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那羅大法
黑夜裏,矛叔的影子愈去愈遠,那沉重的腳步聲逐漸消逝,直等到他的影子看不見了,那群黑衣高手才敢長長吁了口氣,暗中感謝上蒼,文法相沒有再逼他們去追趕矛叔,說實在的,他們和矛叔都有着過頭的交情。
那低沉而富於磁性的喝聲,悶雷似的尚在各人的耳中回蕩沒有消逝之際,大宛國主踏着殘碎的月色,冷煞地徐徐行來。
文法相嚇得暗中直捏冷汗,抬頭顫道:“君主萬歲!”
大宛國主冷冷地問道:“你憑什麼又要制裁矛叔?嗯!”
文法相顫聲道:“他……他渺視我主,沒有將聖上放在眼裏!”
這個老狐狸真是詭譎到了極點,他一見情勢不對,惡念一動竟在矛叔頭上加一項罪名。他以為這樣一說大宛國主必定不會再追問下去了,哪裏想到大宛國主暗中隱身在這裏甚久,已將所發生的事情看得明明白白。
大宛國主冷笑道:“你的尾巴已經露出來了!文法相,本君若不是親眼看見你的罪行,還不知道你是個包藏禍心的得勢小人呢?”
文法相跪在地上,顫聲道:“吾主,你這是從那兒說起!”
大宛國主冷漠地道:“你難道自己還不明白?文法相,本君問你,你為什麼肯隨本君埋名深山,過這般清淡的生活,難道你不願去追求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與統馭萬民的權勢?”
文法相顫聲道:“吾主在上,請容老臣稟告,老臣幼受皇恩惠澤,願效犬馬之功,追隨吾主左右,以示老臣之忠心。所謂榮華富貴,只不過是俗人眼中的東西,哪有這樣無憂無慮的享盡清修生活。吾主在上,請諒解老臣這點苦心!”
大宛國主冷笑一聲,道:“你恐怕不甘山中寂寞吧!”
文法相搖搖頭道:“這話從何說起,吾主,你羞煞老臣了!”
豐朗的大宛國主冷冰地道:“文法相,本主念及民間疾苦,不惜隨太后在這裏苦修,滿以為等到功德圓滿之時出家苦度,作個超凡人聖之人。那你私慾太重,專作違背天理的事情,若非今夜我親眼所見,還真不知道你會和幽靈大帝西門熊往來,這個人雖是我國子民,卻早巳叛離本主,你私通姦邪小人,已犯瞞上欺君之罪。”
文法相根本沒有料到大宛國主會曉得這件事情,他怔了一怔,一時千頭萬緒泛現腦際,在大聲道:“聖上恕罪,老臣錯了!”
大宛國主不屑地道:“你留在半掩山幹什麼?”
文法相冷汗直流,顫道:“聖上!”
大宛國主面上一冷,一股駭人的怒氣自他臉上濃濃布起。這個一心向道的國王向前走了兩步,道:“你妄想修習大宛神術‘那羅大法’,居然不惜跟隨本君隱世這麼多年,所為的是想盜取皇室秘丹,你以為這事沒人知道,哼,本君現在要你死了這條心吧!‘那羅大法’雖是仙家長生之術,卻不是每個人都能練成的,除非你能忘去一切欲求,心中沒有一絲雜念,僅憑這點你就辦不到!”
文法相苦笑道:“我只是想試試!”
大宛國主冷笑道:“你難道忘了大宛神話‘仙女試誠’的故事嗎?你會和那個貓公主一樣,見了老鼠就忘了自己的本分了!”
這個故事是說從前有個王子,養了一隻美麗的小花貓。日久生情,這小花貓竟然愛上了這個王子,它白知自己只不過是只小花貓,永遠得不到這個英俊的王子。正在想不出辦法的時候,它遇上了愛神“可露亞”,這隻花貓求愛神幫助它變成一個美麗的少女,和王子結為夫婦。愛神感念其誠,遂達其所願,可是愛神心知它貓性末改,想要試試它的誠心,遂在花貓和王子結婚之夜,命三隻小老鼠進入洞房,跳上花貓的床上。小花貓初變人形,和王子正在柔情蜜意、表達情意的時候,陡見三隻小老鼠在床上跳躍,目中凶光一閃,恢復了貓的本性,對着那三隻小老鼠撲去。
哪知這三隻小老鼠就是愛神的化身,她看見這花貓守不住人的本分,不禁大為傷心,露出愛神的面貌,對小花貓嘆道:“你永遠做不成人,你只是只貓,只有追捕老鼠才是你的本性,化成人類僅僅是你的幻想……”
愛神可露亞說完馭雲而去,小花貓只得含淚恢複本來的面目。
這雖是一段神話,卻含有無窮的哲理,意思告訴後人,一個人不要作非分之想,安分守己才是本分。
文法相對這個神話熟悉異常,豈會不了解大宛國主的用心。
他心中一寒,頓時涼了半截,顫道:“聖上,請——”
大宛國主冷冷地道:“你的膽子太大,本君要治你欺君之罪!”
文法相嚇得神情大變,顫道:“聖上,你怎可這樣對待老臣!我雖有欺君之罪,但這也是太后的意思,聖上要加罪也得先見太后……”
一股湛然神光白大宛國主的臉上浮現,他揮了揮手,立時有四個漢子奔前拿住文法相,氣得文法相全身直顫,暗恨這四個手下居然不給他留一點面子。
大宛國主淡淡地道:“太后那邊我已稟告過她了,你的一切她也都知道了,文法相,好歹你還是本主的臣子,現在我命你自己去‘練修宮’面壁懺悔。”
文法相目中寒光一涌,道:“聖上,老臣是否可以求取最後一條生路?”
沉吟一會,大宛國主低聲道:“念你苦守多年,本君就答應為你。不過本君告訴你一句佛家語,多做善事做善心,你和西門熊在一起,他會毀了你一生。”
文法相這時已經沒有畏懼,他運功將那四個漢子輕輕一揮,抖手躍出七、八步,突然揚聲大笑,道:“現在我已是自由身,我姓文的早該去江湖上闖闖事業了,憑我文法相這身功夫還怕弄不出一點名堂!”
他這時本性畢露,那股氣勢簡直不像是一個老人所有。他緩緩瞪視回天劍客石砥中一眼,冷冷地道:“相好的,但願我在大漠中能再遇見你,那時我倆再好好比斗一場,我相信你再沒有這樣好的運氣了!”
石砥中對文法相的態度恍如未見,他抬頭望着掛在天空中的星星,連頭都不回,以低沉的聲調,道:“文先生只要有興趣,我姓石的隨時都會奉陪,不過文先生得認清一件事實,邪惡不會永遠留存在這個世界上,你要好好去苦修養性,不難登基正道,若存有邪念,你的晚景將非常凄景……”
文法相不耐煩地道:“行了,沒有人有興趣聽你這番人生道理,要談這個我比你懂得還多,我們時間還多,走着瞧!”
他沒有絲毫留戀的嘿嘿大笑,身形輕躍閃身離去,大宛國主冷漠地沒有再說一句話,任何的表示都沒有。
東方萍再也憋不住心中的無數疑團,她詫異地道:“你對文法相太寬大了!”
大宛國主苦笑道:“對於一個不能守住道心的人又何必太苛責呢?他慾念太重,這種人只有讓他嘗足苦頭,他才會了解到世事人情,他作法自斃,將來自會得到報應。”
東方萍淡淡地道:“你對事理倒看得很透澈,可惜你不是佛僧,否則你將更容易得到正宗。”
大宛國主哈哈笑道:“也許我會落髮修行,只是早晚的問題。”
他看了看天色,面上突然流露出依依不捨之情,道:“二位可以請了,汗血寶馬在我母親那裏,依照我們的規矩只要石兄能贏過我母親手中神杖,大紅還是石兄的。請原諒,我幫不上忙,當年柴倫牽馬走出之時,也是我母親把守最後一關,我想以石兄的功夫是不會有問題的!”
東方萍不悅地道:“哪有這種臭規矩,大紅本是我們的!”
大宛國主淡淡地笑道:“東方姑娘不要誤會,由於大紅是大宛國僅存的神駒之一,我們看得比生命都重要,為了要看看它的得主有沒有資格獲得它,只有這樣考驗一下,我想石兄也是通情達理之人,不會說我們無理取鬧吧!”
他說話真情流露,沒有一絲虛偽之色,可見這個人頗有道心,是個不可多得的正義之士。
石砥中微笑道:“大紅本屬於你們的,若非在下要它代步,本應該還給你們,只要在下事情一了,當會……”
大宛國主緊緊握住他的手,道:“那倒不用了,我們後會有期。”
他輕輕擊了一下手掌,命恩達護送他倆,在互道珍重聲中分手。
恩達向前一指,當先行去,道:“兩位請從這裏出去;!”
稀疏的寒星閃顫出動人的星芒,自雲端頂上透了下來,斜斜地拖着尾芒點綴黑夜的神秘。穿過一片幽香的花樹,眼前出現一座拱形浮橋,淙淙水聲白那橋底飄起,冷清的風嘯,奏出一闋悅耳的樂章!
兩盞昏黃的琉璃燈在橋頭兩旁,搖曳的燈影將浮橋倒映在水中,恩達這時一煞身勢,擋住兩人的去路。
東方萍雙眉輕鎖,道:“恩達,莫非你還要動手!”
恩達恭敬地道:“小的哪有那種本事,太后馬上來了。”
陡地,黑夜中傳來大紅的長嘶,蹄聲噠噠直響,只見那個老太婆輕跨神駒之上,手持大手杖馳來。
大紅身形一煞,這老太婆揚聲哈哈大笑,道:“神駒通靈,居然還認得我老太婆!”
她身形輕輕一躍,閃身落在地上,大紅在她身上一陣摩娑后,揚蹄奔向石砥中身邊,抬頭舐吻他的玉面。石砥中輕輕拂理它的身上紅毛,道:“大紅,我們該走了!”
大紅長鳴一聲,有如龍吟似的歡呼,太后看得冷冷一笑,雙眸寒光大涌,將大手杖在地上重重一擊,道:“要走!沒那麼容易。”
東方萍對這個老太婆的蠻橫不講理極感不悅,她玉面一冷,挺拔的秀鼻透出一聲不屑的輕哼,道:“你要怎麼樣?”
太后冰冷地笑道:“要想將大紅牽走,必須要露幾手功夫。當年柴倫為它拚命的時候,雖然僥倖得手,自己也受到嚴重之傷,你倆若沒有一點功夫,怎配擁有它呢?”
石砥中淡淡地一笑,道:“太后,我們一定要動手嗎?”
太后堅決地道:“這是免不了的!石砥中,你知道我是大宛出名的‘愛馬夫人’,看見珍馬沖駒就會若痴若狂,非設法弄到手不可。當然普通的牲口不會落在我的眼中,自從失去大紅以後還沒有再得到一匹足以傲世的神駒,今日重見大紅,宛如看見故人,我怎會捨得讓你們將它帶走!”
石砥中一愣,沒有想到這個老太婆有這種愛馬成癖的古怪性格,他曉得她的興趣如此,只得淡淡地道:“當年你又怎麼捨得七絕神君將它帶走呢?”
太后神情略略一變,腦海之中立時泛起七絕神君大鬧皇室,與自己賭馬決勝的一幕往事。
她狠狠地道:“七絕神君愛馬成癖和我不相上下,他自中原踏進大宛,目的就是要尋找一匹世上罕見的神駒。這老小子不知怎麼知道我這裏有一匹汗血浮雲,居然闖進來和我擊掌賭馬。這傢伙書琴詩劍樣樣俱精,居然連敗我手下好手一十五名,贏得大紅而去!”
東方萍輕輕一笑,道:“你一定也輸在他的手中,只是不好意思提起!”
太后神色陡變,氣憤地道:“在我和他單獨動手的時候,如果不是七絕神君暗施詭計,我也不會輸他半招,但若真要分出勝負也要在五百招之上!”
她見東方萍和石砥中恍如對七絕神君極為熟悉,心中意念轉動,臉上陡然泛起一股怪異的神情。
她雙目冷寒如刃,盯着東方萍順道:“你們認識七絕神君?”
東方萍冷冷地道:“情形如和你一樣,他在你手中怎麼奪去大紅,我們也怎麼在他手中贏取大紅,這故事太巧合了,你們兩個人都是輸家。”
太后聞言怔怔的出了一會神,幾乎不相信世上有人能自七絕神君手中奪去大紅,她突然揚聲大笑,道:“小妮子,你太會說話了,我老太婆幾乎要讓你給愚弄了!哈哈,你有多大道行,能贏取七絕神君手中的東西?”
東方萍莊嚴地一斂笑容,道:“這事雖不是小女子所為,卻是石砥中以三場較技得來的,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問問七絕神君!”
太后焦急地向前急進一步,問道:“他在哪裏?”
東方萍有意要逗逗這個蠻橫不講理的老太婆,一見她焦急地逼問自己,不由暗自冷笑,道:“這要問七絕神君本人了,我哪會知道。”
“死丫頭!”太后氣得大吼一聲,道:“你敢戲耍本太后!”
東方萍陡見她撒起野來,心中一寒,身形在電光石火間躍起,在危發之際,堪堪避過。這老太婆嘿嘿嘿一笑,道:“怪不得你敢這樣狂傲呢,原來也有兩下子。來!來!來!小丫頭,你只要能在我手中走過十招,我太后就收你做乾女兒!”
東方萍這口氣可大了,她出道至今還沒遇上這樣口齒伶俐的對手,在對敵之時居然還要佔盡便宜,東方萍伸手拔出長劍,大聲道:“我可會有這樣好福氣,老太婆,你還是少討便宜,本姑娘可不要你這個……”
她一想最後那句話不對,急忙收口不語,恨得一抖長劍,斜點而去。
太后本身功力猶在文法相之上,出手路數全出意料之外,東方萍甫和她接觸,已覺得壓力奇重,對方那支手杖居然有一股奇大的吸力。長劍只要伸出,便會失了準頭,要是稍有失誤,還會將劍刃吸住。
東方萍心神劇烈驚顫,暗駭忖道:“這是什麼功夫,怎會有一股無形的吸力!”
這種怪異現象非但使東方萍暗中大驚,連石砥中也覺察出情形有異。
他雙眉深鎖,腦海中念頭閃過,陡然記起一樁事情,疾快忖思道:“這老太婆招式雖居怪,卻還不算是頂難應付的,最使人捉摸不定的是她那根手杖……看這種情形,這隻怪異的手杖莫不是產自大宛國的吸鐵金鋼所製成的!”
他暗中駭異,身子向前移動幾步,道:“萍萍,‘長戟貫日’!”
他這時對敵經驗豐富,一發現對方武器怪異,有心要東方萍拿劍試試虛實。
東方萍此刻正累得嬌喘呼呼、香汗淋漓,陡聞石砥中的喝聲,毫不遲疑一顫手腕,手中長劍化作一縷寒影,朝這老太婆的身上射去。
太后哈哈笑道:“小妮子,你才接我第九招呢?怎麼這麼快就棄劍退身了!”
她對電射來的長劍連看都不看一眼,恍如沒有這回事一樣,僅僅一晃手中長杖,“叮!”的一聲脆響,那柄銳利的長劍便附在她手杖上,居然不會掉下來。
東方萍髮絲蓬散,香汗進落,一見自己手中長劍貼在這老太婆大手杖之上,頓時暗中大凜,喘息道:“怪不得我沒辦法攻擊她呢!”
石砥中凝重地望着這個老太婆,腦海中疾快旋轉,籌思對付太後手杖之法。
他暗自忖思道:“這手杖富於磁力,要想破它只有發出劍罡或是劍氣才能見效,只是我和她無怨無仇,又礙於大宛國主的面子,怎能損傷她的兵器呢!”
他正在沉思念轉的時候,太后舉起手杖在空中一顫,東方萍的那支長劍突然斷為兩截,拋出數丈之外。
東方萍氣得清叱一聲,道:“死老太婆,你敢毀去我的寶劍!”
太后冰冷地道:“我連你的人都不珍惜,還在乎你這柄破劍!小丫頭,念你年紀還小,不治你不敬之罪,但卻要將你那身功夫毀了。”
東方萍遙空撩掌,斜擺胸前,道:“你沒這個本事!”
太後面上一冷,陡地湧上一片殺機,恍如罩上一層冰渣似的,陰冷一笑,斜舉大手杖向前逼來,嘿嘿笑道:“小姑娘,我非殺了你不能解恨!”回天劍客石砥中一見這個老太婆臉上浮現出猙獰而恐怖的殺氣,心頭頓時一寒,他凝重的長吸口氣,道:“太后,在下還要向你討教幾招!”
太后嘴角一掀,不屑地道:“早該出手了,我還以為你虛有其表,要靠女人保護你呢,看樣子我老太婆是看錯人了!”
石砥中只覺胸中怒火澎湃,一股不可遏止的氣血湧進心田。
他涵養再深,也不禁讓這口齒苛薄的老太婆氣出了真氣,伸手拔出長劍,凜然道:“你最好口上多留點德,年紀這麼大了也不怕閃了大牙!”
一蓬流灧自劍刃上泛射而出,青蒙蒙的劍氣如霧漾起,使周遭的空氣突然一寒,太后的心情隨之一沉,面上所表現出來的詫異掩不去心中的恐懼。
她顫聲道:“這是一代鎮國之寶,金鵬墨劍呀!”
石砥中冷煞地道:“你果然是有幾分眼力,神劍一出天下寒,金鵬展翅天下平,太后,貴剛好像沒有達樣的神劍吧!”
太后哼了一聲,道:“神劍要有德者才能居之,你一介武夫竟擁有這種寶器,輕則劍失人亡,重則傾家橫禍,年輕人,這柄劍我老太婆要收下了!”
東方萍不屑地道:“你真是貧得無厭,見了大紅要奪回去,見了神劍也要據為已有,老太婆,你的野心倒不小!”
太後面上羞紅,鼻子裏暴出一聲重重的冷哼,她似乎已沒有必要再說什麼,輕叱一聲,掄起手杖攻了過來。
閃顫的杖影重重疊疊,有如湖中翻滾的濁浪,彌空掩日急嘯而至,這種威勢簡直匪夷所思。
回天劍客石砥中斜退一步,道:“萍萍,你給我退出五尺之外!”
東方萍驟見石砥中說得那麼凝重,頓知對方功力確實太強,她身形一動,蓮步輕移,擔心而緊張地退到一邊。
太后的大手杖翻顫滾閃當空罩頂,激起股股逼人寒勁,回天劍客石砥中凝重地將長劍緩緩伸出,沉聲道:“太后,你要注意了!”
“了”字方逝,劍光倏地大顫,一道耀目光圈如銀虹瀉地繚繞在空中,迎向對方的大手杖。
“喳!”一縷火花閃起,強勁的劍氣穿進太后的杖影中,只聽一聲沉悶的駭懼之聲響起,太後面若死灰倒退幾步,身子搖搖晃晃地差點栽倒在地上。
她面色蒼白低吼道:“劍罡,劍罡,這是劍罡!”
恩達一見太後面容憔瘁,恍如受了極重的傷勢一樣,他看得目眥欲裂,閃身躍至太后的身旁,道:“太后,太后!”
太后顫聲搖搖手道:“劍罡一出無人能敵,你不要輕舉妄動!”
恩達搖搖頭道:“不!我願為太后儘力而死!?
他緩緩回過身來,怨毒地瞪視冷煞的石砥中,拔出長劍,凜然斜舉在空中,向前連跨兩步,怒道:“我雖然不是你的對手,可是看見你這樣傷害一個沒有還手餘地的老太婆,我恩達縱然死在你的手裏,也要和你周旋到底。”
回天劍客石砥中緩緩泄去蓄集在神劍刃上的真氣,將金鵬墨劍徐徐收回來,長長吐了口氣,道:“我沒有傷她,只是削斷她的手杖而已。恩達,你不妨仔細去瞧瞧,你的主人只不過是驚駭過度。”
恩達懷疑地回過頭去瞧了一眼,只見太後身上羅袍條條破碎,大手杖已斷為四截墜落地上,除此之外果然沒有發現太後有絲毫受傷的樣子。
他怔了一怔,道:“這是真的?”
太后此時已暗自調息了一下,她慘然望着自己手中斷裂的大手杖,流露出一種傷心而惋惜的神情。
她喃喃顫道:“你是第一個擊敗我老太婆的人,當年七絕神君那樣厲害的人都沒有真正使我老太婆心服,想不到你比七絕神君還要厲害,唉!大紅永遠屬於你了。”
石砥中黯然道:“請原諒,我若不是運用劍罡斷去你的大手杖,也沒有辦法能抵抗你手杖上的磁力,以你這套怪異辛辣的杖法,我相信鮮有人是你對手!”
太後面上怒意一涌,道:“你這是在譏諷我!”
石砥中一怔,道:“在下是肺腑之言!”
太后冷笑道:“肺腑之言,你當我是小孩子,打一個耳光再給我一塊糖吃。哼!我年紀雖老卻不吃這一套。”
東方萍見這個老太婆已不可理喻,輕輕一拉石砥中,故意大聲道:“砥中,我們走,和這種人多說只有白費口舌!”
石砥中和東方萍聯袂朝浮橋上行去,太后居然沒有再攔阻,那大紅在太後身上一陣摩娑,長鳴一聲就跟着東方萍和石砥中而去,逐漸消逝在夜色中。
太后長嘆了口氣,道:“恩達,將這斷去的手杖通通撿回來,留給後人一個教訓,我們不能讓下一代延續痛苦。”
她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沒有表情地踽踽行去,誰也猜不出她這時心中所想的是什麼?只有失敗的滋味在她心中流轉……
黎明的晨曦輕靈地移動着步子,驅趕黑夜隱遁的足跡。
昨夜夢境似的過去了,那谷中的一切都像發生在幻境畫影中,發生得那麼突然,卻已隨着夜色褪逝了。
半掩山腳下的東方萍和石砥中都有些疲累,兩人腦海中猶盤旋着大宛國主、文法相以及太后的影子,滿以為可找個地方歇歇,哪知在黎明初露曙光不久的時候,兩個人方下得半掩山,卻遙遠看見一個人影自沙漠裏正向這裏緩緩移動。
這個人一路搖晃走來,足履已沒有普通人那樣沉穩,像是全靠精神支持掙扎一樣,只要那維持生命的精神一失,他將會像這飄起的塵沙似的,永遠不能再爬起來了,因為他的體力早巳不堪負荷。
東方萍詫異地道:“這個人是誰?怎麼沒有代步的牲口就敢在沙漠裏行走。”
石砥中心神劇顫,道:“那是你哥哥……”
“什麼?”
東方萍全身陡地一震,道:“你說什麼?那會是東方玉!”
那個人勉強地又移動幾步,終於支持不住摔在滾滾塵沙中,他連掙扎的力量都沒有,只是聲嘶力竭的吼道:“水!給我水!”
東方萍大吃一驚,身形一躍,叫道:“哥哥!”
當她奔馳過去的時候,東方玉因耐不住長途勞頓已暈了過去,東方萍沒有想到哥哥會變得這個樣子,傷心地嘆了口氣,幽幽道:“哥哥,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石砥中急忙將東方玉扶起來,拿出水袋撥開他乾澀的雙唇,緩緩將水灌進東方玉的嘴裏,東方萍黯然道:“砥中,不會出什麼事吧?”回天劍客石砥中輕撫她的肩頭,搖頭道:“不會有事的,東方兄只不過是太疲累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休息,東方玉終於恢復知覺,他長長地喘了兩口氣,緩緩地睜開了雙目,首先映入他眼裏的是一張豐朗如玉的臉靨,他激動地爬了起來,道:“大哥,大哥,我們終於見面了。”
石砥中心頭一驚,沒有想到東方玉千里徒步,落得這般狼狽,竟然是在找尋自己。他知道必有大事發生,嘴唇輕輕顫動,問道:“東方兄,是什麼事情?”
東方玉長長嘆了口氣,一股濃濃的憂鬱罩滿他的臉上。他恍如經歷過一場恐怖而震撼的事情一樣,雙目泛起一股凄涼而憤怒之色,緊緊握住雙拳,道:“這次小弟若非是見機得快,可能就沒機會再和你見面了。石兄,你還記得房文烈吧?”
石砥中濃眉一舒,道:“怎麼?你和他見過面了。”
東方玉斜睨了自己妹昧東方萍一眼,心裏有一股說不出的哀傷,兄妹兩人雖然沒有說話,但從雙方交換的眼神中,已領會出各人心中的感觸。
東方玉艱澀地道:“昨夜我和爹爹經過幽靈宮海心山下的時候,就和房文烈遇上了。他這個人狂傲得不知天高地厚,硬逼我爹爹和他動手,我爹一方之主豈會和一個晚輩動手,哪裏想到房文烈將幽靈大帝請來,兩個人聯手攻擊我爹,聲言要將我爹殺死,我實在氣憤不過便幫助我爹對敵,結果……”
東方萍一聽父親遇到危險,頓時眸中淚水盈眶,緊張地問道:“爹爹怎麼樣?”
東方玉黯然道:“幽靈宮的人存心要將我爹殺死,不擇手段發動攻擊,起初爹爹和我雖然能夠支持,但也險象環生,最可恨的是在這個時候不知從哪裏冒出一個姓文的居然一掌就將我爹擊傷。”
東方萍急得哇地一聲站了起來,她傷心地道:“爹受傷了,重不重?”
東方玉面上流露出悲憤痛苦的表情,道:“你知道爹是個寧死不屈的人,在這種情形下他只得奮力突圍,並命我立刻去找石兄。好在這些人主要目的是對付我爹,見我爹爹逸去紛紛追趕,我趁機逃到這裏……”
石砥中這時覺得事態嚴重,幽靈宮已經很難對付了,現在除了房文烈還要加上文法相,這些人都是雄霸四海的人,若聯合起來,這股惡勢力還真沒有人能對付得了。他心中一凜,頓時覺得責任重大,沉重的擔子只有自己扛了。
他長長嘆了口氣,道:“東方兄,這次令尊為什麼要到幽靈宮去?”
東方玉苦笑道:“在四天以前,我爹接到幽靈大帝西門熊的投貼,宣稱要在大漠舉行一次爭取天下第一頭銜的比武大會。我爹知道這種大會,只會徒增死亡沒有好下場,他本想去勸勸西門熊,要他取消這次比試,誰想到西門熊包藏禍心,有意將所有正道高手毀去……”
石砥中哦了一聲道:“這事恐怕不會那麼簡單吧!”
東方玉面上一凝,穆然道:“傳說西門熊這次召開大漠比試大會主要想對付你,我爹早已看破內幕,所以要我找你,叫你不要上當。”
石砥中冷笑道:“我早猜到這點,西門熊雖然算無遺策,但我也要利用這次機會將這群邪道人物毀去一些……”
東方萍全身顫抖,道:“砥中,你要去送死!”
石砥中淡淡地道:“去索魂,不是去送死。”
東方玉恐懼地道:“石兄,你還是不要去,他們已事先佈置好陷阱,專等着你去上鉤,誰都曉得大漠裏如果沒有你,這個地方就會像失去了光明一樣,永遠沉淪黑暗……”
石砥中只覺胸中熱血沸騰,有一股不可遏止的力量衝激着他,他覺得自己應該付諸行動了,如果再讓西門熊繼續為惡下去,只會助長其勢力:
他苦笑道:“東方兄,我不去行嗎?西門熊會放過我嗎?我相信在我沒去之前,他就先將帖子送來了,那時如果不去,才是真正中了他的詭計。”
東方萍幽幽嘆了口氣,撩起羅袖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憂傷地望着回天劍客石砥中,顫聲道:“砥中,你一定要去……”
石砥中堅決地道:“當然要去,不過先要經過一番準備。”
朗朗的話聲隨風傳出,靜謐的漠野響起濤天的巨雷,像那悄然無聲的風暴似的,又掀起一場新的波濤……
雲天閃出萬道金霞,穿過那片片薄雲投落在“巴澤湖”混濁的湖水上。這湖的四周是片大草原,三兩的牧人偶而會在湖邊歇足,或者讓羊群在這裏喝水!
可是這些牧人在幾天前已經絕跡了,大草原上只有幾隻禿鷹在上空盤旋,尋找可以裹腹的東西。
使這群禿鷹感到詫異的是不知何時,在這淺淺的小湖上搭起一座高台,高台四周羅列許多小帳幕,不時有人出入其間,而傳來陣陣喧笑。
這時,自高台右方一個大篷幕里響起一連串嘿嘿笑聲,這笑聲陰冷而低沉,恍如不是出自人類的嘴裏。
一絲陽焰自篷幕的空隙射人,只見裏面坐着幾個人,這些人臉上俱流露出得意自滿的神情,尤其是那個青年更是狂傲得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裏,時時表現出他的冷酷。他那雙令人驚悸的目光緩緩流過每個人的臉上,偶而鼻子裏還會傳出輕微的冷哼,滿臉揶揄與不屑之色。
這青年在其他人眼裏還不怎麼礙眼,但落在最旁邊那個白眉長髯老人眼中,卻引起他十分的不快。
他乾咳一聲,道:“房大英雄,明天全要看你的了!”
房文烈嘿嘿笑道:“我還是那句老話,除非是石砥中出場,其他的人恐怕要請你文大人多照顧了。嘿嘿,文大人,你以大宛之尊,這次大會全靠你老捧場了!”
文法相冷笑道:“好說,好說,年輕人,你的表現真不錯呀!”
幽靈大帝西門熊看出情形不對,他曉得這兩個人互相不服氣,大有一較身手之意。他心念一轉,嘿嘿笑道:“二位不要再客氣了,我們還是談談明天比武大會的事情要緊,這次主要目的是引石砥中出來,觀摩較技只是個晃子,不過我們得裝得像才不會引起別人的疑心……”
文法相白眉深鎖,道:“這倒是次要問題,重要的是石砥中到底會不會出現,這個人若是不來,我們的心機豈不都白費了。”
西門熊搖搖頭道:“這個你放心,我敢說他一定會來!他能放過一千個人,也不會放過我,因為這小子吃我的虧太多了。”文法相一愣,道:“你好像滿有把握的,嘿嘿,不是我姓文的說句泄氣話,如果我們和他一個對一個,沒有一個敢說一定能贏過他,不要看這小子年紀不大,那手劍法真不含糊!”
“嘿嘿!”西門熊面上劇烈地抽搐一下,乾笑道:“這個你請放心,我西門熊自有安排……”
房文烈冷冷地道:“你牛不要吹得太大,當心吹炸了!西門熊,我房文烈遠來這個窮鄉僻壤所為何事?你當初答應我的事可不能忘了,要知道我所等待的就是明天……”
西門熊通體一顫,目中閃出一絲詭譎之色。
他長長吸了口氣,濃眉深鎖,道:“當然,當然,房兄的事本大帝哪敢忘,在明天定能如兄所願,只要石砥中那小子敢來!”
房文烈冷笑道:“我們的合作也只限於明天,如果你自毀誓約而施詭計,那後果可想而知,我有辦法使你起來,也有辦法使你垮下去,這點你該比我還清楚!”
西門熊冷笑一聲,道:“這是什麼話,我們要想合作下去,就必須互相信任,難道我西門熊還會獨佔好處,忘了你們!”
房文烈卻毫不留情地道:“這可難說!你這個老狐狸太難纏了,在很多地方你都佔着上風,只是表面上裝得很溫順,其實……”
西門熊心中大凜,沒有料到這個青年如此難斗,僅僅相處幾天便將自己的底細完全摸清楚了。
他詭異地一笑,道:“房兄似乎對我頗有成見!”
房文烈冷笑一聲,道:“那倒沒有,只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西門熊臉上露出駭懼之色,道:“生我父母,知我者房兄,你也太厲害了!”
房文烈不是個簡單人物,他江湖經驗雖然不多,但對察言觀色倒有幾分心得。
他鼻子裏冷哼一聲,道:“你別說得那麼難聽,表面上你在恭維我,暗地裏恨不得先殺了我。西門兄,你現在是不是在動這個念頭,我們心裏都有數。”
西門熊尷尬地笑道:“不錯,你知人頗深!本大帝確實有殺你之心,因為你對我了解太多,留着終究是個尾大不掉的禍患。”
房文烈淡淡地道:“你還是少賣弄聰明,當心我先下手為強!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可能你那一失就握在我的手掌中……”
幽靈大帝西門熊這才覺得真正害怕,他感到房文烈所給予自己的威脅愈來愈大,幾乎隨時都有制自己於死地的機會。
他暗中念頭直轉,輕輕拍了拍房文烈的肩頭,道:“房兄,不要太厲害了!我們是一個巴掌拍不響,你我還有一段時間合作,誰也少不了誰?”
房文烈冷冷地道:“但願你的話跟你的心一樣,不要嘴上抹油,肚裏藏刀,那樣你我都不好看,倒霉的還是你……”
兩人針鋒相對都知道對方的私隱,使雙方都生出無窮戒心。文法相雖然不言無語,卻看得出這其中隱藏的危機,隨時都有爆發的可能。他在大宛國掌朝當政對玩弄權術這套功夫比誰都行,他低垂眼帘,恍如與他們的事沒有關係,其實暗中卻在籌思對付他們的辦法。正在這時西門奇自帳外走了進來,他恭身道:“爹!”
西門熊嗯了一聲,道:“我交給你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西門奇眉頭微皺,道:“爹,孩兒命人探聽之下,石砥中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出現過,連東方萍的蹤跡都尋不到……”
西門熊哼了一聲,道:“我就不相信石砥中會飛上天去!奇兒,如果你的拜帖交不到石砥中的手上,我會治你辦事不力之罪。”
“是!”
西門奇見情形不對,急忙恭身退了出去。
文法相緩緩啟開雙目,道:“西門兄,石砥中會不會已經離開大漠?”
西門熊搖搖頭道:“這很難說!或許這小子得到消息,知道這裏即將舉行比武大會,他自忖沒有把握在這兒爭取天下第廣的頭銜,而悄悄離開了大漠,故意不接受我們的請帖……”
房文烈冷冷地道:“你也把他估計得太低了!憑他那身本事還會不來湊這場熱鬧,也許這小子故意先不露出,暗中觀察我們動靜——”
西門熊一擊掌,道:“對,這小子必是在暗中探查我們的動靜,若非是房兄一言提醒我,本大帝幾乎忘了……”
他輕輕拍擊了一下手掌,道:“百里黑雄——”
白篷幕外響起一聲沉喝,只見一個精壯的漢子奔了進來。
這漢子濃眉大眼,敞開衣衫,露出長滿毛髯的前胸,雙手一拱,道:“主人,有什麼吩咐?”
西門熊問道:“你是負責接待各路英雄的總管,一定知道各地來的高手最新動態,我問你,你有沒有發現有陌生人混進這裏?”
百里黑雄恭身道:“小的全照主人的吩咐,在大會沒有開始之前,不準任何閑人雜人等接近這裏,剛才海神幫的人想要在附近看看,讓小的給趕跑了……”
“嗯!”西門熊嗯了一聲,“還有什麼人?”
百里黑雄想了想,道:“有幾個牧人要進來放羊,讓小的給打了回去。至於各地趕來的英雄,都在這附近徘徊。”
西門熊重重地哼了一聲,道:“你趕快去看看有什麼可疑的人沒有!如果發現我們不歡迎的人趕快通知我,尤其是石砥中,你要特別注意,當心被他混進來!”
“是!”
西門熊望着百里黑雄退出的背影,嘴角上漾起冷冷的笑意,他的目光一寒,射出一股令人畏懼的寒芒。
他陰冷地道:“我相信石砥中沒有膽子來了……”
哪知他的話聲尚未消逝,百里黑雄面色蒼白又奔了進來,臉上流露驚恐過度的駭狀,踉蹌行來。
西門熊一怔,道:“你幹什麼了?”
百里黑雄顫聲道:“小的遇見鬼了!”
西門熊清叱道:“胡說!大白天哪有鬼?”
百里黑雄全身抖顫,道:“小的剛剛出去時,只覺眼前一花,一個幽靈似的人突然將我抓了起來,我連掙扎呼救的機會都沒有,他叫我來見西門主人,並命我將這個交給你——”
說完便將懷中的一塊牛皮掏了出來,西門熊和房文烈心中一驚,同時伸手去搶那塊薄薄的牛皮,西門熊首先抓到細細一看,氣得大吼道:“氣死我了——”
文法相拿起一看,只見上面寫着一行黑字:“明日見真章!”
這個人是誰?在各人心中湧起無數疑團,尤其是幽靈大帝西門熊,除了憤怒外還有一絲恐懼的感覺,因為連對方混進他的身邊,他都沒有發覺,那這個神秘人物的身手也太使人駭怕了。
房文烈握起拳頭,恨恨地道:“好!我們明天見真章!”
似乎一切都寄托在明天,明天是個未知數,到底鹿死誰手,那還是尚未分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