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老船主早已嚇得面如土色,似是看到煞星,身不由已的惶慌向後緩退。
驀聞沙灘上的“邋遢和尚”,震耳一聲大喝:“好小子,出來了也不吭一聲。”
說話之間,破袖一揮,身形騰空而起,越過向個船伙頭上,直向船頭上撲來。
凌壯志見邋遢和尚來勢洶洶,心中暗自一凜,但尊對方是前輩,不便先行出手,因而身形飄退了一丈。
同時,如此一退,也兼有讓給邋遢和尚一個落腳之處。
豈知,邋遢和尚毫不承情,怪眼一瞪,震耳一聲大喝:“好子小,想跑嗎?先接我和尚一掌再說!”
說話之間,腳尖一點船舷,飛身前撲,右臂一圈,振腕劈出一道剛猛無儔的激旋狂彪,直向凌壯志的右臂擊去。
由於心情焦急,凌壯志忘記是在船上,身形一閃,同時惶聲急呼:“老前輩請息怒”
話未說完,一道如山崩海嘯的滾滾狂濤,直向身後捲去。
立身船邊的宮紫雲、展偉明、粉衣少女和老船主等,俱都面色一變,脫口一聲驚呼。
凌壯志心中一驚,似乎想起什麼,急忙回頭一看——轟隆喀擦,稀里嘩啦,艙門破裂,桌椅橫飛,船身激烈晃動,驚得艙下三馬,連連發出驚嘶。
凌壯志一見,頓時大怒,他確沒想到這些怪裏怪氣的老前輩們,都是一些出口罵人,語無倫次,根本不講理的人。
豈知,邋遢和尚對積塵飄揚,桌椅橫飛的船艙看也不看一眼,繼續向凌壯志緩步逼來,同時,瞪着一雙怪眼,恨聲說:“哼,一艘破船有什麼了不起,你把我乾女兒害慘了,才是真的!”
凌壯志一聽,頓時愣了,他知道邋遢和尚說的是萬綠萍,不過他實在想不通萬綠萍為何要認這麼多瘋瘋癲癲的干老子。
宮紫雲見凌壯志發獃,邋遢和尚圈臂向前逼去,因而急的惶聲說:“老前輩請步止,萬姑娘的事,‘大頭矮腳翁’老前輩已對弟弟說過了”
話未說完,邋遢和尚果然停止,但,瞪着一雙怪眼,望着宮紫衣,沉聲不解的問:“什麼萬姑娘?你說的是誰?”
宮紫雲一聽,同樣愣了。
展偉明在石門鎮見過鐵鉤婆和萬綠萍,因而在旁插言說:“就是那個雞皮臉,小眼睛,身穿蘭大褂,手裏提着一柄護手鉤的老婆婆的女兒萬綠萍。”
邋遢和尚一聽,怪眼一翻,立即哼了一聲,沉聲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鐵鉤婆的那個黃毛丫頭,哼,‘大頭鬼’和小‘窮酸’喜歡她,我酒肉和尚可看不上眼。”
凌壯志一聽,再度火起,他對邋遢和尚瞧不起萬綠萍的話,心中非常生氣,因而沉聲問:“但不知老前輩的義女是哪一位?”
邋遢和尚,怪眼一翻,怒聲說:“哼,你能接下我和尚一掌,我自會告訴你。”
說話之間,圈臂振腕,運足十成功力的油泥烏黑的手掌一翻,一道剛猛驚人的掌風,再向凌壯志的身前擊去。
凌壯志對“四大怪”已會其二,深知四人的功力俱在伯仲之中,因而右臂僅用成功力,大喝一聲:“晚輩就接老前輩一掌。”
大喝聲中,右掌已出,一道強勁掌風,直向滾來的剛猛勁力迎去。
掌風一經接觸,凌壯志心知不妙,再想增加功力已來不及了。
蓬然一聲大響,船身震蕩,勁風帶嘯,凌壯志急忙墜身,雙肩連幌,終於立身不穩,蹬蹬連退三步,險些跌船下面。
宮紫雲一聲驚呼,紫雲如電,飛身撲至凌壯志身前,急忙伸手扶住愛夫,不由怕急的顫聲問:“怎麼樣,快運運氣!”
展偉明愣楞的立在那裏,咧着大嘴,瞪着虎目,完全驚呆了。
粉衣少女面色蒼白,老船主的額角上已滲滿了冷汗。底艙內的三匹寶馬,亂蹦亂跳,所有的船伙躲得一個不見了。
邋遢和尚看了這情形,不由仰天發出一陣得意的哈哈狂笑,同時朗聲說:
“人人都呼你魔頭,把你說的天下無雙,地上少有,哈哈,我酒肉和尚只用了四成的功力,你竟然退了三大步!”
說罷,兩手撲天,又是一陣得意的哈哈狂笑,只驚得百十丈的渡口人群,紛紛向這面涌過來。
凌壯志自下山以來,何曾逢過敵手,這時被邋遢和尚震退三步,尚堪忍受,因為他是早已成名的前輩人物,就是敗在他的手裏,也不算丟人,最氣的是受不了他的諷刺。
於是,微一運動,真氣暢通無阻,因而向邋遢和尚逼去,同時沉聲道:
“老前輩,您的義女是誰?晚輩如何將她害慘了,請您不妨現在就說出來。”
“邋遢和尚”見凌壯志掌心藏在袖內,知道他年青好勝,這一掌劈出來必是運足了十成功力,他故意用怪眼瞄了一下凌壯志微圈的右臂,不由老氣橫秋的嘿嘿兩聲,輕蔑的說:“怎麼,你小子可是自認這一掌能將和尚的老命給結束了?”
說罷,又是毫不放在心上的仰臉哈哈一笑,繼續說:“你小子儘管放心,我酒肉和尚早已寫好遺囑,上面記載的清清楚楚,到時候你一看便知道,不過根據方才我和尚僅了四成的功力,便將你小子震退三步,我若是運足了神力,嘿嘿”
話未說完,怪和尚故意轉首看了一眼沙灘上的人群,繼續狂傲的沉聲道:
“嘿嘿只怕你小子被擊落水裏”
凌壯雲年青,那裏忍得下這口氣,未待邋遢和尚說完,早已氣得劍眉如飛,俊面鐵面,震耳一聲大喝:“老前輩也接我一掌試試。”
喝聲甫落,急上兩步,右掌殷紅如血。
宮紫雲一見,知道凌壯志已動了殺機,不由驚得脫口急呼:“凌弟弟不可以”
但是,已經遲了。
只見凌壯志的掌心紅芒一閃,船面上暴起一聲霹靂暴響,喀喳連聲,板木橫飛,整個船頭,頓時全毀。
嘩嘩一陣水響,船身急烈右斜,剎那間右艙已灌滿了泥水。
勁風呼呼,飛木帶嘯,紛紛向沙灘下落去。
沙灘上圍觀的人眾,驚呼狂喊,抱頭鼠竄,頓時大亂。
宮紫雲知道凌壯志已闖了大禍,今後江湖上勢必無他立身之地,因而忍不住掩面哭了。
凌壯志看到船頭被毀,進滿了滾滾黃水,邋遢和尚不要說死屍,就是一塊破布也沒存,這時才知鑄成大錯。
就在這時,般頭的左舷下,驀然響起一聲得意的哈哈怪笑。
眾人心中一驚,循聲轉首一看,只見人影一閃,邋遢和尚,已由船舷下面,翻身躍了上來。
邋遢和尚,神色自若,咧嘴怪笑,但手裏仍緊緊握着他那把視如生命的大酒壺,怪眼註定驚愕不定的凌壯志,一幌腦袋,得意的沉聲道:“你雖有鐵石難當的赤陽掌,但仍奈何我和尚不得。”
話未說完,人影閃動,距離邋遢和尚最近的粉衣少女,一聲不吭,纖指猛點邋遢和尚的“命門”———
事出突然,距離又近,凌壯志、宮紫雲,同時一聲驚呼,再想出手阻止,已來不及了。
但,邋遢和尚卻早有準備,一聲怒嘿,出手如電,鐵腕一翻,已將粉衣少女的玉腕扣住。
凌壯志、宮紫雲,暗贊和尚功力不凡,果然名不虛傳,同時吐了口長氣。
粉衣少女,面不改色,一雙桃花眼中,閃閃射出怨毒,雪白的貝齒,緊緊咬着粉紅的櫻唇,一望而知是對邋遢和尚恨極了。
邋遢和尚毫不生氣,緊緊扣住粉衣少女的玉腕,仰面哈哈一笑,問:“丫頭,我老人家可是破壞了你報仇雪恨的大事。”
說罷,一雙怪眼,目不轉睛的盯着一臉怨毒神色的粉衣少女。
凌壯志、宮紫雲以及展偉明三人,俱都聽得一愣,鬧不清“邋遢和尚”
的話是什麼意思。
但,面色如土的老船主卻早已汗如雨下,悄悄向船舷退去。
驀見邋遢和尚,搖着着,註定目閃淚光的粉衣少女,繼續沉聲道:“莫說是你,就連你父親邱銅川也不敢向我和尚暗下毒手。”
凌壯志和宮紫雲一聽,恍然大悟,粉衣少女果是邱銅川的女兒,邱莉花的妹妹,同時,也明白了邋遢和尚如此惡作劇的用意。
間,只見粉衣少女流着淚,跺着腳,切齒恨聲說:“老怪物,你破壞了我殺父之仇,雪姊之恨,我恨不得食你的肉,寢你的皮,你今天殺了我,我做厲鬼也要捉凌壯志和宮紫雲。”
邋遢和尚一聽,仰天發出一陣大笑,接着朗聲說:“你有為父報仇之志,孝心可嘉,只要你將來能削掉我和尚身上的皮,吃了我和尚的肉,包你長的如花似玉。”
說此一頓,註定粉衣少女,怪眼一瞪,沉聲怒喝:“想起你父女三人所作所為,令人髮指,人人得而誅之,我和尚念你孝心可感,這次饒你不死,不下再遇到我和尚,定殺不赦。”
赦字出口,振腕一抖,粉衣少女的嬌軀立被拋出一丈多高———
粉衣少女身在空中,纖腰一挺,立變“歸巢彩鳳”,身形頭上腳下,直向滾滾黃河水衝去。
宮紫雲、凌壯志,看得心中一驚,險些驚呼出聲。
唰的一聲輕響,水面上浪花一旋,粉衣少女立即沉入水內。
凌壯志和宮紫雲,以及展偉明,三人心頭一緊,同時探首向黃泥滾滾的河面望去。
水面上浪花一閃,粉衣少女倏然冒出水面,怨毒的指着凌壯志和宮紫雲,恨聲說:“你兩人小心,姑娘總有一天將你們接進水中餵魚!”
話聲甫落,浪花一旋,粉衣少女頓時不見。
展偉明似乎想起什麼,急忙左顧右盼,同時大聲問:“那個老船主呢?”
立在破船上的邋遢和尚,舉手一指百丈以外的滾滾河面,沉聲說:“喏,那不是你們要找的船主。”
凌壯志三人舉目一看,只見百丈以外的河面上,一道白影,順流而下,直向河心游去,身法之快,宛如一條破浪大魚。
宮紫雲看罷,想到這條船中途河上遇險,兩人都不善水功,真不知如何應付,因而,不由感激的望着邋遢和尚。
邋遢和尚得意的望着凌壯志和宮紫雲,嘿嘿一笑,沉聲問:“小子,我酒肉和尚要是晚來一步,邱銅川的小女兒就要你們下河餵魚。”
凌壯志俊面一紅,躬身施禮,宮紫雲立即福了一福,兩人同時恭聲說:
“老前輩的大恩,晚輩永銘終身。”
邋遢和尚,怪眼一翻,沉哼了一聲,不屑的說:“哼,大恩值多少錢一斤?還不趕快跟和尚走。”
說罷,看也不看凌壯志三人一眼,飛身縱上沙灘。
凌壯志恭聲應是,抬頭一看,那裏還有一個船伙的影子。
驀見展偉明,低頭向著破艙內,震耳大聲說:“老夥計,大爺要走了,還不滾出來嗎?”
話聲甫落,底艙運處,立即傳來一聲歡嘶,接着是一陣“冬冬”的零亂蹄聲。
展傳明一見,飛身縱至破船頭的左舷,揮動手中的大鐵鎚,轟的一聲大響,兩扇緊閉的底層艙門,應聲粉碎,立被打開。
烏騅、青鬃、大紅馬,相繼縱上沙灘,凌壯志三人,緊跟飄身而下。
這時,邋遢和尚早已刺刺的坐在沙灘上飲酒,左手裏不知在什麼地方掏出一塊又黑又干又硬的肉,正吃得津津有味。
方才圍觀的人眾,雖然受了一場虛驚,嚇得奪路狂奔,但仍有許多人沒有走,仍圍立在沙灘遠處。
凌壯志三人,各人拉着各人的馬,直向坐在沙灘上喝酒的邋遢和尚走去。
邋遢和尚一見有馬,一雙怪眼瞪得又圓又大,油泥臉上佈滿了驚喜神色,於是,哈哈一笑,不由興奮的說:“我和尚自從出了家,足有四五十年沒摸摸馬毛了,今天合該我過過馬癮。”
說罷,急忙將手中的干肉放進懷裏,挺腰站起身來,舉起破袖子,一抹油嘴,笑嘻嘻的望着凌壯志三人,神氣的說:“你們別瞧不起和尚老,告訴你們,我的騎術相當優異,昔年我是花花公子的時候,無人敢與我相比。”
說著,十分渴望的望着凌壯志和展偉明,問:“你兩人的馬,誰的讓我騎?”
凌壯志見展偉明咧着大嘴不語,只得含笑恭聲說:“請老前輩騎我這匹!”
說罷,即將絲韁掛在鞍頭上,立即退後數步。
邋遢和尚一聽,高興已極,仰天哈哈一笑,大聲應好,身形騰空而起,直向馬背上落去。
烏騅一見邋遢和尚,早已兩耳高豎,目閃驚急,這時見那個滿身油泥,臭氣薰天的人,突然向它身上落來,不由大急,一聲怒嘶,閃電轉身,后蹄猛向下落的邋遢和尚踢去———
邋遢和尚似乎未曾料到,一見黑馬踢來,雙蹄恰好踢向他的屁股,這一驚非同小可,一聲怪叫、疾抖大袖,硬將下落的身體向右一滾,疾演“雲龍翻身”,急向兩丈以外落去。
凌壯志也吃了一驚,大喝一聲,飛身過去,伸手拉住韁繩,不停的對黑馬斥罵吆喝,以便給邋遢和尚消消氣。
邋遢和尚飄身落地,心中又驚又怒,瞪着一雙怪眼,氣急的望着膽怯溫馴的黑馬烏騅,只氣得齜牙咧嘴。
凌壯志見黑馬差點沒踢着邋遢和尚,內心非常過意不去,趕緊又吆喝了烏騅一聲,接着恭着說:“方才太突然了,所以馬心發慌,現在老前輩可以上馬了。”
邋遢和尚似乎也覺得自己太猛浪了,這時見黑馬溫馴的依在凌壯志的身邊,馬癮再動,立即點點頭,再向黑馬走去。
他的步子一動,烏騅立即仰首豎鬃,低嘶連聲,馬尾不停擺動。
邋遢和尚一見,立即停身止步,無可奈何的搖搖頭,說:“算了吧,我看還是跑腿保險,我這把老骨頭還想活幾天呢!”
說罷轉身,沿着沙灘,當先向東走去。
宮紫雲想笑不敢笑,展偉明對和尚那身油臭衣服,實在不敢恭維,凌壯志見烏騅不依,自覺也沒辦法讓黑馬溫馴。
於是三人只得拉馬急急跟在和尚身後。
邋遢和尚,拖着破草鞋前進,身形搖搖擺擺,看來喝得有些醉薰薰了,前進中,驀然發現凌壯志三人沒有騎馬,不由停止轉身,不解的問:“你們為什麼不騎馬?”
凌壯志立即恭聲說:“老前輩地下步行,晚輩等怎好騎馬?”
邋遢和尚一聽,臉色驀然一沉,立即滿不高興的說:“怎麼,你們不相信我和尚的腳力能勝過你們的馬匹?”
凌壯志頓時慌了,但又苦於無法解釋。
展偉明對事情很少細加思索,立即在旁插言說:“不是不相信你和尚前輩的腳力,而是我們這位老妹子已身懷六甲,不能騎馬,否則何必又走水路?”
說著,依然舉起蒲扇般的大手,指了指宮紫雲。
邋遢和尚一聽,兩隻怪眼也才不知不覺的瞄了一眼宮紫雲的小腹。
他這一看,原來不甚介意,宮紫雲嬌臉立時通紅,急忙垂下螓目。
展偉明見宮紫雲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似是希望和尚不要再看,因而大嘴一咧,笑着說:“老前輩,別看了,現在還不出來,要真能看出來,那還了得?”
他不說還好,如此一解釋,一向大小不分,遊戲風塵的怪傑邋遢和尚,也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怪眼一眨,感慨的搖搖頭,漫聲說:“我看,還是我先到大黃庄渡口等你們吧!”
說罷轉身,直向東奔去,搖頭幌肩,似是酒醉,一雙破草鞋,踏在沙灘下,“踢答”有聲,身形之快,捷逾飄風,眨眼之間,已至數十丈外。
宮紫雲原來羞的有些不好意思,這時看了邋遢和尚的滑稽像,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凌壯志見愛妻笑了,心情頓時一暢,即對展偉明笑着說:“展世兄,老前輩為了便於我們乘馬,他已先走了,我們就上馬吧!”
展偉明這時也不禁煞有介事的望着和尚的背影,無可奈何的搖搖頭。
宮紫雲看了展偉明那副烏鴉落在豬身上,不知道自己黑的神態,再也忍不住“格格”像銀鈴般的笑了。
於是三人在歡笑愉快的氣氛中,飛身上馬,沿着沙灘向前追去。
舉目再看,和尚的背影,已變成了一個黑點了。
三人策馬前進,想到這次雇船,偶一疏忽,險些鑄成大錯,這時想來,三人心中仍有餘悸,假設邋遢和尚不及時趕至,後果真是不堪設想了。
輕馳十數里,前面河邊上已出現無數桅影,向內陸的高崗上,建有一片約有數百棟的房屋。
三人知道那便是大黃庄渡口了,因而將馬速略微加快了些。
到達渡口時已近正午,正是渡客稀少的時候,河邊除了一些漁夫船伙,只有極少數的商旅行人。
一名樸實忠厚的店伙,早在河邊上等候,一見三人,愁苦臉臉上,立即有了笑容,急忙一躬身,笑着說:“果然有三位客人,爺,請隨小的來,一位‘活佛’早在船上開始喝酒了。”
說著,當先向一艘三桅大船前跑去。
凌壯志三人會心一笑,知道是邋遢和尚早已雇好了船。
來至船前,沒有船主歡迎,看來都是些忠厚樸實的船伙等在下面,三人將馬交給船伙,走搭板登上船舷。
三人游目一看,只見船面清潔無比,一色橙黃,刷洗得光可鑒人,陣陣濃重的桐油氣息,撲面迎鼻。
一個四十餘歲的中年人,一身船伙裝束,謙恭的立在船上,向著凌壯志三人一拱揖,僅誠樸含笑說了個請。
凌壯志、展偉明,也同時還了一禮。
驀聞艙房內傳來邋遢和尚的聲音說:“船老大,你道我和尚是瘋子跑上船來想白吃你不是?哼!哼!你老大看,可是有三位身纏萬貫的貴賓?”
中年船家一聽,趕快轉身向著艙內作揖,同時感激的說:“多謝活佛,多謝活佛。”
凌壯志三人,舉目向艙內一看,只見邋遢和尚正坐在桌后喝酒,雖有滿桌熱氣騰騰的菜肴,但他卻未動筷。
邋遢和尚一見凌壯志三人走迸艙口,依然倚老賣老的坐在上位不動,但,怪眼一翻,嘴裏卻嚷着說:“小子們快些吧,我和尚早等得不耐煩了。”
凌壯志三人,一面入座,一面恭聲說:“老前輩餓,盡可先吃,何必等晚輩三人。”
邋遢和尚,哼了一聲,風趣的說:“哼,我和尚雖然好吃,但也不能不留個後路,萬一你們不來,我和尚也好開溜,不能真的落個白吃。”
話聲甫落,凌壯志三人再也忍不住笑了,即是立在艙外的船老大也忍不住笑。
邋遢和尚迫不及待的吃了一塊肉,即對凌壯志問:“你們要去什麼碼頭?”
凌壯志恭聲說:“先將展世兄送至對岸,然後去東京汴梁開封府。”
邋遢和尚滿意的一頜首,沉聲道:“正合我和尚的意,我也急着過河。”
說著,怪眼一翻,望着船老大問:“你聽清楚了沒有?”
中年船主立即恭聲應是,一躬腰,身離去,大聲吆喝開船。
凌壯志一看和尚連幹了幾大杯,立即恭聲問;“不知老前輩怎知晚輩就在那艘船上?”
邋遢和尚怪眼一翻哼輕一聲,似乎有些生氣地說:“你小子是當今天下的大名人,又是小俠,又是小魔頭,你們在渡口過,不知惹動了多少眼睛,我老人家怎麼能入眼不知?何況我還正找你小子?”
凌壯志俊面一紅,不由喃喃的恭聲問:“不知老前輩找晚輩何事?”
如此一問,宮紫雲自是要注意聽,就是一直低頭猛吃猛喝的展偉明,也不由放下筷子,抬起了頭。
邋遢和尚,又哼了一聲,沉聲問:“我乾女秦香苓,你小子可認的?”
凌壯志心頭一震,惶急的點了點頭,他目不轉睛的望着邋遢和尚,他不敢轉首去看宮紫雲的表情。
邋遢和尚搖幌着光頭,慢條斯理的問:“她現在怎樣了?你小子可知道?”
凌壯志聽得有些心驚肉跳,不由惶急的搖頭,恭聲說:“晚輩不知。”
邋遢和尚突然坐直身體,大聲說:“她現在被玉山少山主薛鵬輝擄至玉山總寨監禁起來了,你還在迷糊。”
凌壯志聽得心頭猛然一震,不由驚“噢”一聲,頓時楞了。
宮紫雲也不禁芳心一驚,知道凌壯志的麻煩又來了,但,憨直的展偉明,卻聽得有些莫名其妙。
邋遢和尚見凌壯志發獃不語,不由怒聲追問了一句:“你小子打算怎麼樣?”
凌壯志秀眉一蹙,為難的遲疑說:“他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未婚夫妻,晚輩怎好出面干預?”
邋遢和尚一聽,頓時大怒,怪眼一翻,怒聲說:“什麼?亂子是由你小子一手搞出來的,你不管誰管?”
凌壯志焦急的分辯說:“晚輩當時只是一時好奇,是以隨苓姑娘進入古陣”
邋遢和尚怒哼一聲,忿然說:“可是薛鵬輝那小子,硬說你和菩兒兩人在地上相擁親吻。”
凌壯志當著愛妻的面,只急得俊面通紅,秀眉一軒,立即怒聲道:“真是豈有此理”
邋遢和尚一聽,立即怒聲問:“小子,你發誰的脾氣?”
凌壯志真是滿腹委屈沒處訴,只得強忍心中怒火,和聲分辨說:“請老前輩不要誤會,晚輩是氣薛鵬輝顛倒是非,捏造事實。”
邋遢和尚找凌壯志的目的,就是要凌壯志去救秦香苓,這時一聽,立即逼了一句,沉聲說:“那小子捏造事實,你小子找他論理嘛!”
宮紫雲想到凌弟弟要事正多,又要探查葉小娟母女的下落,又要找殺父仇人“烏鶴”,擺在面前的難題,是要去救展偉鳳,還有死在古墓中的萬綠萍,今後行走江湖,還要時時提妨有人企圖攫取秘芨”
她想以這一連串的問題,覺得凌弟弟那裏還有時間去管秦香苓的閑事,因而急忙插言說:“老前輩,這件事凌弟弟不能涉足其間”
邋遢和尚,怪眼一瞪,正待怒聲發問,但想到宮紫雲是女孩子,又是凌壯志的妻子,因而面色一齊,和聲問:“何以見得?”
宮紫雲繼續恭聲說:“如果凌弟弟前去,這件事反而弄假成真,愈加愈影響他們夫妻間的情誼。”
邋遢和尚怒哼一聲道:“人都禁起來了,還談什麼夫妻情誼?”
凌壯志心中靈智一動,立即恭聲說:“老前輩和跛足道老前輩,兩人可一併前去興師問罪,一個是救愛徒,一個是救義女,薛家父子決不敢說老前輩兩人師出無名!”
邋遢和尚的油泥臉上,似乎泛起一陣微紅,舉起烏黑乾瘦的油手,一連揮了幾揮,沉聲說:“告訴你小子,這條路我和跛足早走過了,行不通,你別看玉山方圓有數十里,但山勢卻崎險無比,加上玉山山主‘亂飛鏢’薛雄虎多年經營,把一座玉山整建得不亞於人人視如畏途的閻羅殿。”
說此一頓,怪眼一掃凌壯志、展偉明和宮紫雲三人,繼續沉聲道:“山上懸崖絕壁,怪古叢生,處處機關,步步可死,高有滾雷木石,地有暗網陷井,不是我和尚長他人的威風,要想進入玉山總寨,真可比似飛鳥難渡。”
宮紫雲黛眉一蹙,不解的插言問:“聽老前輩的口氣,你不是和跛足道老前輩去過了嗎?”
邋遢和尚立即正色說:“是呀,我和跛足暗探幾次都險些丟了老命。
宮紫雲靈機一動,立即凜然正色說:“以兩位老前輩如此高絕的武功,尚且險些丟命,凌弟弟一人前去,豈不是前去送死嗎?”
邋遢和尚聽得一愣,急忙仰臉發出一陣哈哈大笑,心說,好個鬼精靈的丫頭,我和尚險些栽在你手裏。
這陣大笑,不但掩飾他和尚的窘態,也讓他藉大笑的時間,想好了說詞,於是,斂笑沉聲說:“我和跛腳見暗踩不成,只得公然拜山,‘亂飛鏢’薛雄虎和他的兒子少山主薛鵬輝,自是擺隊親迎,經過交涉,結果受了一頓骯髒氣。”
凌壯志見邋遢和尚把玉山總寨說成上有天羅,下有地網,心中已有些生氣,這時一聽,不由沉聲問:“不知兩位老前輩受了頓什麼氣?”
邋遢和尚看了一眼凌壯志逐漸露煞氣的俊面,忿聲說:“薛雄虎說,秦天舉將女兒配給他兒了,秦香苓便已是他們薛家的媳婦,她在外面敗壞家風,做出無恥之事,他薛家就有權將秦香苓捉回囚禁。”
說此一頓,註定凌壯志的俊面,特別將聲調放低拉長,沉痛的說:“小子,薛雄虎說,他要兒子,每日三次拷打秦香苓,直到你小子救她為止,嘿嘿,薛雄虎還說,凌壯志那小子,就是鐵打的金剛,銅鑄的羅漢,你不去玉山便罷,如加膽敢前去,定要你小子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凌壯志明知道邋遢和尚說的並不盡實,但一想到薛鵬輝在外恣意毀謗他的名譽,他就忍不住怒火如熾,因而秀眉一軒,沉聲道:“老前輩請放心,晚輩定要前去向他薛家父子評評理。”
邋遢和尚立即贊聲說:“好,有聲氣,這才符合你的名字,叫壯志,不過我和跛腳,早為你預備好了一口大箱子。”
凌壯志已經有氣,因而忍不住沉聲問:“什麼意思?”
邋遢和尚立即正色說:“我和跛腳深怕你進不去玉山總寨,決定將你藏在大箱內.就說是苓兒替換的衣物”
凌壯所一聽,頓時大怒,明知是和尚的激將計,但他已再無法忍受,因而劍眉一軒,星目閃輝,忿然怒聲說:“老前輩不必再說了,他玉山總寨就是劍林刀山鬼門關,我也要將他夷為平地,何況晚輩本來就有為地方除害之意。”
邋遢和尚一見心計得逞,暴聲喝好,猛然一捶桌面,說“好,我們談別的。”
說罷,伸手撕了一條雞腿。
宮雲知道愛夫已經動怒,因而也不便再說什麼,但她一直懷疑,以秦天舉那等富豪之家,為何要把嬌美如玉的女兒嫁給一個綠林大盜的兒子為妻,何況秦香苓還是武林怪傑“跛足道人”的徒弟。
因而他一俟和尚吃完了手中雞腿,立即不解的問:“老前輩,以秦姑娘出身清白世家”
邋遢和尚似乎早已看透宮紫雲的心事,急忙一搖油手,趕緊瞪瞪眼咽下口裏的雞肉,接着搖搖頭,無可奈何的說:“說起來這都是知恩圖報的俗節害人,秦老員外夫婦去年遠遊,中途遇到一夥強人,險些丟了老命,多虧玉山少山主薛鵬輝相救,所以才安然返回太平鎮,為了報達那小子的救命大恩,決心將自己唯一的愛女秦香苓相許。
其實,薛雄虎並不算是真正的山大王,而是以玉山桃林谷為基地建立山莊,後來以防止歹人生事為藉口,佔據天險,增建機關,逐漸形成今日的玉山總寨。
由於需人眾多,財力消耗,再加之人多混雜,日子一久,便成了向過往客商強討過路銀子的卑鄙強盜。”
宮紫雲黛眉一蹙,不由插言說:“要殺秦老員外夫婦的那伙強盜,誰敢保證不是薛鵬輝的人所為。”
邋遢和尚猛一點頭,極為同意的說:“是呀,跛腳的當時也曾如此說過,只是秦老人非常喜歡薛鵬輝,加之秦老員外又不知綠林中的罪惡,也就頷首應充了。”
就此一頓,慨然一嘆,立即又揮揮手,顯得不耐煩的說:“好啦,不談這些啦,江湖上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說也說不完,談也談不清,我們還是談別的吧!”
邋遢和尚見多識廣,有的是奇聞怪談,加上他生相滑稽,吃像可笑,不一會,便將沉悶的氣氛,改變成愉快的場面。
二更時分,風浪漸大,船身顛簸的厲害,除了宮紫雲有些感到不適外,凌壯志、展偉明和邋遢和尚,俱都神色自若,談笑風生。
驀然,一陣清脆的小銅鐘聲,徑由艙外傳來,接着,船首、船尾,響起一片雜亂的腳步聲和吆喝聲。
凌壯志、宮紫雲,知道已到達對岸,正在靠向碼頭,不禁依別的看了一眼邋遢和尚與展偉明。
邋遢和尚,仰首喝盡了前面杯中茶,哈哈一笑,說:“我和尚性急,要先走一步了。”
說罷,起身離座,當先向艙外走去。
凌壯志三人,急忙跟在和尚身後。
來至船面上,風強浪急,遠處一片漆黑,南岸沙灘上,一大片黑影幢幢的房屋,僅靠近河邊的幾家客店門口,尚亮着一兩盞防風燈,正隨着夜風左右擺動,沙灘上,一片冷消。
這時,船距碼頭,已不足五丈了,船老大見凌壯志等人走出艙外,立即含笑迎了過來,同時舉手一指岸上屋影說:“這是青龍渡口,上岸的客官可以由此下船了。”
邋遢和尚,哈哈一笑,說:“小子們再見,我和尚要先走一步了。”
話聲甫落,身形已起,宛如一隻巨大蝙蝠,直向岸上飛去。
四丈距離,在邋遢和尚來說,是輕而易的事,這位怪老偏偏要演一手武林絕技“雲中筋斗”。
就在他身形到達岸邊,即將下降的同時,一聲低喝,兩臂疾揮,一連幾個筋斗,身形再升兩丈,繼而飄然落在岸上。
凌壯志、展偉明十分贊服,不由脫口喝了一個烈采。
邋遢和尚飄落地上,愉快的哈哈一笑,朗聲說:“雕蟲小技,只當遊戲,小子們何必喝好。”轉身如飛馳去———凌壯志,宮紫雲和展偉明,三人同時恭聲高呼:“老前輩珍重,再見了!”
話聲甫落,邋遢和尚的身影,已消失在岸上遠處的黑暗中,同時,傳來一聲爽朗豪放的哈哈大笑。
這時,船已靠岸,底艙的門已經開了,展偉明告訴船老大將紅馬接上岸去。
凌壯志想起禁閉在齊雲山大佛寺的展偉鳳,心情頓時一陣黯然,於是面向展偉明寬慰的說:“展世兄可先至齊雲山大佛寺羈絆住‘瓊瑤子’前輩,務必阻止她將鳳姑娘押回天山去,小弟將娟師姊送到金陵,立即星夜趕去。”
展偉明黯然神傷地說:“我想先回石門鎮,請趙家老妹子黃飛燕和我一同前去,她比我聰明,處事比我說話好聽,也許能說動瓊瑤子的心。”
凌壯志立即頷首贊聲道:“趙夫人能去最好,以她的面子,也許能將鳳姑娘留住。
說話之間,船伙已將紅馬拉上沙灘。
展偉明立即愁眉苦臉的說:“小妹夫,老妹子,祝你們一路順風,我大明要走了。
凌壯志、宮紫雲,也黯然頷首說:“會期不遠,來日正多,祝你一路福星。”
展偉明黯然沉聲應了聲是,飛身縱上碼頭,認登上馬,呼了聲“珍重”,撥轉馬頭,直向鎮上馳去。
凌壯志、宮紫雲靜靜地立在船頭,直到展偉明的馬影消失在青龍鎮口,才回身走進艙內。
邋遢和尚與展偉明一走,艙內氣氛頓時顯得孤寂,但,也給了凌壯志向愛妻宮紫雲體貼的機會。
兩人進入艙室,裏面佈置得非常簡樸,除了一床一幾和一個方凳外,再也沒有什麼了,床上鋪着潔白的厚褥,疊着整潔的棉被,令人看了舒服。
凌壯志將宮紫雲攬入懷裏,體貼關切的問:“今天覺得累嗎?”
宮紫雲溫順的依在凌壯志的懷裏,深切的望着凌弟弟,嫵媚的一笑,幸福的搖了搖頭,柔聲說:“沒什麼,坐幾天船,也許會好起來。”
凌壯志心中平靜不少,同時也升起一絲蜜意,兩臂將宮紫雲摟的更緊了,他每獨自伴着嬌妻的時候,他的心總是感到無比幸福。
但,在他幸福的後面,心靈深處,卻隱藏着無限的感傷,那就是對萬綠萍、展偉鳳、秦香苓和葉小娟等人感到歉疚。
船,在強勁的夜風中,滾滾的河面上,順流東下,整個大船上,除了風吹桅杆,不時發出吱吱的響聲外,一切都是寂靜的。
凌壯志擁着如仙姬的愛妻假睡,他的腦際仍恍惚飄蕩着四個麗姿不同的少女影子
他第一個想到的萬綠萍,他是,她已經死了。他沒想到這位嬌憨秀麗的小姑娘,如此痴情,為他而死。
他目前最感焦急的是儘快找到“窮書生”,問出萬綠萍的屍首存放處,因為,時日一久,嬌軀已腐,雖有“冰果瓊漿”,也無濟無事。
他知道,靈丹妙藥雖有起死回之效,但人真正死屍已涼,斷了氣息,同樣的毫無用處。
但是,他明知無效,也要盡心一試,他要用火熱的赤陽神功,將萬綠萍的死屍暖熱,用丹田凝聚的真氣吹動萬綠萍的呼吸,再將有起死回生功能的“冰果瓊槳”,放進萬綠萍的櫻口裏
凌壯志想到此處,心中暗自一嘆,這種想法,不啻大海撈針,白日夢話,但是,不如此,無法減輕他心靈深處的歉疚和痛苦。
第二個清麗嫻靜,潔如百合的葉小娟,現在,已經知道她是張師母的女兒,至於她是否是恩師的新骨肉,已無計較的必要,而就那夜天山峰解衣察證胸前暗記的事來說,至少已得到張師母的諒解,葉小娟的將來,兩位師母自會安排。
但是,現在他已被歹人掠去作了人質,是否不為歹人羞辱,毫無一絲把握,也可能因抗拒歹人的陰謀,而喪失了生命。
繼而一想,假設沒有自己急於要揭開恩師身世之迷,她們母女,也不會因歹人企圖攫取秘芨而將她們母女掠去。
第三個小女,是美艷英麗的展偉鳳,她為怕失去自己,而甘冒武林禁忌,將受業恩師仗以成名的“寒玉寶扇”相寄。
目前,她已被監禁在齊雲山大佛寺,假如自己不在卧虎莊院晚宴上展露玉扇,在天都峰不用玉扇殺人,也許這件事不會為天山五子知悉。
如今,瓊瑤子又含忿離去,是否匆匆將展偉鳳押回天山金霞宮,聽候她掌門師兄的處分,尚難預卜!
假設被押回天山金霞宮,後果實堪憂慮,展偉鳳也許被收回一身高絕武功,逐出天山之門,也許以最嚴厲的派規治罪,囚禁終身,直至老死。
心念至此,凌壯志暗暗決定,果真如此,就是把天山派鬧個天翻地覆,也要為展偉鳳爭回自由之身。
第四個少女,也是令他最難堪,最痛悔的一個少女。
秦香苓,活潑任性,嬌美動人,沒想到為了讓自己見識一番石陣的奧秘,而鑄成遺憾終身的大錯。
如今,被薛鵬輝掠上玉山,囚禁總寨,每日鞭打三次那樣如花似玉的少女,何堪如此慘烈的刑苔,這些天來,也許也被活活打死。
心念至此,胸間頓時充滿了怒氣,想到薛鵬輝散播惡言,以秦香苓為誘餌自己前去,愈如怒火高熾。
他暗暗發誓,秦香苓如果是受些鐵窗之苦,他寧願忍辱受氣,向薛家父子賠罪,請秦香苓與薛鵬輝完成夫妻大禮。
假設,秦香苓已被打得骨瘦伶仃,甚或奄奄一息,他們薛家父子的玉山基業,也將從此結束,他決心將這座倚仗天險建成的玉山總寨,夷為瓦礫。
凌壯志,思前想後,無法入睡,他的一顆心.就像行在滾滾黃水上的一艘大船,起伏不定
他深深覺得,這四個少女,無一不是為了他,無一不是因他而受苦受難
驀然,他心頭一凜,不由暗自驚呼,莫非自己果是一個煞星?小魔頭?
不吉利的人?不然,為什麼與自己接觸的幾個少女,都遭了劫難?
念及於此,掌心中不禁驚出一絲冷汗,他不自由主的睜開眼睛看看偎在懷中的嬌妻宮紫雲,他暗暗祈禱,讓天神降福給這位苦命的姊姊,不要再加她身上任何惡運。
他發現愛妻安祥的閉着鳳目,長而黑的睫毛,愈顯得動人,美麗靈巧的瓊鼻,發著均勻的呼吸,鮮紅的櫻唇,掛着甜甜的微笑,微蹙的黛眉,似嗔似怨的籠罩着一絲憂鬱,似是正夢到令她又氣又喜的趣事。
但,他卻不知宮紫雲也正在思緒不寧,難以入睡。
她偎在愛夫凌弟弟的懷裏,有時會感到肚子裏的小東西會不時蠕動,這令她又憂又喜,又恐俱。
想到小東西的可愛,令她忍不住要笑,想到生產時的痛苦,又令她感到惶恐,想到回到金陵,家中僅有一個老僕,又使她感到憂慮。
她怕孤獨,但她又不願阻止愛夫前去了結必須他前去才能了結的事,她原本是個具有高絕武功的少女,今日,已是將要生孩子的母親。
她自覺變得平凡了,已經沒有少女時那樣好動爭勝之心,現在她只想着將來如何妥善照顧自己的孩子。
她自信是個佔有欲極強,而且善妒的少女,可是如今有了小東西,她把一切都看淡了。
現在,她唯一擔心的是煞氣頗重的凌弟弟,她不希望他再在江湖上去動,她希望小夫妻暫時在金陵故居住下來,然後同時返回恆山凌霄庵,伴着看破紅塵的母親“飛花女俠”永遠廝守在一起。
但是,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因為需要凌弟弟去辦的事太多了。
她不是不想和凌弟弟一同出生入死,但是有了上次震動胎氣的教訓,她怕了,再不敢和人交手,妄動真氣。
尤其,今後腹部一天比一天大,行動一天比一天笨,如勉強同去,遇有艱險,反而成了凌弟弟脫身應變的累贅。
她對今生能否獨自佔有凌弟弟,已經毫無信心,因為有許多事是她意想不到的,她自覺人不能抗拒命運,因而她也願意一切聽天由命了
船,順流而下,快如奔馬,是以,不幾天,便到了開封以北的大公渡口。
這時,天色剛剛入暮,渡口沙灘上,集滿了貨物和車馬行人,人聲吵雜,車響馬嘶,亂成一片。
凌壯志為了避人耳目,即命船老大將船停泊在距離渡口數十丈外的河灣處,決定天黑后,再下船上岸。
宮紫雲經過幾天來的充分休息和運動,以及凌弟弟的體貼照顧,身心俱極暢快,一切恢復如前,已毫無一絲倦意。
兩人立在艙內窗前,暗察岸上和渡口的情勢,看看是否有可疑的人物。
細察良久,發現人群中,極少有武林人物,即或有,也是一些因事過往的一般豪客,以及押鏢的武師和趟子手。
兩人看罷,安心不少,小夫妻倆不是怕事,而是目前不願惹事。
宮紫雲轉首對攬着細腰的凌弟弟,嫵媚的一笑,愉快的說:“我們改走這段水路,也許將那些企圖獲取秘芨的歹人擺脫了。”
凌壯志贊同的頷首微笑,說:“他們的目標都集中在孟津,雖然也知道我們上了船,但無法斷定我們在何地上岸,待等他們聽到消息,我們已繞過了開封,到了許通。”
兩人相對一笑,正待轉身離去,驀見渡口人群中,一匹紅白雜花大馬正向著這面輕步馳來。
花馬上坐着一個柳眉杏眼,背插長劍,一身花衣的少女,她正神色焦急的微蹙柳眉,用炯炯閃光的大眼睛,搜尋着停在河邊的幾艘大客船。
凌壯志、宮紫雲,兩人一見花衣少女,幾乎是同時驚呼:“啊,那不是秦香苓的侍女喚春嗎?”
宮紫雲又轉首望着凌壯志驚異的問:“她怎的會在這裏?”
凌壯志看到喚春,頓時如見故人,恨不得飛身縱至船面,向她高聲招呼,問問秦香苓的近況!
但是當著宮紫雲的面,他不敢造次,只得強抑心中的激動,遲疑的說:
“恐怕是尋人吧!”
果然,只見喚春將馬停在十數丈外的一艘三桅大船前正和含笑,向著船上的一個船伙問話。
宮紫雲看得心中一動,不由急聲說:“恐怕是找我們吧!”
凌壯志雖有此想法,但他仍搖了搖頭,遲凝的說:“不可能,她怎會知道我們在此地。”
宮紫雲由凌弟弟的秀眉顫動,已看出他強自抑壓的心意,因而嗔聲說:
“即使不是找我們,你也該去打個招呼,向她問問苓姑娘當初被掠去的經過情形,這對你將來前去玉山評理,不無益處。”
說話之間,十數丈外的喚春,已滿面失望神色的催馬向這邊走來,顯然,那艘船上沒有她要找的人。
凌壯志一見,只得頷首的說:“好吧,我去問問她找誰。”
說罷,急急走出艙外,走到船舷,立即向著正在沿河走來的喚春一招手,同時凝氣低聲問:“喚春,你找誰。”
正轉首尋找着河邊許多大船的喚春,聞聲急忙望來,舉目一見船上的凌壯志,忍不住驚喜欲狂,脫口嬌呼:“凌相公!”
嬌呼聲中,急揮縴手,小巒靴一扣馬腹,花馬如飛馳來。
待花馬奔至船前,喚春俏麗的粉面上,已掛滿了淚水。
凌壯志一見,心中也湧起一絲酸意,不由親切的急聲說:“快些上來說話。”
說罷,轉首望着船面上的幾個船伙,吩咐說:“快將這位姑娘的花馬接進船上來。”
其中兩個船伙,恭聲應是,匆匆跑下底船去。
這時,船舷上人影一閃,滿面淚痕的喚春已飛身縱上船面,立即叩首下拜,同時恭聲的說:“小婢喚春叩見相公。”
凌壯志心中雖然難過,但俊面上仍掛着一絲不自然的微笑,於是,微一俯身,做了一個扶起手勢,同時和聲說:“喚春快起來。”
喚春叩罷頭,應聲立起來,舉目看到立在艙門的宮紫雲,又急上數步,叩首下拜,同時恭聲說:“小婢喚春叩見夫人。”
宮紫雲雖然聽得有些迷惑,不知喚春怎的知道她已和凌弟弟結了婚,但仍謙和的含笑說:“快請起來,進艙進話。”
說著,親手將喚春由艙面上扶起來。
俏丫頭喚春又叩了個頭,應聲立身起來,恭謹的跟在凌壯志和宮紫雲的身後走進艙門。
凌壯志和宮紫雲,讓喚春坐下答話,同時不解的問:“喚春你是怎的知道我們乘船前來開封?”
喚春立即欠身回答說:“小婢在汜水明境遇到了‘巡遢和尚’老前輩,是他老家人告訴小婢來此會見相公和夫人。”
凌壯志和宮紫雲,這時才知道喚春找來的原因,同時,也知道了她為何喚宮紫雲夫人了。
喚春繼續說:“小婢知道水路行船雖慢,但卻是日夜兼程,因為小婢也星夜趕路,昨天正午時分便趕到此地了。”
凌壯志仍沒忘記江南聞風北來的高手,因而,關切的問:“汜水那裏可有江南各派的高手?”
喚春立即連連頷首,正色急聲道:“有有,很多,大都聽說相公和夫人要在孟縣附近渡河而去的。”
宮紫雲插言問:“你來開封的沿途,可曾發現有人討論相公來開封的消息?”
喚春立即搖搖頭說:“沒有,孟津汜水那面聚集的江南高手,多知相公掌毀大河教主小女的坐船后,即隨邋遢和尚老人家沿河東去,是否渡河去了別處,俱都不知。”
宮紫雲笑一笑,繼續問:“你去汜水的原因,可是也要去找我們?”
喚春恭聲應是,說:“是的,小婢聽江南盛傳相公已去了恆山,是以才去汜水,但達到黃河渡口,所有船隻均被大河的教徒控制了。”
宮紫雲依然含笑問:“你去恆山找凌相公,可是為了你家小姐被玉山少山主薛鵬輝掠去的事?”
如此一問,喚春杏目中的淚水,頓時滾了下來,立即頷首戚聲說:“是的!這兩三個月來,不知小姐怎麼樣了。”
宮紫雲繼續問::“你是否將你家小姐那天被掠走的經過說出來?”
俏丫頭喚春,舉袖一拭眼淚,又望了一眼神色凝重,一直沉默不住的凌壯志,含着淚說:“那天傍晚,在馬鞍山西麓與相公夫人分手后,第三天即被玉山少山主薛鵬輝追上了,當時薛鵬輝態度非常和氣,自認這是誤會,他承認錯在他自己,並願自動解除婚聘,永不再談親事。”
小姐一聽,非常感激,不管如何,他總是父母的救命恩人,小姐願以長兄待他,並願將秦家的財產,悉數相贈。
少山主薛鵬輝聽了,也極高興,即邀小姐至一客店獨院酌飲,小姐和小婢均未疑他另有詭謀,及至客店獨院,薛鵬輝一聲不吭,暗中下手,點了小姐的“黑憩穴”,同時,有十數個勁裝大漢,由左右廂房中湧出來。
小婢心知中計,立即拔劍向薛鵬輝刺去,後來終因內力不濟,一百招后,長劍突被薛鵬輝擊飛脫手。”
宮紫雲聽喚春說她與薛鵬輝交手,竟達一百招以上,知她終日侍小姐練武,多少也得到跛足道人的指點,是以才有如此成就。
同時,對喚春這種拚死救主的精神,頗為讚許,因而贊聲說:“你能捨生救生,將來你家小姐知道了,必然另眼看你。”
喚春流着流淚,慚愧的說:“當時,小婢確有拚死之心,小婢也自知必死,豈知,薛鵬輝停身橫劍,順手丟下五十兩銀子,同時厲聲命令小婢去找凌相公前去玉山決鬥,否則,他將每日三次拷打小姐,凌相公一日不去,一日不休。”
凌壯志坐在首位大椅上,雖然沉默不語,但他的內心卻已怒火高熾,恨不得即日前去玉山會斗薛鵬輝。
當然,他知道薛鵬輝將利用機關天險來陷害自己,以他那點有限的功力,根本不堪一擊。
宮紫雲親切的望着喚春,微頷臻首,表示對她說的話已經完全領會,同時,寬慰的說:“薛鵬輝約斗凌相公的事,邋遢和尚老前輩,已經說過了,凌相公已決心前去應約。”
喚春感激的看了凌壯志一眼,即向宮紫雲恭謹的應了聲是。
宮紫雲見已無話可說,立即關切的問:“現在你準備去什麼地方。”
喚春一聽,眼圈又紅了,戚然回答說:“目前小婢已無容身之處,玉山薛家不要,太平鎮秦家,小婢已不敢回去了,和尚老人家說夫人已懷有身孕,特命小婢趕來侍候夫人。”
凌壯志正感無人侍候嬌妻,家中雖有老僕凌富,但總覺有些不便,正待頷首應好,但看到宮紫雲微整的眉頭,把剛要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別有居心的俏丫頭喚春,黑白分明的大眼珠一轉,立即恭聲說:“居然夫人有所疑難,小婢就和凌相公一同前去玉山,中途也好侍候凌相公的起居飲食。
宮紫雲一聽,芳心大感緊張,心說,那還得了?鬧不好又是一樁麻煩事,想不到這精靈丫頭居然也想往這個小圈子裏擠。
她雖然心裏着慌,但表面上依然沉靜不露,於是黛眉一展,高雅的淡淡一笑,謙和的說:“你有意在我身邊,自是十分歡迎,只是這樣令你太委屈了。”
喚春雖然也暗中單戀凌壯志,決心遲早達到目的,但她卻不急於一時,只要進入凌壯志的生活圈子,不怕這位多情的相公不對她垂青。
這時聽宮紫雲如此謙遜,立即起身恭聲說:“承蒙夫人收留,小婢萬分感激,今後當忠誠侍候夫人,以報收留大恩,並請夫人時加教誨。”
宮紫雲怕喚春別有用心,因而不敢對她過於謙遜,僅僅含笑說:“只要你聽話,肯上進,我自是不會虧待你,待等你家小姐出險后,你再侍候你家小姐。”
喚春自是不敢說忘本的話,立即恭謹的連聲應是。
宮紫雲見愛夫凌弟弟一直不語,不由含笑問:“你看我這樣安排可好?”
凌壯志急忙含笑說:“姊姊安排,十分恰當。”
宮紫雲一聽,不由含嗔睨了凌壯志一眼,莞爾笑了。
俏丫頭喚春看在眼裏,知道凌相公有些懼怕這位夫人,她覺得將來要想如願,必須先獲得這位首席夫人的信任、歡心。
這時,天色已經暗下來,船伙特別送來一桌豐盛的晚餐,停泊在碼頭上,不但有雞有肉,且有海鮮。
三人同桌共餐,自是俏丫頭喚春滿酒。
凌壯志發現喚春執壺的右手嫩細纖長,白似春蔥,看來一些不像個侍女的手,但他當著國色天香般的嬌妻面前,多一眼也不敢看。
飯後,天色已黑,河邊已燃起點點燈火,但渡口處仍極喧嘩,不時停泊着新到的貨船。
凌壯志結算了船帳,特別給了一份豐厚的賞錢,船老大以下船伙,俱都笑遂顏開,歡聲稱謝。
三人登岸上馬,直向大公鎮走去。
烏騅,青鬃,一連在底艙待了幾天,乍然上岸,似乎仍有些頭暈目眩。
大公鎮上,車馬阻塞,行人擁擠,酒樓客棧,均告客滿,像其它渡口一樣的暄鬧紊亂。
出了鎮口,策馬南行,只見開封城的方向,一片燈光,直衝半天,開封的繁華,由此可見。
為了避人耳目,凌壯志決定繞過開封,直奔陳留,有了去恆山的經驗,仍以黎明宿店,入暮起程為上策。
宮紫雲有了俏丫頭喚春服侍,途中感到極為安適,松閑,以前雖有凌壯志關切,體貼,但有許多事情是凌弟弟作不來的。她在卧虎山莊時,侍女環立,對春丫頭的使喚,自是已成習慣,而凌壯志對俏丫頭每晨為他系儒巾,梳髮髻,並為他穿長衫,卻感到有些不太自然。
尤其,俏丫頭為他梳發時,纖纖細指,總不免要碰觸到他的頸耳,俊面,加之俏丫頭為他系鈕扣,佩銀劍,事後總要再細看一番,這令他感到非常不安。
時日一久,也就漸成習慣,但,俏丫頭喚春的影子,也在不知不覺間,暗暗隱進他的心田。
三人三馬星夜趕路,沿途順利,果然毫無事件發生,動亂的江湖,似是失去了凌壯志的蹤跡,令人感到迷惑。
聚集在孟津、汜水一帶的高手,不少人自覺無望搶得秘芨而南返,但也有不少人沿着黃河東,暗中探聽消息。
這天人夜時分,深藍的東天,早已升起一輪皓月,整個大地上,朦朦的罩上一層銀輝。
金陵城的西關大街上,行人熙攘,燈火輝煌,光明如同白晝,酒樓茶肆,笙哥弦唱,兩街生意興隆異常,一副昇平氣象。
金陵西關城樓上,高懸一串斗大紅燈,隨着徐徐夜風搖晃,照得箭垛后的守城官兵,盔甲閃輝,矛盾發亮。
凌壯志、宮紫雲、以及俏丫頭喚春,三人一進街口,立即撥馬向北,直向西關後街走去。
後街街道較窄,多是官宦仕家的宅第,大多數的門樓下都懸有紗燈或站立着僕人,氣氛十分肅靜。
凌壯志三人的馬蹄,輕擊在青石路面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由於後街多是官宦仕家的宅第,出入乘馬坐轎,多是衣着華麗的公子老爺或是艷麗小姐夫人。是以,凌壯志三人乘馬而過,並未引起兩街門下低聲交座的僕人們注意。凌壯志已將近六年沒有回家了,當他在十數裡外看到金陵城樓高懸的紅燈時,他的心便已開始激動。他幻想着自家的高大門樓,寬廣的庭院,精小的後花園,當年父母雙在時,僕婦丫環,小僮管院,如今,只剩下一個忠實的老僕凌富了。這時,他策馬走在自己幼年經常出入的街道上,心情激動的不覺雙目濕潤,前面的景物也覺得模糊了。
前進中,凌壯志的雙目一亮,舉手指着靠北一座高大門樓,有些顫聲說:
“姊姊,那就是我們的家了。”
宮紫雲深深體會到凌弟弟這時的心情,但當她聽到“我們的家”的時候,心情也不禁驟然激動。
因為,她要在這裏生她第一個孩子,也許,她要在這裏住一輩子。
舉目看去,黑漆大門,台高五級左右各有一尊石獅子,每架拴馬椿前,都有一個上馬登,兩面院牆和其他宅第一樣,刷粉的雪白髮亮。
最令她注目的是,門樓下高高懸挂兩盞大紗燈,紗燈上鮮明的漆着幾個大小不同的紅字——天心堂*凌。
三人來至門前,凌壯志當先下馬,興奮的將宮紫雲的馬接過來,掛在馬椿上,三人登上門階,發現門上的獸環,擦拭的精光發亮。
宮紫雲黛眉一蹙,愉快的笑着說:“你們的凌富,似乎早知道你們今天要回來似的。”
凌壯志的秀目中,早已因喜極而激動的掉下了幾滴淚珠來,這時一聽,不由含淚笑了:“哈哈,我們的凌富,姊姊別忘了你是他的主母。”
宮紫雲一聽,嬌面立刻染上兩片紅暈,同時芳心升起陣陣甜意,情不自禁的舉起翠袖為凌壯志拭了拭眼淚。
凌壯志靜靜的讓愛妻揩拭,同時笑着說:“我家是朱夫子格言奉行首,所謂‘黎明即起,洒掃庭院,要內外整潔’我們的凌富,更是力行不拙,沒有人知道我們家的地址,也不曾有人通知他們我們今日回來。”
說罷舉手,在發亮的獸環上,重重的拍了兩個,錚錚之聲,傳出極遠,院內也發出嗡嗡的反震聲。
凌壯志扣過門,為了平抑內心的興奮激動,特地將凌富介紹一番,說:
“凌富為人忠厚老誠,今年已七十歲了,雖然不諳武功但也有六十年的內功火候,只是不會招式,不能發揮他的能力”
話未說完,門內已傳出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凌壯志即興奮的改口說:“凌富來了”
門內來人一聽凌壯志的聲音,似乎已知道了是誰,脫口一聲驚喜“噯呀”,腳步急促的向前奔來。
凌壯志的心,跳動的就像門內“通通”的腳步聲。
門內一陣栓響,接着大門開了,一個白髮蒼蒼,面帶忠厚的老僕人飛迎了出來,炯炯的目光,在凌壯志的臉上一掃,立即顫聲低呼:“果然是少爺!”
凌壯志一見凌富,激動的伸臂將老僕抱住,同時,淚水奪眶而出,不由顫聲問:“凌富你好?”
凌富流着淚,連連點頭,神情恍如作夢,也忍不住用顫抖的手,慈祥的去撫摸小主人的肩頭。
宮紫雲見街上仍有富麗車轎經過,因而低聲說:“弟弟,我們進去談話吧!”
凌壯志頓時想起宮紫雲,急忙離開凌富,含淚笑着說:“凌富,快來見過少夫人。”
說著,指了指立在身旁的宮紫雲。
凌富不敢怠慢,恭謹的深深一揖,同時恭聲說:“老奴凌富叩見少夫人。”
說著就待下跪。
宮紫雲急忙扶住老僕,含笑說:“凌富不必多禮。”
凌壯志又對俏丫頭喚春說:“喚春,這是我家三代老僕凌富。”
喚春一聽,急上兩步,恭謹的福了一福,同時和聲說:“喚春參見富伯伯。”
老凌富立即祥和呵呵一笑,拱拱手說:“春姑娘免禮,快不要折殺我老頭子了。”
凌壯志看了一眼街上,即對凌富說:“凌富,我們都到花廳上坐去。”
凌富恭聲應是,說:“老奴在前頭帶路了。”
說著,當先向內走去。
門樓的盡頭,是一道屏門,門內即是廣庭,正中是座彤欄花廳,左右相連着廂房,廳內古色古香的陳設,整理的一塵不染。
宮紫雲看了廳內的情形,不由暗贊這位老僕能幹,看他白髮蒼蒼,卻沒有一些龍鍾老態,而且面色紅潤,精神奕奕。
凌壯志看了幾明桌亮光可鑒人影的情形,大為高興,因而忍不住贊聲說:
“凌富,你一人照管這座大院子,這些年也真難為你了。”
凌富受到小主人的讚譽,老心感到十分安慰,立即慈祥的呵呵一笑說:
“少爺,這得多謝老爺給老奴的這個粗壯身體,這六十多年來,老奴無一日間斷練習吐吶功夫,何況那位異人還贈給老奴一片靈芝”
凌壯志秀眉一皺,立即插言問,“凌富,你說的是什麼人?”老凌富聽得一愣,立即正色說:“就是將少爺留在九華山學藝造就的那位蓬頭破衣沒有手足的異人嘛!”
凌壯志一聽,頓時呆了。
宮紫雲心中一陣悲痛,不由掩面痛哭,失聲說:“那是我父親!”
老凌富鬧不清這是怎麼一回事,瞪着一雙老眼,愣愣的望着宮紫雲,他完全驚呆了,但他仍不自覺的恭聲說:“老奴不知那位異人是少夫人的老太爺”
凌壯志已明白了恩師兩次閉關半月之謎,因而向著凌富一揮手,吩咐說:
“凌富,你先去將馬拉至後院,卸下馬鞍,將它們喂上
老凌富未待少主人說完,立即恭聲說:“少爺,后宅有槽,沒有草料。”
凌壯志立即胸有成竹的說:“你將馬拉至后宅,然後去待上雇一個小僮,兩個僕婦,兩個小丫頭,再叫一桌豐富的酒席,順便買些草料來。”
老凌富恭聲應是,轉身退出花廳,匆匆走出扇門。
宮紫雲雖已止淚,但仍凄聲問:“我父親來此,你一些不知?”凌壯志搖搖頭,以猜測的口吻說:“小弟初到紫芝崖時,有一次恩師曾說他要在後洞閉關二十日,命小弟自己練習日課,我想,那次可能就是恩師的藉口。”
說此一頓,秀眉微蹙,繼續惴測說:
“在小弟下山的前兩個月,恩師又在後洞閉關二十天,我想那一次,可能是下山為小弟購衣物,因為恩師坐關期滿那天,后洞出來時,手裏就托着小弟身上穿的這套衣服,也許就是命凌富上街購買的。”
想到上街購物,宮紫雲不由看一眼廳外夜空,似有所悟地說:“現在已經起更,你怎麼還令凌富上街僱人?”
凌壯志哈哈一笑說:
“金陵乃京師重地,市面特別繁榮,飯店客店通宵街門不閉,酒樓茶肆,燈火連日不熄,勾欄人家,夜夜笙歌,這時正是王孫公子們揮金買笑的好時候,莫說此時尚早,就是子夜過後,叫菜僱人,依然隨呼隨到。”
宮紫雲確曾聽人如此說過,只是那時有些不太相信,這時一聽,不由含笑點了點頭。
凌壯志知道凌富尚需一段時間才能回來,因而提議說:“姊姊,我們去內宅看看吧!”
宮紫雲欣然頷首,立即由椅上立起來。
於是,由喚春提着紗燈在前照路,凌壯志挽着愛妻宮紫雲並肩在後,並指示向左向右。
后宅僅一進,三面環樓,均是朱欄畫棟,自正樓的後窗,可以看到後院花園和遠處的馬廄。
宮紫雲一一看罷,不由感慨地說:“老凌富如果沒有數十年的內功修為,以他現在的年紀,這麼大的宅院,決難照顧得如此周到。
凌壯志風趣的笑着說:“今後有了你這位少主母在上督促,自然要比以前管理的更精細。”
宮紫雲嬌哼一聲,佯怒嗔聲說:“我才不會管家呢!”
說罷,三人都愉快的笑了。
就在這時,樓下院中,傳來一陣腳步聲。
凌壯志知道是凌富回來了,探首一看,果是凌富。
凌富一見小主人,立即仰首恭聲問:“少爺,人都雇齊了,要他們進來嗎?”
凌壯志正待回答,宮紫雲已搶先說了:“我們下去好了!”
院中的凌富,恭聲應是,轉身大步走了。
凌壯志挽宮紫雲,依然由喚春在前照路,直向花廳走去。
進入花廳,一個小僮,兩個小丫頭和兩個僕婦早一字立在廳前,但最後卻多了一個中年壯漢。
凌富一見凌壯志走進廳來,立即恭聲說:“少爺,老奴已將應該注意的事對他們說過了。”
說著,舉手指了指中年壯漢,繼續說:“這是老奴擅自作主雇的馬夫。”
凌壯志頷首稱好,宮紫雲見僕婦侍女們還不太俗,也頷首滿意。
凌富一見小主人和少夫人點首,立即面向階前的僕婦侍女們說:“廳上立着的是少爺和少夫人,快些見禮。”
僕婦侍女們,同聲恭呼:“叩見少爺,少夫人。”
恭呼聲中,紛紛下跪。
恰在這時,菜館裏也將酒菜送來。
晚餐席上,凌壯志和宮紫雲坐上席,老僕人凌富和俏丫頭喚春,左右相陪,新來的僕婦侍女,頓時活躍起來。
自此,多年冷清岑寂的大宅院,頓時活躍起來。
凌壯志將家安置就緒,至少減去了他的後顧之憂,但,更多更艱險的事,正等待着他去辦理。
他在這個離別將近六年的家中,僅僅呆了一個整天,二夭的傍晚,他便又要離宅他去了。
這時,烏騅馬已經備好系在門外,花廳上剛剛結束為壯志餞行的晚宴。
凌壯志心事重重,但他微熏泛紅的俊面上強展着笑容。
宮紫雲愁罩黛眉,老凌富霜眉緊皺,俏丫頭喚春,神色黯然。
一行人像眾星捧月般,將凌壯志送出門來。
凌壯壯走出門階,凌富已將烏騅拉了過來。
在這一剎那,宮紫雲心亂如麻,也不禁鳳目濕潤,不知如何再叮囑愛夫幾句,要說的話,昨夜枕邊已說過了。
凌壯志將烏騅由老僕手中接過來,立即認登上馬,接着,強展微笑,揮手說聲珍重,撥轉馬頭,直向前街馳去。
烏騅已有一個多月沒有放蹄狂奔了,凌壯志馳出了熱鬧的西關大街,烏騅宛加急雷奔電,直奔正西。
這時,夜空多雲,一輪皎月,時而光明大放,時而被烏雲吞噬,這似乎是象徵著凌壯志,此番前去,將有一連串的兇惡驚險但也有他光明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