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追尋
“是災難啊。”片山邊吃早餐邊說。
“好散漫哪。可能是謀殺哦。”晴美在自己的飯碗裏澆上茶漬。“確實找到燒屍的關係。”
“那叫有田的,在該丹羽刊搏鬥時,附近可能有什麼火種——譬如香煙之類,被他踢倒了。”片山看看時鐘。“噢!該走了!”
“哎,有了現場檢查的結果,記得通知我!可以吧?”
“知道啦。”片山聳聳肩。“不要故意弄成謀殺案一樣好不好?——我走啦。”
“路上小心。”晴美在玄關目送兄長。
“你不出去?”
“排練場沒有啦。我在等他們的聯絡。”
“是嗎?”片山穿上大衣,匆匆忙忙地走了。
晴美伸個懶腰,喃喃地說:“今天……打掃房子好了。”
有福爾摩斯在,但它只會造成干擾而已。
收拾飯桌時。電話響了。
“晴美君?我是黑島。”
“啊,早。昨晚——”
“我們暫時借用‘S劇團’的地方排練。一小時以後開始。”
晴美話沒講完,已被黑島連珠炮似的話打斷。
“嘎?”
“阿刊知道地方。那麼,我等着。”對方完全不顧晴美的感受,逕自掛斷電話。
“——什麼人嘛。”
畢竟是怪人一個。
但總不能不去。於是晴美急急準備外出。
又有電話。
“是!”看似很有威勢地接聽。
“晴美?是我呀。”兒島光枝。
“噢,姑媽。好極啦,地下鐵的事——”
“哎呀。沒時間啦。”
“沒時間?”
“你轉告義太郎吧。下午三時,在K劇場二樓,廂位R-2。”
“嘎?”
“她會在那邊等的。拜託啦!”
旋風似的,收線了。
差點涉嫌殺人的姑媽……何等悠閑啊!
“她?”
光枝所說的“她”,多半是相親對象吧。片山什麼也沒提過。
“忘了!”
晴美抱住頭——為何所有人都慌張得不太正常?
“真是的!正常的只有我一個而已!”
“喵!”福爾摩斯叫,晴美接受為“同意”的解法。
然後——這回不是電話,而是“呱嗒呱嗒”的熟悉腳步聲。
“片山兄!早上好!”
響起石津刑警的雷公聲。
“嗨!”栗原抬頭看看桌前站着的片山。“相親?不是很好嗎?”
“對不起,還在查案中。不過,只要給姑媽面子去一下就可以了,我馬之回來。”片山熱切地說。
“哦,不必那麼急。大家好好見個面,彼此看清楚,才是真正的‘相親’嘛,匆匆忙忙的不是很失禮嗎?”栗原促狹地說。“而且,那位姑媽又是親戚,你慢慢來好了。”
片山本身並不想“慢慢來”。
“對不起,我出去一下。”片山裝咳。“K電機方面,石津會負責。”
同一時間。
“片山兄。”年輕刑警手中揮着一張紙走過來。“給片山兄的傳真來啦。”
“給我的?”
“這個好重要哦。務必要讓科長看一看。”
“什麼?給我看看。”
看到那張擺在栗原桌面的傳真時,片山啞然。那裏畫了一個大大的心形,裏面用圓圓的字體寫道:
“我的義太郎!上次非常開心,改天再見哦,我會想起什麼來的,為了你的緣故!——
栗原沉默地注視了片刻。
“我該走了……”片山結結巴巴地說。
“你可愛的美香——這女孩是誰?”
“地下鐵事件的目擊者。”片山說。“她才十六歲哦。”
“噢!那天你在走廊上親吻的女孩呀。”
“那個只是相撞而已。”片山堅持。
“那麼,待會要相親的是十八歲?片山,你也快步入中年啦,趕快娶個老婆!加油吧。今晚不必回家了,我會向晴美姑娘解釋一番的。”
可以跟下屬開玩笑到如此地步,可見搜查一科有多太平。
片山回到自己位子,氣憤地對年輕的刑警說:“別把奇怪的東西拿給科長看!”
“對不起。不過,她不是很可愛嗎?”
“那又怎樣——這是什麼?”
片山的桌上,擺着一張“不可愛”的男性通緝犯的照片影印本。
“喔,上次在護送途中逃脫的殺人犯羅。叫川北吧。”年輕刑警說。“聽說潛入市區了。”
“見到的話,代我問好。”片山說,在見到“可愛的”臉孔以前,迅速溜出搜查一科。
“——是S診所。”
聽到母親的聲音時,聰子漏出輕笑聲。
“喂?”
“對不起,是我。”
“聰子!嚇了媽一跳。”大岡弘子子說。“怎麼啦?發生么事?”
聰子從母親的聲音感覺到她的緊張,覺得有點內疚。
“沒什麼。只是今天受到朋友邀請,去看話劇哦。多出一張票了。可以嗎?”
大岡宏子沒有即刻回答。“可以……但不要太遲哦。”
“沒問題。我的朋友也答應回家吃飯的。所以一看完直接回去。”
“哦,那就好——對了,喂喂?”
“我在聽呀。”
“到了車站就掛個電話吧。媽八點鐘就回到的。知道嗎?”
“嗯。知道”
“那麼——小心啦。”
從母親的話里聽出,她有所躊躇,又怕重複太多會使女兒反感。
收線后,大岡聰子對公共電話合十說“抱歉”。
電話卡跑出來,發出“嘩嘩”聲,彷彿在回答她的樣子。
聰子抽出電話卡,收回皮包,環視劇場的大堂。看看時鐘,兩點四十分。三點開演的關係,她到的正是時候。
觀眾們魚貫地走進劇場中。
進去也好——她直接從學校來的關係,當然穿制服提書包。有點陳舊的制服,想到明年春天終於可以和制服說再見時,不由鬆一口氣。
穿上制服時,即使冬天也不用大衣,可以想像它有多麼臃腫。
聰子從書包的袋子取出一張人家送的票,上面寫着“K劇場-二樓-廂位R-2”。
好了——來的會是怎樣的人?
聰子決定不管其他細節,現在先享受“相親”之樂。她把票遞給門口的女子。
“歡迎光臨——請由右邊的樓梯上去。有人會帶位。”
“謝謝。”聰子說。她拿着半截票,踏着軟綿綿的地毯走進劇場中。
她依着指示上到二樓時,帶位的女子有點無聊地站着,看到聰子有點困惑的樣子。
“要帶位嗎?”話中也半信半疑的。
“拜託。”聰子把票遞過去時,那女的態度才改變。
“請到這邊來。”
彷彿變成獨立的大人似的,聰子覺得相當得意。
“R-2”的金色字體出現在小門上。
門開啟時,眼前只有兩個座位並排在那裏。前面就是一樓座位頭上的廣大空間。
左右也有同樣的廂位,隔開一段距離,感覺上是隔離的空間。
“你的朋友自己來嗎?”帶位員問。
“是。”
“那麼,如果來了,我會給他帶位的。”——
一個人坐下時,聰子把書包擱在腳下,讓身體陷進靠背高高的舒適椅子裏。
張望樓下的座位,知道一半都坐滿了——待會上演的是一出大規模音樂劇,名氣頗高,聽說不容易買到票。給她票的那個人——兒島光枝,不知從哪裏得來的票,叫她“無須在意那個”。
又說:“義太郎是個膽小的孩子,你可別嚇他才好。”
就像對待小狗的說法,叫聰子忍俊不禁。
對聰子而言,那個片山又太郎是怎樣的人並不重要。要緊的是他是一名“刑警”……
還有十分鐘就要開演了。
聰子看看錶——他真的會來嗎?
他是刑警。會不會突然發生案件,即使想來也來不了呢?
聰子有點忐忑不安。說是心情緊張也很奇妙,但對一名十八歲的少女來說,跟成年男性私下看話劇,肯定是很刺激的體驗。
開演五分鐘前的鈴聲在廣大的空間迴響,樓下的觀眾席已八成滿——聰子作深呼吸。鎮定些!
這時,背後的門打開,咻地吹來一陣風——他來了!
在她回頭以前,那男子已在聰子旁邊的位子坐下——
聰子懷疑自己的眼睛。難道做夢?
“是聰子吧。”那人說。“記得我嗎?我是你爸爸。”
“可是,的確是的。”片山強調。“肯定是這個時間沒錯。”
“話是這麼說……”入口的帶位員面有難色,困惑不已。
“呃,可以傳呼一下嗎?她叫大岡。”
“大岡小姐嗎?”女子本情不願地記下名字。“大岡什麼?”
“——忘了。”
公平地說,片山也知道自己沒道理。
他遲到了——音樂劇已開演十五分鐘。
在上演期間傳呼客人是不合理的事。況且,雖然他好不容易才記起對方姓“大岡”,可是下面的名字卻忘得一乾二淨。
女帶位員對片山懷疑起來,也是當然的事。
“哎呀。你又不記得朋友的名字,連座位號碼也不知道。我們也幫不上忙了。”她斷然拒絕。
“的確很沒道理。你說得對。”
“如果明白的話,請回吧。”
“可是,一定有什麼辦法。”
自己很想放棄了,卻又不能就此右轉回家。事後姑媽不知道會講什麼……
這時——就像伴隨着《維廉提爾序曲》(有點古老的比喻)時英雄登場的音樂般,傳來一聲悅耳的“喵”。
不是英雄,是“英雄”出現。
“哥哥,不要為難劇場的人!”晴美說。
“晴美……福爾摩斯,你們來幹什麼?”
“還說哪。人家是特地為你們送票來的。”晴美仿如變戲法般,咻地掏出一張入門票。
“你拿着呀。”
“不是啦。我不是拜託石津向你轉告這件事嗎?然後,當我準備出門時,窺望了一下信箱,看到了這個。一定是姑媽忘記說票在哪兒的事。”
“真是的!”
“怕你出醜,我就決定親自送票來啦。可是福爾摩斯那邊的排練延長了,現在才匆匆趕來。過來一看,哥哥正在這裏苦惱着。”
“這樣一來……算了。那麼,票給我。我進去啦。”
“慢着。”不知晴美想起什麼,悻悻然走向女帶位員。“對不起。其實,我們是警務人員。”
“嘎?”
“如果早點表示身分就好了——哈,警察證!”沒法子,片山只好出示身分證。
“喔——失敬了。我不曉得。”帶位員焦急了。
“那是當然的。其實——希望你瞞住別人。”晴美壓低聲音。“我們接到通報,有逃犯潛入今天的觀眾席——”
“怎會!那怎辦?”
“鎮定些。還不能確定是不是真的。可是形式上必須證實一下。”
“那個當然。”
“可以進去一下嗎?我手上沒有票。”
“是——這是廂位,開演中也能自由進出的。”
“好極了。又是二樓,可以一眼望盡下面的觀眾席位。”
“是。右邊的位子,可以看得很清楚。”
“那麼,請帶我從那邊看看吧。”
“遵命。讓我來帶路。”
“只有一張票,可以兩個人過去嗎?”
“沒問題!必要時,我多預備一張椅子好了。”
晴美跟着片山和福爾摩斯,隨那名女子往前走。
“喂!”在上二樓的樓梯途中,片山說。“是不是很厚臉皮?”
“我一直想看這出音樂劇的。”晴美一本正經說。
二樓處也有二樓的帶位員,她看着票面,說:“噢,有個女孩在位子上——這邊。”
她悄聲為他們打開“R-2”的門。
福爾摩斯突然回頭。
“咦?不在。”
兩個位子都是空的——舞台上的音樂向片山等人傳過來。
“怎辦?”片山正覺遲疑時,一名中年男子拉住一名穿學生制服的女孩的手走過二樓的大堂。
“咦?”片山發現那女孩。“你是……”
“片山先生?”女孩說。
中年男子“啪”地鬆手。
“她迷路啦。”他快口說。“對不起。”然後快步離去。
“我沒帶過那個人進場呀。”二樓的帶位員不解地歪歪頭。
“遲到了,抱歉。”片山說畢,又問:“剛才那男的是誰?”
他想起了。那人有點面善——在哪兒見過呢?
“總之,先進去——”晴美話還沒說完,那女孩突然倒在原地,不由大吃一驚。
“——振作些!怎麼啦?”她蹲下去。“她暈倒了——難道見到哥哥受不住刺激?”
“噢,那是什麼意思?”片山生氣了。
“不要緊——只是一下子鬆弛下的感覺。但為什麼……哥哥,你也臉青青的。”
想起來了——出門前,在桌子上擺着的“逃亡中的殺人犯”的照片。片山遇到的就是照片中人!
“後事拜託了!”片山追趕犯人去了。
居然真的遇上了!畜牲!
片山奔下樓梯,從劇場衝出外面。可是,那人的影子,已經消失在熙來攘往的人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