美的。到哪兒去了呢?”
“我們到附近找找看吧!”晴美說。
“會不會先回家了?”片山問。
“那也應該交代一句才回去的呀!”
“說的也是。萬一玲子遇到不測……”
“不會的!一定是迷路了!這一帶的景色從哪個角度看都差不多的緣故!”
“還有,她也許不想見到山波和片岡家老爺子!”
“對,她曾經這樣說過。一定在外邊!”片山說。
“對不起,我能不能幫忙一起找她?”義太郎說。
“當然可以。一起走吧!”
石津依依不捨地望里吃剩的壽司,最後才離開聚會所。
“玲子!”
“玲子女士!”
一行四個人朝不同的方向呼喊。四周一片黑暗,不是抱孩子散步的時間。
“玲子!在的話回答我!”
“玲子女士!”
四個人又聚集在聚會所前面。
“不在,看來多半回家了……”片山說。
“我覺得不對勁。”義太郎似乎大惑不解。“如果玲子來了這裏,應該會告訴我一聲的。”
“如果她沒去石津的家,表示……”晴美抬頭望望那幢十一層高的建築物,突然說不下去。
“哥哥……你看那邊……”
片山順勢往上望。那幢大樓是一梯三伙,其中三面是房間,一面是平胸高的扶欄,一面向大馬路。片山仰頭望見的正是面對馬路這邊。在三摟的扶欄上,清清楚楚地浮現一個探身出來的女人身影。
“是玲子!玲子!”義太郎大喊。
“她抱着正也!”晴美倒抽一口冷氣。
“玲子!你在那裏幹什麼?快下來!”義太郎再喊。
可是,玲子完全不理不睬,也沒下來的跡象。
“她在幹什麼?”
“我上去看看。”晴美邁步走向建築物。突然聽到一陣尖銳的“不要過來”,嚇得馬上止步。
“玲子!你怎麼啦?”義太郎困惑地問。
“我想死!”
“什麼?”四人面面相覷。
“我要跟這個孩子一起跳下去!”
“不要亂來!”義太郎大城。“到底發生什麼事?”
“因為,我殺了晴美!”
片山等人懷疑自己的耳朵。
“玲子……真的嗎?”
“是的。因為,我不想讓她把你搶奪過去!”
“你在說什麼?”
“到了最後,你還是屬於她的,一直都是如此。即使你跟我結婚的時候、我生美沙子的時候……也許你並不這樣想。但我知道。你只是暫時離開她,將來還是會回去的。我是你的臨時避難所而已!”
義太郎呆若木雞似的聽着妻子的聲音。玲子的聲音是抑揚頓挫,單調而不帶一絲感情,更加令人覺得攝人心魂和緊張。
“晴美結婚時,我才安下心來。這樣她就不能把你搶去了。可是,三浦先生一死,你就說要把她和正也接過來住了!”
“那只是出於同情!”
“不是的!對你而言,晴美是獨-無二的人。而我這麼愛你,你只是同情我,可憐我罷了!”
片山悄悄對晴美低語:“必須設法阻止她!她可能會跳下來!”
“嗯。可是該怎麼做?我怕過去反而刺激她……”
“我不願意失去你。”玲子繼續。“所以我才刺她一刀。可是後來愈想愈怕,我怕萬一被你知道……”
“玲子!下來吧!我們兩個慢慢再談好不好?”
“不,沒有必要再談了。我要跳下去了!”
“不要!”
“我對不起小正也。可是,晴美在九泉之下一定很寂寞,我把孩子帶去她身邊……”
“她是說真的!”片山低語。
“總之必須進去裏面……”
就在這時,樓梯方面傳來嘈雜的相罵聲。
“出去!你這王八!”女人的歇斯底里叫聲。
“你這臭婊子!”男人反唇相譏。
“他是剛才那個醉漢!”晴美嚇一跳。
玲子聽到聲音,突然往上看。
“是時候了!”晴美一推片山的背。片山跌跌撞撞地衝進大樓的大堂,踉蹌着爬樓梯上去。
“我也去!”石津說,晴美製止他。
“不行!兩個人不在的話,她會發現的!”
“義太郎!”玲子回過臉來,“美沙子交託給你了!”
“不要,玲子!”義太郎狂喊。
玲子的身子探出扶欄外邊,臂彎里的正也好像快要滑跌下去了。
“哥哥!快點!”晴美叫,片山正從二樓上三樓。
玲子已經跨在扶欄上。裹在娃娃連身服里的正也,從她的臂腕跌了出去。
“哇!”晴美髮出恐怖的驚呼,然而奇迹似的,正也的身體垂在欄杆外邊,並沒有掉下去。
“玲子!”義太郎大叫。
玲子不露一絲遲疑,一縱身就往下跳。
“讓開!”石津那高大威猛的身體撞開義太郎,往前衝去。玲子的身體直直掉下來,被石津用身體擋住了。他們一同跌進樹叢里,發出呼隆巨響,然後消失掉。
片山衝上三樓時,已經不見片岡玲子的身影。遲了!
“咦,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的前肢搭在欄杆上,身體夾在扶手的窄框中間,雙腳正吊在半空吧嗒吧嗒亂動。片山奔上前一看,差點窒息。
原來福爾摩斯用它的銳齒咬住正也的連身服衣襟。所以正也的身體吊在外惻。
“福爾摩斯!你沒事吧!”
片山彎下去撫摸它的身體。如此一個小小身軀,居然撐得住一個嬰孩的重量,可謂神奇。
“福爾摩斯,不要死!我馬上叫救傷車來!”
救傷車前不肯送貓進醫院?片山遲疑一陣。不管那麼了,即使用槍威脅,他也要把福爾摩斯送去東大醫院的貓外科!
“哥哥!”晴美在樓下喊他。
“來了!”片山右手抱起正也。左手抱起福爾摩斯,三步並作兩步衝下樓梯。
3
“怎麼樣?”栗原警長來到醫院的走廊,一見片山就大聲喊。片山坐在走廊的長凳上,慌忙起身打招呼。
“聽說片岡玲子招供了?”
“嗯。不過只是說她殺了三浦晴美。”
“哦。其他案件深加追究的話,一定坦白供出罪狀。”
“她與其他案件無關。因她沒有殺三浦真或片岡秀二郎的動機。”
“是嗎?那真遺憾。”
“現在還是神志不清,不過性命保住了。當她跳下來時,石津在她下面擋住。”
“石津是不是目黑警局的刑警?”
“是的。”
“真偉大!我們就以殉職處理他的後事吧!”
“警長!石津並沒有死!”片山慌忙解釋。栗原有個壞習慣,願意把活人當死人看。
“他只是折斷左手和左腳骨,受了重傷,要住院兩個月,幸好當時跌在樹叢堆里。”
“吉人天相啦。聽說嬰孩也危在旦夕?”
“福爾摩斯救了他一命。它故意把身體擠進狹窄的降縫中,得以支撐嬰孩的重量。”
“的確令人欽佩,給它一個警察總監獎吧!”
“我想它本身比較喜歡鰻魚!”
“那就買最好的送給它!”
喵一聲,福爾摩斯已經跑到片山腳前坐下。
“原來你什麼事都沒有哇!”片山歡呼一聲。
後面跟着的護士說:“替它照過愛克斯光了,沒有任何異常。”
“好極了,福爾摩斯!”片山一把抱起福爾摩斯。
“你呢?好像什麼都沒有嘛!”栗原問道。
“警長的意思是希望我折斷頸骨才好?”
“我沒說過句話!”
“我老早就提出辭職信了,而你……”片山開始埋怨時,福爾摩斯掙脫他的手,一溜煙衝出走廊。
“福爾摩斯,你去哪兒?”
片山呱嗒呱嗒地跟上去,但見福爾摩斯追上一名正要搭電梯的男人,撲過去捉住他的大衣。
“好啦好啦,我不走就是!”男人苦笑着回頭。
“倉持先生!你怎會來這兒?”片山迎上前去。
“只是有點不放心,所以來看看。”
“不放心什麼?你曉得片岡玲子跳樓自殺的事?”
“玲子跳樓自殺?不,我不曉得。”
片山扼要地把事情講述一遍,倉持聽了深深嘆息。
“原來真的是玲子做的。”
“你知道?”
“我多多少少看得出來……”
片山盯着倉持說:“你好象知道什麼,可不可以告訴我?”
倉持緩緩地點點頭。“好的。該是說的時候了。”
“到底你們要我們來幾次?”片岡義一重重地坐在榻榻米上。
“重做守靈的事,前所未聞。”山波也在發牢騷。“況且,晴美的遺體還沒運回來吧!”
“是的。可是有必要再召集大家來一次。”片山說。
這裏依然是聚會所的日本式房間。天色快暗下來了,前來聚集的還是原班人馬。
“先喝一杯再說。”片岡倒滿一杯酒。“義太郎,你也喝一點吧!”
“我不喝!”義太郎的眼光轉向外邊。
“關於一連串的命案,我有話說……”片山說。
“請說!”山波憤怒地指向義太郎。“殺我女兒的不是這個混蛋的妻子嗎?也就是他殺死的!”
“鎮定一點!”片山說:“說到殺人,你們兩位的少爺都做了!”
“什麼?”山波和片岡異口同聲地說,臉色劇變。
“這是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故事。互相仇恨的兩個家族,他們的孩子卻彼此相愛,結果選擇了死。可是,義太郎和晴美並沒有死,他們逃出來了。”片山飛快地瞥一瞥義太郎。“當然,假如他們死了,世上的痛苦也就一筆勾銷,就像為愛犧牲的羅密歐與朱麗葉一樣,可謂美好的結束。”
“我不是來聽你講莎士比亞的課!”山波說。
“請你安靜!”倉持說。
“可是義太郎和晴美活下來了,他們飽嘗勞苦與煩惱,就如羅密歐與朱麗葉,即使結婚了,說不定相處下去,也會經常夫妻爭吵和發展婚外情。”片山望望山波和片岡,接下去說:“這次的事件開端,起於片岡公三郎和山波千造的死。謎團在於他們應該是互刺而死的,但是刀上沒有指紋。因此產生他們是遭人殺害的疑問。”
“對呀。那是……”山波的話被片山打斷。
“實際上,他們確實是互刺而死的。”片山說。
“那麼指紋呢?”片岡問。
“他們自己擦掉了。”
“什麼?”
“在互刺之前,他們先把指紋擦掉,然後用襯衣的衣擺裹着刀柄,互相刺死對方!”
“等一等。”山波說:“你是說他們一同自殺?”
“正是如此。”
聽了片山的話,大家都愣住了。
“羅密歐與朱麗葉。”晴美喃喃自語。
“是的。很諷刺吧,另外一對羅密歐與朱麗葉。可惜他們是男同性戀!”
“胡說八道。”
“你不可以詆毀我的兒子!”片岡和山波同時站起來。
“小煙千惠子說的。她親眼看到他們兩個互刺而死。可是為了女性的虛榮心,她捏造說他們是為了搶奪自己而決鬥,殺死對方!”
“怎麼會……太豈有此理……”片岡呢喃着。
“這是事實。你們兩家互相仇視,可是他們兩個互相仰慕、知道你們絕不容許,因此為情一同自殺。不過,他們知道一旦留下指紋,你們兩家又會互相拼殺,造成流血騷亂,所顧以決定消去指紋。”
“公三郎太傻了……”義太郎搖頭嘆息。
“那麼,秀二郎是誰殺的?”片岡問。
“我想,他是自然的心臟病發作而死的。”片山望望田所久子。“不是嗎?”
“我怎麼知道?”
“不過,用刀把水床割破。使他浸在水裏的是你吧!”
“我說我不知道!”
“說是謀殺又不對,說是心臟病發作也不確實。大概趁他喝醉酒的時候讓他跟女人做受。然後弄死他,做成是謀殺的樣子。”
“為什麼這樣做?”晴美問。
“如果是謀殺,一定有兇手存在。從動機來看,首先是有人覬覦片岡家或山波家的財產吧!這麼一來,涉嫌人物就是……”
“其他剩餘的兄弟!”
“不錯。義太郎先生最值得懷疑!”
“不是我做的!”田所久子重複地喊。
“可是,晴美女士的情形卻說不過去。”片山繼續。“千造已經死了。要使殺人罪名的嫌疑加諸于晴美女士身上並不容易。”
“為什麼要這樣做?”
“等一等。”片山制止晴美。“這麼一來,唯一的辦法是殺掉晴美。但是萬一失手被捕豈不糟糕?因此兇手選擇叫玲子殺晴美的方法。”
“是誰叫她……”
“兇手很早就暗示玲子說她患了重病,讓神經質的她信以為真。加上玲子覺得結了婚沒呈報戶籍,產生妻座不保的不安情緒,又有人挑唆她說,義太郎又想回晴美身邊,她更加深信不疑了。”
“所以刺殺晴美?”
“是的。她是個可憐人,暫時不會恢復正常的了。對兇手而言。正是求之不得的事。”
“你說的兇手……到底是誰呀?”田所久子一邊喝啤酒一邊問。
“我知道。”晴美說:“一個能使玲子相信那些話,同時了解晴美和義太郎之間微妙關係的人。”
“不錯。是我做的。”倉持醫生點點頭。
“不可能的。先生,你說的不是真的吧?”經過長長的一段沉默后,義太郎才開口說話。
“事出必有因。”片山說。“從一開始就值得懷疑了。義太郎和晴美離家十二年,一直放棄沒有尋找,為何突然間着手找尋他們?”
“那是因為兒子死了——不,在他們互刺而死以前,他們就派人來找的。”晴美說。
“是的。因為片岡和山波突然遇到某件事,不得不急着把他們找回來。”片山說著。看着山波和片岡的臉。“可以告訴我,為了什麼事嗎?”
“不知道!”片岡慌忙移開視線。
“請你不要找借口賴我!”山波也忽不可遏。
“警方一查就知道了。”倉持冷笑一下。“不妨坦白招供好了。你們有了共同的姘頭,希望她為你們生兒育女,可是你們世代仇視,無疑是莫大諷刺!”
“胡說。”
“應該沒有胡說。”片山點點頭。“你們雙方的原配都過世了,而女方卻要求說,待孩子生下后,希望繼承遺產。這種情形下,失蹤的義太郎和晴美就變成眼中釘了。萬一他們活着回來豈不累贅?後來,你們聽說他們沒死,而且在東京生活,所以打發瀧川和村內到東京找他們。不料這時發生公三郎和千造互刺而死的意外,於是焦點一下子集中在義太郎和晴美身上。不巧警方出面搜查,找到了他們兩位的下落。你們覺得請他們放棄財產的話難以啟齒,而倉持先生捉住你的弱點。”
“最先找到他們的是我。”倉持說。“當然,我對片岡和山波之間的事了如指掌!”
“於是倉持提出條件說,如果你們想知道他們的所在,必須把相當的財產分給他。倉持還建議,假如他們不存在了——即是死掉,或因謀殺罪被捕,那就天下太平了。你們答應他的條件……”
“撒謊!胡說八道!”片岡怒道。
“我先去找秀二郎,發現他已死了。”倉持說。“死於心臟麻痹,他是自食其果。不過,我希望造成是謀殺的樣子,好對片岡他們有所交代。我碰碰床墊,覺得觸覺有點異樣,於是用刀割開來看,有水噴出來,嚇了一跳。我讓秀二郎全身濕透,故意留下謀殺的嫌疑。”
“然後他挑唆玲子成功,迫她殺死晴美。”
突然大門打開,幾位刑警衝進來。
“倉持先生,還有片岡和山波先生,請你們一起走吧!”
片山站起來說。
“無法置信!”晴美目送巡邏車離開后喃喃自語。“人類是骯髒的動物,豬還比較乾淨得多。你說是不是?福爾摩斯。咦。到哪兒去啦?”
夜間的住宅區寂靜無聲。晴美從聚會所走到出馬路的階梯時,確實福爾摩斯也一起下來的。
“福爾摩斯,你在哪兒?”
四周都是花叢樹木,尋找起來費煞功夫。晴美邊走邊喊,不見迴音,頓時焦躁起來。
“不管了!外面好冷啊!”晴美嘀咕着,打算回到會所里,這才發現已經繞過階梯的另一邊,從相反方向走反而更近。於是開始踱上斜坡路。
晴美覺得無法釋懷。假如倉持真是兇手,他為何不逃走,也不否認?如果他說的是真事,幹嘛老早就讓玲子以為自己有病?一定有什麼不對勁。
晴美來到會所的後門,正想踏過草地回到正門時,突然聽到腳底下傳來“喵”一聲。
“哇!原來是你!嚇死人了!”
福爾摩斯抬頭望望晴美,走到會所後頭,然後停住,回頭看着晴美,意思是“跟我來”。
“什麼事?”晴美好奇地跟着走。室內透出的光線穿過玻璃門,照在草地上,正好是那間和室房間外邊。
福爾摩斯悄悄地窺望內部。晴美也小心地眯起眼睛往內竊看。
正面可以看到靈柩和晴美的放大照片。留在房間裏的只有片岡義太郎。倉持、片岡、山波都被帶走了,瀧川和村內自然跟去,留下義太郎一個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田所久子應該還在才對。
義太郎正在獨斟獨飲,晴美只看到他的背影。心想他一定痛苦極了!妻子是殺人犯、被害人是心愛的情人……他的情況實在比羅密歐更絕望!
義太郎的背部在輕微顫抖,大概在哭泣吧!晴美想。
聲音隱約可聞。晴美懷疑自己的耳朵,他在笑!
是不是絕望到底的笑?不是。是一種十分愉快的笑聲。
這是怎麼回事?
這時門開了,田所久子走進來。
“都走了?”義太郎問。
“嗯。真的被警方帶走了。放心得下嗎?”
“當然。要不要喝一杯?”
“好哇,奉陪。”田所久子端起啤酒,慢慢細嚼,心情舒暢地嘆一口氣。
“我真不明白,那個醫生幹嘛說出那樣的話?”
“他有責任感。當初是他把我和晴美送來東京的。”
“即使他招供出來,可是警方一調查,不就查出許多漏洞嗎?”
“縱使那樣,我有足夠的時間做我要做的事!”
“你要逃亡?”
“廢話!好不容易財產才到手呢!我還要收養晴美的兒子,山波家的財產,最終也通通歸我了!”
“可是倉持醫生……”
“不必擔心。既然他那樣招供了,過後再改變口供,警方也不會信任他,而且沒有證據,他奈我何?”
“話是這樣說……我還是不放心。”
“沒事的,交給我辦吧!”
義太郎把空杯子放在榻榻米上,伸手去拿另一瓶新酒,不意手尖一觸,酒瓶滾在地上。義太郎扭過身子去拿。
事出突然,晴美來不及縮回頭,二人四目相投。
義太郎的眼睛睜大,晴美一下子彈跳起來。
“福爾摩斯,快逃!”
晴美轉身奔去。玻璃門打開了,義太郎握着酒瓶子衝出來,田所久子稍後跟着出到外邊。
晴美一時想不起該跑去哪兒,先去石津的房間再說!進去把門鎖上就沒事了。
她想高聲喊,或是去派出所,可是後面追得太接近,她只好直衝大樓入口。電梯居然停在地下。
晴美和福爾摩斯衝進電梯,按了“關”的扭,同時按“11”字鈕。電梯門慢吞吞地關起來。
透過電梯的玻璃窗,可以看到義太郎的臉。那麼善良的一張臉,曾幾何時變成一張充滿殺意的臉,令人難以置信!
無論電梯怎樣慢,總比爬樓梯快吧!
電梯上到二樓,停住了。
“怎麼回事?我沒按呀!”
門開了。晴美急忙再按“關”鈕,門才慢慢關上。同時聽到樓梯口傳來匆忙的腳步聲。
來到三樓,電梯又停住了。
晴美吃驚不已,看看電梯的警告書。
“為著防止罪案,自晚上十一時至翌晨六時為止,電梯上落每層均會停留並自動開門。”
為了防範,每一層都停!
門關上的同時,看見義太郎出現在樓梯口!
“福爾摩斯,我們要一口氣衝出去!”
晴美側身躲在門邊。四樓。義太郎已經在等着了!
電梯安靜地停下來,門又開了。晴美把心一橫,一頭往迎面而來的義太郎撞過去。
出其不意之下,義太郎被她撞跌在地。不過,晴美也跌倒了。義太郎手上的酒瓶摔破了。
義太郎抓起鋸齒狀的破瓶口對準晴美。同時,福爾摩斯往義太郎的臉撲過去。
哇然一聲大叫,義太郎的臉被抓,踉蹌後退。晴美衝下樓梯。田所久子從下面上來了。
“三八——”田所久子舉起酒瓶就打。晴美一把扣住她的手臂,往她的腳猛踢過去。
兩人一同跌下兩三級樓梯。田所久子的手指扼住晴美的脖子。晴美喘着氣,奮力掙脫她的手。
“不要動!舉起手來!”男人的聲音說。
田所久子慢慢鬆開了手。站在眼前的是持手槍的杉田刑警。
“你沒事吧!”杉田對晴美說。
“還好。謝謝你救命。他在上面……”
福爾摩斯出現。義太郎用雙手捂住臉呻吟。
“你躲在什麼地方?”晴美問。
“棺材裏面呀。我不死心!”杉田點點頭說。
“請你再到我家來,我要請你吃一頓豐富的晚餐!”
4
“情形怎麼樣?”晴美探頭進病房。
“晴美小姐!”被石膏固定在床上的石津見到她,喜出望外。接着看到跟在背後的片山和福爾摩斯,禁不住失望的神情。
“快點好起來吧!”
“謝謝你。”見晴美在為他削蘋果,石津滿臉甜絲絲的幸福表情。“事情都了結了吧!”
“嗯,完全解決啦。”
“那晚在守靈會上倉持先生所說的一切,實際上乃是片岡義太郎所做的吧!”晴美說。
“那是倉持先生本身的意願,故意那樣說的。”片山說。
“為什麼?”
“倉持先生早已猜到片岡義太郎是兇手,但是巴望他能自首供出一切,因此假認罪。可是片岡義太郎什麼也沒說。”
“原來這樣。害我差點沒命!”晴美埋怨着。
“那是預想之外的事。”
“至少應該事先告訴我一聲。”晴美聳聳肩。“仔細一想,能使玲子深信自己患病,以為晴美要搶奪她丈夫的人,最容易做到的就是她自己的丈夫!”
“就是嘛。”
“結果是為了財產吧?”
“他不像三浦晴美那般意志堅強。出身紈絝子弟,很快就無法承受生活的壓力,開始覬覦家中財產。直接原因起於公三郎和山波千造的死。他認為只要進行順利,不單是片岡家,連山波家的財產也會歸他所有。”
“他如何與田所久子勾搭上的呢?”
“義太郎曉得秀二郎的公寓所在地,也許是倉持先生告訴他的,於是造訪秀二郎。十二年不見,秀二郎自然大吃一驚,後來邀他喝酒慶祝。他大概從倉持先生口裏聽說過,秀二郎酒精中毒,而且心臟不好。在他來之前,秀二郎已經陪他父親喝得七分醉了,很快就醉得不省人事。然後,義太郎把他搬到床上,再把喝醉了的父親塞進衣櫃裏,打算絞殺秀二郎。接着想起秀二郎睡的是水床,於是改變主意,改用刀子把水床割破,使秀二郎淹在水裏引發心臟麻痹而死。當他做完一切,準備跑掉時,回頭一望,發現田所久子站在門口。將一切看在眼裏。”
“田所久子本來就對秀二郎厭倦了,於是決定跟義太郎勾結……”
“他們大概有彼此同類的共鳴感吧!經過計劃決定合作謀財害命。首先,玲子變成阻擾。因此久子設計謀殺玲子,並且安排得好像自殺一樣。”
“玲子不是自殺?”晴美睜大眼睛。“可是門匙——對了,如果義太郎是共犯,她當然有鑰匙!”
“正是如此。”
“可是片山兄,門下貼的膠帶又怎麼解釋?”石津問。
“是這樣的。首先只要在門上貼好膠帶,出到外邊。然後從門上的洞口插過粗鐵絲,把另一邊的膠帶壓到地面。”
“門上有洞口嗎?”
“那種公寓的門必然有的洞口——報紙箱!”晴美恍然大悟地打手指。
“不錯。”片山點點頭。福爾摩斯喵了一聲。
“怎麼?又是福爾摩斯看破的?女人真偉大!”晴美得意地說。
那天,片山到片岡義太郎的公寓觀察,思索有什麼辦法可以從內側貼到膠帶。當他注視大門時,不期然地發現報紙箱的存在。
片山實驗了一下,先把膠帶貼在門上,接着產生問題了。報紙箱的內側是個掛箱,下半部是蓋子,而且是往下開的。如果不把蓋子打開,即使用鐵絲插進去,只能抵達箱子部分。若是箱子的蓋一直開着,當鐵絲彎曲着把膠帶貼在地面,然後拉出來時,蓋子則無法關好。會不會是片岡義太郎隨後關好的呢?如此一來,他的舉動必然會引起倉持醫生懷疑。所以一定是從外面把蓋子關好的。
正當片山盤起胳膊辛苦思索時,福爾摩斯抬頭盯着大門。然後……
“結果呢?又是福爾摩斯想到了?”晴美追問。
“原來門上還有另外一個洞。”片山沒好氣地說。
“是不是被蟲蛀開了?”石津問。”
“鎖匙洞?”晴美又問。
“不是。那種門的旋鈕在外側,內側沒有鎖匙洞的。”
“究竟是什麼?”
“鑲上凸鏡的防盜眼……”
“對!如果把凸鏡打破……”
“把凸鏡打破了,外表看不出什麼。再用尖物刺開一個洞,把一條繩子穿過去。事先是利用兩條繩子,綁在蓋子兩端,一條從防盜眼拉出外面,另一條從報紙箱的洞口拉出外面。從防盜眼一拉繩,蓋子就往上開,再拉另外一條繩子,蓋子就關起來了。事後只要用力一扯,繩子自然拉出外邊,不留任何痕迹!”
“田所久子承認是這樣做的嗎?”
“嚇呆了。他們做過精密實驗,以為絕對不會看出破綻的。我們一看穿她的詭計,其後她就什麼都招供了。”
“她一個單身女子,倒是做得出來!”
“玲子的身體本來就很弱。她當然勝任有餘。當時,義太郎正想設法製造不在現場證明,剛好倉持醫生上門來,邀他出去,變成最好的不在場證明。”
“可是玲子得救了,他們不得不改變計劃。義太郎有意無意地表示他想回到晴美身邊……”
“對。玲子是個神經質的人,險些喪命變得更加神經質了。不知不覺地鑽牛角尖,先殺晴美再自殺!”
“幸好托石津的福大難不死。其實,義太郎也不想正也被他弄死,他想收養正也為子,將來分享山波家的財產。”
“殺死三浦真的也是片岡義太郎?”石津問。
“是的。如果他們兩個不死,他就不能收養正也了。當三浦真一死,刺激了玲子對晴美的妒意。這是借玲子的手殺晴美的手段。”
“為何使用那種辦法?”
“首先他冒用倉持醫生的名字叫晴美出去,弄暈了她,再到店裏去。片岡義太郎其實是個膽小鬼!”
“見血就暈?名叫義太郎的人都這麼窩囊啊!”
“有什麼好笑?總之,他不願意親自動手。那次是苦肉計,他去到店裏,發現三浦在打盹,雖然事先預備好繩子和剃刀,還是不想直接下手。首先他想先用繩子勒死他,見到櫃枱後面的架子是寬的,也想只要從後面拉他就可以勒死他了。走到架子後面時,看到冰箱,又發覺冰凍格的大冰塊,於是想到把繩子綁在冰塊上,使冰箱往前傾斜的辦法。又怕這樣弄他不死,於是把帶來的剃刀用強力膠黏在繩子上,才用比較麻煩的殺人方法。當他佈置好一切之後,自己跑到店外去觀看……”
“好殘忍的男人!”
“然後是玲子刺殺晴美。不過,片山兄,為何棺材是空的?”石津忍不住問。
“對了,請等一下。”
片山站起來,打開病房的門。倉持醫生推着輪椅走了進來。
“啊,晴美!你還活着啊!”
三浦晴美的臉色有點蒼白,清瘦了些,抱着正也對他們微笑。
“讓你們擔心了。”
“這是警長和根本兄的計劃。”片山苦着臉說。“說是宣佈晴美女士的死訊,使兇手鬆弛防備之心。連我都被蒙在鼓裏,真不夠朋友!”
“他們怕你露出馬腳呀!”晴美笑道,然後望着三浦晴美。“你……沒事了吧!”
“嗯。”三浦晴美點點頭。“可惜做不成羅來歐與朱麗葉。其實,我也發覺義太郎變了。玲子一定吃了不少苦,好可憐啊!”
“玲子女士的狀況如何?”
“精神方面受到很大的打擊。”倉持說。“要花一段長時間才能復原。”
“我會扶養美沙子長大成人,為了贖罪!”三浦晴美說。
“不是你的錯。”
“先生……那個人變得那樣壞,而我沒有能力阻止他,畢竟是我的錯。”三浦晴美的聲音顫抖,眼淚盈眶。
“你要回故鄉?”
“不!”三浦晴美斷然說道。“我已經拋棄了故鄉,再也不回去了。”
三浦晴美和倉持離開后,片山深切地說:
“女人真是堅強!”
晴美接著說:“女人真悲哀!”
石津頓了一下,說道。“女人真了不起!”
晴美不禁笑起來。
“對了。田所久子為何找上哥哥?”
“那晚,片岡義太郎看到玲子帶着刀出門,他要讓我留在家裏,所以使用美人計,叫田所久子來找我。”
“結果造成反效果。”晴美點點頭。“他做夢也沒想到這個義太郎有女性恐懼症!”
片山假裝沒聽見,問石津:
“對了,你曾半途失蹤,為什麼?”
“我知道。他以為是你刺傷晴美的。”晴美說。
“我?”
“那天我什麼也沒說,而你問我‘她是不是被人刺傷’。所以石津誤以為你就是兇手,懊惱了一陣子啦!”
“試想一想,我會是兇手嗎?”
“算了吧!對所有人懷疑是刑警的任務!”
片山沉着臉說:“好吧!看在這回你也立了大功的份上,福爾摩斯,送他一個吻作為獎勵吧!”
“心領了,不妨請晴美小姐代勞……”
片山面色一變。石津慌忙噤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