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風雨欲來
“北京城”值得逛的地方,城內城郊,多得數不過來,就是值得逛而又能逛的地方,也不在少數。
所謂值得逛而又能逛,是指平民能去的地方,當然像一些內廷禁地,甚至於一些西郊名園亦不包括在內。
方豪帶着雲素素信步徜徉,安詳悠閑。
雲素素儘管心裏急,儘管心裏有很多疑問,此時此刻卻是不便動問,事實上也根本沒有她插嘴動問的餘地。
因為方豪一路上指指點點,談笑風生,談的、說的不是名勝古迹來歷,就是些掌故趣聞。
雲素素雖然沒有插嘴動問,但是一路靜聆之餘,確也增長了不少見聞,對於方豪胸羅之淵博又多了一層認識。
北京城裏,值得逛而又能逛的地方,首推百技諸藝雜陳、龍蛇混處的天橋。
但是方豪沒有帶雲素素逛天橋,隨便逛了幾個不值得逛的地方之後,卻帶雲素素到了“文丞相祠”。
文丞相祠在府學衚衕。
遠在安定門大街東頭有“育賢坊大牌樓”,衚衕東口有“忠烈祠”的匾額,入小門有“文丞相祠”額,這個地方就是明代的柴市,也就是文天祥殉國授命的地方。
雲素素疑惑而錯愕地看了方豪一眼。
方豪眉宇間一片肅穆色:“‘南宋狀元宰相,兩江孝子忠臣’,我認為這座‘文丞相祠’,是我輩到京里來,頭一個應該參拜的地方。”
雲素素釋然了,立即熱血上涌,嬌靨上也是一片肅穆崇敬之色,跟着方豪進了祠堂。
任何人進祠堂的頭一眼,不是看這座文鬧有歷代名人聯詩的東西壁,也不是看那書於屏風之上,筆勢飛舞瀟洒明快兼而有之的正氣歌,而是投向神座前上刻“衣帶贊”的遺像碑。
自然,雲素素也不例外。
但是當她頭一眼投向遺像碑的時候,她的目光立即被遺像碑前的一件白色物體給吸引住了。
那是一個小小的白色布袋。
那赫然竟是王家客棧里,那位周掌柜交給藍衫人的那個白色小布袋。
這個小布袋怎麼會到了這兒?
雲素素一怔之後,心中剛犯狐疑。
方豪走過去先拜遺像碑,然後伸手拿起那個白色小布袋,扯開繩扎的口,往外一倒,從裏頭倒出來的,竟是只製作精巧、鑲金鏤花的鼻煙壺。
雲素素脫口道:“怎麼會是”
話沒說完,方豪已經扭開蓋子,把一壺鼻煙,倒在了左掌之上,“忽”地一吹,鼻煙飛散,煙霧一片,左掌心只剩下一顆小如綠豆的臘丸。
雲素素看得一怔。
方豪已-碎了臘丸,碎蠟落地,兩指中-着的,是個小紙卷。
輕輕的捻開紙卷,那是一張幾寸長寬的小紙條兒。
方豪一雙炯炯目光落在那張小紙條兒上,只一眼,臉上閃過異彩,眉宇間飛掠懍人煞-,順手把小紙條兒遞給了雲素素。
雲素素接過來看。
只見小紙條兒畫的全是密密麻麻螞蟻般大小的符號,一個也認不出那是什麼來,她訝然抬眼道:“這是”
方豪冷然道:“這張紙條上寫的是所有到京里來的義軍首領的住地。”
雲素素心中一震:“你是說那七個人是”
“應該是義軍中人,但卻是義軍里罪該萬死的人。”
“你的意思是說,他們是內奸?”
“我想不出還能叫他們什麼別的!”
雲素素臉色大變道:“這麼說,在客棧里跟那個周掌柜碰面的藍衫人是”
“如假包換的大內密探。”
霎時間,雲素素出了一身的冷汗道:“這要是落進了他們的手裏……方豪,這是誰放在這兒的?你怎麼會”
只聽方豪的話聲帶着懾人的威嚴道:“出來見見雲三姑娘。”
方豪話落,微風颯然,從那上寫“正氣歌”全文的屏風后閃出來一個人,恭恭敬敬的在方豪面前躬了身說道:“少主人。”
那是個跟方豪年紀差不多的年輕人,穿一身要飯的破衣裳,臉上還抹着東一片、西一塊的黑炭。
但是,破衣裳無礙他的挺拔,臉上的黑炭也掩不住那股透露於外,能令人機伶冷顫的冷肅煞氣,還有那種超人一等的機靈敏銳。
雲素素怔住了,憑她的一身所學,這年輕人藏身於那方屏風后,近在咫尺,她居然毫無所覺的,此人的修為,可想而知。
只聽方豪道:“見過雲三姑娘。”
“是。”年輕人恭應一聲,轉向雲素素恭謹躬身:“雲三姑娘。”
雲素素忙定神答禮:“不敢當。”
方豪道:“他們六個呢?”
年輕人道:“正在執行少主人交付的任務。”
“你是什麼時候把東西截下的?”
“就在王家客棧那條街的拐角處。”
“雲二姑娘什麼時候到的?”
“早少主人一天進的城。”
“如今呢?”
“一進城就被接進了貝勒府。”
聽見提到了二姐,又知道二姐已經被玉琪接進了貝勒府,素素心裏有種異樣的感受,說不出那是種什麼感受,只知道想彈淚,但她終於強自忍住。
方豪一擺手道:“去吧,依計行事,隨時聽候新的令諭。”
恭應聲中,年輕人一躬身,飛閃隱入祠后不見。
雲素素沒說話,臉上也沒什麼表情,但是方豪似乎看透了她。
那雙炯炯有神,帶着冷肅威嚴的目光,一變而為無限溫柔道:“素素,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不過施施”
雲素素突然截口道:“方豪,他是不是你所說方家選拔訓練的七個高手裏的一個。”
方豪微一怔,旋即點頭:“是的。”
顯然,這時候雲素素不願提二姐,也是一提起來除了徒亂人意之外,又能如何?
方豪自然明白素素的感受,素素既不願提,他也立即就此打住。
表面上是不提,但是兩個人心裏的感受是一樣的,因為施施、素素雖是一母同胞親姐妹,而方豪跟雲家,跟雲家姐妹之間,也已經有了牢不可分的深厚情感,那種等於是一家人的情感。
只聽素素道:“那就難怪有這麼高的修為了……”
方豪道:“我從來不打沒把握的仗,既然這趟京師之行是非來不可,對手偏又是玉琪,我不能不盡心儘力增加自己的勝算,事實上,這種工作早就在連雲方家暗中進行了,因為我們方家都知道,我跟玉琪之間,會有這麼無可避免一天的來臨。”
素素道:“但是此時此地,我還是覺得不夠。”
方豪臉上掠過一絲異樣神色道:“我詳細的算過,我跟玉琪之間的生死搏鬥,勝負是五五之比,他沒辦法再增加一分,我也是同心而無力,彼此各佔一半,剩下的,就是取決於從現在起,到決鬥那一刻這段時間的種種因素變化了,時、地、人、事,不論那一種的些微變化,都能決定某一個的勝負生死,最後的一分,那就要看天意了。”
聽方豪這麼一說,素素似乎也不願再談下去,人都是這樣,在無能為力的時候,都會盡量逃避,直到無可逃避的時候,有的毫不反抗,任憑命運的宰割,有的則回身迎上,孤注一擲,全力一拚,勇者跟懦弱的人的分別,也就在這兒。
素素沉默了一下,忽然道:“既然你的各種計劃都是謀定而後動,都是早經安排好的,你是不是疏忽了一點?”
“那一點?”
“這個小白布袋。”
方豪微笑着道:“素素,你又怎麼知道,那個大內密探的懷裏,不是還揣着一個小的布袋回去邀功去了?”
素素一怔道:“你也早先仿造了這麼一個鼻煙壺,裝上了同樣的鼻煙”
方豪道:“人畢竟是人,不是神仙,無法預知太多的事,不過,那個大內密探還沒有打開小白布袋,還不能確認他知道布袋裏裝的是什麼,是不是?”
素素又一怔:“要萬一是他們事先約好的呢?”
“這就要賭雙方的運氣了,不過不管賭輸賭贏,對咱們這一方來說,都是無害的,你說是不是?”
的確是,素素不能不同意這一點,旋即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她道:“那麼,你既然已經知道那七個人是內奸了,想必也打算好怎麼對付了。”
方豪的眉宇間,立即又騰起了一片冷肅之氣道:“你說對了,對敵人,我或許會留一分清,對這些內奸,我是半分情也不會留的,因為敵人本就是敵人,而內奸則是棄宗忘租,喪心病狂,罪無可恕。”
口口口口口口
方豪的安排嚴密而周詳,而且是言出必行。
就在他跟素素在文丞相鬧里說話的時候,又一個藍衫人進入了王家客棧,調走了那皮貨商周掌柜的七個人。
藍衫人把周掌柜等七個帶進了東城根兒一片密樹林裏,周掌柜等七個剛覺出不對,六個一身黑衣的年輕人從四面撲出,加上帶路的藍衫人,七個人,七把軟劍,對付七個皮貨商,迅雷不及掩耳,手法乾淨俐落,只見寒光閃了兩閃,連哼聲都沒有聽見一聲,七個皮貨商已然血濺屍橫躺在地下。
致命傷跟死狀,七個人都一樣,都是喉頭破個雞蛋大小的洞,喉管被切斷,鮮血從七個人的喉頭破洞中湧出,霎時染紅了密林中的草地。
而那七個人,無聲無息的隱入林深處消失了,就像從來沒出現過一樣。
等到方豪跟素素回到了客棧。
王家客棧一切如常,也像沒有發生什麼事一樣。
本來就是,客棧本就是個客人進進出出的地方,來的客人來了,走的客人走了,本就是這麼回事,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坐在廳堂里,素素把裡外發生的事,告訴了爹娘跟焦大叔。
雲振天、凌翠仙跟焦大,誰都沒說什麼,但是心裏除了對方豪有一份佩服之外,還有一份沉痛。
他們佩服方豪整個安排的嚴密周詳,也佩服方豪能洞燭先機,心裏的那份沉痛,則是痛心義軍里的那幾個內奸。
他們不明白,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凡漢族世胄,先朝遺民,人人背負着如山似海的國讎家恨,何以竟還有人喪心病狂,甘心棄宗忘祖,賣身投靠,尤其是義軍里的弟兄。
但是,有一點他們是完全明白的,如今這座北京城裏,是羅網遍佈,步步殺機,表面上的寧靜,只是暴風雨欲來之前的那一刻而已。
只等這一刻過後,這座北京城就要變成人間地獄、羅剎屠場,一番大卻過後,誰棄屍拋首,誰能倖存,這是任何人都無法預料的,也許今天還相聚守的親人朋友,大劫過去,就會陰陽相隔人鬼殊途。
這是人世至悲至慘的事,但是為了大局,為了漢族世胄永繼不絕的子子孫孫,這種犧牲,是必須的。
沒有今天這些人的血汗,就沒有後世的子子孫孫。
沒有今天這些人的血汗,匡複大業,也就無法綻開燦爛的花朵,不開花,又何來豐碩的果實呢?
廳堂里,這令人窒息的片刻沉寂,讓素素打破了,顯然,蕙質蘭心的雲三姑娘,是有意岔開話題:“方豪,我心裏突然有個疑問。”
方豪道:“疑什麼,相信我能給你滿意的解答。”
“玉琪要是個這麼容易對付的人,也就不配讓你把他當成對手,跟你扯平這一場五五勝負之數了。”
“想必你指的是掉包那個小白布口袋的事。”
“對,你既然知道我指的是什麼,定能給我釋疑。”
“你以為來跟他們接頭的,是玉琪的人?”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
“九格格,她已在玉琪面前遭到了挫折,喪失了女兒家的尊嚴,她還敢”
“就是因為這!”方豪道:“她才想力圖振作,扳回頹局,否則她讓玉琪壓得透不過氣來,隨時會喪失性命,此地是京城,他們那個皇帝近在咫尺,就憑這最後一點仗恃,她想暗中下手,清滅幾個地方的義軍首領,重振聲威,至少跟玉琪扳成個平手。”
“你說她隨時會喪失性命,玉琪會殺她。”
“玉琪不必殺她,即使玉琪掌握欽賜的九龍碧玉刀,九格格畢竟是望族,玉琪要殺她,還有很多阻力、很多顧忌,但是以九格格的聲-、身份跟脾氣,一旦她被玉琪壓倒,那會比殺她還讓她難受,她會馬上自絕,不會多活一刻,所以玉琪才會把她的性命,也當作聘禮之一,事實上玉琪根本可以兵不刃血,不必負任何責任。”
提到了聘禮,自難免想到施施。
雲振天、凌翠仙夫婦,從一路上想這個二女兒想到如今,未曾片刻放下心,只是誰都沒提,沒表露罷了,如今,卻忍不住臉色為之一變。
素素忙道:“那麼,照你看,九格格她能”
方豪一搖頭道:“她不這麼做,玉琪念在兒伴份上,還會有些不忍,她一這麼做,玉琪就會非置她於死地不可,畢竟,在他們那個圈子裏,她是唯一能跟玉琪抗衡的人,睡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眠,玉琪決不會讓她再站起來的,名利權勢不是任何人都能抗拒的,一旦置身其中,利害衝突,就連親人也會全然不顧的。”
素素美目微睜:“聽你的口氣,好像你的安排是”
方豪輕淡一笑:“驅狼噬虎,未必能傷到虎,但至少可以除去一隻狼,不管日後我是不是射獵到這隻虎,至少削弱他們的實力,就等於增強我們的力量。”
“未必能傷到那隻虎。”
“你不也認為虎不好鬥嗎?今天晚上沒有月亮,大家摸黑等分曉吧。”
口口口口口口
今夜,確是個沒有月亮的夜晚。
夜色顯得特別黑。
有燈的地方是亮,奈何有些地方沒點燈。
這麼一個夜晚,北京城裏沒點燈的地方還真不多,扳着手指數數,也不過是那麼五、六處。
就這五、六處,在摸黑的情形下,誰也看不見誰遭到了襲擊。
拚斗廝殺相當激烈,等到亮起燈,發現了真相后,敢情都是一家人,進襲的人想撤,被襲的不肯;放,結果,進襲的人悉數被留下了,一個也沒能走脫。
北京城是個大地方,夜色本就暗如濃墨,這麼大的地方,幾處小地方黑暗中發生的事,不足以驚動全局,所以,表面上看,北京城仍然是十分安詳寧靜的。
這種安詳寧靜,使得雲振天、凌翠仙、素素甚至於焦大,都感不安。
不知道方豪怎麼想,只看他的表面,那是跟這座北京城一樣的安詳寧靜。
而,三更剛過,一輛氣派豪華的雙套馬匹,停在王家客棧門口,車前、車后,各兩名騎着蒙古種健騎的打扮俐落黑衣漢子。
車蓬掀處,下車的竟是雲家二姑娘施施。
雲施施一個人直奔後進。
雲振天夫婦等,除了方豪,一見施施都怔住了,在施施叫爹娘、妹妹、大叔聲中定過了神,驚喜地擁作一團。
施施表現得很冷靜,幾句話之後就轉向方豪:“方豪”
方豪截了口:“玉琪讓你來的?”
“對。他讓我來謝謝你,謝謝你把九格格的性命,交在了他手裏。”
方豪道:“我只求你諒解一點,我無意幫他湊聘禮。”
施施很平靜,也很坦然:“此時此地,這種事無關緊要,緊要的是我不能不來,因為玉琪已經知道你們住在這兒了。”
“你來告訴我,讓我們儘速遷離?”
“你不用擔心走不了,他讓我告訴你,不論你們遷到那兒,他決不阻攔。”
“當然,他算準了我非去參加祭典不可,既有那一刻,我們遷到那兒都是一樣。”
施施目光一凝:“方豪”
方豪截口道:“你不要再勸我,甚至可以說不要再勸我們,因為我們沒有一個人願意躲他,你可以放心,不到祭典那一刻,他不會動我,我也不會動他,麻煩你把我的話轉告給他,從祭典那一刻起,甚至於只等我踏上煤山,他跟我無時無地不可以碰頭。”
施施的目光從方豪堅毅、肅穆的臉上移開,掠過乃父雲振天、乃母凌翠仙、乃妹素素,以至焦大,四個人臉上的神色,就是最好的答覆。
施施的目光,最後仍回到了方豪臉上,她沒有多說一句,也沒有絲毫的留意,一點頭道:“好吧!”
說完了話,轉身就走。
凌翠仙畢竟是個做母親的,她上前一步,抬手張口要叫施施。
雲振天抬手攔住了她道:“這個女兒,從現在起,已經不屬於你我了,她有自己的決定,也有自己的路,讓她去吧。”
凌翠仙無力地垂下了手,沒有說話,臉上也沒有悲痛的表情,只是在兩眼之中,有些亮亮的東西在閃動着。
素素出奇的平靜,平靜得近乎冷漠,只望着施施在院子裏轉眼去遠,轉眼消失的身影,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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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山,座落在“神武門”北,距京城不過百步之遙,又名萬壽山,相傳其下儲煤以備不虞,故俗稱煤山。
實則此山乃筑紫禁城,掘護城河時所積之土丘,周圍二里,高僅數十丈。
景山因崇禎帝之自縊而家喻戶曉,崇禎縊死煤山時,衣懷遺詔曰:“朕涼德藐躬,上於天咎致逆賊直逼京師,皆諸臣誤朕,朕死無面目見祖宗,自去冠冕,以發覆面,任賊分裂,勿傷百姓一人。”
崇禎帝的自縊處,即在景山東麓之海棠樹上。
自滿清入關后,即將景山視為大內之鎮,列為禁地,平民百姓休得登臨,就是想要走近些都不可能。
口口口口口口
夜色頗濃,微有月色,是一彎鈞月。
整座景山,籠罩在昏暗的冷輝之下,空蕩、寂靜。
今夜的景山,一片的寂靜,除了森森林木跟殿台閣榭外,的確看不見一個人影。
從登山道往上,經正門“北上門”、倚望樓,或者經山後之東明左里門、之西的右里門,到壽皇殿、觀德殿、倚聖殿、萬福閣、興慶閣、永思殿到處空蕩蕩的,看不見一個人影。
每日裏巡弋的禁軍,布啃站崗的侍衛營密探,全撤了,撤得無影無蹤。
但,任何人只一近景山,就會清晰地感覺出一股逼人、懍人的肅殺之氣,令人毛骨悚然,令人不寒而傈。
誰都知道,今夜的景山,藏着無窮的殺機,每一寸土地,都可能致人死命,都可能是令人血濺屍橫的地方。
誰都知道,今夜的景山,上罩天羅,下布地網,只要踏進一步,就是只飛鳥,恐怕都別想再飛出去。
但,今夜的景山,還是有人來,而且來的人還不在少數。
二更剛過,步履聲劃破寂靜,幢幢的人影也驅走了空蕩,陸續有人踏上了登山道,每一個步履是那麼從容,神態是那麼安詳,不管是從容或安詳,卻都帶着一股不可侵犯的肅穆之氣。
登山的隊伍,陸陸續續,但都是從正面登山,絕沒有一個走山後的登山道。
參加祭典的各地義軍首領,陸續到了。
保衛營的密探也好,護衛九城的禁軍也好,還沒見一個。
最先登上景山的,是一前四后五個人。
這五個人,一個黑袍老者,四名黑衣壯漢,四個壯漢身上,都背着一個不算小的黑包袱。
五個人腳下不停,目不斜視,一路登山。
入北上門,經倚望樓往東,一直到東麓那株枝葉不算茂盛,但枝啞縱橫,讓人有鐵骨嶙峋之感的海棠樹前。
五個人有着片刻的肅立,然後四個壯漢解下了身上包袱,就地打開,四個包袱里完全是祭典上應用之物。
抖開一塊黃綾鋪好,然後燭台、香爐、祭品……應有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