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立在凌霄庵山門台階的飛花女俠,凝目一看鶴背上的老人,心頭不由一震,面色立變,脫口自語說:“無名叟怎的來了?”
自語聲中,分開四個提爐小沙尼,急步向階下走去。
凌壯志,宮紫雲,聽了飛花女俠的自語,頓時大悟,來人竟是在峰顛破殿上刻人形劍式的“無名叟”。
這時,洪塵惡道,喪門棍,凶僧圓亮,麻衣老人和五虎寨的一鉤震山北等人,也俱都驚惶的仰頭望着俯衝而下的巨大灰鶴。
立在庵前的所有年青尼姑和三位師太,四大監院六執事等,也昂首望着灰鶴上的銀髯老人。
因而,沒有人注意被凌壯志的鮮紅雙掌嚇暈在地上的兩個惡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蔽日而下的灰鶴吸住了。
巨鶴急泄沖至庵前地面,巨大雙翅一揮,帶起一陣激劇驚人的勁風,庵前塵煙旋飛,人人衣袂飄拂,巨鶴安然落在地上。
就在巨鶴雙撲觸地面的同時,銀髯老人大袖一揮,飄身落至鶴前,依然是一襲寬大灰衫,一雙麻鞋。
飛花女俠急上數步,立即合什躬身,和聲說:“前輩一別十七年,神采依舊,今日鶴駕蒞臨,使本庵增光生輝,所有弟子得瞻法顏,倍感榮幸。”
銀髯老人,首先看了一眼飛花女俠的霜眉白髮,接着爽朗的哈哈一笑,略帶感慨的口吻,笑着說:“昔年庵主綠鬢黛眉,風華絕代,如今紅顏白髮,櫻唇霜間,十七年寒暑,竟沒有洗盡庵主方寸間的塵緣凡念,足見庵主心中仍有未了的心愿。
飛花女俠,黯然苦笑,接著說:“昔年愁腸滿腹,憂鬱心頭,如今情天雖難補,但諸願已遂心,今後當終日誦經,朝夕面佛,以贖前愆。
銀髯老人一聽,不由仰面爽朗的哈哈笑了。
就在老人仰首大笑的同時,身後灰鶴驀然引頸高鳴。
銀髯老人倏然大笑,雙目如燈,轉首一看,狡滑陰險的洪塵惡道,正並息提氣,躡足走向松林,於是,震耳一聲沉喝:“孽障還不站住!”
沉喝聲中,疾伸右手,中指猛力彈出,一縷指風直向惡道的“俞穴”射去——
一聲惶急驚叫,接着噗通一聲,洪塵惡道應聲倒在地上。
全場的人一見,俱都驚呆了,即使是凌壯志、宮紫雲,也不禁暗吃一驚,銀髯老人,游目看了一眼其他想效法惡道溜走的一鉤震山北和凶僧等人,繼續沉聲說:“老朽時聞爾等為非作列,糾眾凌人,久存除去之心,怎奈苦無機會,今天機緣湊巧,合該你們倒霉,也算爾等幸運,得能留得活命。”
凶僧惡道等人一聽,先是膽戰心驚,繼而又聽得一陣莫明,既說要除去,又說留活命,真是令人費解。
飛花女俠和凌壯志也覺得老人的話有些含糊。
銀髯老人首先望着一鉤震山北三人,面色一沉,沉聲低喝:“你三人過來!”
一鈞震山北,砍山刀和持戟老婦,三人雖覺自己功力並不庸俗,但與銀髯老人相比,不啻天地之分。
這時一聲沉喝,只得惶恐的向銀髯老人走去。
凶僧圓亮等人,俱都瞪大了一雙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場中,每一個人的臉上,俱都汗下如雨,不知銀髯老人如何處置一鉤震山北三人。
庵前所有的尼姑,個個屏息靜氣,俱都有些緊張惶惶,即使三位師太,也不知銀髯老人的來歷。
但看了庵主和凌壯志,宮紫雲的自若神色,再與方才的寒喧加以對照,斷定與老人久已相識。
全場一片寂靜,靜的可以聽到一鉤震山北三人的沉重腳步聲。
這時,每一個人都是緊張的,只有那隻大灰鶴,它看也不看一眼眼前的緊張情勢,只是不停的用它鋼錐似的尖嘴,剔它身上光潔發亮的羽毛。
一鉤震山北和砍山刀三人,腳步愈走愈慢,終於立在銀髯老人的面前。
銀髯老人,毫不遲疑,戟指搖空三點,似有三縷指風點上三人的眉心穴。
一鉤震山北三人渾身一戰,面色立變,冷汗如雨流下來。
銀髯老人立即沉聲說:“在功力尚未完全消失前,急速解散五虎寨的首領眾徒,三日後,找一清靜之地,修心養性,自耕自耘,作一個善良的老百姓。”
一鉤震山北三人一聽,頓時面色如土,完全驚呆了。
在場的所有人,這時才恍然大悟,原來銀髯老人已廢了一鈞震山北三人的武功。
銀髯老人,接着一轉身,又向喪門棍五人,沉聲說:“你五人也過來。”
喪門棍和身後的四個大漢一聽,宛如焦雷轟頂
驀然,喪門棍瞪眼一聲厲喝,神情如狂,飛身前撲,躬着頭向銀髯老人的前胸猛力撞來。
凌壯志一見,頓時大怒,身形正待迎出,一聲鶴唳,勁風襲面,巨大灰鶴已凌空八尺,巨翅猛向喪門棍揮去。
就在巨嘴驚鳴凌空的同時,圓亮大喝一聲,即和其餘三個凶僧,齊揮鏟杖,也向銀髯老人猛攻過來。
圓亮四人一動,一群背劍僧道,也齊聲喚喊,各自撤劍,風涌撲至——
一鉤震山北三人,同時一定神,厲喝一聲,各揮兵刃,也猛向銀髯老人擊去。
一陣暴喝,人影閃動,情勢頓時大亂。
凌壯志一聲冷哼,朗目圓睜,白影閃處,雙掌鮮紅,徑向四個惡僧劈去。
宮紫雲的黛眉一蹙,一聲清叱,紅光如電一閃,急揮紫華劍,飛身敵住一群風般湧來的持劍老道。
飛花女俠見銀髯老人茫然不動,只得清叱一聲,手中拂塵,振腕揮出,幻起一團金光,立將一鉤震山北三人敵住。
一切劇烈驟變,幾乎發自巨鶴凌空的一瞬間,因而,三位師太,六執事,四監院,都無法立即應變。
蓬的一聲大響,暴起一聲倏聲慘叫,喪門棍撲來的身體,已被灰鶴的巨翅扇向數丈以外的松林內。
劍光電閃,慘叫連聲,劍折臂斷,血肉橫飛,一群老道被宮紫雲殺得亡魂喪膽,紛紛抱頭四散。
哇哇連聲中,一鉤震山北三人,交手尚未五招,胸間氣血已經翻騰,各自雙手捧腹,狂吐鮮血不止。
飛花女俠知道他們武功已廢,妄動肝火,因而氣血攻心,徑由口內噴出,不出三日必然血盡而死。
是以,黯然一嘆,立即退後五步,這時,一鉤震山北三人,已經面色如紙,汗如雨下,相繼萎縮在地上。
這是,場中四凶僧,飛舞鏟杖,猛攻凌壯志,只見十數白影,一片紅雲,如電旋飛,不知那一個是實,那一個是虛。
凌壯志不知如何廢除四個凶僧的武功,加之無名叟在場,又不便將凶僧擊斃,因而遲遲不敢下手。
橫劍停身的宮紫雲一見,立即怒聲說:“既然不聽無名老前輩處置,即是惡性難改,凌弟弟何必再多考慮?”
飛花女俠一聽,立即沉聲大喝:“志兒不可”
但是,已經遲了,只見場中叭叭數聲脆響,暴起四聲凄厲驚心的慘號,血水四射,蓋骨橫飛通通連聲,四個凶僧相繼栽倒在地。
白影一閃,俊面鐵青的凌壯志,飄身飛了回來。
一直茫然靜立的銀髯老人,游目看了一眼橫屍當場的四個凶僧和幾個被殺的老道,以及一鉤震山北三人,接着黯然搖頭說:“天作孽尤可容,自作孽不可活,這樣的結果,確是老朽所未料及的。”
說話之間,發現麻衣老人和一群老道,早已乘機逃得無影無蹤,只有八個黑衣尼姑畏縮的立在松林邊沿,驚懼的望着這面。
銀髯老人,向著八個尼姑一招手,黯然說:“將你們的師太抬走吧,希望你們選出賢明的主持來領導你們。”
飛花女俠和凌壯志等人一聽,心中同時一驚,低頭一看,只見兩個惡尼,面色臘黃,雙目緊閉,早已嚇斷了魂。
這時,八個尼姑,已紛紛的奔過來,七手八腳,抬起兩個惡尼的屍體,如飛奔入林內。
凌壯志一直尚未向銀髯老人見禮,既學人技,既是弟子,因而急上兩步,伏身叩首,同時恭聲說:“弟子凌壯志,叩見無名老前輩。”
銀髯老人,強自含笑,伸手將凌壯志扶起來,黯然說:“今天老朽興高采烈的來,本是一件大喜事,沒想到弄巧成拙,反將局面鬧得一片血腥。”
說著,目光慈祥的看了一眼凌壯志腰間繫着的“穹漢劍”,繼而感慨的說:“這柄劍,出自塞外長白山,為老朽師祖伏以行道的寶刃,據說,此劍入海可分水,騰空可駕雲,功能避火去毒,遇兇險而報警,是一柄上古神兵。”
說此一頓,黯然搖頭,輕聲一嘆說:“老朽苦修數十載年事已逾百歲,但,仍無緣悟出劍上精奧之處,是以至今仍然不能御劍凌空,自覺應該為劍另覓明主。”
說著,目光希異的在凌壯志的俊面上凝視了一陣,繼而欣慰的說:“現在古劍總算找到明主,老朽的一番苦心總算沒有白費,希望你能悟出曠古絕學,讓這柄神劍有騰飛凌空之日。”
凌壯志覺得任重道遠,因而躬身惶聲道:“請問老前輩,弟子如何才能悟出曠古絕學,御劍凌空。”
銀髯老人輕搖皓頭,黯然一嘆,說:“說來慚愧,上自老朽的師祖,師父,下至老朽本人,俱都無此福緣,否則,昔年的‘四大惡魔’也不至那等猖狂了。”
飛花女俠一聽,面色略微一變,不由吃驚的問:“前輩尊師,可是昔年的‘長白上人’?”
銀髯老人一聽,立即仰面爽朗的哈哈笑了,繼而感慨的說:“人何必定要留名是誰,經年積月,反給後世帶來許多累贅。”
飛花女俠和三位師太聽了銀髯老人這番活,頗有感觸,似是體會到佛門“四大皆空”的真諦。
但,凌壯志、宮紫雲和一些年青尼姑聽了,卻俱都感到有些不近情理。
就在這時,盤旋松林上空的巨鶴,突然發出一聲長嘆。銀髯老人似乎想起什麼,仰首看了一眼晴空,接着面對凌壯志,歉然說:“孩子,老朽就要返回冰天雪地的長白山。在臨別之前,老朽無什麼稀世珍寶相贈給你”
凌壯志一聽,立即躬身惶聲說:“老前輩已將寶刃‘穹漢劍’和一套絕世劍法”
銀髯老人未待凌壯志說完,仰面哈哈一笑,接着搖搖頭說:“那是靠你自己的福緣得來的,老朽只是尊奉師諭選擇一鳥蓋絕跡的靈秀之地,以待有緣之人,至於你將來是否如此作,那要看你自己了。”
凌壯志心中一動,脫口急聲問:“老前輩昔年獲得此劍是”
銀髯老人頓時會意,立即輕“嗯”一聲,撫髯含笑說:“老朽那時已三十餘歲,同樣是在一座冰天雪的絕峰上得此寶刃。”
凌壯志一聽,毫不遲疑的說:“弟子決尊師祖遺言意旨,將來同樣選一靈秀之地,將此劍傳於後世有緣之人。”
銀髯老人欣慰地哈哈笑了,接着愉快的話:“師祖仙靈有知,當瞑目含笑了。”
話聲甫落,空際再度傳來一聲鶴鳴。
銀髯老人霜眉微軒,神色略顯激動,於是探手懷中,取出一節粗如甘蔗,長約二寸光亮碧竹鄭重的說:“孩子,老朽年逾百,已用它不着,現在就贈給你吧!”
想着,即將一節碧竹交給恭身而立的凌壯志的手裏,繼續說:“竹內是一顆‘瓊漿冰果’,在武林中可稱得上是仙丹異寶,傳言有令死人復活之功,青春永駐,長生不老之效,老朽就贈給你吧,你將來也許用着它。”
說罷,撮唇一聲尖銳口哨,聲音直上雲霄。
凌壯志接竹在手,分量極重,同時寒氣隱隱泛骨,再聽了銀髯老人述說的功效,立即恭聲說:“弟子年僅十八歲,正在熱氣方剛之年,用不着這等稀世靈藥,老前輩已逾百歲,正好留此珍品”
話未想完,灰鶴已伏行衝下,老人哈哈一笑,爽朗的笑聲,說:“老朽雖年已逾百,數十年內尚不致死,人生能活兩百歲,吾願已矣。”
話聲甫落,袍袖輕拂,身形騰空而起,一躍數丈,恰巧灰鶴俯衝已至,飄然落在鶴背上。
凌壯志一見,急忙跪在地上,望鶴高呼:“弟子諸事安定后,即赴長白山,再謝老前輩的隆情厚誼。”
空際立即傳來一聲哈哈大笑,說:“情海苦無邊,回頭即是岸,否則,誤己害人,痛悔終生,孩子,你的情孽太重了,如不懸崖勒馬,永無安定之日。”
一聲修長鶴嘆,一點灰影遠去,終於消逝在遙遠的天際。
凌壯志神情若失的立起來,覺得心頭極為沉重。
所有的年青尼姑,合什當胸,雙目微閉,四監院,六執事,三位師太,俱都恭身肅立,作着恭送銀髯老人的姿勢。
但,銀髯老人的話,聽在每個人的耳朵里,卻有着不同的反應。
凌霄庵的年青弟子們,都感茫然不解,覷目偷看凌壯志的俊面。
三位師太似是有所預感,像如此武功高絕,俊美年少的人物,自是有不少多情的武林俠女眷戀。
而身為凌壯志愛妻的宮紫雲,卻芳心暗喜,倍加欣慰,希望自己的愛夫能因此有所警惕。
飛花女俠似是沒有想到銀髯老人也看出凌壯志將來的劫數,因而臨去贈言,暗含禪機,看來他們這一代小兒女,仍難脫逃老一輩的覆轍。
這時見凌壯志神情若失,眉透隱憂,因而親切的一笑,佯裝愉快的說:
“志兒,和你娟姐姐回去休息吧,凡事人為,為定勝天,已知劫數,處處警惕,自會遇難成祥,逢凶化吉。”
凌壯志強自一整神色,恭聲應是,和宮紫雲雙雙躬身辭過飛花女俠和三位師太及四大監院,六執事,並肩走進林內。
宮紫雲明白凌壯志這時的心情,溫順的跟在他的身後,任由他舉步前進。
凌壯志雖在舉步前進,但他的心靈深處,卻仍響着銀髯老人聲音,尤其那句“誤己害人,痛悔終生”,令他感到萬分痛苦。
因為,他認為誤己可以,但決不能害人,在他認為決不能害萬綠萍,而讓簡大娘的兒子悔惱終生,也決不能害秦香苓,而讓薛鵬輝恨他一輩子,至於,展偉鳳僅是旅途相遇,談得投機,較之萬綠萍大是不同。
尤其,現在自己已有了一位風華絕代,國色天香的嬌妻娟姐姐。
但是,一想到葉小娟,就令他焦急痛悔,萬分不安,手心中冷汗油然。
心念未畢,雙目突然一亮,定睛一看,已到了一處綠草如茵的林空平地。
於是急忙一定神,發現宮紫雲正默默的跟在自己的身邊,頓時驚覺自己的失態,因而含笑說:“娟姐姐,我們先到峰上破殿內看劍式去吧。”
宮紫雲立即溫順的含笑點首,柔聲說:“只要你不餓,我們就去。”
凌壯志見宮紫雲竟沒有一絲不快的意思,心中頓感意外,同時,也感到高興,因而愉快的應聲好,當先向前馳去。
宮紫雲見凌壯志一忽愁眉不展,一忽笑逐顏開,覺得這位心愛的凌弟弟,實在仍有些孩子氣,因而,一面疾馳,一面暗自好笑。
一陣疾馳,已達崖前,兩人騰空而上,到達崖顛,寒氣凜烈,雪霜旋飛,一片皓皓冰雪,溫度驟然降低。
宮紫雲不由感慨的說:“這座孤峰真怪,崖下和谷中,簡直是兩個世界,此地距凌霄庵遠不及三里,至崖下高僅數十丈,谷中溫暖如春,一片蒼綠,崖上冰天雪地,寒冷刺骨。”
凌壯志也隨聲笑着說:“所以凌霄庵才移到崖下。”
說著,舉手一指百丈以外,雪霧旋飛的高大石牌坊,說:“由那座位肖庵之門看來,昔年的老凌霄庵的工程,也必極浩大驚人,只是這時已是一片冰雪掩沒的廢墟,看不出往日的庵址輪廓。”
說話之間,已到破殿階前,兩人縱身而上,凌壯志舉目一看,面色大變,不由脫口急呼:“啊,無名老前輩已將人形劍式毀了。”
急呼聲中,當先飛進破殿,目光驚異的注視着石壁。
宮紫雲聽說劍式已毀,芳心暗暗焦急,也緊跟縱入大殿。
舉目一看,只見光滑如鏡的石壁上,許多人像,似是被一種金剛掌功夫悉數塗去,人形依稀尚有,劍式全都已毀。
宮紫雲看罷,萬分失望的說:“想是無名老前輩為免再被別人學去,因而將人像毀掉了。”
凌壯志贊同的點點頭,說:“照此情形看來,無名老前輩也許就住在恆山區內,經常來此察看,直到今天,才乘鶴飛回長白山。”
說話之間,發現地上已多了無數零亂腳印,以前的腳步,已無法辨認,唯一完整無損的是壁上那個龍眼大小的圓點。
凌壯志急步走至近前,凝神注目,仔細的看了一番,才轉身望着略感失望的宮紫雲,含笑說:“姐姐我們走吧。”
宮紫雲微一頷首,兩人並肩向北馳去,她心裏明白,凌壯志細看那個圓點的原因即是他將來也要如法泡製,實現他對無名前輩說的諾言。
兩人一陣疾馳,片刻已達洞前,只見兩個灰衣光頭小沙尼,蹲在洞前,正在為他們炊飯。
兩個小沙尼一見宮紫雲和凌壯志飛身縱上台階,急忙起立,也學着其他年長的尼姑的模樣,躬身合什,齊聲宣了個佛號,恭聲說:“兩位師叔祖回來了。”
宮紫雲和凌壯志,再也忍不住愉快的哈哈笑了,宮紫雲首先歡笑問:“誰派你們來的?”兩個小沙尼,齊聲恭謹的回答說:“明慧師叔祖。”
宮紫雲不知明慧是誰,但根據兩個小沙尼的稱呼,斷定是四監院六執事之中的一位,因而感激的說:“請轉告明慧大師,以後不必再派人來了。”
兩個小沙尼,恭聲應是,繼續炊飯工作。
宮紫雲,凌壯志,兩人輕快的走進石室,宮紫雲首先解下自己的“紫華劍”掛在牆上,接着轉身,發現凌壯志仍立在一邊,立即不解的問:“為什麼不把劍解下來?”
凌壯志聽得一呆,接着恍然大悟,頓時受寵若驚,內心無比快慰,忙不迭的將劍解下來。
宮紫雲見凌壯志那副高興相,芳心一甜,粉面緋紅,急忙將劍接過來,同時,深情的望着凌壯志,強忍嬌笑,羞澀的嗔聲說:“傻像,就會裝腔作勢。”
說著,即轉嬌軀,回眸輕睇,舉手將劍掛在石壁上。
凌壯志在驚喜、快慰、興奮、甜蜜,共同混合的感觸下,不禁再度呆了。
因為,絕世風華的娟姐姐,嬌軀輕轉,回眸一笑,真是嫵媚萬千,醉人心弦,令他幾乎忍不住將娟姐姐攬在懷裏。
想到在卧虎庄花園,明月高懸,萬花待放,仰望長閣麗人,靜聽曼妙琴音,那時令他幾疑娟師姐是人間仙女。
如今,美艷無匹的娟師姐,就立在自己的面前,同處一室,代為掛劍,作了自己的嬌妻,這樣能不讓他疑在夢中?
當時,靜立垂手,仰首聽琴,即使做夢也沒想到會有今日。
將劍掛好的宮紫雲,發現心愛的凌弟弟,仍在如痴如呆的望着她,不由焉然一笑,閃身走出室門。
凌壯志頓時驚覺,於是羞澀的哈哈一笑,急步追了出去。
剛至室外,面見兩個小沙尼已將熱氣騰騰的飯菜端來,再看宮紫雲,正在對面石室內擦抹石桌石椅。
兩個小沙尼將飯菜擺好,辭過凌壯志和宮紫雲,逕自去了。
凌壯志看了一看桌上的菜,秀眉不由蹙在一起了,只見滿桌具是黃花、木耳、豆腐、麵筋、大白菜,一色清素。
宮紫雲立即笑着說:“這就是我不讓凌霄庵再派人來炊飯的原因,這樣我們可以至峰腰獵些野雞野獸佐食。”
凌壯志一聽,立即笑了,接着贊聲說:“不是姐姐想的周到。”
宮紫雲粉面微微一紅,立即含笑瞪了他一眼。
凌壯志舉筷一嘗素菜,別具滋味,好吃已極,和他想像的大是不同,因而,一連進了白飯三大碗。
飯後,整洗好碗筷,已是午未時分了。
兩人進入石室,同時升起一絲“家”的溫暖,這個家雖然簡陋,但卻感到無限安適,舒服。
宮紫云為凌壯志倒了一杯茶,舉目望着壁上的穹漢劍,說:“那位無名老前輩,看來和祥慈愛,但作起事來,卻顯得有些古怪,問他如何運用穹漢劍,他只推說這是個人的福緣,不經指點,如何悟出其中神奧機玄”
凌壯志立即解釋說:“也許無名老前輩確實不知如何御劍,否則何必當著凌霄庵的長幼三代,貶說自己師祖也沒那份福緣。”
宮紫雲心中一動,說:“我們何不取下來看,以你我兩人的智慧,也許在劍上有所發現。”
說著,即至壁上將穹漢劍取下來。
凌壯志脫掉萬字鞋,宮紫雲脫下小蠻鞋,兩人並肩盤坐在床,首先閉目調息,去除雜念,讓神志清靜下來。
接着,兩人靜心細看劍柄,和銀絲劍穗上的那顆大如核桃的鮮紅珍珠,繼而再看劍鞘和劍柄上的四顆晶瑩發亮的寶石。
但是,他倆凝神細心審視數次,依然毫無發現。
凌壯志只得輕按啞黃,在隱隱可聞的嗡嗡聲中,將劍身緩緩撤出。
室內光線,隨着劍身的暴露而逐漸增強,最後,直至滿室光明放大。
兩人細察劍知,鋒薄如紙,上有無數不易察見的斑剝細紋,在眩目的毫光下,細紋似在緩緩遊動。
宮紫雲斷定那些斑剝細紋,是殺人後沾染的痕迹,而凌壯志卻對劍身上的那些細紋極為注意。
是以,對偎在身邊的宮紫雲,幾乎已經忘記,因而那絲絲飄向他鼻內的淡雅幽香,他已不知理會,不時擦過他右頰的如雲秀髮,他也不知享受那副奇癢難耐的滋味。
宮紫雲自覺悟力不如凌壯志,她雖然無法悟出其中精密之處,但她仍耐心的和他坐在一起。
半個時辰過去了,凌壯志像老僧入定般已閉上了眼睛,宮紫雲愈加不敢打擾他,靜靜陪着他,一動也不動。
久久,凌壯志眼睛,突然睜開了,同時唇角掠過一絲笑意。
宮紫雲心中一喜,不由低聲關切的問:“怎樣,可悟出一些端兒?”
凌壯志含笑搖搖頭,說:“劍,就是劍,它的本身,毫無玄奧之處,要想御劍凌空,仍要仰仗高絕的功力和超凡入聖,出神出化的劍術。”
宮紫雲深覺有理,但她忍不住問:“為何銀髯老前輩說這柄劍可以入海分水,騰空御雲呢?”
凌壯志立即解釋說:“神兵寶刃,多具靈氣,施展起來自然事半功倍,更增聲勢,如將劍術練至超凡人聖的境界,雖鐵片彈丸,亦可傷人百里之外。”
宮紫雲雖知武林前輩人物中,以御劍成名的人並不在少數,但她仍感到有些疑惑,因而不解的問:“這些話,你由何處聽來?”
凌壯志毫不遲疑的說:“均由恩師親口授與小弟。”
宮紫雲聽說是父親說的,自是不便再說什麼。
凌壯志繼續說:“據恩師說,近兩百年來,由於練武奇材缺乏,秘芨遺失,故而極少有人能練達劍術至高境界,雖然劍魔‘烏衣狂生’已悟出御劍之道,但他由於心性殘毒,因而反能練至身劍合一,傷人百尺以內,這已算是難能可貴了。”
宮紫雲一聽,不由驚喜的問:“你現在已能在十丈之內,御劍傷人了嗎?”
凌壯志立即含笑搖頭,說:“這是恩師如此說,據小弟這幾年來的細心演練,劍魔的‘太虛九劍’,似是無法練至身劍合一的境地。”
宮紫雲心中一動,立即不解的問:“既然我父親手足俱都殘廢,他老人家是怎樣傳授你武功?”
凌壯志黯然回答說:“恩師先命小弟研讀秘芨,然後,再細心指點,最後,在極困難極痛苦的情形下,演練給小弟看。”
宮紫雲父女連心,一聽之下,鳳目中立即浮上一泡淚水,但他仍不解的問:“那本秘芨呢?”
凌壯志肅容說:“遵照恩師的叮囑,將秘芨放在他的破衣內。”
宮紫雲含淚問:“照此說來,父親功力已極精深,加之紫芝的靈氣,至少可活百歲”
凌壯志已經會意,立即黯然敘述說:“在小弟下山的前七日,恩師每日正午即令小弟盤膝坐在他的面前,每次他的右手一拍小弟的天靈,小弟便立即昏迷不醒人事,直到第七天醒來,恩師已奄奄一息了。”
宮紫雲聽得淚珠滾落,心痛如割,不由悲痛的說:“父親已將全身功力輸給你了,是以才真力枯竭而死。”
凌壯志流淚頷首道:“這一點小弟事後才知道,當時一點也不曉得。”
宮紫雲似乎想起什麼,舉袖一擦眼淚,立即不解地問:“你是怎樣拜我父為師?我似乎從未聽說過?”
凌壯志黯然一嘆,說:“小弟祖居金陵,堪稱書香世家,但,每代都僅習內功以圖增長壽命,小弟也不例外,自幼便學會了吐納功夫。”
五年前,先父母同染重病,藥石無效,除非有千年靈芝,和何首烏等稀世珍品,因而不幾日,父母相繼謝世。
小弟在悲痛之餘,決心至各大名山採集靈芝藥材,以便濟世救人,因而才有九華山紫芝崖之行。
那天登上紫芝飛崖,已經疲憊不堪,倒在一方大石下,立即睡去,不知過了多久,睡夢中,似有人用棍遍觸小弟的周身,睜眼一看,身前竟坐着一個手足俱殘,一身破衣,發須蓬亂的人,他正用已斷的臂撫摸小弟的骨骼。
當時師父性情暴戾,硬要傳小弟武功,如不答應,即將小弟吃下肚去,因而,小弟就答應了,事後,才漸漸發覺師父是位心地善良,俠肝義膽的正直人。”
宮紫雲流着淚,疑惑的說:“母親現仍健在人間,不知父親為何說母親已難產死去?”
凌壯志舉袖擦了一下眼淚,略一遲疑說:“以小弟看來,師父並不是恨師母而有意咒罵,否則他老人家也不會一再叮囑小弟,找到姐姐后,即速至恆山凌霄庵來找師母了,師父如此說法,也許怕我們未找到師母前,已揭開了他老人家的身世,而誤認張師母為姐姐的生母。”
說此一頓,似有所悟的繼續說:“小弟想起來了,根據這一點,同時聯想到師父事先不願將身世告訴小弟的原因,也正是藉此迫使我們必須前來恆山,來找師母,看來師父對這件事,也的確下了一番苦心。”
宮紫雲不解的問:“假設你找不到我呢?你豈不一生都不知道我父親是誰了嗎?”
凌壯志立即正色說:“我曾向師父宣誓,天涯海角,地老天荒,直到我鬚眉皆白,定要找到姐姐。”
宮紫雲感激的望着凌壯志,芳心立即升起一絲蜜意,帶淚的嬌靨上,不覺浮上一絲甜笑,於是繼續問:“你覺得父親除教你武功外,其他什麼事最令父親關心?”
凌壯志毫不遲疑的說:“師父平素最關心的就是姐姐的下落,同時,師父曾經對我說:“只要我找到了娟姐姐,學會了人皮秘芨上記載的武功,即可稱霸天下獨步武林。”
宮紫雲聽得心中一動,不由鄭重的問:“假設你真的武功冠宇內的話,你那時將怎樣?”
凌壯志也正色說:“小弟弟隱密行跡,替天行道,殺貪官,鏟污吏,除盡惡魔,只求心安理得,不計名利後果。”
宮紫雲讚許的點點頭,感慨的說:“凡是均到如願,那是再好不過了,只往往事與願違,變化莫測,令你遇到想不到的結果,譬如上午無名老前輩,他何曾想到竟有那多惡性難馴的人,因而結局恰與他想的相反。”
凌壯志也感慨的說:“盡人事,聽天命,順情合理,總之,正邪難並立,世間沒有十全十美的人,也沒有十全十美的事,誰也難保他一生不做錯事情。”
說著,逕自穿鞋下床,將“穹漢劍”掛在石壁上。
雲再度讚許的點點頭,但她的心裏卻頗有感觸,因為認為凌壯志最後的那句話,是在為自己辯護。
因而,她敏感的想到展偉鳳、秦得苓、和最令她感到辣手的葉小娟與萬綠萍,於是,她故意一面下床,一面含意頗深的說:“所以說,知過能改,善莫大為,就怕執迷不悟,愈陷愈深,終於不能自拔。”
一個聽者無心,一個說者有意,因而凌壯志並沒有細想宮紫雲的話,僅頷首應了個是,接着,轉首一看前面的風孔,夕陽照在洞外的垂藤上,因而心中一動說:“姐姐,我們可要去峰腰打些野物來?”
宮紫雲略一遲疑說:“還是明天吧,現在也該做晚飯了。”
說罷,兩人雙雙走了出來,洞外炊具一應俱全,凌壯志雖不知烹炒諸事,但燒火提水足足有餘。
這餐晚飯作來簡單,吃起來也甘美可口,因為這是他們小夫妻新婚第一日,美滿生活的開始。
凌壯志面對嬌妻,心滿意足,在這一剎那,他已忘了正在為情所苦的展偉鳳,日夜相思的萬綠萍,和終日以淚洗面的秦香苓,以及日漸憔悴的葉小娟。
在他的心意中,只有儘快為師雪仇,早日手刃烏鶴,與娟姐姐終生隱居在這座簡陋的洞府,盡心孝順師母,再不歷身江湖。
宮紫雲柔情的望着愛夫,這正是她夢寐以思的俊美人物,想到在卧虎庄時,他那副裝呆作痴,一派書獃子的樣子,令人捧腹,那時只怕失掉了他的行蹤,誰知,他已是自己枕邊的愛夫。
一想到枕邊,她的臉立時紅了,芳心跳個不停,今夜,就是他們小夫妻的花燭,對這位心愛的凌弟弟,真不知如何應付,想到即將來臨而又無法抗拒的襲擊,令她在幸福的期待,甜蜜的幻想中,感到顫粟,恐懼。
覷目偷看,凌郎正緩慢的吃飯,細細的咀嚼,似乎也正在凝神沉想。
因而,她不由羞澀的問自己,他是不是也正在想着同一個問題。
想到羞人處,香腮發燒,紅飛耳後,她再也無法坐下去了,只得輕輕放下碗筷,悄悄走了出來。
但,仍在沉思的凌壯志,依然細細的咀嚼,而不知愛妻已經離開。
宮紫雲懷着一顆甜甜興奮的心,走回自己的卧室,看到燭台上的大號紅燭,心中暗暗感激母親的周祥安排。
室內光線已經暗淡,她首先點起台上的紅燭,室內立即充滿了柔和的光輝,在宮紫雲此時此地的心情,覺得這淡淡的燭光,更給她增加了無限神秘,同時,也象徵著她和凌弟弟的前途光明,永偕白首。
她將寬大石床的被褥鋪好,特地將一對雪白潔凈的枕頭擺在一起,但,她美麗如花的嬌靨上,早已飛上兩片紅霞。
就在她望着枕頭髮呆之際,凌壯志已悄悄的走進來,他看了室內高點着紅燭,床上鋪着整潔的錦被,他的心中,立即升起一陣遇思,綺念。
尤其,當他看到絕世鳳華的嬌妻娟姐姐,正櫻唇含笑,香腮升暈,鳳目痴獃的望着那對並頭枕的時候,他的心立即升起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慰感,因而情不由己的失聲笑了。
宮紫雲芳心一驚,倏然抬頭,羞的她無地自容,“嚶嚀”一聲,緋紅着粉臉,一頭撲進凌弟弟懷裏,再也抬不起頭來。
凌壯志佯裝一驚,伸手將宮紫雲攬在懷裏,故意將朱唇俯至宮紫雲的耳釁,輕聲不解的問:“姐姐,什麼事嘛?”
宮紫雲羞急的一跺腳,不由嗔聲說:“壞死了,明知故問。”
說話之間,嬌軀扭動,她的羞紅嬌靨,一直向凌壯志的臂窩裏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