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公演
“走吧。”黑島說。“不回去也可以吧?”
野上惠利不想從咖啡室的位子站起來。
“——惠利。”
“不行的。”
“為什麼?”
“請考慮一下劇團的人事——假如我這個新手當上主角,一定有人反感的,如果師傅和我做這種事的話……”
“要說就讓他們去說好了。”黑島說。“你是憑實力得到那個角色的。大家都知道!”
“可是,不行。”惠利重複。”起碼要等這部話劇結束之後。”
黑島嘆息。
“暫時保留?這正是你可愛的地方。”他笑。
“對不起。”
“無須道歉。”黑島並沒有不高興的神色。“到了我這把年紀,脾氣總是急躁一點。”
“什麼這把年紀……你還年輕嘛。”
“將近你的一倍啦。”黑島說。
這時,隔鄰的桌子傳來聲音;“那麼更要學習忍耐了。”
“——誰?”黑島吃了一驚。冷不防一隻三色貓咻地探臉出來,嚇了黑島一跳。
“喂——這貓會說話?”
“怎麼可能!”
“喵!”
“——晴美!”惠利瞪大眼。“你已經來啦?”
“工作提早辦完了麻。”片山晴美從位子起立。“我不是有意偷聽的,而是無意中聽到了。”
“呃……這位是黑島先生。我的好友片山晴美。”
“還有家貓福爾摩斯。請指教。”晴美致意一番。福爾摩斯也“喵”一聲打招呼。
“你好……”黑島龍呆若木雞。
“失禮了。”晴美抱起福爾摩斯,轉到惠利他們的桌子。
“原來你另外還約了人呀。怎不直接說明呢?”黑島說。
“她不這樣說,正是惠利的作風。”晴美說。“如果你真的要互利,就應該等到公演結束以後才是。”
“晴美……”惠利喜悅地說,悄悄和她交換一個眼神。
黑島笑說;“我竟不曉得你有如此強硬的友伴。”——
黑島龍(不知道是不是真實姓名)說他的年齡是野上惠利的一倍,即是四十前後吧,畢竟在舞台上打滾的關係,有一副修長而結實的體型。為了配合“黑龍劇團”的形象,黑毛衣黑色牛仔褲地用清一色黑來統一。頭髮也黑黝黝的,看起來反而有點不自然,讓人以為是染髮。
意志堅強的輪廓,稱不上很英俊,卻有某種吸引人的特殊魅力。
不過,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晴美想着。
“喵。”
“什麼呢。”晴美瞪福爾摩斯一眼。
“好有趣的貓。”黑島笑了。
“它叫福爾摩斯。”惠利說。“取自名探的名字。”
“呃。三色貓有個外國名?好少有哪。”黑島欽佩地注視着。
這時傳來“嘟嘟”聲。
“噢,我的電話。失陪一下。”黑島從座位上的大手袋內取出一具手提電話,邊接聽邊站起來。
“喂喂?誰?”
為免騷擾旁邊的人,他走到咖啡室的入口空間去講電話。晴美佩服他的細心。
“晴美,要你特地出來一起,不好意思。”
“沒關係。我現正失業。”晴美搖搖頭。“不過,惠利,你和那位黑龍先生……”
“他是黑島——可是,我和他什麼也沒有。相信我。”
“我信呀!惠利還是小孩子嘛。”
“吁,好失禮呀。”惠利故意氣憤地說。“哎,難堪的是我不能否認。”
“我很小心。怎麼說,該是準備公演的重要時期。如果引起大家反感的話,怎能做下去呢?可是他——黑島先生,他說這是自己的劇團,跟私生活無關。可是對團員來說,事情就不是這樣的了。”
“我明白的——惠利,你所擔心的事,以及那位先生所想的事。我都明白。一旦站在上面時,很容易就發生這種事的。“
“嗯……他是個受歡迎的人。即使他不採取主動。女孩子都會自動送上門的……大概誇張了些,不過接近事實啊。老實說,被黑島先生邀約的劇團女孩,通常都不會拒絕他的。為何只有我不識趣……”惠利擰擰頭。
跟以前一樣,惠利並不了解自己,晴美想。“為何只有我不識趣”的惠利,正是因此迷倒了黑島的。
“——傷腦筋。”講完電話的黑島回到位子。
“發生什麼事?”惠利問。
“阿刊打來的。”
“刊小姐?她怎麼啦?”
“刊小姐……是不是丹羽刊?上次的話劇女主角。”晴美問。
“是的。”惠利點點頭。“她目前身體不好……”
從惠利吞吐的情形來看,這件事可能跟她有關。
“她以為下一部作品也一定是自己當主角。”黑島說。“後來得悉那個角色由惠利擔當,她因那個打擊而得了精神緊張症。”
“現在。她到心理輔導醫生那裏接受治療。”惠利心情沉重地說。“怪可憐的。”
“那麼,你會把主角讓給她么?”
惠利語塞了一下,答說:“——不。”
“那就行了。你不須要為那種事煩惱,處理不滿意見也是我的工作。歸納來說,演員是乞人憎的角色,只要把一切推到我身上就行了。”
“可是……刊小姐為什麼使你傷腦筋?”
“她說現在要來這裏。”
“嘎?”
“她以為我和你兩個人在一起。無論我怎麼說她都不信。於是我叫她過來看看。真是傷腦筋。”
晴美詫然。未知道晴美在這前,他明明想誘惑惠利的。
“對不起,那位丹羽刊小姐。她是你的戀人嗎?”晴美老實不客氣地問。
“嘎?嗯,以前是的。”
若充其事的表情。應該說是藝術家的任性表現嗎?
“那麼,我和晴美先走了。”惠利準備起身。
“不行呀。那樣反而讓她懷疑了。只要見到你的朋友和貓咪,阿刊就會明白的。”
“但是——”
“噢,她來了。”黑島往打開了的店門望去說。“看樣子她是跟蹤我而來的。然後從外面打電話來……喂,這裏。”
他揚揚手。
那女子帶着僵硬的表情走過來。
甘五六歲吧。以輪廓來說,她比惠利更美。可是予人某種難以接近的高傲感,同時表現了她內心隱秘的“脆弱”。
“惠利和這位朋友約好的。明白了吧?”黑島說。
“我的老友片山晴美,還有她養的貓福爾摩斯。”惠利介紹。
“你好。”丹羽刊有一把適合當演員的清亮嗓子。“那麼,我可以把師傅帶走了吧。”
“那……要看師傅的意思了。”
“如何?師傅。”
黑島稍微遲疑了一瞬。見到惠利不安的表情,他似乎想到應該先緩和丹羽刊的情緒。“好吧。我和惠利之間要商量的事都談妥了。而且惠利好像也準備和朋友出去了。”
“那麼,這回輪到你和我來商量事情吧。”阿刊緊緊捉住黑島的手臂。
“好啦好啦。”黑島苦笑着。“——噢,對了,你叫片山小姐吧?”
“嘎?”
“剛剛突然想到了。”
“什麼呢?”
黑島自己先提出話題,卻彷彿若有所思地,眼睛半閉,身體一動也不動。
晴美困惑地望望惠利。
惠利說:“師傅一有什麼構思浮現時,就是這樣。現在跟他說什麼都沒用。他的心已跑到假想中的舞台上面去了。”
“哦……”
確實令人感覺到某種驚人的集中力。大概丹羽刊也領悟到了吧,她對前來拿簽帳單的女傳應默然搖搖手,不讓她走近來。
四五分鐘左右吧——黑島似乎連呼吸也停止似的,終於放鬆繃緊的身體。
“好。”他徑直點點頭。“這樣可以了。有雛形了。”
他的雙眼發亮,彷彿突然返老還童的樣子。晴美開始明白為何他身邊的女性被這男人吸引的理由。
某種創作的精力就從他身上湧現出來的感覺,那是為工作而疲於奔命的普通男人所求不到的東西。
“——那麼,可以吧。”出其不意地他這樣對晴美說。晴美眨眨眼。
“師傅,你還沒說什麼呀。”阿刊笑說。
“是嗎?我還沒說嗎?”看來是真心的。“希望你參加這次的話劇。絕對必要。”
“嘎?”晴美呆若木雞。
“是的。這次話劇成功的關鍵就在那裏。拒絕是罪惡的。懂嗎?”
“哎——等等。”晴美焦急了。“我從來沒演過話劇哦。不可能的!”
這時,這位天才演出家說了:
“你?我沒說是你呀?”
“嘎?”
“那隻貓!他非常符合這次舞台的形象!”
晴美愕然,不知是氣是笑才好……
“你說什麼?”片山義太郎停下用飯的動作。“你是福爾摩斯的經理人?”
“對。藝員嘛,畢竟須要有個正式的經理人才行的。”
“可是……會有片酬之類的嗎?”
“那個呀,那個‘黑龍’的黑島相當懂得處世之道,他緊緊捉住一班贊助人,而且讓電視台轉播他的演出,手段很高明啊。”
“哦。”
“當然,不管怎麼做都好,話劇這種東西都是拿不回本的,不過總能好好付片酬給演出者就是了。”
“可是……福爾摩斯答應了嗎?”
片山望一眼正在一起吃着晚餐的三色貓。
“當著黑島面前,總不能直接問福爾摩斯吧。不過它也不一定不答應的。”——
這裏是片山義太郎兄妹的公寓。
身為警視廳搜查一科刑警的片山義太郎,由於回家的時間不固定,像這種在“晚飯和消夜之間”的進食情形是常有的事。
晴美本來是在一間文化中心上班的打工女郎,因為學校遷移而人數減少的關係,現在辭工了。她領到一筆可觀的退職金,目前正在悠閑地物色另外一份差事。
充當福爾摩斯經理人,正是她求之不得的好差事。
“可是——到底要它幹些什麼?”
“不曉得。總之,明天要去排練的地方看看。如果真的不願意的話,福爾摩斯也會表現出來的。”
“嗯哼……對了,那女孩說的事怎樣?”
“她說‘可能被殺”的事?”
“對呀——噢,我懂了,你是因此才想去的吧?”
“不光如此。”
“她說被殺,是指那個什麼女演員的事嗎?”
“丹羽刊?晤。她殺人也不出奇的。”
片山皺眉頭。
“別插手危險的事,儘管你很空閑。”他埋怨着。“噢——,那個腳步聲……”
“是石津。”
相當有“分量感”的腳步聲,往公寓二樓走上來了。
“叫他走路安靜一點好不好?”片山老大不高興。
“你自己說嘛。”晴美出玄關開門。
“咦?”石津眨眨眼。“還沒按門鈴,單憑腳步聲就知道是我嗎?奇迹!這就是愛!”
“任誰都知道的。”片山沒好氣地說。
“哎,好久沒見晴美小姐的臉了。”
“你昨晚不是來過嗎?”
“可是,將近甘四小時啦。畢竟是久違了。”石津強調。
片山知道的。目前晴美在“失業中”的關係,石津才頻頻造訪。但他不正面說穿石津的心思。
“噢,在吃飯嗎?”
“喂。石津,你也吃吧?”
“可是……太厚臉皮了。”他現在已經夠厚臉皮。“——那麼,我不客氣啦。”
想到本月份的伙食費。片山嘆息。
“——那麼說,福爾摩斯小姐要粉墨登場羅。”聽說一切后,石津說。“那就必須賀一賀了。”
“喵。”福爾摩斯說。
“它說用不着。”晴美自己也在呼着茶漬飯。“總之,我在擔心惠利的事——當然.丹羽刊本身也是演員,我想她不會做出搞砸舞台的傻事……”
“對嘛。不要杞人憂天,自尋苦惱了吧。”
“不過,萬一有事發生的話,你們馬上趕來哦。”晴美說。
石津停下筷子,問:
“晴美小姐——公演時,福爾摩斯小姐有飯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