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生命奧秘——人生如夢

第九部:生命奧秘——人生如夢

我說到最後,做着手勢,攤開雙手,以加強語氣。

白素冷笑一聲:“我不知你的心中想些甚麼,是夢也好,是真實也好。我是和你在現階段,也就是在這個夢裏結成夫婦的,我就不想我的丈夫忽然夢醒,離我而去,這個夢,一定要繼續做下去!”

我想不到白素會這樣說,我立時道:“可是,夢一定會結束!”

白素道:“讓它自然結束好了。有一分力量,我就要使這個夢延長一刻!”

我眨着眼,一時之問答不上來。我自己的設想,還只不過是一個模糊的概念,這使我無法進一步和她爭論下去。而她的態度如此堅決,這也是使我無法再說下去的原因。

白素看到我眉心打結,一副嚴肅的樣子,她大約為了使氣氛變得輕鬆點,所以道:“其實,你不必覺得事情那麼嚴重!”

我叫了起來,說道:“那還不嚴重?我可以說已經徘徊在生命秘奧的邊緣了!這是一個多麼偉大的發現,可以改變人類的一切!”

白素揚着眉:“你太自負了,其實,你的所謂發現,一點也不新鮮!”

我瞪大了眼,盯着白素,並不出聲,只是等着她作進一步的解釋。

白素道:“中國人說『人生如夢』,已經說了好幾千年!”

我冷笑道:“那太空泛了!人生如夢,只不過是說現階段生命的短促,古人並不知道,現階段的生命結束之後,還可以有另一階段的生命!”

白素道:“當然知道!”

我道:“舉出例子來!”

白素立即道:“最現成的例子,便是莊周先生,這位思想家,在三千多年之前,已經不知道他自己現階段的生命,究竟是蝴蝶做夢而來的,還是實在的!”

我呆了一呆,莊子夢化為蝶,醒來之後,不知自己是蝶在夢中為人,抑或人在夢中為蝶,這誰都知道。而如今白素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提了出來,那是不是說莊子的那個夢,並不是普通的夢,而是他也曾突破時間的界限,到了生命的另一階段,而他的生命,在另一階段中,以蝶的形態出現?莊子的“夢”醒了,表示他從另一階段的時間,又回到了現階段?兩個階段的生命,都在他現階段的生命之中產生記憶,所以他才會弄不清自己是蝶是人?

這是十分玄妙,也不可思議,而且極其複雜的一件事,但是照看,並不是沒有這樣的可能。眼前的例子是王居風。王居風有過另一階段的生命,對兩個階段的生命,都有記憶,王居風是現代人,知識領域比三千年前的莊子要廣闊許多,所以他可以肯定,那並不是“夢”,而是他突破了時間界限的結果!

我呆了半晌,無可奈何地道:“或許是!”

白素道:“所以,你不必為你自己的發現而興奮,更不必為之迷惑。這道理,曾經有人懂過,而且,也用並不難懂的文字記錄了下來。這種記錄文字,幾千年來,廣為流傳,可是完全沒有人相信,只當那是一種思想上的見解,而從來沒有人想得到,那是一種實實在在的經歷!”

我苦笑道:“至少有你!你提供了一個新的解釋!”

白素道:“我倒並不覺得有甚麼了不起,或許,莊子根本就是我另一階段的生命,誰知道!”

真的,誰知道:一個東方的歷史學家王居風,他的另一階段的生命是歐洲山區的一個農民,又有誰猜想得到?

白素終於言歸正題,她道:“所以,你不必想得太玄,由於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許多個另一階段生命的情形,所以必須重視現階段的生命。手裏抓着的一文XX,比虛無縹緲的整座金山好得多!”

我無話可說,只是呆了半晌,才喃喃地道:“王居風和彩虹,再度在古堡失蹤,他們在另一階段的生命中?”

白素道:“從王居風上一次的例子來看,你的問題,應該有肯定的答案。”

我翻着眼:“彩虹的另一階段生命,是甚麼樣的人?”

白素吸了一口氣:“時間永恆,人的每一階段的生命,很短促。應該有許多階段的生命,你問的是她哪一階段的生命?”

我又好氣,又是好笑:“我怎麼知道!”

白素也笑了起來:“好了,我們要不要通知康司?”

我想了一想,通知康司,告訴他我們在文件中發現了這麼多怪事的記錄,我猜想康司可以接受這樣的事,但那對於我目前的壞處境,卻並不會有多大的改善。不過,無論如何,總該讓他知道才是。於是,我點了點頭。

白素走出了房間,去和康司聯絡,我雙手抱住頭,在思索着,想着我和白素剛才交談的一切。

白素很快就回來,我一看到她推開門走進來,就知道一定有甚麼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因為她的神情,極其古怪。

我忙跳了起來,道:“甚麼事?”

白素道:“我打電話給康司,他的秘書說,他有極重要的事。到一個山中的小村落去,要幾天才能回來,那地方的交通很不方便。”

我有點惶恐:“不論有多麼重要的事,他都不應該拋下我們離開!”

白素道:“他在離開時,對他的秘書說,如果我們和他聯絡,就告訴我們,事情和我們有關!”

我搖頭道:“這很不合理,他為甚麼不和我們道別,如果和我有關的事,有了新的發展,他應該讓我們知道!”

白素道:“關於這一點,秘書也有解釋。秘書說,康司先生認為,如果他親自向我們道別,我們一定要跟着他一起走,為了避免這一點,所以他不告而別。”

我在房中團團亂轉。康司一定接到了極其重要的消息,所以才會突然離去。而這個消息,又和我有關!那究竟是甚麼消息呢?為甚麼和我有關的事,會在一個偏僻的、交通不便的山村之中發生?

我本來就好奇心極其強烈,再加上事情和我有關。而且,我的處境十分壞,可以說生死攸關……盡避我對生和死,已經有了另一種看法,但是人要輕易捨棄現階段的生命,畢竟不是容易的事,何況,白素堅決不肯讓我“離去”!

所以,這時我一聽得白素那樣講,好奇心實在是無可抑止,我大聲道:“康司太豈有此理了!他應該先告訴我!他為甚麼不告而別?”

白素眨着眼:“你對我大聲咆哮有甚麼用?我又不是康司?”

我道:“那麼,他甚麼時候能回來?”

白素道:“我問了很多次,秘書不肯定地說,只是說要好幾天,而且,也不肯透露他到了甚麼地方去!”

我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說道:“在這樣的一個小柄家中,到甚麼地方去,要幾天才能回來?”

白素又眨着眼:“其實,要知道他究竟到甚麼地方去了,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我陡地一呆,立時明白了白素的意思。白素膽子大起來,任何人瞠乎其後,甚麼事都敢做。我立時壓低了聲音:“你的意思是……”

白素也壓低了聲音:“我不認為康司的辦公室會有太周密的防範,所以要偷進他的辦公室,輕而易舉。”

我吸了一口氣,白素又道:“而且,康可是在接到了某種消息之後,才突然離開的,所以我相信,在他的辦公室中,一定有線索可以提供給我們……”

我笑了起來:“這是非法的!”

白素攤了攤手:“丈夫既然犯了謀殺罪待審,妻子似乎也不應該太寂寞,是不是?”

我點頭道:“對,六親同運,天一黑,就開始行動,這也許是對康司不告而別的一種懲戒!”

白素瞪了我一眼:“別自己替自己尋找藉口了,我知道,如果要你等上幾天,等康司回來,你的好奇心會杷你現階段的生命結束掉!”

我笑了起來:“這算是甚麼話?會把我急死,不就夠了!”

白素道:“我在使用你的詞彙,大哲學家!”

我沒有再說甚麼,盡避等到天黑不過幾小時,可是在這幾小時之中,我也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再也沒有心思去看那些殘舊的文件和記錄。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吃過了職員送來的晚餐,回到了我們的房間。在我和白素的生活經歷之中,要偷出這間房間,到達康司的辦公室,那真正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其過程也沒有甚麼值得記述之處。我們在到了康司的辦公室之後,開始找尋康司去處的線索,不到五分鐘,我們就找到了,那包括康司的秘書,接聽電話的一個記錄:維亞爾山區中心,警員亞里遜有一個報告,稱他職權範圍內五個山村中的一個,波爾山村中的一位少女費遜,曾遇到一男一女兩個中國人,向費遜交託了一件東西,並且要求費遜和一個叫衛斯理的中國人聯絡。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因為心情緊張,所以她說話的聲音,頭得十分低沉:“彩虹和王居風!”

我點了點頭,在那個“波爾山村”中出現的一男一女兩個中國人,除了彩虹和王居風之外,不可能是別人。可是他們兩人,為甚麼不回來,而要那個叫費遜的少女和我聯絡?他們兩人交給費遜的,又是甚麼東西?

我繼續翻看,發現了一幅地圖,那是安道耳全國,比例是三千比一的地圖。這樣的地圖,相信除了在安道耳高級官員的辦公室之外,全世界任何地方,都不容易輕易見到。因為安道耳這個國家實在太小,小到了根本引不起其他人關注的地步。

在那幅地圖上,我們看到,崇山峻岭之中,有一個地方,被用紅筆劃上了一個小圈。在那小圈之中的地名,是“波爾”。

另外,我們又找到一份文件,由全國警署的一位官員簽署的,收件人是康司。文件說,那位警員亞里遜,堅持要上級機關派員到山區去調查這件事,因為這件事有許多不可思議之處。

在康司的辦公室中,我們不過花費了二十分鐘,就已經有了結論。

我們的結論是:彩虹和王居風再度出現,他們出現在一個叫波爾的小山村中,在那個山村中,他們遇到了一個叫費遜的少女,交下了一些東西。而這件事,其中還有十分神秘的成分在內。

康司當然是到那個叫波爾的小山村去了!

我和白素只商量了幾句,我們就有了決定:立即趕到那個山村去!

我們離開了康司的辦公室,在街頭找了一回,就找到了一輛性能很好的車子,半小時之後,我們已經離開了首都,照着從康司辦公室中取來的地圖,向那個小山村進發。至於第二天一早,有關方面發現我們“失蹤”之後,會亂成甚麼樣子,我們也顧不得了。

我和白素輪流駕着車,盡避我們的心中,都充滿了疑問,但是我們卻沒有提出來討論。因為我們的疑問,都不是討論便可以得出結論,一定要見到了那個叫費遜的少女,才有結論。

我們只討論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彩虹和王居風,在出現了之後,又到哪裏去了呢?他們似乎並沒有在那個小山村中留下來,而且,也沒有意思回到大公古堡去,因為他們如果準備回大公古堡,就不必托那個少女來和我聯絡了。

到了天明時分,我們在一條相當狹窄的山路之中,盤旋向前。那條山路,用最簡單的辦法開出來,並不適宜汽車的行駛,車子在行駛之中,顛簸不已,每一秒鐘,都可能直跌下山。

上午九時左右,我們來到了一個小村,不少村民,走了出來,我停下了車。這一帶,可以說是山區中最貧窮的部分,是以當我一下車子之後,一個年老的村民,竟在胸口畫了一個十字,道:“兩天之內,有兩輛汽車來到我們這裏,這真是好現象!”

我忙道:“另一輛車子在哪裏?”

幾個村民立時向村子空地的一角指去,並看到了一幅油布,蓋着一輛車子,我奔過去,揭開油布一看,那正是康司的車子,再問了問時間,康司昨晚到,在這個山村中過了一夜。

由於再向前去,根本沒有路可以通車子,所以他是在今天一早,雇了一頭驢子,騎着驢子繼續向前走,算起來,我和他相隔,不過幾小時路程,我很有希望可以趕上他。

那個年老的村民,看來像是村中的負責人,我對他道:“我要四頭最好的驢子,腳程要快,健壯而聽話!”

老村民現出為難的神色,和幾個村民一起低聲商議着。可是他臉上那種為難的神色,卻隨着我數鈔票的行動,而變得越來越淡,終於,我以一大疊當地的貨幣,換來了四頭精壯的驢子,和村民的陣陣歡呼聲。

村民十分熱情,取出了他們窖藏的麥酒,一定要我們留下來和他們一起喝酒,但是我和白素,卻拒絕了他們的要求。

在村民的口中,我得知要到波爾山村,至少要十二小時,而且沿途山路崎嶇,有些地方,根本沒有路,全得靠驢子爬山的本領,才能到達目的地。

十二小時,那是指普通的行程而言,我估計,我們有四頭驢子,可以使驢子休息時間減少,這樣不停地趕路,至少可以提早四小時,那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在途中追上康司!

我和白素各自上了一匹驢子,又各自拖了一匹空驢子,帶了食物和食水,開始出發。

離開那個小山村之後不久,山路就越來越狹窄,有的地方,山路盤旋好幾里,可是那好幾里山路,卻只使我們前進了極短的距離。

到中午時分,我們休息了片刻,繼續趕路,好在這四頭驢子,十分聽話,一直在很快地負載着我們趕路。到了下午四時左右,我們已經看到,在我們下面的山路上,有一個人騎着驢子,正在前進,我們相隔不過兩百公尺左右,可是山路迂迴,事實上,我們要趕上他,還需要一小時左右。

那個人,毫無疑問是康司,我大聲向下面叫着,叫聲在山中響起回應,康司抬頭,以手遮額,他也看到了我們。雖然相距有兩百公尺,但是我還是可以看到他臉上那種驚訝的神情。

他在劇烈地揮着手,叫嚷着。我不理會他在叫些甚麼,只是大聲叫道:“康司,先別問我們為甚麼會來,你在原地別動,等我們!”

我叫了兩遍,康司下了驢子,我和白素催着驢子,向山下趕去,四十分鐘之後,我們已來到了康司所在的那條路上,隔得還相當遠,我就看出康司的臉色鐵青,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道:“等我來!”

我點了點頭,等到我們來到康司的身前之際,康司抑制很久的怒意,陡然爆發,厲聲說道:“衛斯理,我以為你是一個君子!”

這句話,可以說是嚴重的指責!

白素立時道:“康司先生,你這樣指責他,很不公平!”

白素一開口,康司有點不知所措。他是一個真正的君子,所謂“君子可以欺其方”,要應付一個君子,實在容易不過。

白素一面說,一面向康司走了過去,康司吸了一口氣:“他,他應該在我替他安排的地方!”

白素將事情完全攬到了自己的身上:“是我叫他來的,因為我知道表妹有了下落,我一定要先知道她究竟怎麼了。康司先生,你自己一個人前來,而不通知我們這樣重要的消息,實在十分自私!”

康司睜大了眼,事情反倒變成他的不是!雖然白素在說話的時候,語氣非常柔和,可是那已足以使康司感到尷尬。

康司在呆了半晌之後,才道:“我……因為事情還未曾十分明朗,所以我……我想暫時不通知你們!”

白素道:“算了,反正我們已經來了。”康司苦笑了一下,看他的樣子,實在是還想責問我們究竟是怎樣來的,但是白素的話,使他自覺“理虧”,他倒不好意思再追究了。

我為了便他不至於太難堪,忙道:“還有一點原因,我們在有關的資料中,發現了一些十分有趣的事情。我甚至知道了古昂是死在甚麼兇器之下!”

康司十分驚訝地望着我,白素看到氣氛已經緩和了許多,忙道:“我們一面趕路,一面說!”

康司點了點頭,我們一起又騎上驢子,一路上,我將在文件上找到的,當時保能大公下令不準任何人談論的一些怪事,全講了出來。

康司聽得目瞪口呆:“這樣說來,全是……真的了?”

我道:“文件還在,你自己可以去看。”

康司揮着手,看來他陷入一種十分混亂的思緒之中。

康司這時的反應,和我與白素在才看到了這些資料之後一樣。事實上,任何人在接觸到這種神秘不可思議的事情之際,都會有同樣的反應。

康司道:“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人可以在時間之中,自由來去,是真的了?”

白素道:“不單是人,連物件也可以在未知的因素之下,突破時間的界限!”

康司不斷地眨着眼,身子在驢子背上搖晃着,像是隨時可以跌下來,那自然因為他的心中,受到了極度震撼。

我道:“騎穩一點,在這樣狹窄陡峭的山道上,要是跌了下去,可不是玩的!”

康司苦笑了一下,我又道:“我們只知道,在那個叫波爾的小山村中,發生一件怪事,我希望你能有詳細一點的消息!”

康司望了我一眼:“你們到過我的辦公室?”

我忙舉起了一隻手來,說道:“你放心,一點破壞也沒有,一切正常,除了帶走一幅地圖!”

康司口唇掀動了幾下,看來他想罵我,但是卻又罵不出口,我只好縮了縮頭,裝出一副賊頭狗腦的樣子來,博取他的同情,希望他原諒我。

我的表情十足,果然有用,康司嘆了一聲:“其實,我知道的也和你們差不多,不過,我曾和那個警員通過一個電話。你知道,在這種小山村中,所謂警員,是兼職的,在那種地方,警員也根本沒有甚麼事情可做!”

我道:“這我明白。”

康司續道:“那個警員叫亞里遜,他是一個牧羊人。他在電話中告訴我,有兩個中國人,一男一女,我猜想就是你說他們在大公古堡失蹤的那兩個。”

我道:“除了他們,不會有旁人。”

康司道:“這兩個人突然出現,只有一個少女見過他們,那少女叫費遜,據亞里遜說,費遜在事後,顯得十分驚惶,因為那兩個人,突然出現,而且又突然不見!如果不是這兩個人留下了一些東西,那麼,根本就不會有人相信費遜的話!”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忙道:“突然出現,突然不見是甚麼意思?”

康司皺着眉:“我也不明白,我在電話中追問過,可是亞里遜卻語焉不詳,說不出甚麼名堂來,我想非要問那個少女不可!”

我吸了一口氣,想到了一個可能,但是卻沒有說出來。反正我們一定可以見到費遜,又何必太心急?

白素又問道:“難道那個警員,未曾提及他們留下的是甚麼東西?”

康司道:“有,是一隻據稱相當精緻的木頭盒子,有鎖,盒子內是甚麼東西,因為他們曾吩咐過費遜不可打開,直到和你們取得聯絡為止,所以沒有人打開過。”

白素神情苦澀,喃喃地道:“不知道彩虹又在玩甚麼花樣!”

我也苦笑道:“有這樣的親戚,真是大不幸!”

白素白了我一眼,沒有再說甚麼。我們一直催着驢子,但是不論怎樣催,在山路上前進的驢子,速度總不可能太快。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從地圖上來看,還有六小時的路程。我堅持連夜趕路,但是白素和康司都反對。在峻峭的山中,晚上趕路,自然十分兇險,我拗不過他們兩人,只好在天完全黑下來之前,在一個只有幾戶人家的小山村中度宿。

當晚,我躺在乾草堆上之際,作了幾十個推想,可是卻一點沒有結論。可以說一夜沒有睡好。

第二天一早,我就跳了起來,用村中儲藏的山溪水,淋着頭,催着康司快點啟程。

等我們又在山路上前進之際,我的心情越來越緊張,因為我夜來推測不到,快可以有結果了!

在接下來幾小時的路程中,我們三個誰也不說話。山路越來越是陡峭,簡直可以說是寸步難行,到後來,我實在忍不住了,才道:“怎麼會有人住在這種地方!”

康司道:“他們一直住在那裏。事實上,那個小山村中,現在也只剩下七戶人家,而且,全是女人、小孩和老人!”

我苦笑了一下,沒有再說甚麼。等到中午時分,我們到了一座山頭上,向下看去,已經可以看到那個小山村!從山上俯瞰,可以看得很清楚,那個小山村,本來大約有三十來戶人家,可是現在看來,只有七八間石頭堆成的屋子還像樣,其餘的,不是已經傾坍,就是被山藤爬滿,尤其這時是冬天,枯黃的山藤,爬滿了廢棄的石頭屋子,看起來極度荒涼。

白素嘆了一聲:“到了!真不明白彩虹怎麼來到這種地方!”我們一起趕着驢子下山,下山時比較快得多,到了山半路,就看見一個人趕着一群羊,迎了上來,那是一個大約六十來歲,滿臉是皺紋的老人,不過看來身子倒還很健壯。這個人老遠看到了我們,就興奮地叫了起來。等到我們來到了近前,他看到了我和白素,陡地愣了一愣:“就是你們?將東西交給費遜的,就是你們?”

我搖頭道:“不是,你弄錯了!”他搔着頭,現出大惑不解的神情來。那也是難怪他的,在這種地方,本來就極少外人前來,何況是中國人,又何況是“一男一女”中國人!

康司已經問那人道:“你就是亞里遜?我是康司!”

那人忙道:“是的,我是亞里遜,康司先生,你們來了,真好。費遜自從遇到了那兩個中國人之後,一直在瘋瘋癲癲!”

白素吃了一驚:“瘋瘋癲癲?甚麼意思?”

亞里遜並不立即回答白素的問題,只是撮唇發出了一下口哨聲,一隻高大的牧羊犬,不知從甚麼地方竄了出來,一下來到了他的身前。他伸手拍着狗:“看着這些羊,我有事!”

那頭狗像是可以聽得懂他的話一樣,吠叫了幾聲,亞里遜上了我們的一頭驢子,我們一起向前進發。白素將問題又問了一遍,亞里遜才道:“費遜說,那一男一女兩個中國人告訴她,只要她能和一個叫衛斯理的中國人聯絡,將他們留下來的東西交出來,她就可以得到一大筆酬勞!”

亞里遜說到這裏,不住地眨着眼,又道:“費遜說,那一男一女中國人,答應給她的酬勞,可以使她到巴黎去念書,從此脫離山村的生活!所以她一天到晚抱住了那隻箱子,碰都不肯被人碰!”

他說到這裏,向康司望了一眼:“康司先生,我真不敢想,如果費遜失望之後,會怎麼樣!”

白素立時道:“她不會失望,只要那一男一女中國人真的曾經對她作過這樣的承諾。”

亞里遜望着白素,不相信地眨着眼,又向我望了過來,我道:“是的,她不會失望!”

亞里遜一臉驚訝之色:“那一男一女究竟是甚麼人?是從瓶子裏走出來的妖精?”

白素又好笑又好氣:“別胡說了,他們是我們的朋友!”

亞里遜又喃喃地說了一句話,不是很聽得清楚,多半是“東方人真是神秘”之類。

在遇到了亞里遜之後,心中更是焦急,因為本來,我以為亞里遜可以告訴我們一點有關彩虹和王居風的事。可是曾遇到過彩虹和王居風的,只有費遜一個人,而費遜又一點也不肯多說甚麼,因為事情有關她今後一生生活的改變,她唯恐人家搶走了她這個機會,所以一切,只有等見到費遜再說。

一小時之後,驢子進了山村,十幾個小孩子湧上來,有幾個挽着拐杖的老婦人和老頭子,也向我們走了過來,顯然費遜的奇遇,已經轟動了整個山村。一個大約五十齣頭的婦人,急步奔過來,一面向前奔來,一面大聲叫道:“我只要費遜和以前一樣,甚麼也不需要!”

在那中年婦女的後面,跟着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瘦而高,一雙大眼睛十分有神,蓬着頭,叫道:“不,我要到巴黎去!”

那中年婦女轉過頭去,對那少女叱道:“你別再做夢了,巴黎,我不准你再說巴黎!”

那少女受了叱責,一聲不出,一臉倔強的神色。

毫無疑問,那少女一定是費遜了,我留意到她手中抱着一件東西,用一塊破舊的花布包着。

我們一起下了驢子,我大聲說道:“費遜小姐,我就是衛斯理!”

那少女一聽,不再理會那中年婦女,立即向我走了過來,打量着我。

我道:“我是衛斯理,你曾遇到過的那兩個中國人,我相信就是我要找的人,你放心,他們對你的承諾,絕對有效,你可以到巴黎去念書,過你理想中的生活!”

費遜在聽了我的話之後,激動得眼睛潤濕,圍在我們四周的村民,一起發出了一陣驚嘆聲。那中年婦人排眾而前:“先生,你別騙她!”

我指着康司:“這位康司先生,是你們國家的高級官員,他可以保證我不騙她!”

中年婦女向康司望去,康司點着頭:“你放心,一定是真!”

中年婦女和費遜同時歡呼一聲,中年婦女轉過身去,緊緊地抱住了費遜,又哭又笑,而費遜則不住地叫着:“媽!媽!”

等她們母女兩人的情緒稍為平復一些了,我才說道:“費遜小姐,至於你遇到那兩個人的經過……”

費遜道:“請進屋子來,而且……他們說,只有你一個人可以聽我的敘述!”

我指着白素:“這是我的妻子,你遇到的那位小姐,是她的表妹。而這位康司先生,他必須和我們一起,知道經過!”

費遜想了一想,才道:“好,那你們三個人,可以一起聽我的敘述。”

我們進了費遜的屋子,屋中極其簡陋,不過卻異常乾淨。我們在一張原木製成的長桌旁坐了下來,白素道:“小姐,我先想看看他們留下了甚麼,你手中那隻盒子,就是他們給你的?”

費遜點着頭,鄭重其事,將手中捧着的一隻盒子,放在桌上,拉開了包在盒子外面的花布。

花布一拉開,我和白素兩人,就陡地一呆,康司也不由自主,發出了“啊”地一聲。

花布包着的並不是甚麼怪物,而只是一隻木盒子,那木盒子大約三十公分寬,五十公分長,十公分高。只不過是一隻木盒子。

可是那隻木盒子,卻令得我、白素和康司三人,都不由自主,發出驚嘆聲。我和康司立時互望了一眼,我們兩人的眼中,都有着讚許對方鑒賞能力的意思在內。那隻木盒,毫無疑問,是十六世紀時代,歐洲巧匠製作的藝術精品!

盒子本身,是一種異樣深紅色的桃花心木所製成,在盒子的旁邊,是用小粒木塊拼出來的巧妙的固案,在盒子的蓋上,有一塊橢圓形的琺琅鑲着,琺琅上是一男一女的像,極其精緻美麗,那個美女穿着當時宮廷的服飾,雍容華實,男的氣宇軒昂,神氣十足,一望而知不是普通人。

我和康司互望了一下之後,我立時挑戰地道:“猜猜他們是誰?”

康司吞了一口口水,對於一個標準的紳士來說,驚愕到這種程度,實在是十分失禮的,但是他卻顧不得儀態了,因為這盒子真的令人驚訝。

康司聽得我這樣問,雙眉一揚:“我想是英女王瑪麗一世和西班牙國王腓力二世初結婚時的畫像!”

白素道:“一定是他們!”

費遜聽得莫名其妙:“他們是誰?”

要向一個山村少女,解釋這件發生於公元一五五四年的歐洲歷史上的大事,當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只是道:“你不必理會他們是甚麼人!這隻盒子的價值,至少可以維持你在巴黎十年富裕的生活!”

費遜睜大了眼,一副不相信的神色,我已經移過盒子來,急不及待打開。盒子中用紙包着一包扁扁的東西,我取了出來,扯開外面的紙,一看到了紙中的東西,我不禁呆了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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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藏(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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