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怒犯天條
邀紅跟搖紅心意相通,她右手霍然折了一柳條在手,倏指向襲邪。
她們都知道眼前這個人很“邪門”。
只要襲邪一避,邀紅就會急攻,搖紅就會先闖了出去,大嚷開來,不管即使找不找得到公孫揚眉或公孫小娘,至少,這件事情已張揚開來,省得兩人給軟禁下去,進退維谷,求救無門。
孫搖紅懷裏有一把刀。
那是公孫揚眉送給她的,彎如眉月,亮如水鏡,就叫“水月刀”。
刀藏在懷裏。
刀刃已溫熱。
搖紅已擬隨時出刀。
邀紅也不閑着,她袖裏暗藏飛針,左手指間夾着金釵,準備一擊不着,就要與搖紅刀、釵、針齊出!
可惜她們沒有這個機會。
襲邪就在邀紅身形一動、心意剛動、手勢始起、招式甫施之際,倏然出手。
出手一招。
兩劍。
他一出手就制住了兩人。
這是不可能的事,原因是:
一,公孫邀紅的武功相當好。她是“安樂堂”堂主公孫自食的女徒,公孫自食慣使“朝天一柱槍”,江湖上外號人稱“自食其力,一柱擎天”,本來就是“山東神槍會”的一流高手,公孫邀紅已得其真傳。
二,孫搖紅的武功底子也不差。她爹爹“挫骨揚灰、灰飛煙滅”是近年才響起來的稱號,但“山君”之名,早已名震遐邇。其實,“挫骨”、“揚灰”、“灰飛”、“煙滅”都是孫山君早年所創的四種槍法,其中“煙滅神槍”一十八式,孫搖紅也得其精髓,加上外公和娘親所傳的:“彈指聽聲、聽音辨穴、金釵索命、銀針度活”四大法門,女中豪傑里她絕對能坐上一個要席。
三,她們兩聚於“安樂堂”的時候,常與公孫揚眉切磋武藝。公孫揚眉在武學上絕對是個卓越、脫俗、才華無可羈靡的少年英俠。他很快便觀察出搖紅武功基礎的強弱,也很快的發現她體質先天上的制限,所以,創了一套刀法給她,注重輕盈、厲辣、優美,十分合適搖紅的性子,使來得心應手。長槍大戟,對她本就負荷過重。
那一套刀法,就叫“鏡花刀訣”。
後來公孫揚眉又贈她一把刀,說是京里好友相贈,是一把名門打造的刀。
一把小巧玲瓏的刀。
刀沒有名字。
但刀清。
刀亮。
刀美得讓人驚艷。
──這刀一亮,就像是一次驚夢。
於是搖紅就稱之為:“水月刀”。
那時,公孫邀紅也在場,撒嬌不依,扭說公孫揚眉偏心,只顧討好搖紅,當她不是人。搖紅、揚眉、邀紅三人其實都相交無礙,但年輕人間一遇着情字,難免總有爭風鬥勝的情形出現,不過,也僅止於小情小趣、逗情罵俏而已,還不是真箇呷醋生妒。
他們三人相處,還是坦誠歡樂、相互期許的多。
公孫揚眉也真是才氣過人,聽邀紅那麼不平,後來連搖紅也為她說項,他便立即創了一套劍法給她。
這一套劍法,無論手上抄着什麼事物,都可成劍,發動劍招,也就是說,女兒家有時帶利器出外,總是十分不便,不如利用俯拾皆是的東西,例如木條、量尺,甚至是竹枝、帚柄,全都可以當作劍使,連竹籤、筆桿也不例外。
這一套劍法,就叫做“顧指劍”。
──就別看公孫揚盾看來隨意的劍、順手抬來的劍法、刀訣了,搖紅,邀紅在江湖上也打過幾場大戰、數回大仗,信手使出,居然還比“神槍會”的看家槍法還有勁、管用!
所以,她們對這,‘鏡花刀訣”和“顧指劍法”極是有信心。
不過,她們才一出手,就知道這兩種可以不必準備長槍大戟便可以立即制敵、傷人的武功,對襲邪而言,完全不能奏效。
邀紅一動,襲邪已一劍指着她:
眉心。
搖紅一晃,襲邪也一劍頂住她:
腰間。
襲邪只有一把劍。
──一把劍怎能同時威脅着兩人的要害?
能。
而且都不是劍尖。
襲邪的劍鞘,點着邀紅的印堂,而他的劍鞘,倒反過來抵住搖紅的腰肋。
局面非常明顯,她們不是他的對手。
決不是。
對方好像十分了解她們的出手:“顧指劍法”和“鏡花刀訣”,一旦發動起來,舉重若輕,以無勝有,奇招迭出,連綿不絕──可是在尚未發動之前,比較欠缺的是渾實的內力和鞏固的根底。
若在此時遇狙,很容易為敵所趁,一擊而潰。
襲邪便是一擊得手,好像一眼已覷出她們刀訣法劍法的竅門和缺失一樣。
──可是她們從未向襲邪出手,甚至還未正式見過這個人。
他是怎麼了解得這般清楚的?
襲邪一招得手,突然收手,“嗖”的一聲,他的黑劍就倏地收回去了,快得使搖紅來不及細看那把劍的形狀,只知道在他收劍的時候,那把劍似是活的,像蠕動抽搐了一下,像玄色液體,烏水柱似的,絞扭着自動攢入了鞘內,還發出了一聲似有像無的哀鳴。
搖紅忍不住驚詫,又問了一次:“你……你到底是誰?!”
襲邪嘴邊掛了一個極其冷峻的笑意,仍是回答:“襲邪。”
搖紅只覺得一臉莫名的恐懼,直透心顫,好像只要有這個人的存在,一切原來的安全感覺、紀律規矩,都不復存在了。
“你來我家裏幹什麼?”
“我現在是你爹最得力的人。”
“胡說,大言不慚,我爹最重用的是公孫揚眉!”
“以前是他,現在是我。”
“你是怎麼懂得我們招式的破綻的?”邀紅插嘴。她也是美人胚子,不過美得跟搖紅不同:搖紅柔而艷,她是嬌而艷。搖紅的美叫人疼,怕她給欺負、受委屈。邀紅的美是令人痛,怕給她刺傷、拒絕。“你是邪魔外道,邪門妖戶,潛進來偷學我們神槍會武功絕技的。”
那青年笑了。
居然笑了。
且笑得很詭。
但笑時看着邀紅,目光有點艷,笑得最艷時,突然殺氣大現,像一顆晶石遭陽光直射時爆出來的狂花瞬火。
“也許你說對了。”襲邪道,“但把你們武功要訣告訴我的,卻是始創人自己。”
“什麼?!”
“公孫揚眉。”
襲邪冷冷地道。
“我不信。”搖紅堅決地道。
“他為什麼要告訴你?一派胡言!”邀紅也啐道。
“你們信也好,不信也好。”襲邪反問:“你們要離開緋紅軒作甚?”
“我們正是要找公孫揚眉。”
“找他?”襲邪斜飛一隻眉毛,詭怪地道:“恐怕,你們已不必去找了。”
“為什麼?”
“因為,他已經來了。”襲邪有點像着了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他早已來了。”
襲邪的“前方”,就是邀紅和搖紅的“後面”。
她們倆也不覺回首。
回頭就看見了一個人。
公孫揚眉。
不折不扣的“揚眉劍出鞘”公孫揚眉。
不過,這個公孫揚眉看去,彷彿有點不對勁。到底怎麼不對勁,卻一時說不上來。但他一定是公孫揚眉,無論五官,輪廓、樣子、身形都是他,如假包換,只不過,神態總有點不是那麼個人似的,甚至不是“人”似的。
最明顯也最怪詭的一點是:他那黑而亮的眉毛,現在竟已變成了紅色,像兩片血羽──給鮮血染紅了的羽毛。
看到了他,搖紅和邀紅都很開心。很驚喜。
她們還以為他出了事。
“我沒事。”
公孫揚眉有氣無力地說。
他隔了丈余遠,並未走近來,他後面還有”一言堂”的好手,也是孫疆的嫡親,“山狼”孫子灰。
孫子灰的人有點陰陽怪氣,小眉小眼,頦有大痣三顆,看去有點詼諧,總讓人有點灰溜溜的感覺。
公孫揚眉跟孫子灰一向相處得並不和諧,公孫揚眉本來就“不大瞧得起”孫子灰。孫子灰本來也一力死心追求孫搖紅,獻盡殷勤,但搖紅一向知道這個人在外面敗壞了不少女人的名節、玷污了不少女子的貞操,對他很是鄙夷、顧忌。孫子灰知道自己肯定不受美人青睬之後,又結交了朝中權臣蔡京的兒子,引蔡折到“一言堂”走一趟,蔡折一見搖紅,就驚為天人,執意要納搖紅為妾。此事使蔡京也點了頭、開了聲。他的授意形同下令,甚至要比皇帝下旨還有力。搖紅當然死也不從,曾央娘親代為說情,勸說孫疆。孫疆當然有意結納攀附蔡京,但又要籠絡強助公孫揚眉,加上本對搖紅亦甚疼愛,而搖紅又抵死不肯,支持她者眾,故也一時舉棋難定。
由於孫子灰惹來了一樁婚事,使公孫揚眉和搖紅的好事成了麻煩事,公孫揚眉和孫搖紅對孫子灰這種小人作為,就更看不入眼了。
公孫揚眉甚至還與孫子灰交過手,因為孫疆大力調停,才不致你死我活,折損人手。
孫子灰一向憎恨公孫揚眉。
他甚至揚言:若沒有公孫揚眉,他早已在“一言堂”總攬大權。
可是,那時候,孫子灰就站在公孫揚眉身後,兩人竟流露出一種相依為命似的友好來。
但見着了他,搖紅還是情不自禁。
“我們還以為你出了事。”搖紅擔心的說,”你的眉毛怎麼了?”
“你沒事就好。”邀紅劈面就問:“你為什麼要把我和搖紅的刀法劍訣告訴了這邪里邪氣的傢伙?”
邀紅這是責問。
其實她(們)所期待的答案是:沒這回事。
“那不關你們的事。”公孫揚眉的回答居然是:“搖紅,你暫且留在這兒,別惹事。邀紅,你家裏發生了些事,跟我走一趟了事。”
是的,在搖紅的紀事裏,在描述到這一段的時候,字裏行間,也洋溢着疑惑與不信:她甚至不肯承認那天她看到的會“真的”是公孫揚眉。
──他甚至對她不理不睬不關懷,只“叫”走了公孫邀紅。
如果叫走她的不是公孫揚眉,公孫邀紅一定不會想也不想就跟他去;要是叫她去的不是公孫揚眉,孫搖紅也一定不會任由邀紅一個人離去。
她本來也想同公孫邀紅一道去,可是襲邪攔住了她:“你不要去。”
而且這有一股很邪味道的青年,給了她一個很足以讓她留下來等的理由:“堂主夫人馬上就要過來看你了。你不是正要找她嗎?你若有事,就找她評理好了。”
的確,搖紅覺得最近“一言堂”里的事詭譎、古怪、暴戾且不合情理,她正要找那通情達理、持重且十分疼惜她的娘親,來弄清楚這件事:怎麼連一個陌生人都可以將自己軟禁在家裏,他們到底是些什麼人?這還算是個什麼家?這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最重要的是,公孫揚眉還朝她點了點頭,表示同意襲邪的話。
──雖然,與其說那是點頭首肯,不如說是他的頭,好像是過重的瓜實吊在過輕太瘦的蔓藤頂端,不勝負荷的沉了一沉、動了一動。
公孫邀紅看來很擔心家裏出了問題,對公孫揚眉叫她過去,無疑也很有些驚喜。她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頓住,回頭跟搖紅說:“不會有什麼大不了事的。你等我,我們很快便回來的。我們一定會跟你站在一道,你不用怕。”
這時,在“緋紅軒”苑子裏有一叢長春花盛了,鋪在濃濃黛綠厚厚深碧的圓小葉掌上,是一朵朵純白的、艷紅、還有紅白涇渭分明互間相映的花,每一朵都像是一掌希望。但綠色那麼厚重,白色那麼純粹,只有紅色的部分,像一滴滴鮮血,嬌麗動人的撒在上面,風一吹來,萬瓣千葉搖,就分外顯眼了,讓搖紅這一眼看了,不知怎的,心中一愉,有點想哭,忍不住說:“我們是朋友,好朋友,你要小心。”
公孫邀紅本來開步要走了,聽了就回過身來,深注搖紅,握着她一雙手,真誠地道:“我們何止是朋友,我們是姊妹,好姊妹。”
然後,邀紅就走了。
之後,搖紅也再沒見到她了。
在搖紅的手記里,顯然是認為:那一次,是她最後一次和邀紅見面,但卻不是和公孫揚眉──因為她認為溫柔纏綿的那一夜之後,公孫揚眉就已經失蹤了,不存在了,甚至她在翌日見到的那個,並不是真的公孫揚眉。
那一次,她肯定他沒揚過眉,是一直垂着頭。
她仍給軟禁,兩次試圖要闖出去,都給人截了回去。
她第一次溜走,給襲邪截回,無論她怎麼出手,襲邪都能輕易化解。
他沒有傷害她,可是他卻比直接傷害她更令她心頭髮毛。
一,他對她任何武功、招式,都很熟悉,不管“神槍會”的槍法,還是“安樂堂”的秘訣針法,或是“一言堂”看家本領“飛煙神槍”,乃至公孫揚眉獨創的劍法,他都似了如指掌,舉手而破。出手破解的時候,還雙目發亮,面上帶了半個詭笑──就像在“遊戲”一樣。
二,他看她的時候,神情獨特:像看一盤放到他面前的美食,但他又並不急着要吃,可是,只要他想吃、要吃,就一定吃得到似的。
他截住了她,讓她知道,只要他不許,她是決走不出去的。
她很憤怒,問他:“你憑什麼攔住我?這是我的家。”
襲邪的回答是:“堂主的命令,我不能不聽。”
她怒道:“你叫爹親自過來給我個說法。”
襲邪只道,“他要來時自然會來,叫也沒用。”
搖紅忿忿地道:“你又說我娘會來看我的!”
襲邪的一雙像在陰間才見得到的眼睛,完全沒有一點善意,他似對他答允過而不能履行的話,視作天經地義:“她會的。說來的時候她便會來,你急也無用。”
然後他告訴她一句“奇怪”的話:“你其實應該感謝我才是。在世間,只要你運氣沒了,本領不夠,依靠誰都沒有用。你爹很有本領,你娘很疼你,但他們一旦出了事,又能依賴誰?今後,你若趕緊依靠我,還聰明一些。”
儘管這話使搖紅不寒而悸,她還是怒斥:“你以為你是誰!敢對本小姐說這種話?!”
那邪氣青年居然回答跟上次回答她一模一樣的話:“我是襲邪。”
“想我靠你?”搖紅索性豁出去了,大聲尖叫:“你去死吧!你給我滾!”
襲邪一點也不激動,只告誡她:“我死不了。但你心愛的人只怕都得死得很慘。還有,我要是真的走了,不再在這兒守護你,你恐怕才是真的不幸哩。”
他說的竟是真的。
到了第二次,搖紅想偷偷溜走的時候,遇上了三個似人非人、似獸非獸的“怪物”。
她一見到這樣子的“人”,心已慌了一大半,他們一隻有嘴沒有鼻子,一隻有鼻子沒有嘴巴,還有一隻,全身都是鼻子或嘴,不,都是洞,全是窟窿。
搖紅跟它們也簡直“不能打”。
因為招式、武功用在“它們”的身上,都沒有用。
全不管用。
搖紅的確已刺了“它們”七八刀,但它們依然如狼似虎、像魅類妖,一下子,就按住了她,張開血盆大口,和那些洞,就要咬她、噬她、吞食她,併發出咪咪嗚嗚的怪鳴。
“他們”的體味很臭。
臭得像爛了腸肚的干屎撅。
搖紅真嚇壞了:她實在沒法想像自己家裏、院子裏怎麼會來了那麼多“只”怪獸。
她現在開始明白為什麼最近每到深夜,都會聽到今人毛管豎起的慘嚎與哀號了。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死在怪獸手上,更斷斷不曾想過居然會死在家裏的怪獸爪牙中!
她給揪往之際,就算沒給吞噬,也快嚇死了,“幸好”,那時,那邪氣青年“又”出現了。
他一揮手,發出古怪的撮嘯,那些“野獸”就“退”了下去。
儘管在走的時候,一面撒手一面捶胸,一面怪嘶一面目露凶光,但還是一隻一隻的退下去了。
“我說的對不對?”襲邪在深夜的花叢里,語調平靜得像在評點一幅陳年山水畫,“你遇上我,是幸運了。”
搖紅仍未在驚恐中復元。
“要是我遲來一步,”襲邪的語音一點惡意也沒有,但他每一句話都似不懷好意,還邪氣得令人毛骨悚然,“你就會給這班野獸吞噬、撕裂了──它們在殺人飲血之前,最喜歡先發泄它們的獸慾。”
然後他像家長問犯了錯的小孩一般:“你有什麼事,都可以得到允許,我是個好商量的人。你為什麼要走?”
搖紅只是哭泣。
她知道在這時候流淚是示弱的行為,但她因為太驚懼和太無助,忍不住要飲泣。
“是覺得悶吧?”襲邪居然替她猜估,“好,我把丫鬟小紅找來陪你。”
搖紅似又有了一線希望。
“娘呢?”她哀哀的問,“你不是說她會來的嗎?”
她本來要問的還有公孫邀紅,更需切要知道的是公孫揚眉。可是她現在已清楚的意會到:只怕,她決不會那麼“輕易”便見到他們的了──但爹總不會連娘也摒棄在外吧?
襲邪聽了,只說了一句:“你急什麼?我說的話,一定算數,只爭遲早。”就走了。
當天晚上,當搖紅撫着她身上那些又青又瘀的傷痕之際,忽然,燭影一晃,公孫小娘已來了。
她憔悴。
她蒼老。
她甚至滿身是傷:有的是瘀傷,有的是擦傷,更嚴重的是內傷。
搖紅一看,已渾忘了自己種種波劫,一直要問她母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爹瘋了。”公孫小娘悻悻的道,“他本來是個有才幹的人,但卻野心太大了,大得什麼都可以犧牲,大到什麼都不管。他做的事,傷天害理,禽獸不如。我勸他,他不聽。我阻止他,他毆傷我。”
然後她母親隨即發現了她的不快樂和身上的傷。
公孫小娘很快的就明白過來了。當搖紅告訴她公孫揚眉,邀紅也可能為此事而“失蹤”之後,還提起公孫揚眉的古怪舉止,她娘親就表現得十分激忿,切齒冷笑道:“他們太過分了,終於魔頭反噬、作法自斃。我沒想到連自己人都可以這般對待。我已別無他法了,只有全力去破壞他們的計劃了。”
搖紅着實吃了一驚:“娘,你要小心……”
“你不要擔心。我要是真阻攔不了他們的陰謀,只好聯同‘安樂堂’,不惜告上‘正法堂’,也要截下這一場浩劫……”公孫小娘噙着淚光,撫着搖紅如瀑烏髮,凄婉的道:“我這樣做,也是迫不得已,但你爹和那姓蔡的以及上面的人,全着了魔似的,所作所為,已怒犯天條──我就算入地獄、下油鍋、闖南天門,也只好盡一己之力,決不能讓下一輩再受害了。”
也不知怎的,那時候,燭火吐舌,映照在公孫揚眉的畫和題字上,孫搖紅只覺得很愴然。
可是她卻忽然打從心裏生了疑問:
為什麼公孫揚眉還在與她恩愛纏綿之際,竟會生出了“此情可待”的情懷,而且還寫下“愴然”等字句呢?
為何?
她沒有找到答案。
因為她娘親也沒再回來。
倒是小紅來了。
來伴她。
陪她。
──幫她度過悠長的歲月。
至於小紅,也給近日來,“一言堂”里發生的事,給唬得膽戰心驚,瑟縮不已。
因為事情太可怕。
太詭怖。
一切都發生在搖紅自己的家裏,自己的身邊,一下子,熟悉的全變作陌生,大家的態度全不一樣,每個人都懷着疑慮和恐懼,像一個大難,一場浩劫,或是一次天譴。
只有花仍盛開。
開得盛,開得艷,開得了無忌憚。
──就像他們也知道:開完這一次,就要謝了、凋了、灰飛煙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