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南宮獨尊親自送出庄門,直等獨孤耿等身影杳失,方搖頭一嘆,向站在身旁的“滄溟羽士”羅天行拱手苦笑說道:“多謝羅道長為我遮蓋,否則,獨孤大俠一到‘養天庄’之下,便難免鬧出極大不愉快,甚至於會形成窩裏反了!”
“南宮莊主,那位‘鬼斧神弓’吳天才老弟不單殫智竭力,建築‘五雲樓’,並主動邀請‘孤獨先生’獨孤耿,來為你效力,共同防護‘養天庄’,結果卻身中奇毒,可能全身化血,毛骨無存,你這種飛烏未盡,良弓先藏的梟雄手段,是否太過份了?”
南宮獨尊無詞可辯,只得把張臉兒,脹成血紅地,點頭認錯說道:“羅道長教訓得是,小弟知過當改,但事情也太以湊巧,吳大俠不知怎樣會進入我的‘藏寶庫’,並取了其中幾件異常重要東西……”
羅天行明知南宮獨尊尷尬,卻故意與他為難地,朗聲問說道:“南宮莊主,你的藏寶庫是在何處?”
南宮獨尊一面軀散身外庄丁,一面拉着羅天行的手兒,走向一旁,低聲笑道:“羅道長請相信我,我深知你與法濟大師的深厚交情,以及無論在何等情況下,均必為法濟大師報仇的強烈意念,我不會把你當外人的……”
羅天行道:“多謝,多謝,多謝南宮莊主的見重之情,但……”
南宮獨尊何等老奸巨猾,眼珠一轉,索性向羅天行附耳道:“走,道長若是有興,我們便去‘藏寶庫’中,看上一看。”
羅天行雙眉微蹙,似在斟酌。
但這位“滄溟羽士”如今業已深知這借用南宮獨尊“飛龍劍客”名號的“養天庄”莊主是位極為心狠手辣的梟雄人物!
尤其,他對他“養天庄”的“寶庫”看得極重,吳天才便因誤入其中,慘道毒手,如今他卻主動邀約自己前去參觀,卻是打的甚麼主意?……
南宮獨尊見了羅天行的沉吟神色,含笑說道:“羅道長在考慮甚麼?難道竟會懷疑我會另有別意?”
羅天行雙眉微軒,從鼻中“哼”了一聲道:“莊主是識得輕重懂得利害之人,我知道你在目前環境之下,對我,和我老友‘孤獨先生’獨孤耿倚重方殷,決不會有甚歹念!……”
語音頓處,看了南宮莊主一眼,緩緩又說道:“我所以沉吟之故,只因‘名利’意念,早付虛空,胸中所放不下的,僅在‘恩仇’二字,故而莊主的‘藏寶庫’中,縱有敵國財富,對我也沒有什麼吸引力了。”
南宮獨尊陪笑說道:“小弟怎敢以阿堵俗物污瀆道長,只因庫中存有兩件武林罕見之物,不明來歷用處,想向道長請教,並彼此研究研究,是否可仰在對付‘天外雙魔’,暨‘血河夜叉’之際發揮它的妙用?”
武林人,“利”念易消,“名心”難淡,尤其對“好奇”二字,越發難以擺脫!
羅天行聽得南宮獨尊這樣一說,暗忖再若不去,豈非示怯?
加上既聞庫中存有武林罕見之物,“好奇”之心,不禁更油然而生!
遂在南宮獨尊話完之後,點頭接口笑道:“南宮莊主不把我當作外人,欲以奇珍見示,羅天行豈能不識抬舉?我便開開眼界也好。”
南宮獨尊聞言,遂異常表示親近地,與羅天行把臂而行,同往後庄走去。
※※※
繞至‘五雲樓”,即是後庄,花木亭台,景色更為清靜雅緻。
羅天行放眼四眺,點頭稱讚說道:“能在這西北邊荒小鎮之上,建造這一座勝過江南巨宅的美好莊院,委實真不簡單!”
南宮獨尊笑道:“這‘養天庄’本具規模只是略為荒廢,小弟於獲得一筆龐大財富后,略加整建,使復舊觀,否則若事事均需創設,就未免太費力了!”
說至此處。手指右前方一大片花樹掩映中的水池小榭笑道:“羅道長看見沒有?那座‘百花小榭’就是我命向百勝師爺,招待‘仙霞九畹仙子’的下榻之所。”
羅天行遙看兩跟,眉頭一軒說道:“九畹仙子是當世中罕見高人,莊主務須命那位向師爺好好伺侯,千萬莫加得罪,有她在此,再加上我和獨孤耿兄,慢說‘天外雙魔’、‘血河夜又’,便臨時再來上個蓋世凶魔,也不足為慮了!”
南宮獨尊胸有成竹地,含笑說道:“羅道長放心,‘九畹仙子’和我另有淵源,何況向百勝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極富機變能力之人,他一定圓滑周到,招待親切,絕不會對九畹仙子有些微失禮開罪……”
南宮獨尊在盛讚向百勝,卻不知向百勝已謊言敗露,如今在“百花小榭”中,被九畹仙子、岳倩倩、沈宗儀,三面合圍,情況尷尬已極!
羅天行靜靜聽完,突然發出了一聲長嘆!
南宮獨尊莫明其妙地。陪着笑臉問道:“羅道長為何突發嘆息?你是有甚……”
羅天行不等他再往下問,便搖頭接口說道:“我是在嘆人之生死壽夭,溟溟中似乎確有前定,鬼斧神弓吳天才老弟,想是合該數盡,我和‘九畹仙子’、‘獨孤先生’等,才從天南海北,極為湊巧地,來到‘養天庄’中,否則,莊主欲御強敵,必重長城,也會對那位吳老弟盡量容忍的了。”
南宮獨尊對於處置吳天才之事,委實自知下手太辣,深懷愧疚,聽得羅天行又復提起,不禁滿面通紅,垂頭不語。
羅天行伸手輕拍南宮獨尊的肩頭,含笑說道:“南宮莊主,此事已成過去,愧悔又有何益?常言道:‘君子之道,如日月之蝕’,望你深記在這強敵紛來,江山待保之際,最重要的制勝策略,便是同德同心,在本身陣營中,不容有絲毫各懷鬼胎,互相猜忌!”
南宮獨尊不得不接受教訓地連連點頭道:“多謝羅道長不吝指教,此番若能退卻強敵,小弟必對道長……”
羅天行搖了搖手,截斷他的話頭笑道:“南宮莊主不必對我許甚願兒,我已再三聲明,名利二字,已若浮雲,此次只想把‘五行霸客’,及主使他們的身後人物,盡數的驅除,為我至友‘法擠大師’,報仇雪恨而已。”
說話之間,眼前有座精緻小樓,南宮獨尊在樓前止步,含笑伸手肅客。
羅天行見這小樓建築得雖頗雅緻精美,卻四面空曠,又未設甚嚴密警備,遂邊自舉步,邊自詫聲問道:“這座小樓,便是藏放敵國財富,與武林異寶的‘養天庄,寶庫么?”
南宮獨尊含笑點頭,與羅天行走進樓下廳堂,便伸手在那壁上所懸一幅沈周所畫花烏的菊花中心,重重點了一下。
“隆隆”機括聲起,整個地面都告極慢極慢的緩緩下降。
降約一丈士八,眼前出現了一條狹長甬道。
甬道盡頭,有扇八卦形的門戶,門外鐫着“萬劫之門”四字。
羅天行隨着南宮獨尊舉步之間,“咦”了一聲問道:“這門上除非不必鐫字,要鑄也應鐫上‘萬寶之門’才對……”
南宮獨尊陪笑說道:“這寶庫也屬原有,小弟遂未將門上之字加以改易。”
羅天行目中閃動慧光,點頭一笑說道:“我明白了,匹夫無罪懷壁其罪,凡擁‘萬寶’即攖‘萬劫’,鑄上這‘萬劫之門’字標,眷所謂垂戒深矣!”
南宮獨尊知曉羅天行又在苦口婆心對自己加以諷勸,只好裝作不懂地,按動壁上機鈕,使甬道盡頭那兩扇厚重鐵門,徐徐開啟。
鐵門才開,門內無數金銀珠寶的絢爛寶光,便照得人眼目生眩。
南宮獨尊關好寶庫門戶,羅天行已看清這座寶庫似分裡外兩問,外間是方圓數丈石室,堆滿各種金珠,裏間則仍門戶緊閉,看不出是何光景?
南宮獨尊指着裏間,向羅天行笑道:“羅道長對這些金珠俗物不會感覺興趣,來來來,請進裏間,欣賞欣賞已有百餘年未現江湖的‘紫陽三寶’。”
這“紫陽三寶”四字,着實把羅天行聽得嚇了一跳!
因為“滄溟羽士”羅天行的見聞極為淵博,他知道“紫陽三寶”是百餘年以前一位絕代武林奇客“紫陽真君”,所遺留下來的三件寶物。
第一件寶物,是冊上載各種名門正派武學絕藝的“君子真經天蘭秘譜”。
第二件寶物是冊專門載有各種速成暨陰狙歹毒等邪派武學的“泥犁十八錄”。
第三件寶物,則是“紫陽真君”竭平生之力,僅僅煉成一枚,尚未用過,大限便臨的“紫陽萬劫霹靂火”!
關於這三件寶物,百餘年來,經無數武林豪客,八荒四海,苦苦搜求,均尚未能到手,不知下落,誰知一齊在“養天庄”的“藏寶庫”內?
羅天行對“君子真經天蘭秘譜”落在南宮獨尊手中一事,最多只是嘆息好奇。
但對於其他二寶。卻頗為震驚!
因從事實表現上,不論這以南宮獨尊姓名作為掩護的“養天庄”莊主的真實身份,到底為誰?其手段之辣,心腸之狠,已到了令人為之搖頭驚懼地步!
“泥犁十八錄”中,儘是些既易速成,又極歹毒的邪門功力,南宮獨尊既得此書,必曾精研,可能擅有不少毒技,深恐招忌的不肯輕易顯露!
尤其是那枚“紫陽萬劫霹靂火”據聞威力之強,能夠催山倒岳,使數十丈方圓,齊化劫灰,像這等惡毒之物,落在如此凶邪手中,豈不對整個武林,構成莫大憂慮?
他心念頻動,已被南宮獨尊看出端兒,含笑問道:“羅道長為何面有驚容?你知不知道所謂‘紫陽三寶’,是些甚麼東西?”
羅天行深知南宮獨尊深沉陰險,眼力極為厲害,自己倘若推說不知,反易引其起疑,遂毫不遲疑地,應聲答道:“據我所聞,似乎是一冊‘君子真經天蘭秘譜’,一冊‘泥犁十八錄’,和一枚紫陽萬劫霹靂火,但不知是否傳聞失實……”
南宮獨尊雙翹拇指,以一種佩服神色笑道:“羅道長委實淵博,說得一點不錯,正是這三件東西……”
他邊自說話,邊自開啟了內室門戶,側身笑讓羅天行進入。
羅天行揚眉邁步,毫不遲疑。但心中早打好主意!
他不單把自己的“先天太乙真氣”凝足到十二成,袖中並備好七柄“柳葉分光小劍”,準備萬一發現南宮獨尊對自己也起惡念,並無法脫身之際,便與這陰毒梟雄,併骨此處!
進入內室,陳設極為簡單,只在一條長几之上,放了三樣東西。
第一樣是朵葉作純白,花作淡紫的玉琢蘭花。
第二樣是冊厚約寸許的皮面巨書,封簽上並書有“泥犁十八錄”五個鐵線篆字。
第三樣則是通體黝黑,徑約七八寸的一枚鐵質圓球。
南宮獨尊伸手向那張長几一指,含笑說道:“羅道長請看,這几上之物,就是武林人物百徐年來夢寐企求的‘紫陽三寶”……”
說至此處,發現羅天行滿面驚奇神色,遂又復含笑道:“道長何事驚奇?莫非對這紫陽三寶有甚……”
羅天行笑道:“我不是對‘紫陽三寶’有甚懷疑?只是覺得這‘紫陽萬劫霹靂火’,徑約七八寸,又大又重,似乎不宜帶在身上,作為制敵之物?”
南宮獨尊點頭說道:“此物雖然不便,威力卻絕對強大無比,小弟正想向羅道長請教,用何謀略,把這‘紫陽萬劫霹靂火’,巧妙佈置,若能仗以將‘天外雙魔’血河夜叉’等幾名窮凶極惡的黑道魔頭一併除去,也算是江湖盛事!”
羅天行微微一笑,目注南宮獨尊道:“莊主何必問道於盲,在這種佈設埋伏,互斗心機之上,你要比我強得多了!”
他因見南宮獨尊臉上,已現慚窘之色,不願弄得太僵,遂又手指几上蘭花,移轉話頭說道:“這朵葉作純白,花作淡紫的玉琢蘭花。雖是上家寶物,卻為何……”
南宮獨尊正想避開羅天行的銳厲詞鋒,聞言之下,接口笑道:“這朵蘭花的價值,不在其玉質極佳,而在雕工精細,它就是‘紫陽三寶’中的第一寶‘君子真經天蘭秘譜’!”
羅天行聽他這樣說法,近前兩步,細一注目,方看出端倪,“哎呀”一聲,失聲說道:
“這些小小花葉之上,怕沒有雕刻了上千個字?好像竟是世極罕見的‘神眼雕刻’?”
南宮獨尊連連點頭,並長嘆一聲道:“我雖得‘紫陽三寶’,但卻覺得這冊最被武林人物看重的‘君子真經天蘭秘譜’,根本毫無用處。”
羅大行聽出他的語意,揚眉問道:“怎會毫無用處,莊主是看不清其上字跡?還是猜不透其中涵意?”
南宮獨尊道:“我有特製晶鏡,可以放大字跡,不愁看不清楚,但經中字句,卻涵意晦澀,好像只是一本‘蘭譜’,與上乘武學,無甚相關之處。”
羅天行觸類旁通地,笑了一笑說道:“莊主只嘆這‘天蘭秘譜’,毫無用處,可見得對那冊‘泥犁十八錄’均已參詳透澈的了。”
南宮獨尊知道自己說漏了嘴,再想掩飾,業告不及,只得索性大方地,點點頭說道:
“小弟確曾參詳,學會了兩樣功夫,威力方面,也着實相當強大!”
羅天行試探性地,向南宮獨尊笑道:“南宮莊主,這冊‘泥犁十八錄’可否讓我翻動一下?”
南宮獨尊怎好拒絕,只得點頭笑道:“羅道長儘管請看,此次仰仗大力,為本庄御劫消災,又不敢以阿堵之物,褻瀆為酬,我還想把那朵無法參詳,留着它毫無用處的‘君子真經天蘭秘譜’,送給你呢。”
羅天行聽得南宮獨尊一允,便伸手翻開几上那冊“泥犁十八錄”來。
第一頁,是目錄,寫着“泥犁陰風掌”“血神爪”“五毒手”“紫陽搜魂指”……等十八種罕見武學名稱。
羅天行心中一震,立即合上“泥犁十八錄”,藉着答話,連搖雙手笑道:“不敢當,不敢當,常言說道:‘無功不受祿”,羅天行新來‘養天庄’,寸功未立,那裏敢當莊主的‘紫陽重寶’之賜?”
南宮獨尊見他合上“泥犁十八錄’,不禁愕然問道:“羅道長,你怎不看了呢……”
羅天行笑道:“我既已看過‘泥犁十八錄’,是個甚麼東西,便算開了眼界,至於其中所載功力,我既不懂,也不想加以參研,又何必細看則甚?”
羅天行這是違心之論,其實他對那些功夫,通曉不少,並在略一過目之間,便把十八種陰毒名稱,一齊記在腦內!
南宮獨尊對他這不再翻閱的動作,似乎十分寬慰,面含微笑說道:“可惜羅道長不屑對這等左道旁門功力,加以參研,否則,小弟倒可略貢所得。並加請教!”
羅天行雙目之中,電射神光,正色說道:“莊主說那裏話來?功力何分邪正,運用只在一心,常言說道:‘路要讓一步,味須減三分’,羅天行只想奉勸莊主一句話兒,就是凡事知足,莫太過份,多體天和,自招福祿!”
南宮獨尊心中不知轉的甚麼念頭,表面上卻從善如流地,連連點頭說道:“是,是,羅道長的金玉良言,小弟自當受教……”
話方至此,一聲極尖銳的厲嘯划空,從通風孔穴之中,傳進這“藏寶庫”內!
南宮獨尊悚然一驚,向羅天問道:“羅道長知不知道這是甚麼聲音?聽來怎的如此可怖?
羅天行長眉緊皺,“咦”了一聲說道:“難道‘血河夜叉’令狐菁業已趕到了嗎?這聲音有點像是她不舍輕發的‘血河霹靂棱’,但此梭一發之後,必有震天爆炸,會毀卻不少屋宇……”
一語方畢,兩三聲霹靂震響,以及一陣“轟隆隆”的屋宇倒塌的聲息,又復傳來,把這藏寶石室,都震動得搖搖晃晃!
羅天行見南宮獨尊臉色大變,遂含笑說道:“事情真巧,‘獨孤先生’獨孤耿,去了南山,他的生死冤家‘血河夜叉’令狐菁,卻趕來‘養天庄’中撒野!”
南宮獨尊目隱煞芒,臉堆苦笑說道:“羅道長,我們是否……”
羅天行不等他再往下講,便接口說道:“大敵既來,我們自然不必再在此處鑒賞藏寶,且上去應付一陣,我羅天行到要見識見識這般凶邪,究竟長了甚麼樣的三頭六臂?”
南宮獨尊如今才在準備迎戰強敵,他的師爺向百勝卻早已在四面楚歌之中。
小小的“百花小榭”中,內室門口站的岳倩倩,門口站的沈宗儀,堂中站的九畹仙子,使他成了既不能進,又不能退,筒直無路可遁!≈OCR→大鼻鬼≈由於沈宗儀和岳倩倩雙雙出現,使得向百勝深知自己已休想在言語方面,再作任何蠱惑!
若是動手,自己雖有秘練絕學在身,但對付九畹仙子這等絕代名家,已恐難以討好,再加上號稱當代武林年輕第一高手的“四絕書生”沈宗儀,和已得九畹仙子七八成真傳的岳倩倩,那裏還有絲毫幸理!……
打既打不過,走又走不掉,辯又辯不得,向百勝詭詐百變的腦海之中,便只剩下了“怎麼辦”三字?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向百勝委實不愧是個極富機智之人,才想到了第三個“怎麼辦”之時,便已有了“怎麼辦”的辦法。
他霍然轉身,背對九畹仙子,面對沈宗儀,緩緩-步一步行去。
舉步之間,一面伸手在那臉上摸索,一面嘴皮微動,似是在施展“蟻語傳聲”功力,擇人專註的,向沈宗儀說甚麼話么?……
九畹仙子何等智慧,她知道向百勝如此梟雄,決不甘束手就縛!
但也相信沈宗儀的能力智慧,認為沈宗儀既不會被向百勝言詞迷惑,也不會使這萬惡凶邪,逃出掌下!
岳倩倩更對這位意中人具有無比信心,只是睜大了兩隻妙目,靜看沈宗儀如何出手?
事情有些奇詫………
九畹仙子在背後,岳倩倩在側面,都看不見向百勝有任何動作,卻看得見沈宗儀的臉上神情……
向百勝嘴皮才動,沈宗儀的兩道劍眉,便深深皺了起來……
一雙星目之中,也射出了迷惑神色!
向百勝伸手在臉上一摸之後!……
沈宗儀的眉頭便皺得更緊,目中迷惑神色,也越來越濃!
等向百勝走到與沈宗儀距僅一兩步之間,沈宗儀似已有了心神恍惚狀態!
岳倩倩因關心過甚,首先覺得不對……
她秀眉雙蹙,目注沈宗儀,用作用與佛家“獅子吼’相同的玄門“萬妙清音”功力,出聲叫說道:“宗儀,你怎麼了?”
“颼!”
向百勝身形忽閃,人化輕煙,一掠就是七八丈處,委實快捷靈巧至極!
沈宗儀仍自瞠目茫然,任憑向百勝從身邊逃過,根本就沒有對他出手攔截。
岳俏倩知道追已不及,不禁氣得連連頓足!
九畹仙子道:“倩兒不必生氣,好在一場血腥武林大會,即在目前,一切恩怨,均可了斷,不怕這廝能飛上天去……”
語音頓處,神色一正又道:“你且看看沈宗儀老弟,是否中了向百勝甚麼算計,怎麼有點神思不屬模樣?”
岳倩倩芳心大震地,一掠而過,急急叫道:“宗儀,你……你……”
沈宗儀好似恢復神智地,向岳倩倩搖手道:“倩倩別急,我沒有道受他的任何算計!”
岳倩倩道:“那你為何放向百勝逃去,不加攔截呢?我和恩師對刁鑽古怪的萬惡師爺,除了凱覦‘養天庄’產業外,懷疑有其他凶謀,甚至其他身份?”
沈宗儀長嘆一聲,向九畹仙子苦笑道:“仙子與倩妹大概決想不到我便是為了向百勝的真實身份,感到極度意外,極度震駭,才放他安然逸去?”
九畹仙子“哦”了一聲。恍然笑道:“剛才他舉手摸臉,是對你展示本來面目?”
沈宗儀點頭說道:“他在展示本來面目之前,並還先以‘蟻語傳聲’功力,向我耳邊,說明身份,稱有難言之隱,約我今夜到南山‘堆雲崖’上,細談一切!”
岳倩倩問說道:“他向你所展示的本來面目是誰?為何竟會使你一見之下,便似受到了莫大震驚……”
沈宗儀接口道:“這事太以出我意料……”
他的一語甫出,九畹仙子突然含笑說道:“沈老弟且慢透露,我來猜上一猜,向百勝的另一身份,是不是你已死妻子之父,‘無影殺星’邢光宗?”
沈宗儀再度震驚,再度有點茫然?≈連載→瀟湘書院≈九畹仙子笑道:“沈老弟何必吃驚?我既無神通,這事也並不難猜,因為若是別人,不會使你感到那等眩惑,而向百勝臨去之時,所施展的,又是邢光宗獨步武林的絕頂輕功‘無影身法’!”
沈宗儀聽得九畹仙子這等說法,方自有點恍然,苦笑說道:“仙子猜得不差,向百勝在用傳音密語,透露他就是‘無影殺星’邢光宗,尚使我驚疑難信,直等他卸去臉上的部份化裝,才使我震駭萬分,不知應加阻截,或予放行地,被他遁逃而去!”
說至此處,搖頭苦笑地,一嘆又說道:“但向百勝的身份,雖已揭破,我卻弄不懂他在‘養天庄’及‘南山’,兩面為人,掀起偌大風波,究竟是為了……”
沈宗儀在“百花圃’茅屋之中,由“百草先生”丁子濟為其療傷怯毒之際,已將所有經歷各事與岳倩倩相耳傾吐,故而岳倩倩聽至此處,嫣然笑道:“宗儀,這就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向百勝的本來面目,既告揭開,對於他兩面為人,掀起偌大風波,造成無數血腥的陰毒舉措,似已有顯而易見的兩種目的。”
沈宗儀看她一眼,面帶笑容,低聲說道:“倩妹請抒高論!”
岳倩倩笑道:“簡單得很,向百勝是小人,小人為謀,不離‘名利’,第一點是為‘名’,向百勝本身必蓄有死黨,練有秘技,他一面以‘向師爺’的身份,煽惑南宮獨尊聘約天下豪雄,一面又用‘無影殺星’邢光宗的本來面目,把久求出世的一千魑魅魍魎,邀請來此,並設計使其一一傷亡,對消實力,以仇恨再結仇恨,由凶邪再引凶邪,逐漸削弱他人,鞏固本身勢力,只等時機成熟他就會表現野心,意圖奴役武林,自為霸王!”
九畹仙子聽得頗表嘉許地,連連點頭說道“倩兒的這一番話,恐怕也是如向百勝的肺肝……”
沈宗儀想起了一事,忙向九畹仙子問道:“仙子曾說‘鬼斧神弓’吳天才兄,曾在南山中,身受重傷而回……”
九畹仙子點頭接道:“吳天才失去右耳,左手斷了兩指,身上至少有百數十處散碎的傷痕……”
沈宗儀說道:“此人功力不弱,南山中有何高手,能把他傷成這樣?”
九畹仙子說道:“我救了吳天才,服以靈藥,並把他放在接近‘養天庄’寶庫的一間密室中養傷,等他稍痊之後,一問便知明白。”
沈宗儀嘆道:“這位‘鬼斧神弓’雖然曾受南宮獨尊的千金重聘,卻有幾分義肝俠膽,與我也頗意氣相投,我真想助他……”
九畹仙子接口說道:“吳天才的仿勢雖重,但經我服以特製聖葯,已保住性命,慢慢恢復,少時自有見面機會,沈老弟不必為他過份憂慮。”
沈宗儀聽得九畹仙子這等說法。便目注岳倩倩,以關懷神色說道:“‘養天庄’蓄養凶邪,又呈同室操戈之勢,敗亡命運似已註定,庄破之日,難免傷損慘重,玉石皆焚,不知伯父大人,是否陷身庄內?倩妹應該……”
話方至此,九畹仙子倒長嘆一聲,接口說道:“我關心倩兒,暗中隨來后,已下不了少工夫,探聽有關‘養天庄’一切隱秘,據悉我堂兄岳克昌,也就是倩兒之父,早於數年前,便在‘泥犁古洞’中道人毒手……”
岳倩倩聽九畹仙子提起爹爹的不幸訊息,不禁芳心一酸,珠淚暗滴!
九腕仙子伸手輕撫岳倩倩如雲秀髮,表示安慰地,緩緩道:“至於倩兒的殺父之仇,究竟是誰雖尚不得而知,但南宮獨尊敢冒認我堂兄身份,則這樁冤讎,便十有八九會落在他的頭上!”
沈宗儀鋼牙一咬,目閃煞芒地恨聲說道:“我的殺妻之仇,可能也是這萬惡老賊……”
岳倩倩宛若梨花帶雨般,含淚說道:“無影殺星,邢光宗既又以‘向百勝’身分,在‘養天庄’中,當了師爺,用意顯然在群豪之間,挑撥是非,造成仇恨,則他所告訴你的話兒,還能靠得住嗎?”
沈宗儀苦笑道:“他的話兒有真有假,有時確實是充滿親情的關懷之語,有時又可能是充瞞陰險惡毒的美麗謊言,故而真假之間,極難辨別,我非小心求證不可……”
語音至此忽頓,轉面向九畹仙子抱拳陪笑道:“仙子若擒住向百勝,或南宮獨尊時,請暫勿誅除,要留個活口,才好問出青紅皂白,把一切冤讎,了斷得乾乾淨淨!”
九畹仙子連連點頭,閃動目光向四外一掃,含笑說道:“那位‘百草先生’丁子濟呢?
他不是去往前庄,探聽訊息,並想與他好友‘滄溟羽士’羅天行見上一面,怎麼去了這久,尚未……”
語音至此,倏然住口,因為三人均已聽得“百花小榭”的七八丈外,有了步履聲息。在九畹仙子、岳倩倩、沈宗儀三人日光凝注之下,“百花小榭”門口,人影一閃,果是那位以園丁!隱跡“養天庄”中,既稱“百花隱者”,又號“百花先生”的當代神醫丁子濟。
九畹仙子首先招呼一聲,含笑問道:“丁大俠見着你那老友‘滄溟羽士’了么?”
丁子濟搖頭道:“‘滄溟羽士’羅天行被南宮獨尊視作無上貴賓,延住‘五雲樓’中,我以小小園丁身份,不便擅入,但卻打聽來二樁重大訊息。”
九畹仙子“哦”了一聲,揚眉問道:“是來了要人,還是發生大事?……”
丁予濟笑道:“兩者都有,第一件事是有人看見‘鬼斧神弓’吳天才帶着滿面怒色,和滿身傷痕,闖入‘五雲樓’,並在樓前揮掌震死了意圖向他稍加訊問的兩名樁卡警衛!”
九畹仙子皺眉道:“這位老弟也太以急燥,沉不住氣,我曾點他穴道,希望他好好睡上一對周時,才可完全恢復,誰知他竟輕舉妄動,自行運功沖穴,去往南宮獨尊或向百勝之處興師問罪!”
沈宗儀嘆道:“這位吳兄唯一缺點,便是剛暴性傲,希望他莫在南宮獨尊或向百勝兩個陰毒凶邪手下,道遇不測才好。”
丁子濟自行斟杯香茗,飲了兩口說道:“目睹吳天才進入‘五雲樓’之人,並未見他出去,吉凶暫時不知,第二件事則是‘孤獨先生’獨孤耿與‘七指大勝’袁五空,業已趕到‘養天庄’……”
九畹仙子聽得流露出滿面疑詫神色說道:“這事就太奇怪了,他們定計之時,我曾隱身在側,想儘力攔阻羅天行,保全這位‘滄溟羽士’,不讓他淌人渾水,故而深知獨孤耿遠居‘崆峒’,他是怎能這快便來‘養天庄’呢?”
丁於濟道:“據說吳天才與獨孤耿也有深厚交情,見‘養天庄’樹敵太眾。深恐獨力難支,早就邀他相助,獨孤耿是行在中途,與‘七指大聖’意五空巧遇。”
九畹仙子道:“這樣還差不多,丁大俠所探悉的第三件事兒,又是甚麼?”
丁子濟道:“是南山群豪的實力大增,‘天外雙魔’,暨‘血河夜叉’令狐菁等,均已紛紛趕到。”
九畹仙子聞言之下,略一沉吟,揚眉說道:“‘天外雙魔’還好,那‘血河夜叉’令狐菁卻性烈如火,據聞又與‘孤獨先生’獨孤耿結過不解之仇,‘無影殺星’邢光宗必是利用這種仇恨。才把這久未出世,相當厲害的老怪婆子引來。而令狐菁一到‘白水鎮’,也必定會迫不及待地立來‘養天庄’中擾鬧!”
沈宗儀道:“照仙子這等分析,那場集聚不少當代一流好手的武林盛會,似將提前舉行了。”
九畹仙子微一點頭,以肯定語氣答道:“當然,雙方所約好手,均已到齊,怎會再對耗空等?只不過……”
岳倩倩見九畹仙子突作沉吟,不禁訝然問道:“恩師,您在想些甚麼?”
九畹仙子笑道:“我是在想向百勝適才於窘迫無奈下,已露本來面目,如今‘養天庄’與‘南山群豪’,雙方業已陳兵嚴陣,即將正式對壘,這位奸滑陰損的武林凶人,不知是以‘南山群豪首領’,或‘養天庄的師爺’,那一種身份出面?”
岳倩倩聽得嫣然一笑,目注沈宗儀道:“我師父所提出的問題,極有趣味,宗儀,邢光宗曾經是你岳父,你的立場……”
沈宗儀不等岳倩倩再往下講,便自正色說道:“大義之下,尚應滅親,何況這過去的一點翁婿關係?昔年我愛妻未死之前,我便為了規勸邢光宗的邪惡行為,與他鬧得幾致反目,如今他更設法挑撥,想把我拉入火坑,我當然只重武林正義,不顧過去私情的了!”
“百草先生”丁子濟在旁一挑拇指贊道:“好,為公忘私,為義滅親,沈老弟真不愧是位明白事理的俠義男兒!”
沈宗儀被他稱讚得臉上微紅,抱拳說道:“多承丁老人家的謬讚,沈宗儀想煩請您老人家……”
丁子濟笑道:“沈老弟有何差遣,儘管明言,我是湯火不辭,刀斧不懼!”
沈宗儀說道:“一場武林浩劫即在眼前,我必須與九畹仙子前輩,細商因應之策,但對吳天才的吉凶安危,委實放心不下,想請老人家利用你尚未敗露的‘園丁’身份,再去前庄,探聽一下。”
丁子濟尚未答話,岳倩倩已軒眉說道:“我去打探好么?以我這副莊主的千金身份,或許比較容易混入‘五雲檔’……”
她話猶未了,丁子濟便搖手含笑說道:“如今因不知向百勝與南宮獨尊之間,是否揭破畫皮?抑或虛與委蛇?故而若由姑娘出面,反有相當危險,還是讓我跑一趟吧!”
話完,立即出得“百花小榭”,又往前庄走去。
沈宗儀向九畹仙子問道:“仙子高見,我們行止如何?是迴轉南山,還是繼續留在這‘養天庄中’?”
九畹仙子毫不思索地,應聲答道:“這場事變,是以‘養天庄’為重心,我們當然應該留在此處,才容易獲悉一切情況,機動加以因應……”
岳倩倩突然推了沈宗儀一下,皺眉說道:“咦,宗儀,你別忘了,那由邢光宗化身的向百勝,不是約你於今夜去到南山‘堆雲崖’上細敘一切么?對於這樁約會,恐怕頗有兇險,你究竟去是不去?”
沈宗儀被岳倩倩一言提醒,蹙眉尋思有頃,毅然說道:“我決定去,去聽聽邢光宗還有甚麼花言巧語?”
岳倩倩憂形於色,目注沈宗儀道:“我覺得邢光宗在這約會之中,定有相當陰謀……”
沈宗儀錶示同意,接口點頭說道:“我也知道其中定有陰謀,但也並不怕他,任憑邢光宗再怎樣苦煉藏私,一對一個,他未必製得住我?”
岳倩俏滿面關切神色,向沈宗儀低聲說道:“宗儀,我知道你一身藝業,曠絕當今,但常言道得好;‘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吳天才比你並弱不了太多,經驗、機智可能還略在你之上,他還不照樣在南山中,中人算計,身負百十處輕重傷痕……”
沈宗儀聽她以吳天才之事作比,對自己婉言勸阻,不禁雙眉微蹙。
九畹仙子,站在一旁,向岳倩倩含笑說道:“倩兒,你讓宗儀去吧,我認為只要作好安全措施赴約未嘗不可,那‘南山堆雲崖’上,大概還不至於成為我們被人勾魂奪命之地!”
岳倩倩問道:“師傅,你……你老人家有甚麼安全措施?”
沈宗儀卻從九畹仙子所說的“我們”二字上,聽出端倪,劍眉微揚笑道:“仙子莫非也打算命駕‘堆雲崖’,以無邊法力,對我佑護?”
九畹仙子笑道:“我是這樣打算……”
語音至此,突然低了下去,低得只有互相靠近,幾乎是傾耳而聞的岳倩倩、沈宗儀二人可以聽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