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匪夷淵源雙龍會
天柱峰,在武當山頂眾峰皆如覆鍾峙鼎、離離攢立中,以其獨出眾峰之表、四旁嶄絕,宛如中懸之擎天一柱而得名。
峰頂平處,縱橫僅有尋丈方圓。
金殿前,小小的廣場上。
一早,太陽剛爬上山頭。
鎦金輝煌的神殿沐浴在金黃色的陽光中,令峰頂更加顯得金光燦燦、耀眼眩目。
大批群眾正陸續湧上這處佔地不挺寬廣的峰頂平台,,這些人全是聞訊特地前來觀戰的武當弟子。
自從昨夜客途和小桂二人接到通知,獲悉“考驗”內容的同時,這項消息立即在一柱香的時間裏,傳遍武當全派上下。
如今,武當派所屬諸輩弟子、六宮兩觀中的所有門人無不因為即將舉行的闖關考驗群情嘩然。他們興奮的情緒,不比觀看剛剛才在“太和宮”落幕不久的“騰龍大會”稍差。
然而,天柱峰終究不比如鍾似鼎的其它諸峰,小小的平台實在容納不了多少人,很快便人滿為患,來得稍晚的武當門人只得擠在欄索鉤連的石階上,墊起腳尖眺望峰頂,以期親眼目睹這項難得一見的盛會。
闖關時刻,定在卯末辰初。
秋日陽,高掛天際。
晴朗的天空偶見如紗如絮的白雲,適清淡的隨風飄移。
今天,是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
當然,也是個適合比武較勁的好日子!
小桂四人在白承志和江鴻飛的陪同下,自昨晚留宿之處,位於“叄天門”內的太和宮行出,迎着亮麗朝陽安步當車的擠上山。
一路上,早已佔據登頂石級的武當弟子,對着擦身上躋的四人無不好奇打量、和善招呼。
“武當七子”早在接獲掌門諭示,知道自己等人負責把守“考驗”的第一關時,便於昨夜提前集合在金殿內,加緊演練劍陣,並且通宵打坐,以期保持最佳狀態,全力迎戰小桂他們。
此刻,他們已依長幼尊卑之序,肩負長劍,閉目垂,沈靜肅穆的一字排開,卓立於金殿的石階前,靜候小桂等人的到臨。
小桂他們剛剛踏入殿前空地,鵠立四周的人群立即響起嗡然的議論之聲。
這時──
“當……!”、“當……!”
金殿內,宏鍾叩鳴!
武當所屬立刻噤聲,停止議論。
以玉虛道長為首,武當諸長老以及和掌門同輩的其他重量級人物尾隨其後,一群人浩浩蕩蕩的自正殿大門魚貫行出。
“無量壽佛!”
峰頂響起的問安聲浪和諧一致,和着宏鍾巨響直入雲霄,果然頗具肅穆祥和之氣。
玉虛道長稽首以應,算是對諸門人的回禮。
在他帶領之下,武當眾大老依序在事先準備好的有限座位個自落座。
“武當七子”直到這時才跟着魚貫進入場中,在小桂等人的正對面站定。
胡堂欣、胡堂勻這對寶貝兄弟,不知何時也已經擠到現場僅有的座椅之後,有模有樣的侍立在他們的師長尊親身後。
滿臉倨傲是這對兄弟一慣不變的招牌表情!
此時,這對眼高於頂的胡家兄弟就是以如此一副鼻子向天的表情,蔑視着斜對面的小桂他們。
“我想,我們沒有人得罪那對大少爺吧!”
小千斜瞅着臉色狂傲的兄弟二人,口氣已有明顯的不耐。
小桂語有弦音的嘖笑道:“真可惜胡家兄弟沒機會出場和咱們印證一番。”
客途好脾氣的呵呵一笑:“人家只是年少輕狂,你們倆多讓着點、多忍耐些,少找一點麻煩,可以嗎?”
月癸風點火的哼笑道:“別說修羅鬼和小老千看不慣這對寶貝,連我都見了就有氣,實在很想過去扁人。”
江鴻飛打着圓場,低笑道:“胡師弟他們雖然面傲、不過心善,你何必別跟他們計較。”
白承志和月癸算是老交情,因此直言道:“少幫主,胡師弟他們二人雖然眼高於頂,但也是因為有厚實的功力為靠山。老實說,你若和他們一對一動手,尚可立於不敗之地,不過是否能夠難敵得過他們二人聯手,便就很難說了。”
他這話的意思,頗有間接暗示月癸的功力,尚在他“七曜騰龍”之下。
“我有這麼扁嗎?”月癸斜眼睨着他,嘿然道:“這麼說,有機會我可得試試才行。”
可憐的白承志,居然還傻不隆咚的不知道自己已經說錯了話。
除了他這隻獃頭鵝尚且聽不出這丫頭的話別有弦音外,其他幾人全都明白,這顆辣子已經打算找個機會再次提醒這位“七曜騰龍”,當年還不知是誰救了誰吶!
那邊──
玉虛道長捋須笑道:“有關此番闖關決議,想必各位小友俱已知悉?”
小桂等人對望一眼,小千和月癸自動後退一步,齊聲嘿然賊笑:“此事與我們倆無關,所以吾等二人不予介入!”
客途一本溫吞道:“昨夜無垢道兄確有知會。”
他言下頗有未盡之意。
小桂心與師兄相通,呵笑接言道:“聽說,貴派準備了叄道大菜,特別通融我們只要吃得下其中兩大盤,就算過關。”
玉虛道長微微頷首,玉印上前一步,朗聲道:“水客途、君小桂拜山之會,本派特以‘北斗七星陣’、‘叄光齊耀’、‘太極環抱’接待。北斗七星陣由‘無’字輩弟子上陣,叄光齊曜則由‘武當叄劍’守關,至於太極環抱,權請‘心’字輩兩位師叔指導。兩位小施主,請準備入陣闖關!”
“收到。”客途和小桂似乎無限期待的呵笑不已。
月癸扯了扯客途衣角,關心道:“客途師兄,看他們的安排,除了前面一道是開胃小吃,後面兩道料理可都辣味十足哩!你和修羅鬼打算如何應付?”
客途有趣笑道:“昨晚我和小鬼商量過了,結論是:看在小鬼曾經寄養在雙清爺爺他們那兒的份上,咱們不能不給人家武當派面子。因此,技術上,我們不好意思用武當派以外的功夫勝過武當。”
“你們打算以七曜劍法應戰?”月癸壓低嗓門,不放心的顰眉問道:“可是,修羅鬼不是已經答應人家把那套劍法忘忘去了?”
“忘了再想辦法記起來不就得了!”小桂賊笑嘻嘻道:“安啦!昨晚我已經和師兄套過招了,該記住的部份全都記清楚了,保證沒問題。”
小千故意斜眼嘖笑道:“真的沒問題?不要到時候只能打得過小孩,卻贏不了大人,那你們可就糗大了。人家武當叄劍在江湖上的名氣,可不是混假的哦!”
“你們等着瞧就是了!”
小桂信心十足的丟下這句話,咧嘴一笑,和客途倆大步上前。
玉虛道長揚聲道:“此項拜山以武會友,意在切磋,雙方較技,切記點到為止。”
他微微一頓,才又接道:“微星、微光,為兩位小施主奉上比試用之竹劍。”
兩個武當下輩弟子受命而出,捧着兩柄竹劍恭恭敬敬遞給客途和小桂。
小桂也解下腰際“幹將”寶劍,交給微星小道童暫時保管。
此時,峰頂左近人聲漸寂。
對於這場武當派與“水千月嫡傳”之間,難得一見的競技,現場眾人莫不引頸以待。
小桂和客途手領竹劍,先朝武當掌門及眾上輩門人行禮如儀,這才向自己的對手舉劍致敬。
“武當七子”齊齊稽首回禮,口稱“無量壽佛”,腳下各自施展輕靈的步法,緩緩遊走起來。
他們七人的動作由緩漸急,繞着小桂他們師兄弟倆團團飛旋,不僅步法詭譎,身形亦如穿花之蝶,循着某種巧妙的規律,展開虛實難測的陣式。
一旁觀戰的月癸,忍不住和小千咬起耳朵:“牛鼻子,你看不看得懂眼前這座北斗七星劍陣?我覺得好像很複雜耶!”
“此陣確實很複雜。”
小千密切注視着變化中的陣式,一邊低聲發表意見:“我曾聽四師伯提起過,關於武當這座北斗七星劍陣,雖然同樣名為‘北斗七星’,但陣式內涵與變化卻和過去‘北海玄靈門’,或是宋朝時期着名的‘全真七子’邱道長他們所布的北斗七星陣不同。”
稍歇口氣,他接着又道:“據師伯說,此陣之設計根本上與北斗七星的天象或方位無關,而是一座綜合‘四象’與‘叄才’演創而成的獨特陣法。若是不明究里的人,誤以為此陣乃源於北斗天象,並依天體運轉之原理想要破解此陣,就正好落入此陣的計算了。”
月癸皺了皺鼻子,好笑道:“這麼說來,這座北斗七星陣的設計,豈不是應了‘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那句俗話。修道人玩這種把戲,太狡滑了喔!”
小千低笑道:“說如此設計叫狡滑,創陣的邋遢道長卻認為這是‘陣可陣,非常陣’,此乃真道的表現。”
“狡滑也好,真道也罷,這都不是重點。”月癸皺着柳眉觀望道:“重點是,你認為那對哥倆好有沒有本事破陣?”
這時──
空地上,“武當七子”宛似走馬燈一般,見形不見影的圈着小桂他們急掠飛旋,七人手中竹劍更是吞吐如電,看得功夫尋常的武當諸弟子驚心動魄,采聲震天!
陣式之內,小桂和客途兩人捧劍問心,背對背而立,兩人身形不動,手中竹劍有一搭沒一搭的輕刺淺挑,和團團飛轉的武當七子相較之下,似乎有被壓製得無法發揮攻擊之態。
“放心吧,小鬼他們早有對策。”小千老神在在道:“現在,他們這是在讓手,免得太快打敗武當七子,會令對方沒面子。”
月癸仔細一瞧,果然,對面坐着的武當眾老臉上,沒有一個人帶笑,臉色全都不怎麼開朗。
就連站在她和小千身旁不遠的白承志與江鴻飛二人,望着看似有些膠着的戰況,竟也忍不住齊聲發出無奈的嘆息。
白承志低聲道:“就算我和江師兄聯手,在只守不攻的情況下,也不可能如此輕鬆容易的應付北斗七星陣。”
江鴻飛懷疑道:“白師弟,你仔細看看,你有沒有覺得君兄弟他們的劍招好像有點眼熟?”
月癸和小千心知肚明的對覷一眼,笑在心裏,憋在臉上,兩人毫不動容的保持滿臉無辜之貌。
劍陣之中,小桂搶定卦位,左撥右擋、只守不攻,已開始覺得無聊。
“師兄!”他哇啦叫道:“可不可以開始了?”
“好吧,該讓的也讓得差不多了。”
“天樞子”無垢聞言暗自心驚。
先前,當劍陣一起,小桂與客途宛如識途老馬,一個搶入西北乾位的“開”門位置,一個站定東北艮位“生”門,還沒開打就已經制住發動全陣的關竅,無垢便明白自己等人這回可碰上陣法行家中的高手,想要對付二人,只怕──難羅!
他雖帶領六名師弟不斷變化陣式,企圖找尋引發陣法的其他可趁之機以打開僵局;但無奈的是,陣式就是陣式,有其固定的演變軌跡,一旦被對手扼住關要,主動變被動,陣式的變化、啟歇之用就全部落入敵手,只能聽人擺佈。
因此,從表面看來,搶攻的無垢七人似乎靈活無比、變化多端,但其實只要站定“開”
位的客途腳下略移,稍稍調整腳步和方位,他們的攻擊便全然落空,甚且,全陣還得遷就客途的移位不得不跟着變化陣式。
這種舉陣圍攻卻反而受困陣法的尷尬,在無垢醒悟后不久,其他六子終也先後體會。
原本雄心勃勃,期待在此次“切磋”中為師門爭得光彩的七人,除了遭受到不大不小的刺激外,終於了解到平日師執輩經常告誡他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句話的真義了。
這會兒,客途明挑着說“禮讓已畢”,豈不表示人家已經準備破陣,身為大師兄,又是領陣之首的無垢,怎能不大感緊張。
“斗轉星移,七星齊曜!”
無垢當機立斷,下達單獨應戰指令。
“武當七子”立即如炸彈開花般,分向七個不同方位彈身倒掠;他們七人稍退即進,立刻又從七個不同方位,瞬息聚攏,揚劍反撲陣心中的小桂和客途二人。
小桂和客途卻是同聲一笑,身形斗展,兩柄竹劍急如飛矢,划著優美的弧度猝然彈射!
“朝日東升。”
隨着他們倆飛旋的身形,二人劍勢宛如初升的旭日沖騰入空。
武當眾門人看出他二人所施展劍法者,無不群聲嘩然。
因為,逕自揮劍撲向他們的“武當七子”之中,居然有四人收勢不及,施展出和小桂他們二人完全一模一樣的劍招!
武當諸老更是當場為之傻眼,一心期待見識水千月絕學的西門宇等人,怎麼都沒想到,自己千算萬算竟就是沒算到小桂他們二人會出此招,居然以武當絕學應付闖關之試,當下眾人不由得面面相覷。
“武當七子”亦不禁因為小桂他們居然也會自家同路劍法而為之一愣,七人攻勢也因而稍緩。
客途眼見對方發獃,朗笑提醒道:“各位,現在好像不是中場休息的時間嘛!”
小桂竹劍本已指向“玉衡子”無非小道的咽喉,但他卻不着痕迹的將竹劍去勢稍稍停頓,繼而,手腕巧妙微旋,劍尖已然轉向,朝距離自己最近的“天璣子”無為道士點去。
無垢對於小桂手下留情已有察覺,喝聲道:“日月五星!”
他們七人身法一變,陣式重新擺開,換化成中星五行佐以乾坤兩儀的陣法。
小桂哈哈大笑:“好,不愧是七星之首,應變功夫果然一流!就是要這樣才夠味。”
客途見對方由分再合,也笑着長吟:“朝日東升耀四方!”
他閃身移位,再次施展與方所用相同的劍招。
“太陰中天顯華光。”
小桂朗聲接吟,同時,手下不歇的演練起“七曜劍法”的第二招。
“日月並耀風雲起。”
“萬里爭輝天連地……”
這對師兄弟竟當著武當派全體上下的眼前,一招接一招、一式套一式,有模有樣的施展起號稱武當“密傳”的七曜劍法。
武當眾大老不禁啼笑皆非的看着二人中規中矩的演練這套劍法,他們不得不承認,對於使用這套劍法的功力與火候,客途和小桂倆均已達登堂入室的程度。
一旁,白承志與江鴻飛二人卻是看得不停的拍案叫絕。
因為,經由觀察小桂他們師兄弟倆的演練,江、白二人竟也對這套熟得不能再熟的劍法,有了更深一層的領會。
在場其他的武當門人,對於小桂他們的“演出”,除了報以目瞪口呆的表情,一時之間,似乎無法找到更恰當的反應。
便是驕狂自大的胡氏兄弟二人,此刻看到小桂他們所使劍法的程度居然不在自己之下,目瞪口呆之餘,首次對小桂和客途他們生出“仰之彌高”的震撼情緒。
至於應戰中的武當七子,“震撼”二字已經不足以形容他們此時的心情。他們固然曾經風聞,客途和小桂與自家祖師爺別有關係,但是做夢也沒想到,這項“關係”竟是如此之深。
此刻,自己等人就好像平日在和江、白二人練劍試招一般,雙方所用武藝俱是彼此早已瞭然於胸的招式變化,能不能制服對方,全憑個人功力深淺。
和江、白二人過招,武當七子以劍陣應付,若是兩人並不以“太極環抱”此類聯手合擊的絕技抗衡,七人至少可有七成左右的勝算。
但是如今,他們七人面對並未聯手還擊的小桂和客途倆,竟生出一種難以切入對方攻勢的沉滯感。
甚且,由於客途熟知陣式變化之道,即使在閃掠騰挪之際,也一直未曾失去過主導陣式演變的先機,這使得武當七子更有受困於人、掙脫不得的無力感受。
在客途巧妙的操縱下,“北斗七星陣”雖未瓦解,卻已失去應有作用。
此外,這對師兄弟倆心有靈犀,不必事先商量也能自然而然的聯手應敵。
因此在見招拆招的同時,他們二人只是利用錯身而過的機會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便不約而同騰身躍起,交叉移位,竹劍揮舞出驚人銳嘯──“七星齊曜!”
隨着他們兩人的喝聲,竹劍帶起的勁道,在刺耳的銳嘯聲中,攪起無數漩渦,向四面八方蓬然激射!
武當七子在威猛的勁道下,不約而同齊齊閃退。
無垢急聲大喝道:“崩星獻曜!”
“武當七子”閃退之後,分據七方,以踵為軸猶如陀螺,旋身揮劍。
霎時,他們七人所組成的劍陣發出一波波如潮似浪的鼓罡氣,正面迎上客途與小桂所摧發的勁流!
互擊的勁道,在叄丈方圓內颳起如飆的旋風。
旋起的勁流宛似呼嘯掠過樹梢的金風,雖不狂猛凄厲,卻響着鑽人耳膜的咻咻風號,吹得人沙迷眼晦,漫天的風沙更是打得擠在空地四周的武當弟子們肌膚生疼!
客途和小桂二人在呼嘯的旋流中輕輕巧巧翩然落地,兩人同時回身,臉上含笑的望着踉蹌落向空地另一頭的武當七子。
比起落地后搶步不歇的武當七子,就算不是練家子也能輕易看出,小桂他們師兄弟倆的輕功,顯然比七人高明許多。
“武當七子”各自拿樁站穩腳步后,在場眾人這才清楚的看到,他們七人胸前心口處和兩肩肩井穴上的灰色道袍均被利器削破,留下約有制錢般大小的叄個圓洞。
但是,七人當中無一見血!
這份捏拿得恰到好處的功力,更加明白顯露出小桂他們二人的本事,遠遠超過“武當七子”甚多。否則,二人點到為止豈能“點”得如此“督督好”,全部沾衣即止,未曾令任何一人受傷!
現場觀眾固然全是武當所屬,但見識了客途和小桂如此高超的“獻藝”,仍不約而同齊聲喝采。
“武當七子”亦已察覺自己等人身上被人所作的“記號”,凜然相覷之餘,只得苦笑着收起竹劍、整整架式,向小桂他們甘拜下風的請禮如儀。
在玉虛道長的示意下,“武當七子”再向眾師尊及四周師兄弟們豎掌稽首,默然的退下一邊。
手拂花白長須,武當這位最高的當權者,清雅笑道:“兩位小友,好俊的功夫。想必是雙清師叔祖們所親傳吧?”
小桂和客途對望一眼,客途回答道:“如果道長指得是‘七曜劍法’,那的確清雲、清松兩位爺爺所授。”
小桂黠慧笑道:“其實,雙清爺爺他們交代過,不准我們‘在外’使用武當絕學。但是我想,既然是在武當山上,使用的是武當劍法,怎麼說也算不上‘在外’,所以,這麼做應該不至於違背了他們的交代才對。”
武當諸老聞言,除了苦笑,還能如何?
執掌武當戒律院的心悟長老,手捋白須,和善笑問:“兩位小施主既然細心的以本派劍法破除本派劍陣,想必對於‘叄光齊耀’,也已有因應之道羅?”
“算是有啦!”客途大賣溫吞老實派,實話實說道:“記得從前雙清爺爺他們曾經說過,‘太極環抱’雖然並非武當的終極絕學,不見得名列全派武學之冠,但卻是他們二人窮一生之所學,去蕪存菁所創演出的聯手合擊之法,他們認為應該還算是不太差的一項武藝。
因此,昨晚我和小鬼商量后,決定以雙清爺爺他們的這項此絕藝,和貴派的‘叄光齊耀’印證、印證看能否通得過考驗。”
他此言一出,全場立刻響起一片嗡嗡然的議論之聲。
西門宇哭笑不得的瞅着場中二人,毫無意義的脫口問道:“你們兩人打算以‘太極環抱’來對付我們的‘叄光齊耀’?”
“然也。”
江青楓神色和緩,帶着興趣問道:“雙清師叔祖們也曾親自傳授‘太極環抱’予你二人?”
“不算是有啦!”小桂坦白道:“雙清爺爺他們並未正式教過我們這項絕學,只是有一次說故事給我聽時,順手比劃着給我瞧瞧而已。”
小千和月癸瞭然的對看一眼,心照不宣的在心裏偷笑不迭。
就憑小桂過目不忘的本事,即使是隨便瞧瞧的比劃,只要他喜歡,就算沒有記住十成,這小鬼至少也能記得八分。
果然──
客途基於誠實原則,一五一十道:“各位道長、前輩,有件事,我想我有義務告知。……過目不忘是小鬼天生本能之一。雖然事隔十多年,但是昨夜經過我的嚴加審問之後,這小鬼對於當年雙清爺爺所說、所演的‘太極環抱’這門功夫,根據他個人估計,保守的說,他大概記起了七、八成。”
這話又讓武當眾老聽得兩眼發直。
這些“前輩”心中,油然浮現出一股錯綜複雜的情緒,不知對於客途這番說詞,他們到底應該感到高興愉快,或是應該覺得憤怒懊惱?
他們只有再一次帶着啼笑皆非的表情,相互環望,無言以對。
胡允文不禁大感頭疼的低聲嘀咕:“若是還要繼續接下來的‘考驗’,豈非勝之不武、敗了汗顏?”
武當派中,個性素來以滑稽幽默着稱的長老“心靈子”,聽見胡允文的喃喃自語,側過身子,在其耳邊大聲的說起悄悄話:“什麼?這場所謂的考驗還要繼續嗎?”
胡允文尷尬的咿咿唔唔,不知所云。
玉虛道長輕咳一聲,莊重道:“貧道認為,已無此必要。”
“就是說嘛!”心靈子頻頻頷首:“雖然老道我也很想試試這兩個小鬼頭的把戲,不過,儘是玩些左手打右手的遊戲,實在也挺無趣的。西門小子,你說是不是啊?”
“師父所言極是。”西門宇苦笑着回答。
客途暗自心想:“武當故意來上這麼一場比試的企圖,果然正如小鬼所料。”
他轉頭望向小桂,這小鬼也正衝著他露出得意的笑容,師兄弟二人心照不宣的會心一笑。
小千和月癸聽到玉虛道長宣佈“考驗”結束,立刻高興的鼓掌歡呼。
四周的武當弟子,亦是頗有風度的跟着熱烈鼓掌,算是認同小桂他們的“過關”。
這場原本令武當諸子期待不已的“以武會友”,卻是以他們大出意料的方式結束!
※※※
“紫霄宮”,武當派戒律院所在;前臨“禹跡池”,背倚“展旗峰”,層台傑殿、高敞特異。
紫霄宮外、展旗峰下,有一“紫霄岩”,是為太和諸景中,名列叄十六之最。此岩半天絕壁中,鑿有一石洞,正是心月和心無兩人自囚之處。
岩上有兩座全部以石塊砌成的石殿,供司職戒律院的弟子所居,以就近照應自囚懸崖下的兩位武當長老。
十叄年來,這些戒律院弟子對崖下的長老所能做的僅有照料,其實只是每月一次,乘着索籠為兩人送上為數極少的鮮果而已。
倒不是武當派故意苛刻自囚石洞中的二人,而是心月和心無兩人在剛進入石洞之初,便一再要求,不希望掌門費神派人照料他們,更不願受到太多打擾。
小桂他們四人在心悟長老和數名戒律院弟子的陪同下來到紫霄岩,此時,他們正站在岩上打量即將探監的“牢房”所在。
小桂嘖嘖有聲道:“這兩位老人家真不是蓋的,居然能夠找到這種地方閉關。”
小千習慣性的左右眺望、四下環顧,他正以專業的眼光評此地之龍脈走向。
忽然,他指着岩南深壑中,一座突起的小峰,問道:“請問道長,深壑里,那座有孤台懸於半空的小峰是何名稱?”
心悟凝目以觀,隨即笑道:“小道友所指,名曰‘飛升台’,正是傳說中真武大帝白日飛升之處。”
小千若有所思的默默點頭。
客途敏感道:“你看出了什麼?”
“沒事。”小千擺擺手道:“你們準備如何下去?”
小桂探頭瞄望宛如刀削斧鑿的陡峭懸崖,嘻嘻笑道:“這種地方還用說,當然是跳下去就是了!”
月癸挑了挑眉,煽動道:“想跳崖,你先請吧!我等着看你示就是。”
“那麼你們就先走一步吧!”小千故做道骨之姿,搖頭晃腦道:“貧道隨後就到。”
心悟年過六十五,多年來修身養性,妙悟清凈無為之道,定力修為不可謂不高,但是此時看到小桂他們如此戲謔調笑,亦不禁為之莞爾。
豈料──
這位老大人眼中所認為,只是說著玩玩的的嬉笑調侃,竟被人認真執行。
小桂舉手向其他人揮了揮,瀟的翻身一縱,果真朝着懸崖谷底跳了下去!
“什麼?!”心悟大吃一驚,急促道:“別開玩笑。”
“別急,道長。”客途拉住猛往前沖,準備救人的他。
果然,小桂縱落的身形如羽輕,在迷迷濛蒙的深谷嵐氣里,飄飄然向位於半天絕壁的石洞內。
心悟道長見狀,暗自驚心於小桂輕功提縱術造詣之深厚!
輕吁口氣,見多識廣的心悟,尋思道:“君小施主所展現的輕身術,可是水千月前輩的‘柳絮’身法?”
客途莊重點頭道:“正是。”
“看來貧道多慮了。”
“道長客氣。”
客途朝心悟拱手客套一番,旋即走向崖際。
他站在崖邊,稍微跨大腳步便已失去腳踏的實地,憑空走在深豁之上,隨後,向懸崖底下緩緩沈降。
來自深谷的山風,將客途的衣衫吹得邋邋作響。忽地,他的身形直如風中之飛絮,隨着吹的強風被卷向崖壁,在武當戒律院弟子們的驚呼聲中,客途已然分毫不差的飄身入洞。
看到客途這場毫不費勁的輕功表演,功力顯然比小桂還要高明一些,武當眾人震撼的心情不難想像。
心悟終於見識到所謂“水千月嫡傳”的真本事,大開眼界之餘,不禁感嘆後生可畏,更遺憾武當弟子之中,無人可與此二子一較長短。
月癸呵笑道:“道長,你也不用難過。眼前這兩個傢伙,根本不能算是人,簡直是怪物奇兵。不過,如果你也希望武當派里能出這類怪物,何不幹脆把門下弟子送去給那兩個傢伙的‘雙清爺爺’調教不就成了!”
小千眨眨眼道:“小辣子,這種事只怕長老們早和掌門人商量妥當了,哪還用得着來操心。”
心悟道長笑而不答。
“說得也是。”月癸會意道:“這種事的確不用我費心,那麼我就先走一步了!”
這丫頭雖然也走近懸崖,不過,她總算沒有像小桂他們那麼誇張縱落深谷,而是攀着滑降索籠的巨纜,如猿猴般輕靈的沿索溜下絕壁。
小千自崖際探身,絕壁洞口內冒出叄顆人頭,笑咪咪的對他比了個搞定的手勢。
小千這才回身道:“道長,請容我開始佈陣。”
心悟問道:“小道友打算由此紫霄岩上開始設陣?”
“然也。”
“可要本派人手幫忙,……或是迴避?”
小千笑道:“如果貴派弟子有興趣參觀小道佈陣,盡可留下無妨。至於幫忙方面……,由於茅山一派向來未曾廣傳,身為門人,我們早已被訓練的習慣獨立作業了。”
心悟頷首道:“既然如此,那我們不多打擾。小道友,請自便吧!”
武當眾弟子於是退開一旁,立以觀。
小千取出羅盤,繞着石殿前空地緩緩踱步,並時而抬頭四望、時而掐指推算。
武當所屬對於他的每一個動作,都以充滿好奇的眼神緊密跟隨。
有頃,小千若有所思的一笑,收起羅盤,自乾坤袋中取出五色令旗。他高舉手中令旗,腳踏禹步,開始在空地上遊走起來,同時口中念念有詞。
“東南西北、山川海岳,無極造化、五行八卦,靈通叄界、張我道法;令運玄元、變化無窮,金光爍處、日月潛輝,天地寂靜、掌握乾坤。”
隨着頌咒,小千揚手倏揮,五色令旗化作五道不同顏色的光束分射四方。
光束觸地,轟然爆響,空無一物的地面竟冉冉升起如林的五色道幡,以小千立身的懸崖邊為軸,徑約七尺,成扇狀排開。
“咦……!”
武當眾屬見狀不禁脫口低呼。
小千禹步如飛,身形似幻,口中繼續朗聲道:“叄界法音鎮妖邪,十方群魔盡失色。千里天眼雲霧關,順風有耳雷鳴隱。昊天大帝神威現,我今啟請望來臨,急急如律令!”
小千話聲方落,天空響起一陣清越樂聲,他所佈道幡無風自動,幡陣內隨即湧現五色雲彩,騰騰滾滾奇異已極,也絢麗極了!
在場武當派所屬對於眼前的異象,全都看得目瞪口呆,驚異無比。
小千卻已在他們的驚疑聲中,消失的身影,不知去向。
當然,小千不是去了旁的地方,而是藉着陣式施展障眼法,和月癸一樣,順着巨纜溜下位於半天高的崖壁石洞內。
他甫進洞中,小桂等人已然迎上前來。
“如何,搞定了沒?”客途習慣性的多此一問。
“這麼簡單的事,就算本天師隨便出手,也不可能搞不定!”
小桂呵呵笑道:“依照我對這個人的認識,他若沒有故意把場面搞大一點,以便唬唬武當派那些老實人,那才叫奇怪。”
小千吃吃笑道:“小鬼,不要那麼了解我可不可以?好歹,你也讓人家保留一點神感嘛!”
“人家是人家……”月癸逮着話柄,消遣道:“關你這個牛鼻子屁事!”
客途重咳兩聲,提醒道:“各位小朋友,你們別逗了,眼前可還有正事待辦吶!”
小千這才注意到,山洞內里,光線微暗的貼壁處,有兩團黑乎乎的影子,一動也不動的面壁而坐。
他朝小桂揚了揚眉,表示詢問。
“應該就是正點子了!”小桂點點頭,沒好氣道:“我們剛才進來時已經事先問候過了。但是,顯然這兩位老大人正忙着面壁,沒空理搭我們。”
月癸擠過來,故意道:“人家不是沒空理你,而是,根本就懶得理你。”
客途別有用心的問道:“小鬼!看樣子,由於你我並非武當門下,所以,這兩位老大人似乎沒有和咱們打交道的意願咧!你說怎麼辦才好?”
這小鬼大剌剌的將兩手往腰上一叉,激將道:“好,因為我不是武當弟子,他們當然可以不理會我。但是,就憑我家叄代姓君,我又是玉秋彤到目前為止唯一活着的兒子;如果他們真的還有點良心,就不能不勉強開個口哼兩聲,也好還我一個公道。”
他此言一出,面壁的兩人身子明顯的同時微微一震。
終於,心月和心無二人鬆開不知已盤坐了多久的姿勢,緩緩的……、緩緩的……,自蒲團上轉過身來……。
※※※
金殿後側廂房中。
小桂等人已自“紫霄岩”下的石洞,探監而返。
房內,除了武當掌門“玉虛道長”外,只有“心”字輩“心靈子”、“心明子”、“心悟子”叄大長老在座。
玉虛道長殷殷垂問道:“兩位師叔可已答應出關?”
客途證實道:“心月、心無兩位道長經過小桂說明情況之後,已經明白事實真相,自然不會繼續那種無意義的自我譴責。兩位道長心靈獲得解脫后,關與不關,自是不再困擾二人,因此他們認為已無所謂閉關、出關的分別。”
“所以……”小桂接口道:“兩位道長特別要我們轉告您,他二人既然已是自由之心、自主之身,只要掌門人有所差遣,自然隨時聽候法旨。不過,由於他們倆在山崖下也已經住得頗為習慣,暫時沒有遷出的打算,因此請掌門人不必為這件事操心。”
心靈子笑咪咪問道:“那麼,兩位師弟可有沒有提到,准不准我們去看他們啊?”
小桂等人聞言,不約而同呵呵失笑。
心靈子奇怪道:“小鬼頭,你們笑什麼?”
月癸黠謔道:“道長,您那兩位師弟已經猜到,您一定會問這個問題。我們在笑,您果然不出他們所料!”
心靈子哼了哼:“這兩個笨蛋總算還有點良心,沒把我們這些師兄弟全給忘了。既然他們猜到老道我會問,那他們怎麼說?”
“他們說,不知道師兄還常不常去青果山,向山上那些野猴子們布施猴子酒回來?”小千呵笑道:“兩位道長頂懷念那些素酒的咧!”
他這話說完,立刻引起叄大長老的笑聲。顯然,這件事是這些武當老人們共同的記憶,而且,是一件令人愉快的回憶。
“老道倒是很久沒去找那些猴子們要酒喝了。”心靈子手捋花白長須,有趣道:“不過,看在心月他們已經笨得夠久了的份上,過兩天我去找他們下棋時,會順便弄兩壺猴子釀讓他們解解饞。”
“元和觀”的住持心明子道長聞言,立即道:“二師兄,你若欲往青果山取酒,記得招呼本座同往,我也好順便和你一起去看看許久未見的兩位師兄。”
小桂心中不禁暗忖:“奶奶的,還好昨兒個夜裏來無事時,我已事先向白帥哥和江老大他們打聽過,有關武當一派上中下叄輩的師承關係。否則這會兒聽這些老大人在此快樂的話家常,我哪聽得懂他們之間那麼複雜的淵源?!”
他心裏想着,眼裏瞧着,腦子裏已然浮現昨夜江、白二人特別為他和客途解說的武當叄代間的“師承圖”。
除了他已知的“一心叄玉”──玉靈、玉明、玉清──為心月和心無之徒外;武當玉虛掌門和玉印為已逝的前掌門“心照道長”之徒,“野鶴”西門宇乃心靈子唯一之親傳,“射日劍”胡允文是戒律院心悟長老的高徒,至於“嘉陵一劍”江青楓則是心明子的俗家親侄兼愛徒。
武當派“心”字輩門人的排行,已逝的心照為大師兄,此他幾人依序為:心靈、心悟、心月、心無、心明。
當這小鬼腦中剛剛轉完眼前武當諸主流人物彼此之間複雜糾結的師兄弟關係時,這些老大人們也已經達成何時前去探望心月和心無二人的共識。
客途瞧小桂似乎心有別屬,不知正在做哪個白日夢,於是主動道:“各位前輩,既然話已帶到,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想,我們也該告退了。”
“別急着走,小朋友。”心靈子嘻嘻笑道:“咱們掌門人還有事情和你們打商量吶!”
玉虛道長輕咳一聲,猶豫道:“四位小友離此之後,不知欲往何處?”
其他叄人同時轉而望向小桂,不約而同道:“我們也很想知道,接下來自己要往何處去咧?”
小桂回過神來,開朗笑道:“還會去哪,當然是轉往黃山去羅!”
月癸無趣道:“啥,要走回頭路啦?”
小千蹙眉道:“小鬼,現在就往回走,時間上會不會太早了點?”
小桂聳肩道:“還好啦,反正早去、晚去都是要回去,我們若是到得太早,大不了先回蓮花峰老窩住下。搞不好,我們那個隨便離家出走的師父,現在正好在山上等着被我和師兄倆活逮咧!”
武當諸老自是不了解小桂此言中的“玄機”。
但是客途他們可清楚的很,知道小桂若回蓮花峰時真的見着水千月,肯定會要求水千月就“突然離家出走”、“隨便放生徒弟下山”這兩件事給他一個合理的交代。因此,叄人早已“噗嗤!”噴笑,個個成了掩口葫蘆。
武當諸老不明所以的望着失笑的叄人,小桂擺擺手道:“這叄個人臉上的笑神經老是失常,別理他們。”
“好!你說不理,咱們就不理。”心靈子猶如頑童般笑道:“小鬼頭,這可巧了!咱們掌門人有件事想要拜託你,本來還擔心會耽誤你們的行程。現在,你們既然正好也要回黃山,那就是順路的事,……”
他的話還沒說完,小桂已然打斷道:“是不是要我們幾個,帶你們那些徒子徒孫們去找雙清爺爺?”
武當諸老驚異的相互對望一眼。
心明子笑道:“小施主的確聰明過人,居然一猜便猜中。”
“這事哪用得着猜啊?”小桂慢條斯理道:“白帥哥、江老大以及兩位胡大少他們,聽說是‘奉命’留下來等候我們的嘛。從他們陪我們上山時的言談中,早就露出端倪啦!”
玉虛道長正色道:“四位小友想必也已經知道,目前江湖之中,由於新舊聯盟之爭,衝突越演越烈,各門各派均已被捲入這場無謂的征戰里,骨如山、血流成河,無數精英更是平白犧牲。中原武林經此浩劫,恐怕將會人才凋零、絕學成灰,從此一蹶不振。”
他憂心一嘆后,方又凜然接道:“武當一派,直至目前為止,雖然尚未全面涉入戰況,但是眼看染血在即,勢不可免。日前,本派已召開過上首會議,一致決議,若是為了扶正道、維護正義,將於必要之際全力投入血戰,以支援舊聯盟所屬同道與‘武林新聯盟’抗衡。”
言至於此,不僅玉虛道長臉色嚴肅,武當叄大長老亦都是神色凝重。
心靈子一改嬉笑神情,持重道:“不瞞四位小朋友說,武當派里夠得上份量的高手,老道想,這些天你們大概也都見過面、朝過相了。老一輩的就我們幾個,如今大可加上心月和心無他們兩人,我們都已經是日暮西山之齡,就算為護道而亡,也死不為夭。剩下的就是我們那些徒弟們,他們也多已成家立業後繼有人,故而可以安心投入戰場。”
他撫須輕噓口氣,緩緩又道:“這也是為什麼,我們必須為下一輩那些還沒完全長大成熟的小孩子們着想,要請你們送他們上黃山,交給兩位師叔調教。我們能盯着他們勤練本派武藝的時候,恐怕不多了!”
月癸恍然道:“難怪武當會在短短兩、叄年內二度召開‘騰龍大會’,原來是為了在年輕弟子裏,挑選新生代棟樑。”
客途敏銳道:“這回的武當盛會,恐怕不止是為了在俗家弟子裏選將。如果道長們已經事先開過大會、有所決議;我想,可能連武當一派掌門大位的傳承大概也順便做過交代了。”
玉虛坦言道:“確是如此,小友心思果然細膩。”
小千別有所思問道:“道長,你們真的認為舊聯盟的情況,有這麼危及了嗎?”
心悟子淡淡笑道:“小道友難道對吾等的判斷有所懷疑?”
“不是。”小千呼出一口悶氣,道:“如果連執武林牛耳的武當派都已認為情況惡劣,我肯定情勢絕對是不利於舊聯盟成員了。而我擔心的是咱們茅山派不知近況如何,畢竟,茅山也是舊聯盟之屬。”
小桂嘖聲道:“你想知道茅山近況,不會差只紙鶴或紙鳥什麼的,回去問問看。”
“說得也是。”小千拍拍自己腦袋,嘿然笑道:“我怎麼一不小心,忘了自己還有這一招。”
小桂斜眼瞅着他,露骨道:“你不是忘了,你只是有點擔心,卻還沒有到非常擔心,所以還不覺得該和家裏聯絡。”
小千糗笑道:“別這麼了解我,可不可以。害我想假裝一下都不行!”
微微一頓,這個滑頭小道搔着後腦勺,嘀咕道:“雖然不是非常擔心,不過總是有一點點擔心,我看我還是問一問比較妥當。”
說著,他當真坐不住,起身道:“各位前輩,關於帶人上山的細節,這事問小鬼最清楚。容我先告退,我得去寫家書了,否則我肯定今晚睡不着!”
玉虛見狀,不禁會心一笑,直道:“無妨,小友盡可離去。”
小千離開后,小桂打趣道:“怎麼還不走?難道不去寫信問問加丐幫的近況。”
“寫什麼信?”月癸白眼道:“壞小孩才不和家裏保持聯繫哩!像我這麼乖的少幫主,只要一出現在有乞丐的地方,馬上有人自動過來向我報告本幫的最新情況。”
“說的也是。”
“家大業大就有這種好處,自動服務系統耶!”
“知道就好。”
月癸故做得意的樣子,令在座眾人不禁為之哂然。
玩笑過後,屋內氣氛輕鬆許多。
玉虛道長拉回話題,道:“想必,小友不會拒絕貧道的請託吧。”
小桂大馬金刀道:“先別說我們和武當多少也沾了點特殊淵源,就算咱們彼此沒有交情,就以道長在武林中的身分和地位而言,負責送人上山這種事,您只要交代一聲我們照辦就是,哪需如此客氣?還說什麼‘請託’,我們實在擔當不起!對不對,師兄。”
以客途對小桂的了解,知道這小鬼會說出如此諂媚的言語,一定另有用心。身為師兄的他,就算不明所以,也得義無反顧的大加支持。
於是,客途非常用力的給他點頭,有口無心道:“是、是、是……,道長千萬別和我們太客氣,否則,這小鬼會不知所措的。”
月癸以懷疑的眼神望着“弟唱兄隨”的二人,不過,居於她對此二人的認識,用腳拇指猜,她也能猜得到,這兩個傢伙肯定又有怪可搞。
有人想搞怪,她便有戲可看,這ㄚ頭樂得“沉默是金”,閉着嘴不吭聲等着看好戲上演。
果然──
小桂話鋒一轉,傾身故做神道:“其實,我也有一件事,想要拜託道長幫個小忙。”
玉虛被小桂孩子般的裝模作樣,逗得忍俊不住。“小友有何事需要貧道幫忙?”
“是這樣子的……”這小鬼故意欲言又止:“當年,我聽雙清爺爺他們說,他們倆所用的寶劍別有玄機,不知道道長有沒有聽說過這檔子事?”
玉虛似乎有所穎悟,心靈子卻是哈哈大笑道:“小鬼頭,莫非你想見識、見識雙龍相會的奇觀?”
“然也!正是如此。”
小桂興高采烈道:“想必前輩也是有經驗之人羅!”
武當叄大長老相視而笑。
心明子有感而發道:“看來,兩位師叔一定非常喜歡你二人,才會將這些本派之秘如數家珍的說給你們聽。”
客途和小桂兩人對望一眼,異口同聲道:“還好啦!反正山上沒啥消遣,說故事和聽故事是我們最大的樂趣所在,如此而已。”
心悟子故意為難道:“你們想見識雙龍相會的奇景,並非不可。不過,你們可也得拿出點真本事才行。”
“此話怎說?”客途和小桂二人異口同聲反問。
心靈子和玉虛道長對望一眼,玉虛頷首示意。
“很簡單。”心靈子呵呵一笑:“小鬼頭,咱們講好了以武會友,你們卻滑頭的讓咱們武當左手打右手,結果,害得我們眼巴巴沒見着想見識的玩意兒。你們自己說該怎麼辦?”
小桂和客途倆,故意學着心靈子他們的模樣,彼此對望一眼。
這才由客途擺出莊重之態,作主道:“各位前輩,如果你們真的那麼期待見識家師的絕學,晚輩們雖然技藝不精,但也只好獻醜了!”
“師兄……”小桂搔着下巴,尋思道:“我看,乾脆就由咱們倆持‘雙龍寶劍’練一趟劍,請各位前輩們批評指教。你覺得如何?”
客途笑道:“我當然沒問題。”
他故意瞄向玉虛:“問題是,道長他們不知道願不願意借寶劍一用?”
心靈子搶着回答道:“借!當然要借。否則不就沒戲看了!你說,是不是啊掌門人?”
玉虛道長含蓄一笑:“二師叔說得是。”
心明子卻是好奇問道:“不知兩位小友,打算演練水前輩的何套劍法?”
這次,小桂真心誠意的望着師兄,等候客途的決斷。
“也罷。”客途沉吟道:“咱們也有許久未曾以‘日輪劍法’和‘月明劍法’相互應證了!我正好利用這個機會,順便看看你的功力進展到何等程度。”
客途說這話時,自然流露出的氣質和神韻,完全就像個代替師父考核師弟練功成果的威嚴師兄,武當諸老亦不禁被他如此的威儀所震懾。
玉虛道長更是暗自驚嘆:“世人皆知君小桂乃天縱奇才,黠慧伶俐不可輕忽。然而,多數人卻忽略了,水客途才是那個繼承武林狀元真傳的首徒;此子返璞歸真、英華內斂的養晦功夫,已然超出他年齡所應有程度的太多、太多!”
倒是月癸認識這對師兄弟已不是叄天、兩天的事了,對於客途如此威儀早就見怪不怪,視之為理所當然,自然不會有什麼特別激動的反應。
不過月癸卻是想起,上一回小桂和客途倆“練功”后的結果。
因此,這ㄚ頭好心提醒道:“掌門道長,我誠心的建議您,如果武當派想要見識這兩個怪胎試手練功,最好、最好找一處大一點、空曠一點的地方給他們過招。否則,他們倆有可能一不小心,就拆了皇帝老兒所費不貲興建的道觀。”
寄完“家書”的小千正好又轉了回來,聞言立刻附和道:“基於上回的經驗,我個人完全同意小辣子的說法。”
武當諸老將信將疑的看着二人。
小桂眯眼笑道:“沒有那麼嚴重啦!我們練功所需的安全空間,也不過十來丈方圓足矣。”
客途考慮周到的加註道:“當然,如果雙龍寶劍的威力驚人,或許把圍加大一倍,應該比較保險一點。”
“你們放心……”心靈子笑得甚是開心:“想要伸伸手腳,紫霄宮後面的展旗峰上,有的是現成的地方。”
※※※
是日。
天氣晴朗,陽光亮麗。
這已是小桂等人上山後的第四天。
在此停留多日,小桂他們早由無垢等人陪同,逛遍了武當各處名勝。
而先前那些為了參加“騰龍大會”,以及留下來想要“結識”風神四少的武當弟子,幾乎都已下山離去。
如今,武當山上,除了依然不減朝山熱情的遊人香客絡繹往來之外,總也算是恢復了往常的清凈。
此刻,時值正午。
“展旗峰”西嶺。
試劍崖,是一處東昂西下、南北壁立,寬逾數十丈的平緩坡谷。
這裏是武當派門人用以精進練武、試劍的場所,地方雖不隱密卻相當僻靜,唯一的登山小徑,乃是沿着峰側懸崖鑿級所成。
寬不逾尺的窄狹通道貼壁臨崖、險象環生,沿途,雖然也有豎立木樁、牽上鐵以供扶扯之用,但是想要上躋崖頂坡谷,非得有點本事以及相當大的膽量不可。
因此,常通會來此崖試劍或勤練武學的武當弟子,非高手不為。
而且,由於登上此崖之路驚險無比,尋常百姓或者一般香客,除非也是練家子,否則,甚少有人會想到此一游。
然而,平日幾乎人影絕跡的“試劍崖”上,此時卻是人影幢幢。
放眼望去,武當派上、中、下叄輩所有的精英,這會兒幾乎全都出現在崖上,叄叄兩兩分立坡谷四周。
就連前不久,小桂他們才去探過監的心月和心無二人,竟也露了面。而他們倆的徒弟,一向罕為參予武當聚會的南岩宮當家住持“一心叄玉”──玉靈子、玉清子、玉明子叄胞胎兄弟,更是寸步不離的黏在他們的師父左右,隨時伺候着。
一群人陪着“重見天日”的兩位老道長,正與小桂他們四人相談甚歡,笑聲不斷。
心悟在無垢、江鴻飛以及白承志的隨伺下,朝小桂他們立身處走來。
“無量壽佛!”心悟子單掌問訊:“兩位小友,掌門人在問,你們是否準備開始?”
小桂和客途齊聲道:“可。時辰是差不多了!”
無垢和白承志分別奉上“青龍”、“騰龍”兩柄寶劍,其他人以玉虛道長為首,亦紛紛聚攏過來,在十來丈方圓的圍內環立成一個大圈。
接過寶劍,小桂和客途走向圓圈中心。
小千和月癸在他們身後,興奮的高聲叫道:“兄弟們,看你們的啦!來些熱鬧一點的。”
“保證精彩!”小桂頭也不回的大聲回答。
玉虛道長微微側首,對侍立身邊的心靈子低語道:“是不是該提醒他們?”
耳尖的小千和月癸聞言,敏感的對望一眼,立刻將注意力轉向兩人對話。
“不用、不用。”心靈子眯眼笑道:“你儘管放心,說不定兩位老人家早就告訴過他們了。如果兩老沒提過,也正好可以考驗此二子的反應能力。以他們前先日子的表現看來,兩人絕對有足夠的功力應變,不礙事的!”
“這個老滑頭又在算計小鬼他們?”
小千和月癸皺皺眉頭、聳聳肩,兩人全在心裏偷罵心靈子的壞心眼。
不過,既然心靈子認為無妨,他們倆也相信小桂他們自有的本事應付,因此決定靜觀其變。
小桂和客途已遙遙站定,兩人相對而立,距離約有丈尋。
此時,這小鬼已將“騰龍寶劍”繫於左胯,他出劍最為順手的位置。客途卻是由右自左,將“青龍寶劍”斜斜掛在胸前離心口略低叄寸的位置。
他們師兄弟倆異於常人的佩劍方式,尚未動手就令在場眾人先開了眼界,所有的人不約而同停下嘴邊議論,睜大眼睛仔細看着。
按照向來慣例,客途頷首示意,要小桂先行出招。
小桂向師兄長揖為禮,起身同時,身形猝閃,劍已出手!
“騰龍”寶劍出鞘,沖霄而起一道白中微紫的如龍劍光,直指丈尋外的客途。
丈尋距離,對別人來說或許算遠,但是對小桂和客途兩人而言,卻是一跨步、瞬間及至。
白中帶紫的耀目劍光舒然一卷,已然朝客途當頭罩落。
客途似是頗為滿意的臉上帶着微笑、略略頷首,兩肩不晃,身形輕若無物的斜移七尺,右手揚處,一道青白如電的光華,宛若飛天仙女的飄飄彩袖,呼然橫生,輕鬆衝破騰龍寶劍的劍氣。
客途以其一慣的溫和,提醒道:“注意了!”
“了”字出口,他身形驀閃,手中寶劍猝揮,耀目的劍光恰似一輪初升旭日,冉冉騰空,似緩實急的迎上小桂。
小桂長劍一擺,半空之中,突然湧現有如波浪般的層層華光。
微然顫動的如波光影里,驀地幻生出團團明月,閃耀着眩目已極的紫白光芒,撞向騰飛而至的青白旭日!
眼見“青龍”、“騰龍”兩柄寶劍即將交鋒,忽然──接近中的兩柄寶劍,似乎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道所牽引,脫離小桂和客途的控制,突兀的向兩旁滑開。
寶劍劍尖所指,竟是他們倆彼此的心口要害!
在場眾人,不約而同脫口驚呼!
客途和小桂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同時吐氣開聲,猛堆左掌,齊聲暴喝!
他二人藉着掌力互擊之勁,反彈倒掠,兩柄寶劍亦同時鬆手飛脫,在場又是一片驚異低呼。
然,在眾人尚未反應過來之前,他們倆身形詭譎迴旋探手揮抄,兩人已然接住對方所用寶劍,並飄然退掠拉開彼此距離,準備重新試劍。
他二人迅捷的反應與無可比擬的默契,立即贏得在場所有的人一致的贊喝。
眾人喝聲未歇,小桂和客途倆未經商議,不約而同沈聲低叱,霎時,兩人手中寶劍赫然暴漲出足有叄尺的蒙蒙劍氣!
他們師兄弟二人一領劍訣,揮舞手中寶劍,再度飛身發動攻擊。
空中,兩道劍氣宛若靈蛇吐信,竟隨着劍身的擺動伸縮不已,光景奇異已極!
心靈子呵笑不停的低聲道:“掌門師侄,你瞧。這兩個小鬼頭的反應和功力,果然不出貧道預料吧!”
玉虛道長不住頷首道:“更令人讚賞的,該是他們二人之間的默契,那幾乎已達心意相通之境。真是不簡單、不簡單!”
小千笑道:“這對寶貝離開黃山之前,至少有十好幾年只有彼此為伴、朝夕相處,他們如果心意不通,可就真該好好檢討了。”
就在這時,小桂突然斷喝一聲,猝彈入空!
“千月之劍驚天人。”
隨着這小鬼開聲長吟,空中突如其來發出鬼泣般的凌厲勁嘯!
他手中,寶劍劍氣驀地再漲五尺,幾達丈尋的森森劍氣,鋪天蓋地滾騰而出。
勁風銳嘯里,劍影如山轟起,層層重重!
霎時──
千百個明亮圓晃的團團滿月,像是自重疊的劍山之間,猛然迸射出來,眩花了在場所有之人的雙目!
另一邊,客途沈穩朗吟:“大日分身明王現。”
他身形急旋,寶劍倏揚,驀地……
“騰龍寶劍”亮白微紫的劍光,匹練般呼然舒捲,凝若有形的劍氣粗逾並指,光華暴伸、耀目生輝,直逾丈尋。
客途所摧發的劍氣,以他為中心,如千葉之蓮盛開般,由一化十、由十化百、百化千萬,瞬間沖霄散放,光遮大地!
圍觀的眾人不由得掩目驚呼,腳下不由自主的蹣跚而退。
空中,皎潔的滿月觸及千葉蓮影……
頓時──
風云為之變色,百岳齊為抖顫!
霹靂暴響,金蛇亂竄!
雲涌風號,雷動山鳴!
試劍崖上,震晃不已,遠峰近嶺間更是落石有聲。
饒是“武當七星”、“四大公子”這些年輕一代的精英們功力高強,竟也禁不起大地如此撼動的力量,一個個腳步不穩,東倒西歪。
至於搏鬥的二人,雖然距離丈尋隔空過招,“青龍”、“騰龍”兩柄寶劍並未觸實,但是劍氣交擊的威力卻和近身相博的效果相同。
首招接觸之後,顯然比試的二人實力相當,難分軒輊。
儘管此時天地變色,異象突生,然而,小桂和客途並沒有就此停手的打算。
他們倆在互擊而退的同時,回身帶劍、施展身形,再度出招。
“千古明月伴人歸。”
“日輪常轉曼荼羅。”
青白的劍光幻生無數眩目的月影,隱去小桂的蹤跡。
然而每一個迷濛的月影之中,都有一條模糊的黑影,就好像無數個若隱若現的小精靈,紛紛藏身在月亮中一般。
玉虛道長等老一輩見狀,不禁為之凜然,他們都知道這是劍術之中身劍合一的“馭氣成幻”。
要具備如此功夫,除了要稟賦特異之外,尚得擁有一甲子以上的功力,和叄十年以上的苦練方能有成。
這樣的功夫若是出現在眼前武當派“心”字輩老人身上,或許不會令人覺得太過驚訝,但是如今,施展這項本事的人,卻只是個年僅弱冠的半大小孩,如何能不叫人動容!
就在小桂剛剛展現了令人震驚的超齡劍術之際,客途業已筆直衝霄而起拔高叄丈,倏忽盤坐於空。
他的臉上神光湛然,左手結印胸前,右手握劍如划太極,在身邊四周倏左倏右、迴環縈繞。
隨着他揮劍的姿勢,“騰龍寶劍”白光輝燦的迷濛劍氣之中紫芒漸亮,異彩灼灼。
不過眨眼的功夫,客途盤坐的身子已然被森森劍氣所攏罩,隱入光華之中。
千百個藏着小桂影子的明月,倏乎卷向客途隱身的光球,直令在場眾人屏息以觀。
雙龍寶劍的凌厲劍氣,再度接觸!
驀地,天空中霹靂雷聲震天暴響,大地再次撼動,地動山搖的情形較之先前更加嚴重。
這次,連小千和月癸亦不禁得施展出“千斤墜”的功夫用力穩住身子,才免於滿地亂滾的命運。
空中──
如火山爆發四射的明月猛朝耀曜光球撞至,但卻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阻於光球之外約七尺之遙,落石般的無數明月盤旋於光球外,忽上忽下、觸彈跳躍,不斷進擊碩大的紫芒光球。
紫白色光球非僅未受攻擊的影響,反而逐漸浮升!
相觸的劍氣嘶嘶有聲的不斷糾纏,每一碰觸儘是光華如蛇電亂竄,崖上崖下、山嶺四周狂飆倏起,天雷驚爆,飛沙走石,地裂山崩!
“祖師爺保佑!”風沙晦迷中,心靈子猶自哇啦大叫:“怎麼會這樣?昔日老道見識雙龍交鋒時,也沒這麼厲害啊!”
半天之中,試劍的雙方顯然已經完全投入在彼此的應證上,全然無視於周遭天地變異。
小桂與客途二人依然繼續變招演式,揮動着手中已被激發出威靈劍氣的上古神兵,相距丈尋,隔空驅役劍氣相互較勁。
“雙龍寶劍”晶燦的劍光釋放出一波波衝擊的力量,兩道盤旋的嘶嘯劍氣,正如兩條經天神龍,在十丈方圓的圍里,乘着雷電、隨狂風翻騰飛舞,不斷撞擊、相互糾纏!
雷光、勁波和蛇電隨之迸裂、交織,撞擊、轟爆,劇烈的閃光和落雷不停的襲向地面,四周幾乎攏罩在亂流、沙暴和放電的現象當中。
眼前景象已非現實所能揣摩,幾令在場之人,錯以為自己進入了虛無非人的神話之境。
便是慣於來去叄界,久經各類鬼神奇境和法術異象的小千,亦不禁對眼前所見咋舌不已,直呼過癮!
小桂和客途兩人交手威力所及的區域,已由十丈方圓逐漸向外擴展,逼得環立四周之人,被強勁的風壓和飛石、亂流逼得一步步向後倒退。
地面劇烈的震動着,夾立的崖壁上落石更巨。
“雙龍交鋒”的異象逼得眾人實在立足不住,不得不各自閃退尋找庇護之所藏身。
正當眾人忙着躲避眼前的人造天災之際,“試劍崖”東南方的石壁忽有紅光隱現。
精於驅神役鬼之術的小千,即使困陷在迷離晦澀的漫天風沙、強勁亂流和刺目電光之中,依然敏銳的注意到這陣不尋常的紅光閃動。
於是,他頂着翻騰的勁流、冒着雷殛的危險,逐步向紅光閃現處移動。
這時,咆哮的風號聲中,突兀的透出一陣尋常凡人所難聽見的高頻尖嘯。
嘯聲未絕,東南方的石壁忽然紅霞大熾,裂開一道隙縫,剎時紅光暴漲!
一尊冠頂着袍,雙目如電,面如炭火的赤衣山神驀然出現在刺目紅光之中。
小千身形猝閃,已然抵達山神出現的山壁之前。
紅光斂散,赤衣山神現出真身,聲若雷鳴的大喝:“何方無知小民,好大的膽子,竟敢在展旗峰上呼雷引電,劈山裂嶺,撼我太和地脈?”
避身左近的武當諸眾乍見山神現身,一時之間,目瞪口呆驚訝不已。
小千上前拱禮道:“小道宋小千,寄籍茅山玄黃觀,這廂有禮了。敢問尊神如何稱呼?”
“吾乃管轄仙室山域以及左近方圓百里的山神,赤炎子是也!”赤衣山神臉色不定,道:“宋小千,可是你在此擅施雷法,引發山崩地裂,撼動地龍靈脈?”
“非也。”小千敏感的察覺,這個山神“赤炎子”的口氣不佳。
腦筋一轉,他不用猜也知道,對方大概欺他年幼,認為小小道士能有多大道行,因此不將他放在眼裏。
如果赤炎子稍為有點見識,事先在地界做過調查,必然會驚訝於自己探查所得的結果。
小千目前雖然尚未名列仙班,但是以他所俱足的道法程度,卻已在神人界的“天師名錄”上登載有案,具有自由來去天、地、人叄界的功力和資格,更可隨時調遣地界神為期服務、勞動。
換句話說,現在站在赤炎子面前,依然很有風度地保持着“敬神”態度的這個小道士,其實正是這位山神老大的“頂司”──頂頭上司是也!
小千在心裏暗自慨然搖頭,好笑道:“他奶奶的!我還以為膽大不如官大這種‘狗眼主義’是人間界的特權,原來地界神明之屬也玩這套?!”
這時,月癸也已經發現這邊的狀況,掠身過來,探問道:“小老千,出了啥咪事?這位紅臉的大哥是誰?”
“大膽!”赤炎子不悅怒喝:“吾乃本地山神,特來查辦驚擾地龍靈脈的無知之民。汝何許人也?竟敢不敬神明,口出狂言!”
“呦──!”月癸杏眼微挑,嘿然道:“大哥,你很兇耶!”
赤炎子怒極反笑,聲如悶雷轟然,震得左近的武當派所屬血脈賁張,心跳加速,胸悶氣噎。
風沙晦迷的酣戰中,小桂和客途似乎也受到這陣突如其來的旱雷所影響,原本光耀於空的劍光頓時為之一黯,丈尋劍氣倏忽散亂。
“混蛋!”小千驚心喝道:“小小一個山神竟敢在此撒野!”
他飛快打着手印,威凌自見的怒哼:“茅山天師、寄籍九天,叄界內外、惟道獨尊,山川有形、大地為界,百千神鬼、受吾號令。退!”
“退”字出口,一道符印化成的金光自小千手中射出,罩住赤炎子!
“領旨。”赤炎子驚呼一聲,急急失去蹤影。
“真是亂來!”小千遣退赤炎子之後,嘖聲道:“也不看看什麼地方、什麼情況,居然敢在這裏胡笑、鬼笑,萬一害人走火入魔,你賠得起嗎?”
月癸跟着起鬨道:“就是嘛!也不打聽看看,咱們這兒有誰坐鎮。在茅山‘飛劍天師’面前,居然膽敢如此猖狂!這位山神大哥,未免太走不知路了吧!”
“辣子兒,難得也會說出這種‘神話’咧!不錯、不錯,果然越來越有‘衛道’。”
一旁,武當派所屬早被這場‘異界交流’驚傻了眼,哪還有力氣對他們二人猖狂自得的樣子提出意見。
那邊──
小桂他們越戰越勇,兩人不約而同齊聲長嘯,登時,“雙龍寶劍”光華暴漲,撼天雷電轟然乍落,石碎沙飛,亂流如濤,嗡嗡山鳴,大地似要崩頹了般的劇烈搖晃!
此時,寶劍威力所及,圍已超過二十餘丈,且有繼續擴大之勢。
彤雲滾滾,勁流激,崖上眾人被逼得逐步退卻,漸漸擠近。
此時,面對如此驚心動魄的場面,試劍崖上所有的人,不論老少尊卑,都再也無法保持正常臉色,假裝對眼前情景無動於“哀”。
玉虛道長等人在狂風亂流中,辛苦掙扎着向小千所在之處接近。
如今,連小千亦無法安然立足而不動搖。
他瞪着劍氣沖霄,落雷瘋狂,煙沙蔽天,不見人影的緩坡,伏身驚嘆:“媽媽咪啊!場面搞這麼大,真是太扯了罷!”
“試劍崖會不會被這兩個傢伙搞垮啊?”月癸躲在小千身側避風頭,一面喳呼不休。
落雷、風暴、電光、如雨的飛沙碎石,崖頂陷入一片驚恐和混亂當中。
“小道友……”風吼怒號里,塵沙瀰漫的某處,傳來斷斷續續,不知是玉虛還是心靈子的呼喚:“這樣下去不行啊!你快想想辦法。”
小千心裏暗想:“劍是你們家武當的,可不是我的,我能想得出啥咪辦法?”
這種念頭想想便罷,完全不宜脫口說說。
小千還來不及回應呼喚,猝地──
一道電光霹靂轟落在小千身前不遠處聳突的尖岩上,突岩立刻粉身碎骨,濺起骸無數,有如冰雹般從上落,濺得小千滿頭滿身、滿口泥土,同時也打得他哇哇叫疼。
以小千身體為屏障的月癸,情況只比他稍微好一點點,不過,看這丫頭忙不迭呸然有聲的猛吐滿口砂石,顯然那個比較好的“一點”,實在也少得有限。
正當此時,一陣異於雷暴與風號的清越鈴聲,清楚的鑽入崖頂眾人耳中。
小千靈光一閃,已知來者何方神聖。
隨着鈴聲過處,殷士民儒雅的身影出現在適才赤炎子現身的岩壁前!
他身後,赤炎子神態恭謹的垂手肅立。
月癸抬頭看清來者,忍不住咯咯失笑:“呦!原來,山神老大去請幫手來了耶。”
“大膽!”
赤炎子依然怒目相向,不過於靠山在場,總算沒有囂張搶話。
累經驚嚇的武當諸子,神經已趨麻木,對於殷士民的出現,臉上儘是木雞般的呆樣,個個茫然無語。
小千和月癸起身招呼道:“殷大哥,好久不見啊!”
“好耶!”小千目注對方,忽焉欣然道:“殷大哥,你的精氣又遠勝往昔。顯然,如今終成大氣候,真是可喜可賀!看來,你又高升了,是不?”
“托福!托福!確實久不見諸小弟矣。”殷士民乍見熟識,心情萬分愉悅。
他不禁呵呵直笑:“為兄據報,有膽大之徒在此驚天動地,恣意妄為,故而特來查看。
吾道是誰,有恁大膽量?原來,竟是小千老弟吶!爾等勞動為兄法駕,該當何罪?”
赤岩子聽到他們雙方對話,顯示彼此非僅相識,而且,看樣子交情還匪淺,一張紅臉當下變做綠臉,張口結舌愣在後面,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或者是什麼都不必說?
“不是我在驚天地、‘氣’鬼神。”小千搖着手笑道:“是那對寶貝兄弟的傑作!”
“是啊!都是那對寶貨惹得禍。”月癸皺皺鼻子,嬌俏道:“他們倆在試劍,試着、試着,就搞出這麼大場面了。連我們也在頭痛,不知道該怎麼收拾才好?”
這時,玉虛道長等人經過頗為艱辛的移動,終於抵達小千他們立身之處。
心悟子看到風生雷動的“試劍崖”上,居然莫名其妙多出兩個外人(?),不禁有些納悶,他們是如何在恁般驚險的情況下,抵達崖頂。
當然,二者其中之一,怎麼看也知道絕對非我族類,猜也知道“它”是如何出現的。
但是,殷士民功行日深,如今已具人形實體,普通凡夫肉眼所見,他與常人實在無所差別。
因此,這位職掌武當一派,警戒守備之要的長老客氣的稽首為禮,難得正經的問道:
“施主請了!逢此山搖地變之際,閣下不知何以登此高崖?”
“道長請了。”殷士民溫文回禮,含笑道:“吾正乃為此山搖地動而來。”
心靈子驚訝的看着小千,以目相詢。
小千呵笑道:“不瞞道長,這位殷大哥乃是八方夜遊神,專司巡查、記錄世人之善惡。”
武當諸老聞言,對此“神話”面面相覷,正在猶豫着該不該相信……。
殷士民輕咳一聲,含蓄道:“小千,為兄日前接獲牒片,轉任九州監察,今方上任而已。本擬擇日與汝等相聚,告知此事。豈料今日便逢巧緣,提前在此見面。實乃天意是也!”
“九州監察?”小千大喜道:“那豈不是僅次於五岳大帝之下,所有土地、山神的總管了!難怪山神赤炎子會急着找你出面。”
這下子,武當派上至掌門、長老,下及“七星”、“四公子”諸弟子,再也沒有人懷疑眼前這個人不是人!
殷士民頷首微笑:“故而,汝可否直言,眼前變異究竟所為何來?”
“小辣子不是說了嘛!”小千扮個鬼臉道:“就是小鬼他們試劍,才試出毛病的嘛!”
“試劍?”
殷士民凝目以觀,半晌,驚異道:“原來龍困百年,馭電飛騰。無怪乎如此興奮昂揚,以致喚醒久蟄之太和地龍,引其蠢動欲舞。”
月癸好奇道:“殷大哥,你瞧得清楚,真有兩條龍在飛?”
“然也。”
殷士民點頭笑道:“眼前彤雲滾騰,驚雷四起,正乃雙龍重逢,喜而交頸摩軀之故。”
他微微一頓,接又沉吟道:“雙龍喜會,雖屬祥瑞之兆,然若此等異變已過於激烈,再不阻止,勢必驚擾太和地龍之潛伏。如若因而引發地龍走位遷移,本山靈氣必有所失。屆時,武當一派之盛衰即便未受牽連,武當弟子遠行在即,亦難免應劫出事,實非是幸。”
殷士民此言既出,不論有無根據,立即引起武當諸位長老人物的重視,他們皆抱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態,詳加追問應該如何挽救。
就算有人奇怪眼前此“神”何以知道武當弟子即將遠行,此時此刻,亦非眾人質詢之重點。
小千皺着眉頭道:“問題是,眼前該如何叫這對寶貝兄弟住手?你要知道,他們現在正全心全意投入演武練劍之際,早就進入渾然忘我的境地。如果隨易打岔,只怕對他們會有不利影響。搞個不好,萬一造成兩人走火入魔,豈不是要大糟特糟?”
“汝言甚是有理。”殷士民同意道:“此時此境,確實不宜驚擾他二人。”
“不如這樣吧!”月癸心血來潮,嘿笑着提議:“等這兩個渾球收功后,就在武當山上設壇打醮,好向上天祈求福佑,順便可以藉此安撫地龍。殷大哥,你覺得如何?此法可行乎?”
“此議甚佳。”殷士民頗為讚賞這ㄚ頭的機智。
玉虛道長和武當所屬不知為何,卻是相視苦笑不已。
月癸奇怪道:“道長,你們難道覺得這個提議不好嗎?”
心靈子望了依然殺得昏天暗地的二人一眼,皺起老臉苦笑道:“不是不好。只是,小丫頭,弄錯方向了!咱們武當一派,奉行的是清修之道,從來不開辦什麼民俗祭祀。還有……”
他歇口氣,方又接道:“老實說,咱們武當四大功法裏,絕技不下百餘種。但是,偏偏沒有那種可以安撫地龍的功夫!了解我們的難處乎?”
“這有何難。”月癸理所當然道:“任誰都知道武當修的是清凈無為之道,眼前既然有個人號稱‘天師’,專辦‘民之所欲、俗的可以’這種祭祀。道長何不幹脆將任務交給他,你們只負責等着驗收成果,不就得了!”
“小道友認為如何?”玉虛道長猶豫問道:“在本山進行設壇作醮、消災祈福、安撫地龍之事,是否會令你為難?”
“武當仙宗丹鼎派、茅山天師符派,同樣源出太上老君,本是一家。既然有事,理當弟子服其勞!”小千呵呵一笑:“何況,我和小鬼他們好歹也算‘同名一體’,這次他們試劍惹出麻煩,由我來負責替他們倆擦屁股,正可以藉此嘲笑他們一番,我何樂而不為,何難之有?再者,若是道長許可晚輩於武當門前便放肆一遭,此乃晚輩之榮幸,實在是求知不得的經驗吶!”
小千這番話聽得月癸在心裏直叫:“肉麻兮兮!”
不過,既然玉虛道長等人聽得是眉開眼笑,這顆辣子兒也頗為識相的保留個人看法,不做公開發表。
殷士民回頭問道:“赤炎君認為如此決議如何?汝可接受乎?”
赤炎子恭謹揖禮道:“小神但憑監察作主便是。”
“也罷。”殷士民爾雅道:“此事已了,汝可逕退矣。吾尚待與小桂二人敘舊,汝無需相候。”
“是,小神告退。”赤炎子恭應一聲,化作一股紅煙穿壁而去。
一直分心留意着過招中二人的殷士民,此時忽而笑道:“小桂和客途試劍已畢,雙龍即將歸匣矣。”
他這話剛說完,空中驀地電光大亮,乍閃即滅,四周原本的凄厲風嘯,隨即停息。
塵沙逐漸落定,雷鳴漸歇,落雷驚電消逝無蹤,“試劍崖”上空的雲層稍霽,緩緩滾動的彤雲上方,開始湧現團團白色雲朵,陽光也透出雲間,落一道道如柱的金芒。
崖頂終於突破沉重的鉛色晦暗,被偏西的斜照染成一片耀目的輝煌。
小桂和客途二人依然相距丈尋,抱劍對立;此時,兩人俱是滿臉神光湛然、威儀自見,周身散放着一股凝若有形的騰騰威煞,幾欲令人難以逼視。
他們倆除了髮髻稍見散亂,氣息微促之外,渾身上下囫圇完整,全然看不出二人剛剛曾經置身於風暴雷電的驚險中。
倒是先前旁觀的眾人,此時不乏鼻青臉腫、或是滿身狼藉之輩,這回,依情況而言,顯然看戲的人可比上戲的人辛苦多了!
“精彩!精彩!不愧一代武魁的傳人。”
西門宇、江青楓和胡允文等人從“試劍崖”另一頭走來,一面拍着滿身地灰頭土臉,一邊頻頻鼓掌喝采,大嘆二人所學實在超凡脫俗。
小桂和客途斂去與劍一體的無形威煞,緩緩收劍,向散立四處的眾人抱拳環揖。
在場所有的人,無不報以熱烈掌聲。
“咦──!”小桂眼尖,瞥見瀟卓立於眾人之後的非人,驚喜道:“殷大哥,你也來啦!真是好久不見,甚念、甚念。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啊?”
小千等人移步上前,口中不得的嘲謔道:“還不都是你們這兩個寶貝惹的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