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重重詭秘
圓明大師的瞳孔放出異采,道:“凌……大俠,貧僧有串念珠,請……送交掌座!”
凌千羽知道他將要不行了,趕緊答道:“大師放心,在下一定把念珠送給貴派掌門!”
當他看到圓明大師那奄奄一息的情景時,禁不住嘆息道:“唉!大師,你為什麼要那樣呢?否則在下也不會……”
圓明大師的眼中滴落幾顆淚珠,氣息微弱地道:“貧……僧中了妖女的暗算!”
他的胸腹一陣鼓動,吐出一口鮮血,斷斷續續地又道:“心……魔……難伏,請原諒!”
凌千羽聽他這麼說,已大概可以推想出當時的情形。他一想到史憐珠,立刻回頭望去,這才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走了。
他雖跟伏虎羅漢有一面之緣,可是方才親眼看見他的醜態,並不大相信他的話,然而當他看到史憐珠竟然悄悄地溜走了,他才明白圓明大師的話果非虛假。
頓時,他不禁呆了一呆,料想不到那麼楚楚可憐的一個美女,竟然還有陰謀,否則她也不會暗算圓明大師了。
他這時不能撇下圓明大師不管,逕自去追趕史憐珠,把整個事情問個清楚。
就這麼猶疑了一下,他已見到圓明大師的臉孔又轉為灰白,已是入氣少,出氣多了。
他趕緊迫問道:“大師,你曉不曉得那女子是誰?她為什麼要暗算你?”
圓明大師嘴唇嚅動了一下,卻已發不出聲了,凌千羽把耳朵湊到他的嘴邊,還沒聽清楚他說什麼,便發現他輕輕吁了口氣,呼吸已經停止。
凌千羽抬起頭來,望着他猶自睜開,卻已變為黯淡的眼珠,心裏不禁浮起一絲歉意。
他緩緩伸出手去,按着圓明大師的眼帘,默禱道:“圓明大師。在下發誓一定要替你報仇,並替你把念珠送回少林,你安心地去吧。”
說也奇怪,等他的手一拿開,圓明大師的眼睛已經合攏,面上神態也顯得安詳多了。
凌千羽不忍再多看他那張臉孔,側過頭去卻看到了那火堆不知何時已經滅熄,只剩下一堆殘燼。
他愣了半晌,心中有種人事無常、容易幻滅的感觸,不由長長地嘆了口氣。
在嘆息的迴響里,他想起了圓明大師的交代,於是伸手在他身上搜索了一下,卻發現他的懷裏已經空無一物。
凌千羽目光一閃,看到了火堆旁邊擺着的幾個小瓶子和一些散銀,他的眉梢微微一揚,身形展處,已從大門飛掠出去。
這時大雨已停,地上的泥水卻仍在流着,除了流水聲外,天地之間一片靜寂,空氣顯得分外清新。
凌千羽飛身躍上了廟頂,極目四眺,只見遠山籠着輕煙,四野空寂無人,那史憐珠已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凌千羽心知圓明大師為了那串念珠而遭到暗算,如今念珠失去,必定是史憐珠拿去的。
一串念珠如此珍貴,不問可知,裏面一定蘊含有秘密。對於涉及秘密的事,凌千羽一向最感興趣,更何況他此刻還心有內疚,受圓明大師的託付!
他飄身躍落在石階上,撮唇打了個呼哨,沒有一會兒工夫,蹄聲急響,他那匹白馬已從山岡那邊疾馳過來。
它奔到了凌千羽的身邊,發出一聲歡愉的嘶叫,伸長了頸子不住地在主人身上擦着。
凌千羽摸着白馬的長鬃,微笑道:“銀霜,我們又要趕路了!你還沒吃飯吧?等到了前面的小鎮,我一定讓你好好地吃一頓。”
銀霜彷彿聽得懂他的話,點了點頭,長嘶了一聲。
凌千羽一笑上馬,雙腿微微一夾,銀霜便放開四蹄,急奔而去。
他騎着馬在小廟的四周兜了幾圈,目光千直凝視在地上,由於雨後的地面是一片泥濘,假如有人在上面走過,一定會留下痕迹,凌千羽兜的圈子愈繞愈大,終於在第五圈上,發現了兩個腳印。
那兩個腳印距離小廟已有三丈多遠,痕迹很小,一看便知是女人的腳印。
凌千羽停住了馬,在旁邊仔細地查看了一下,這才縱馬朝着腳尖所指的方向疾馳而去。
冷風撲面而過,然而凌千羽卻覺得面頰有些發痛,因為他認為自己被人戲弄了,竟沒發現史憐珠不但會武,並且武功還很高。
若是他能夠早些看出史憐珠的武功很高,自然對於她遭到強暴之事,起了懷疑之心,也不致輕易便將圓明大師擊成重傷。
他的心裏愈是難過,對於史憐珠也就愈是痛恨。
其實整個的事情也怪不了他,在那種情形下,誰都避免不了同情弱者,尤其是施暴者竟還是一個和尚,更加使人痛恨。
何況史憐珠還做作得那樣的好,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足可使任何男人激起義憤。
若非凌千羽曾經跟圓明大師有一面之緣,廠解他不是那種假託佛名,專做惡事的僧人,只怕他還要一直被蒙在鼓裏。
凌千羽把方才的事情,仔細地回想了一遍,發現了好幾個疑問,其中一點是不明白史憐珠為何要告訴他,圓明大師是少林高手。
當時圓明大師的面上沾了不少泥灰,兩眼充血,臉肉曲扭,完全變了一個人,跟凌千羽初次見到他時,那種慈眉善目,和藹可親的模樣大不相同。
假使史憐珠不指出他是少林圓明大師,只怕凌千羽做夢也想不到。
“他為什麼要告訴我呢?”
凌千羽暗叫道:“莫非她想使我成為少林之敵?”
“圓明大師本是得道高僧,為何會變成那種可怕的樣子,難道真如他所說的心魔難伏,抵擋不住那少女的誘惑,還是另外尚有隱情?”
“那個少女究竟是什麼來歷?”
“圓明大師的念珠有何珍貴之處?”
這許多的疑問在凌千羽的腦海里不住地浮現着,使他分神不少。好在這一帶沒有人跡,地上又有泥濘,他才能很容易地找到了史憐珠留下的腳印,不然早就迷失了。
他一路沿着史憐珠留下的腳印追趕下去,大約馳出了半里多路,那雙腳印已離開了山道;轉奔山坡,不過他可以推想出她既是有計劃地奪取圓明大師的念珠,前面定有接應之人。
否則她的衣衫已被撕破,那種狼狽不堪的模樣,也見不得人,或許可能是找個地方先躲起來,等到晚上才出來到鎮集上去。
凌千羽縱馬上了山坡,發現這座高坡上,長着許多野草,要憑着一個輕功高強的女子所留下的痕印去追索她的行蹤,是絕無可能的。
他四下查看了一下,只見遠處的山麓下好似築有許多房舍,四圍一帶,有一條小溪繞村而過,遠望過去,有似一條白練。
他一帶韁繩,銀霜灑開四蹄奔下坡去,那長長的鬃毛隨風揚起,彷彿天馬凌空。
不一會兒工夫,銀霜已載着他到了坡下的一條羊腸小道上,朝遠處山麓下的村落奔去。
蹄聲清脆,配合著山風流水的聲音,似乎有一種特殊的韻律,使得人的精神為之一振。
凌千羽馳近了那條小溪,只見溪旁有許多空蕪了的田地,竟然無人耕種,田裏都長滿了長長的雜草。
在這青山綠野,山溪流水所環抱中的村落,不啻是一個世外桃源,假若能看到農人在田裏耕種,小孩帶着黃犬在田野追逐嬉戲,便會使人的心底湧起恬靜而又羨慕的感覺。
然而凌千羽所見到的這個村落,既無農人,也無小孩,甚而連犬聲都聽不到,頓時使他覺得好像失落了些什麼,有種遺憾的感覺。
他縱馬馳過了一座木橋,銀霜緩緩地在一條黃土路上行過,一會兒便進入那個村落。
凌千羽的心裏一直都在納罕着,等到一進入村中,那種感覺變得更加強烈了。
這個村落並不很大,左右縱橫也只不過有百十戶人家,在人村之處有一口大井,井旁便是一大塊空坪。
凌千羽的目光掠過那些低矮的房屋,最後落在那口大井上。
他的眼睛發亮,射出凌厲的光芒,凝視着那個空蕩蕩的大土坪,彷彿那裏有什麼東西。
沒有,他的視線所及之處,什麼都沒有,沒有人,沒有狗,沒有雞;甚至連只螞蟻都沒有。
他所看到的全是一片靜物,連一個會動的東西都沒有。
因此這個村落是一片死氣沉沉,就彷彿經過兵燹之後,被洗掠一空,四下遍野都堆集着死屍一樣,讓人嗅到的全是死的氣息。
凌千羽這時才明白自己方才為何有那種納罕的感覺,敢情這是一座無人居住的小村。
由於他沒看到人,沒有看到人的活動,他才會覺得少了些什麼。因為這世上的一切,都以人的活動為主,若是缺少了人,自然少了重心!
可是凌千羽默然騎在馬上時,卻很快地又否認了自己的答案。
因為他看到的村落,缺少人的居住,他只能說是一座空村,村裡沒有動物,也該有樹木青草,這些植物時刻都在生長之中,又怎會給人一種死氣沉沉的感覺?
那空蕩的大土坪上,什麼都沒有,然而凌千羽卻彷彿看到死的氣息在瀰漫著,好像有一個很大的魔影籠罩着這座村上。
若是常人,一覺察到死的氣息,感受到死的威脅,自然感到害怕,恨不得立刻離開這兒才好。
然而凌千羽平常最喜歡跟死神接近。他一嗅到死亡的氣息,便開始覺得有趣了。
他露着潔白牙齒笑了笑,飛身躍下了馬,然後大步朝村裡行去。
那些房屋建築得很雜亂,大小不一,材料也不相同,有的是磚牆瓦房,也有用茅草覆蓋,一排排地延伸出去,以大土坪為中心,每隔十來戶便空出一段距離,鋪上黃土碎石,便算橫街了。
凌千羽走到第一間屋前,只見木門洞開,裏面只剩下幾張破板凳,到處都是灰塵,可見很久沒有人住了。
他繼續地向前走去,一連看了六七幢房屋,除了其中二幢是大門洞開,屋中搬運一空之外,其他五幢屋子的門窗都被人用木板釘牢,緊緊地封住。
他一面繼續查看,一面暗自道:“這些村民搬走,可能並非心甘情願,除了少數不預備回來,其他的都還想重回故土,也許他們走時受到一股壓力!”
意念一轉,他想到了史憐珠,忖到:“那個女子朝這條路而來,可見她一定走進這個村裡,在這附近沒有第二個村落!”
他這時已走到最末的一幢磚房之前,發現大門是虛掩的,於是順手推了開來。
他還沒跨進屋去,裏面傳來一聲輕咳,一條人影閃現在他的眼帘里。
凌千羽身形一頓,左手橫在胸前,護身的真氣已經佈滿全身。
凌千羽橫掌而立,身上的紅衫微微鼓起,不住地拂動着,然而他的身軀卻凝立有如山嶽。
此刻若是有高手在此,見到他所擺的姿式,定然不敢貿然出手,然而只要稍一猶疑,凌千羽便可制敵機先,控制整個大局。
假使在平時,凌千羽決不會如此慎重行事,然而此時處身的環境怪異,周遭的氣氛陰森,使得他不敢有絲毫疏忽。
氣勢剛一凝聚,隨着目光的閃動,凌千羽只見那從屋中行出來的竟是一個佝僂着腰,滿面皺紋的灰衣老人時,他不禁啞然失笑,趕緊斂起爍亮的眼神。
那個老人乍一見到凌千羽,嚇了一跳,不禁連退兩步,顫聲道:“你……”
凌千羽抱拳道:“這位老丈請了。”
那灰衣老人這時已經看清了凌千羽的面貌,卻反而愣在那兒,不知說些什麼才好,只是不住地點頭。
“在下凌千羽!”
凌千羽微笑道:“只因找尋一位姑娘,路過此處。”
灰衣老人滿臉詫異之色,道:“凌公子,你是找尋一位姑娘?”
凌千羽頷首道:“不錯!”
灰衣老人臉面大變,伸手把門一推,便待關上。
他面上的神色變化,凌千羽一一看在眼裏,心中的疑惑也愈來愈深,他豈能就此離開?
身形微動,他已進了屋裏,伸出左腳抵住了木門。
灰衣老人關不上大門,滿臉驚恐之色,啞聲道:“公子,你……”
凌千羽抱拳道:“老丈,請恕在下無禮,此事……”
灰衣老人道:“公子,我們這兒沒什麼姑娘,不信你可以去找找看!”
凌千羽道:“在下眼見她朝這邊而來,決不會有誤……”
灰衣老人苦笑道:“公子,你是看見鬼了。”
“鬼?”凌千羽微微一愣,隨即啞然失笑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哪裏會有鬼?”
灰衣老人道:“凌公子,你是讀書人,不相信這個,可是……老朽並沒有騙你,事實上這兒……”
他的臉肉抽搐了一下,道:“凌公子,你走吧!等到天黑,你要走也走不了了。”
“哦!”凌千羽微笑道:“有鬼會拉住我?”
灰衣老人似是非常生氣,道:“你……”
他望了望凌千羽,道:“凌公子,老朽痴活六十有七,生平從未說過一句謊話,無論你信不信,老朽總得把話說清楚,免得害了你。”
他的神色凝重,沉聲道:“凌公子,你來時想必也看到本村的情形了,在去年的這個時候,本村還有一百多戶人家,此刻連老夫在內還不到二十家人,你知道為了什麼?”
凌千羽見他的神色不像開玩笑,臉色也漸漸凝重起來,道:“老丈,這兒真的鬧鬼?”
灰衣老人點了點頭,道:“公子,老朽一向在登封行醫,所見識的人也不在少數,此刻雖然老邁無用,兩眼並不昏花,知道你並非常人,所以才不願你無端端地喪命在此,否則也不願多費口舌了。”
凌千羽聽他這麼說,曉得這個村莊的荒廢,一定有一段很有趣的故事。
當然,他是不相信這世界上還有鬼的事情,更不信整個村莊都被鬼鬧得無人居住的事,因此,知道這裏面一定另有原因。
這件事比起史憐珠謀害伏虎羅漢,奪取那串念珠更加有趣得多,凌千羽怎會輕易錯過?
他抱拳行了一禮,道:“老丈,請恕在下失禮,方才……”
“這也難怪!”
灰衣老人苦笑道:“本村的事情太過離奇了,若非親自遇見,只怕老朽也不會相信,又怎能怪得了公子?”
他抬頭看了看屋外,道:“此刻天色還早,如果公子有趣的話,尚請過來稍坐片刻,不過天黑之前,一定得離去……”
凌千羽躬身道:“多謝老丈。”
灰衣老人退了一步,引着凌千羽走進屋裏。
從後面看來,這幢房子就跟其他的不同,等到一走進去,凌千羽發現裏面佈置高雅,整潔清爽,更明白這個灰衣老人不是俗人。
他的目光在屋裏一掃而過,落在牆上懸挂的一塊大匾上,只見題着四個斗大的金字:
“華陀重見”。
他沒想到這個枯瘦佝僂的老人,竟然還是一個有名的大夫,微微一怔之際,已聽得灰衣老人沉聲道:“這是本府上任知府親筆所題,也是老朽目前所剩下的惟一值得紀念的東西了。”
凌千羽側過身來,道:“在下真是失敬得很,原來老丈還是一代名醫!”
灰衣老人仰首望着那塊大匾,面上浮起一層異采,似乎以往的光榮事迹又已浮現在他的眼前。
凌千羽見他沒有回答自己的話,嘴唇嚅動了一下,還沒開口,已見他面色一黯,嘆了口氣道:“唉!我半生行醫,活人無數,想不到老來回到家園,卻眼見鄰人一一死去而無可奈何,致使故里變成死城!”
凌千羽道:“老丈,你不用難過,這件事一定會有辦法解決,或許在下能夠稍盡綿力!”
灰衣老人搖頭道:“沒有用的,這些冤鬼太厲害了,本村先後請了五位高僧,三位老道來此,結果連他們也給鬼迷了,反而多送了八條人命!”
凌千羽微微一笑道:“老丈,你且把詳細的情形說來聽聽,或許在下有辦法捉鬼也不一定!”
“公子,”灰衣老人肅答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可千萬不能魯莽!”
他的眼中露出驚悸之色,道:“公子,我看你還是趁早離開的好,免得又送了一條性命,那個女鬼……”
凌千羽道:“老丈,在下所追尋的是一個會武功的女子,並非是女鬼!”
他話聲一頓,又道:“老丈,或許在這兒鬧事的並非是鬼,而是一些江湖歹徒,仗着一身高來高去的武功為非作歹。”
灰衣老人搖頭道:“公子此言錯了,想老朽羅恕人痴長六十有七,自二十歲出外行醫,生平所見過的人何止千百,那些鏢行里的武師和綠林的好漢,我也見過不少,可是此地發生之事,分明不是人力所為!”
凌千羽已可肯定在這村裡弄鬼的定然是些邪道高手,但是見到羅恕人硬說是鬼,也不願加以辯駁,引起爭論,弄得雙方都不愉快。
他點了點頭道:“老丈,據你所知,此事如何發生的,有多久了?”
羅恕人道:“老人在登封行醫二十多年,稍為有點積蓄,只因年事愈高,思鄉愈切,所以便攜着老妻幼子,還回故里,就在此地建了一幢房屋,在村外置了十幾畝地,請人耕種,預備就在這兒渡過殘生,哪裏知道突然之間,鬼魅橫行,便這世外桃源變成一片鬼域!”
他說到這裏,面上肌肉不住地抽搐着,眼中隱隱含着淚水,顯然想起往事,痛苦之極。
凌千羽斜靠在一張酸枝椅上,默默地望着這個老人,不知該說些什麼話來安慰他才好——
drzhao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