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哥哥的爸爸
這時候,雨就開始下了。開始只是毛毛,後來便潺潺了。那殺手正抽回他的長鏈繫着的椎時,偶而瞥見那在雨中浮脹起來也似的月亮,忽然傷感了起來。
聽到一點沉悶的聲響。
正在抵死纏綿中的阿里媽媽,忽然僵硬了,道:“有沒有聽到?”
梁取我好整以暇的說:“那是有人在嘔吐。”
阿里媽媽仍有點心神恍惚:“不……那是吐不出來的聲音。”
“當然是因為吐不出來所以才要嘔了,”梁取我笑道,“難道嘔吐還是件好玩的事兒不成!”何寶寶又睡下了。
燭火晃搖。
梁取我忽而坐起:“有血腥味。”
阿里媽媽笑了;“看來你真很不喜歡這個地方。”
這句話可是罪過,所以梁取我忙問:“怎麼?”
阿里媽媽道;“你一會兒說有死味,一會兒說有血腥味,難道你會衷心喜歡這裏?”
“不如這樣,索性,我們明天就搬去一個只有你和我的地方……”
梁取我決意涎了臉。
“那麼,阿里呢?”
“他會跟我們嗎?”
“他?──對了,他回來了沒有呢?”
“不知道,要不要出去看看?”
“也該出去了,不然,他一回來我們就窩在房裏,多難為情呀!”
“那有什麼不可以!”梁取我說,“咱們是老夫老妻呀!”
外頭的爭吵聲剛剛歇了下來,主要是因為:貓貓給兩個老頭子泡上了杯熱茶。
泡了兩杯熱茶的貓貓,見兩個老人家都憋着氣,靜了下去了,但還是互不瞅睬,有點好笑,但當然不敢笑出聲來。
她走回廚房,看那一壺水燒開了沒有。
驀然,她看到廚房裏有一個背影。
一個人。
他正在呷着茶,但背向著廚房門口。
貓貓有點驚訝。
她不認得這個人。
這個人顯然也不認識她。
──他正緩緩的、徐徐的、輕輕的轉過身來,跟她打了一個照面。
這人臉色青寒,沒有眉毛,卻有一對火紅的眼,眼裏似有很多話,都遭恨意淹沒;但他全身上下,都是無言也不需要言語的,就只有這一對眼睛會說話。
那雙眼睛本來十分毒厲。
像蛇。
可是他看到貓貓的時候,眼神轉了,神情也轉了:
轉變得很神妙。
也很柔和。
──這人就像偷進人家廚房的蛇。
一向喜愛小動物而她自己也像是小動物一般的貓貓,很快的,從驚愕,到友善,轉而到同情。
這一點,想必是她的眼神也告訴了他。
所以當她說:“你渴了嗎?我這兒還有上好的白毛猴,再泡一些給你喝好嗎?你也餓了吧?我弄些熱的給你吃好嗎?”
──她這樣說的時候,大概當他是一個流浪漢吧!他也一點都不驚訝。
他只用一隻手指,在唇邊,噓了一噓。
貓貓也輕聲了起來。
她輕步走入廚房。
“你放心,他們都是好人,大家不會趕你走的。”她純良且帶有點頑皮的說,“你是怎樣進來的呢?好本事,大家都全不知道噯。”
那人慘青的臉似也有一點點難以覺察的慘青色的笑容:“也不是沒有人知道。”
“哦?我知道了,”貓貓十分合作、乖巧的低聲說,“你是他們的朋友,特別溜進來替阿里哥哥慶祝生日的吧?”
那人摸了摸他下頜慘青色的鬍髭。
“生日?”他仍帶點慘笑的意味。
“我猜對了,是不是?”貓貓低笑說,“你別怕,我是不會告訴他知道的──反正他現在也不在家。”
那人道:“他走了嗎?”
貓貓說:“是呀。”
那人間:“他幾時回來?”
貓貓說:“我不知道,反正子時前,一定會回來。就算他不要回,儂哥哥他們也會把他給扯回來啦!今天連阿里哥哥的爸爸都來了,你知道吧?”
那人有些詫異:“哥哥的爸爸?”
“不,我沒有哥哥。我們一向都叫阿里做阿里哥哥,他好可愛,黑黑的,說話很誇張,小小事情都咿咿啊啊的,像看見老鼠吞蛇!你對他可比我更清楚啦。”貓貓得意的說,“若說哥哥,我心目中只有一個。”
那人頗有耐心的聽着,“那是誰?”他問。
“穿穿。”貓貓甜美純良的說,“他一直那麼照顧我,我一直當他是哥哥,我的親哥哥。”
那人“哦”了一聲:“穿穿,就是那個粗眉大眼方臉小子嗎?”
“嗯,便是他。”貓貓認真的說,“你真好。就只有你肯聽我那麼多的話。你不覺得我很傻呼呼的嗎?平時,我是很害臊的,可是,見到你,我卻不怕呢!”
那人奇道:“你不怕我?”
貓貓也奇道:“你有什麼好怕?”
然後指着他腰間繫着的鐵鏈和鐵鏈末端掛着一口像一隻耳形、但尾梢又有一個園鐵球的事物,問:“那是什麼?”她發現那人腰畔的“好玩東西”,但卻沒發現眼前的人在燭光中根本照不出影子來。
“問號。”那人答。
“問號?”貓貓不明白。
“兵器。”那人平靜的說。
“兵器?”貓貓恍然了,“難怪,反正兵器我都不懂。”
“你不會武功嗎?”那人問。
“我才不要會武功呢!打打殺殺的,有什麼好!”貓貓慧黠的笑笑:“又輪到我問你了:你貴姓?”
那人負手,長嘆了一聲。
貓貓天真未泯的道:“你姓艾?”
那人怔了一怔:“姓艾?”
貓貓道:“不然為何成天哎哎聲?”
那人忍不住笑意:“我姓屠,屠狗的屠。”
“這姓不大好,很兇哩,”貓貓說,“不過也不要緊,仗義每多屠狗輩嘛。”
然後她又問:“你認識這兒誰人?是誰叫你今晚過來慶賀阿里哥哥生日的呢?”
問到這一句的時候,忽然,前廳的老瘦直着嗓子喊;“貓貓,你在跟誰說話呀?”
貓貓轉過面去。
她的側面在燭光中美得人間而不人煙。
這時她是側面向著那姓屠的漢子。
那漢子的手已搭在腰間。
──他腰畔的那個“問號”上。
但他的眼神凝在那柔美的側靨上:
──離不開,且帶着讚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