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一定要贏

第一章 我一定要贏

第一回野薑花上的血跡

談亭,一稱博弈亭,此處凡遇喜慶節日,小販雲集叫賣,市肆熱鬧,下至黎民百姓,上至達官貴人,喜留連該處談笑、對弈、看燈、交遊,或作畫舫賞月、青樓尋樂、坐聆講古、醉賦撫琴。

“談亭之戰”卻是武林中一場重要的戰役。這一場戰役對江湖的影響,固然深遠,但這一役所牽涉的後果,是挑戰者與接戰者所意想未到的。

“談亭之戰”,是藍元山約戰周白宇。

一匹快馬。鬃毛激揚,嘶聲清遠,馬身上毛色如同烏雲蓋雪,馬背上還有三點棗紅,像三朵勁麗的牡丹花開在這匹驃馬的身上。馬上的人,衣白如雪,臉如冠玉、背後挽了一柄長劍,雙腿緊夾馬肚,正要掠過權家溝,直撲幽州談亭。

馬上的人便是周白宇。

周白宇此刻臉上正掛着幸福也傲慢的微笑,因為在他腦中正想到他心愛的未婚妻子白欣如身穿雪白的羅衫,替他送別,那時荻花飄飛,他在官道口策馬催發,白欣如揚起那春蔥也似的小手,企起腳尖叫道:“宇哥,你一定打贏的,我等你回來。”

周白宇在疾馳的馬上,嘴角的笑意愈來愈濃,那是因為他想到白欣如對他的信心,就是他自己的信心,白欣如眸里的星輝,就是他勝利時劍花的光芒。

生死決於頃俄之間,以劍的星光點亮生命的榮光,是周白宇的追求和想望。儘管他在江湖上曾一再受挫,他所統領的“北城”也幾乎遭受滅門之禍,但他卻仍然意興勃勃,只有江湖的大浪大風,才能使他這艘勁舟發出伏波懾浪的潛力來。

他一定能勝的。

多少次強敵佔盡了優勢,但他的志氣和劍氣,在巨艱中發揮了令群魔膽喪的光采,最終仍取得了勝利。

不過,這一次的敵手,不是邪魔,而是藍元山。

“西鎮”藍元山。

江湖上為爭名奪利而引起的腥風血雨,本就在所難免,“武林四大家”:東堡南寨西鎮北城,守望相顧、互為奧援多年,每有強仇伺伏,四大家必傾竭所能,同仇敵愾,也不知擊退了多少強敵。

可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四大家地位一旦鞏固,難免想擴張,彼此相捋的實力,勢將此消彼長,一決高下,何況,四大家中的南寨殷乘風和北城周白宇,俱是年少藝高,難免心高氣傲,年紀最大的東堡黃天星,要不是近年來被“魔姑”姬搖花一顆鐵膽,碎了幾根肋骨,和一身嚴重內傷(詳見“四大名捕會京師”故事之“玉手”),黃天星早就發動一場擂台決戰了。

“武林四大家”雖是被目為主掌武林正義的四條支柱,但爭強鬥勝,連東堡、西鎮、南寨、北城,也不例外。

周白宇納悶的是,怎麼首先發動挑戰的是藍元山?

藍元山一向沉着、淡泊,是故四大家中,以藍元山最是沉潛,但武功也最不可測。

“四大家”情勢上非要分個高下不可,這點周白宇是相當了解,可是怎麼會是藍元山先下戰書,第一個挑戰的,就是自己?

這樣想着的時候,周白宇唇邊的笑意,變作了眉心的結。

而就在這個時候,風勁沁涼,河草青青,突然傳來一聲女子的呼救。

周白宇勒馬、轉轡、雙腿一夾,那匹紫雲騮像箭矢一般標出去。

馬近江邊之際,女子呼救之聲已變成悶叫,逐漸微弱,發出小動物將被野獸摧殘時令人心疼憐憫的哀喊。

河畔的野薑花白似仙女的燦笑,開滿了江邊,青青草地上,也散落了數十朵白江花,正被五個大漢十隻腳殘忍的踐踏着。

花瓣是脆弱的,經不起踩踏。

倒在草叢有一個女子,裙裾已被掀起,衣衫也被脫去了一半,披落的黑髮在勻細的脖子上,形成一種令人怦然動心的美姿,兩個大漢正在制止她的掙扎。

那五個大漢凝望這女子雖正在面臨極可怕的侮辱,但依然有一種傲視的冷然,心頭不禁有些微慌張,他們便用淫狎的語言來調笑,要激起女子的羞侮和他們的獸性。

“哈哈,這麼漂亮的美人兒,千金都買不到,今個兒卻教哥兒們樂了。”

“沒想到居然有這麼美的妞到江邊來采江花,總算叫大爺遇上了!”

“小姑娘嘗過欲仙欲死未?不要怕,用一會兒就好,留你一條命慢慢回味。”

“怎麼樣?別害羞,這裏只有我們和江水看到。”說著用手搭到女子肩上。

那女子像被一條可怕的毛蟲沾上了,慌忙撥開了他的手,想逃,但又給一個人絆倒:“在草地上,好舒服的,咱們‘叫春五貓’,除了聯手劍法,在這方面聯手也──”

驟然間,他的聲音像一管簫吹奏時突然裂成了兩片一樣,扭曲了。

他的臉孔也扭曲了。

一柄雪玉也似的長劍,“嗖”地自江草叢中遞出來,刺進他的小腹里去。

一個眉飛入鬢、神定氣足的青年巍然自草叢中野薑花間站了起來。

“‘貓兒叫春五大仙’末氏兄弟的劍陣,從今以後,絕跡江湖。”他的聲音帶着冷峻的譏誚,他一上來就毀掉了一人。

末氏兄弟互覷一眼,似被人猛淋了一盆水似的,慾火都消失了,怒火卻要從七竅噴發出來:“你,你是什麼人?!”

“何方鼠輩,敢施暗算──”

這句話還沒有罵完,周白宇已“嗖”地收劍。

他收劍之快,如同出劍一樣。

誰也未曾看見他出劍,只看見末飛象中劍。

此刻周白宇劍又回到劍鞘中,“噗”地一聲,他身邊的一簇野薑花白色花瓣上噴滿了鮮血。

末飛象倒在青青草上。

末氏四兄弟怒吼,一齊拔劍,他們雖是四人一起拔劍,但劍聲“錚、嗆、嗤、嘯”四響不同,那是因為他們四人手上的劍,有的長,有的短,有的粗,有的細,而且長的是蛇形曲劍,短的是三尖六刃,粗的是鉤頭虎撐,細的是軟鐵緬劍,都不一樣。

看來如果末飛象不死,他拔出來的劍也一定與眾不同。

周白宇彎腰。拎起地上一件衣衫,鼻際里只聞到一陣香氣,心中微微嘆息。

他低下頭的時候,末氏兄弟正想發動,卻發現這氣定神閑的青年,彎腰垂首的時候,雙目仍冷冷看着他們,四人都覺得目光仿似跟厲電打了個鋒,心中突突亂跳,一時都動不了手。

周白宇把衣衫往女子處扔去,拍了拍手.淡定地游望四顧。

“你們的‘貓兒叫春’劍陣,已少了一個人,不必再打了。”

“拔你的劍!”末氏老大末軍頭吼叫道。

“真正的劍手,劍是在劍鞘里的,”周白宇傲慢地笑了。“劍出鞘之時就是敵手亡魂之際。”

他指着四個繃緊如弦的人淡淡地道:“持劍囂叫的人,不叫劍手──”

“叫你媽的!”末氏兄弟的劍發出四種完全不同的急嘯銳鳴,刺、戳、斬、劈,攻向周白宇。

同時間夾雜着女子的一聲驚呼。

周白宇的身形像一隻大風車般旋轉着,己避過三柄劍,三柄劍都是堪堪掠過他的衣衫,“當”的一聲,他劍拔鞘半尺,架住末紅痣的中鋒劍。

剎那間二劍交擊,星火四濺。

末紅痣被星花所濺,只好合上了眼睛,只一瞬間。

但在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胸膛已多了一個洞,噴出了血泉,他也為一陣刺骨的難受而倒在地上。

“第二個。”

周白宇從容地回身,在三柄夾着風雷雨之聲的劍光中穿身而過,他也未回頭,三個敵手更不及回身之際,他一劍已反手刺穿末斑長的背心。

怒吼聲輕變為懼呼聲。

交手僅三招,地上已多了三具屍體。五個想肆欲自快的人,一下子,只剩下了少數,這驚畏是不可言喻的。

剩下的末軍頭、末山地的眼睛開始向四周的草叢游轉。

周白宇冷笑道:“你們作惡多端,饒不得!”

他長空而起,但末氏兩兄弟,卻在同時間,左右分竄,搶入草叢間。

其實周白宇也最忌這一點:若剩下這兩人分頭鼠竄,自己追殺一人容易,要一個不漏就難,所以他故意用話震住他們,好一擊搏殺兩人。

可是末氏五劍雖遠非周白宇之敵,但江湖閱歷頗多,一見勢頭不對,分頭扯呼,圖個生機!

周白宇撲起,兩人己分左右躍出,周白宇微一躊躇,已投到末軍頭背後。

末軍頭像一隻袋鼠般躍了出去,落地再跳,半空中身子裂成兩爿,因勢道未消,血雨般的身子仍往前撲,撲落地上。

周白宇雖然殺了末軍頭,心想返過來追殺末山地就不容易了。可是當他回過身來的時候,就聽見末山地的一聲慘嚎!

原來末山地掠起之際,那女子發狠用懷劍趁他慌亂之際,刺中他的下脅里去。末山地死於這個女子之手,自己也充滿着驚疑與不信,所以哀呼得特別凄厲。

末山地掙扎要用劍刺殺對方,但劍至中途已脫力,劍落下,他的一隻手,卻搭在女子肩膊上,人也撲倒在女子身上。

那女子一面撥開,一面蹙着秀眉,像快要哭出來了,好像沾在身上的是些黏黏的東西,她揮也揮不去。

女子殺了末山地,腳也嚇得發了軟,咕咚坐在草堆上,在她猶似芙蓉般的美靨上留着驚悸、悲痛、憤恨和復仇的痛快、厭惡的憎怨,唯江畔野薑花跟她姣好的臉目一映,這女子就像小家碧玉里的白蓮花,孤傲而可憐。

這時女子的服飾凌亂,花容慘淡,但露出來薄紅小衫,襯着白羽雙重小衣,袒露出來柔靜的白頸、肩、腰,卻在綠草白花野地上透露出一股強烈的美,這在周白宇來說,連白欣如都不曾給他那麼玲瓏浮凸感覺。

周白宇忙斂定心神,搶過來,一把揪住還未噎氣的末山地:“幽州一帶近來的七宗豪門艷屍劫殺案,是不是你們的所為?!”

幽、薊二州,最近一連串發生了七宗駭人聽聞的劫殺案,死的都是才藝雙全的名女子,這七位女子在武林中有着一定的地位,其中有些女子的武功還在“仙子女俠”白欣如之上,這七位女子是:

淮北第一英雄龍在田的夫人顧秋暖,

“青梅女俠”段柔青,

御史岑策縱岑大人掌上明珠岑燕若

“燕雲劍派”女掌門人尤菊劍,

“富可敵國”錢山谷錢大老闆愛妾殷麗情,

“琴棋詩書畫、劍掌刀槍兵”十般精通的“十全才女”於素冬,女豪俠冷迷菊。

為了這七個奇女子神秘身死、死時又身無寸縷家裏被洗劫一空的案子,官府不單飛騎請“四大名捕”中的追命先行趕來援助,就連無情也動身到幽州來,而且武林中的女子暗自危懼,白欣如還聯同了六位武林中的俠女來協助聯防、破案。

周白宇原本也為此案大傷腦筋,全面對付,研緝兇徒之際,沒想到西鎮藍元山會在此時下戰書,他只好倉促應戰。

雖然倉促,仍懷着必勝之心。

只是那七宗奇案,他一直念念不忘,是以要趁末山地未死,要從他口中迫出一些什麼來。

“……不是……不是我們……”末山地翻着眼,嘴裏冒着鮮血,“不是我們乾的──”終於咽了氣。

周白宇發覺他抓住的是一個死人的時候,心裏一陣失落。

不過,他相信末山地的話。

周白宇當然相信“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其實他更堅信,憑這“叫春五貓”的劍法,在喪命的七名女子中,就算是五人聯攻,他們最多只能打贏那七位女子中的一人,跟另一女子或許可以打成平手,其他的則必敗無疑。

憑“叫春五貓”,還干不起這等大案子!

他緩緩地拔出了死者體內的懷劍,鮮血又像夕陽灑在江上的紅霞一般,濺在白花瓣上。

女子低呼一聲,她似乎很怕看到血。

但她自己的膝上,正在淌着血。

鮮血染紅了她白色的裙裾。

周白宇又蹲下來,那女子似乎有些退縮,終於還是任由周白宇撕了他自己衣袖上的布衫,替她包紮好小腿上的傷口。

周白宇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子,有着那麼渾美又纖巧的足踝。她的血沾在他的手上,河邊風大,姜花皎潔的一味點頭。

雨點,終於大了起來。

第二回雨中情

雨點首先使河面上像織布機上的線網,密密織成了一片。一些雨點灑在女子的頸上,女子稍為瑟縮了一下。

周白宇指着自己道:“我是北城周白宇。”

周白宇在江湖上不管會不會武,大都聽過他的名聲,他尤其得意的是以在廿二歲之齡就當上“武林四大家”之一的宗主,六年來數遇強仇,屢遭挑釁,但他領導下的北城舞陽城依然屹立不倒,而與他敵對的幫派組織,大多早已煙消雲散。

所以周白宇十分珍惜自己的名聲,而且也自恃自己的聲名。

那女子點點頭,縱使此刻她衣飾凌亂,但仍有一種大家閨秀的微悒氣質逼人而來。

周白宇又道:“現在沒事了。”他指指地上的死人,心裏在想:“你也不要難過了,反正碰過你的人都死了,這事誰都不會傳出去。”

那女的又點點頭,烏髮繞在白皙的臉頰脖子上,有一種驚心的媚。

周白宇說:“雨要下了,我們快離開這裏吧。”

這時河畔草叢已因雨點響起了一陣簌簌的輕響,野薑花瓣的鮮血漸被洗成淺紅,漸漸回到原來嬌柔的白色。

周白宇望望天色:“真的要下大雨了。”那女子忽然掩泣起來,哭得很難過,很傷心。周白宇只好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河風送來,幾綹髮絲飄飛到周白宇鼻端,一股清沁的,金蘭堂的粉香,令周白宇幾乎眩了一眩。

女子也縮了一縮,周白宇的手便拍了個空,她潔白如野薑花瓣的臉頰,驀現了一種令人動心的緋紅。

女子也不哭了,徐徐站了起來。

周白宇深吸了一口氣,不去看她,引路而出,找到了那匹動如疾風靜如磐的棗騮馬。

那馬兒見主人和一女子回來,嘶鳴了一聲,在急雨中聽來分外蕭索。

周白宇回頭看去,只見女子緩緩跟了過來,用手掩住衣衫撕破的地方。

周白宇說:“雨大了,請上馬。”

那女子轉動着凄楚的眸子,看了看馬馱,幽幽道:“那……你呢?”

周白宇怔了一怔,他在江湖上闖蕩慣了,也沒避過什麼嫌來,男的女的別說共騎策縱,就連同榻相對也沒有顧忌。不過女子這一問,周白宇倒是靦腆了起來。”

“我……我走路跟去。”

“那怎麼好……不好的。”女子幽幽地說。

“不要緊,沒有關係;”周白宇心中正盤算着沒有把握,“我腳快,追得上的,前面不遠就是權家溝了。姑娘……姑娘附近有沒有居處?”

女子搖首,垂頭。

周白宇心裏納悶!你單身一個女子,沒有夥伴,又不是住在近處,居然到河邊來採花?這可奇了!但他內心中又有一種近乎幻想的欲求,雖然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是什麼,但他此際只巴望女子遲一些才走,讓他多見一時半刻,也是好的。

雨下得偏急了一些,棗騮馬舉起前蹄,又鳴了一聲,似乎是催喚他的主人。

“那末……我們先到權家溝過宿,你看好吧?”

女子垂下了頭,她挺秀的鼻子勻美得像沾不住一條羽毛。

“你大概是住在幽州了?”周白宇說得興奮起來,“我也是要赴幽州,待明日我送你過去如何?”

女子忽然低聲說了一句:“感謝壯士救命大恩。”周白宇覺得她的聲音像雨點敲在野薑花瓣上的音樂。

女子又說了一句:“我叫小霍。”

周白宇呆了一呆,“小霍”畢竟不像是這樣一個溫婉女子的名字,但念着的時候又覺挺像的。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說:“請,請上馬。”

棗騮馬又亂踏了幾步,嘶鳴了一聲,向他眨了眨眼睛,如果馬是通人性的話,那是譏笑他的狼狽失態了。

小霍輕聲道:“壯士……一起上馬,好嗎?”

周白宇期期艾艾地道:“這……不大好吧,男女……”話一出口,已然後悔,便沒說下去。

小霍說:“我命是壯士救的,身子也是壯士保的,如壯士不棄,小女子亦不敢作態避嫌。”

周白宇聽這一說,豪氣霓生,大聲道:“好,且上馬吧!”伸手一扶,把小霍攙上馬背,他自己也躍上馬後,雙臂繞過小霍雙肩攬轡,呼喝一聲,馬卷四蹄,在雨中疾騁而去。

雨中飛騎。

雨越來越大,把遍山遍野織成一片灰網,細密的雨聲和急密的蹄聲釀成一種單調而無依的節奏,路上顛簸,周白宇感覺到雙臂中的小霍肩膊的微顫,不禁坐得靠近一些,然而幽香襲入鼻端,猶似懷裏端奉了一株散發著清香的野薑花。

小霍雪白潤勻的耳珠,也感受到男子催馬呼喝時的熱氣。她本來冰凍欲僵的身體,在大雨中,反而奮熱了起來。

周白宇策馬控轡在雨中衝刺着覓一條可行的路,在雨中開道而出,讓她在顛簸顫動中有一種與之共騎並馳、同舟共濟、共生同死的感覺。她的血淚彷彿在雨中燃燒,雨水浸透了他們的衣衫,在彼此體息相呵暖里,血液都疑似流入對方體內了。

小霍為這種感覺而把全身都依在周白宇懷裏。

所以等到他們抵達權家溝下馬投宿時,他們已似相交十數年,先前的羞赧已全不復存了。

他們在客棧開了兩間房,換過濕淋淋的衣衫,這客店是附設飯菜的,他們覺得在男的抑或在女的房間用膳都似有不便,所以下來飯堂,兩人相視一笑,周白宇吩咐店伙用最好的草料喂馬之後,便與小霍叫了幾碟熱騰騰的小菜,因為剛從秋寒的冷雨里浸澈過,所以,他們也叫了瓶“古城燒”。

店外灰濛濛像一張染墨的宣紙,用棉花也吸不幹的濕意。

權家溝的幾間店面、幾條橫街,灰朴朴的像佈景版畫一般,在雨檐下串着長長的水鏈,毫無生氣。

店裏有一盆炭火,生得很旺,幾個倦乏的旅人,圍着炭火搓手取暖。

周白宇和小霍的心,卻是暖的。

“古城燒”不單燒沸了他們體內的血,也把小霍臉靨燙起兩片紅雲。

他們很少說話,吃得也很少,漫寂的雨中,馬房偶爾有一兩聲寂寞的馬鳴。

周白宇和小霍離開了飯桌,回到樓上房間,他們從不同的房間出來,卻回到同一間房間去。

因為下的是漫漫夜雨,店家挑出來的紅燈籠,杆子擱在窗檽裏邊,兩盞紅燭映着“食”、“宿”兩個字,模模糊糊、朦朦朧朧透着陳舊的喜氣。

周白宇看見小霍雙頰鮮潤多羞的紅潮,他禁不住伸手去碰觸它。雨中的長街上,只有一個跛僧吹着凄涼的洞簫慢慢走過。

小霍的喘息忽然急促起來,因為難以呼吸而伸長的脖子,那雪白細勻的頸項,讓周白宇忍不住將唇蓋印上去。

小霍全身脫了力似的,向後退着,扯倒了蚊帳,喘息着道:“不要,不要……”但又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半晌才自牙齦迸出了一句話:

“你……你會後悔的。”

周白宇如雨中的海,狂漲的潮水,小霍的話,只使得他一怔:後悔?他隨即想:有什麼好後悔的!得到這樣的女子,死也不會後悔!接着他的思緒全被狂焰吞噬。

當然他沒有發覺小霍在說那句話的時候,抓緊蚊帳的右手,因為太用力,指甲已切入掌心裏。蚊帳終於塌落下來,輕而柔軟的把兩人覆蓋。

次日。周白宇在猶間隔點着水珠的瓦檐下,翻身上馬,他深吸一口氣,這是一個多霧的清晨,今晚,他就要趕赴談亭,與西鎮藍元山一較高低。

他登上馬的時候,吸着清晨雨後的空氣,覺得天地間渾似無事不可為。

他回味起昨夜的荒唐,嘴邊有一抹笑意,他覺自己的運氣實在不錯,憑着這樣的運道,一定可以擊敗藍元山。

惟一有些麻煩的是:他不知如何安置自己的未婚妻白欣如和小霍,不過,他決定在決戰之前,不去想這些煩惱事,而要用這股得志時的銳氣,挫敗藍元山之後,得到光榮勝利時再作處理。

他在馬上回身向檐邊對他痴痴揮手的小霍,在半空中指着有力的手掌大喊道:“你就在此地等我,我打贏了就回來看你。”

他一面策馬趕路,一面覺得自己實在太幸福了,只是在昨天早晨,送他的是像一朵白薔薇的白欣如,今天早上送他的卻是像一株野薑花的小霍。

所以他騎在馬上,就似行在雲端一般,也真的不到晌午,就已抵達幽州。

周白宇先行投宿,打坐調息,將本身的殺氣與功力都調升至最完美的狀態──他要以最無暇的戰意,擊倒西鎮伏犀鎮主藍元山。

當他運氣練功之際,覺得自己功力發揮到淋漓盡致,心中很是滿意,因為對方是以渾宏的內功名震天下的藍元山,今夜之戰,單靠劍法只怕是解決不了的。

原來周白宇青年得意,儼然一方之雄,此外,他還是武林中年輕一代罕見的內、外功兼修且有特殊造詣的高手。

他的內功傳自龍虎山人的“龍虎合擊大法”,而且是以少林旁支俗家子弟身份精通“無相神功”,還能把精湛內力轉化成無堅不摧的“仙人指”!

但他的外號卻叫做“閃電劍”。他的內功愈是渾厚,劍法愈迅疾,在武林中的地位更是愈高,在江湖上後起一輩中,鮮能有人堪與之比肩的。

他殺“叫春五貓”末氏五兄弟的時候,就只用了他的快劍,已使末氏五人中有四人死在他劍下。

周白宇雖然還不是“武林四大家”中最年輕的宗主,他比南寨殷乘風長二歲,可是,四大家中以他最出名、也最有號召力。

西鎮卻是“四大家”中最少牽涉江湖恩怨、武林是非的一家。

藍元山是伏犀鎮鎮主,比周白宇年長十歲,極少與人交手,但傳說中此人內功已高到不可思議的境界,連曾經以宏厚掌力享譽為“內家第一君”的陶千雲,故意用語言相激,逼得藍元山出手和他對了三掌,而陶千雲從此一病三年,那是因為他竭盡全力才能化解這三掌潛入體裏的內勁,以致他腎虧血耗,幾乎斷送了一條性命!

而傳聞里藍元山為人審慎,也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不但食用前俱以銀針試毒,而且吃后能將下咽多少粒飯米的數字都能確悉無誤,這種態度用在辦事上,使得伏犀鎮雖非一夜成名,但事業蒸蒸日上,從窮鄉僻壤之地,漸漸可與最有錢財勢力的東堡撼天堡不相上下。

藍元山的決戰,第一個就挑戰周白宇。

對於這點,周白宇是有些不解,但他完全不怕。

年輕人的鬥志,就算是觸着了火焰,也當是一種歷煉,不曉得痛楚與懼怕。

周白宇只想早一些見到藍元山,早一些決戰,早一些勝利,早一些見到小霍。

周白宇在談亭燕子巷見到了藍元山。

那是剛入夜的時分。

談亭笙歌鶯語,街衖里人山人海,花燈如晝。

周白宇和藍元山看見彩燈,同時想起:哦,原來中秋不遠了。

他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不約而同,看到了夜穹上的大半弦清冷的月亮,離那熙熙攘攘的人群是如許地近,但越發顯得孤清。

他們的視線重新回到熱鬧的人群中,就發現了夾在人潮中像岩石一般的對方。

有燕子飛過巷子,在擠逼的人潮頭上輕盈翔翱,穿巷而過,花燈盞盞,映得人臉上喜氣洋溢,但留不住翩翩燕子的小住。

“真有燕子。”藍元山身着一件天藍色的綢布長袍,臉白勝雪,但卻虯髯滿腮。

“是。”周白宇為這敵手神態的悠閑而起肅然之敬。

“我們這一戰,在熱鬧地方打,在幽靜的情形下結束,好嗎?”這是藍元山的第二句話。

周白宇當然明白這句話的用意。

“武林四大家”畢竟是白道上聲息互通的派系,是故,東堡西鎮南寨北城雖到了情勢上非要分個勝負賓主不可之際,但亦不至於公開的血斗火併,只要四大家中的代表人一分軒輊便可。

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武林四大家”有一點跟“四大名捕”共通處,就是維護武林正義,除暴安良,雖然兩者之間的作法和看法或有小異,但無礙於大同鵠的。

如果黑道邪魔得悉“武林四大家”相互廝搏,豈不額手稱慶,甚至趁火打劫?

這種情形無論藍元山或周白宇,都誠不願見的,所以這一戰,雖重大而未轟動。

而且,如果這一場決戰,讓與“四大家”交情甚篤的“四大名捕”所悉,一定會全力制止這種情形發生的。

這些,在藍元山的約戰書里,都已談得很清楚。在決戰之前,決不張揚,越不為人知越好。但這一戰為示公平公道,所以在公開的場合里決鬥,決定勝敗之後,方為人知。

是故他們選在最熱鬧的談亭,作最寂靜的格鬥。

街角有撫弦吟詩之聲傳來,傳入街上的喧囂之中,彷彿銅饒敲打之中的一絲清音。

藍元山笑了。他的袍袖很長,滾鑲白袖邊,垂及地上。

“我是練內功的,你的‘仙人指’、‘龍虎合擊大法’、‘無相神功’,我聞名已久,也仰慕至深。”

“不敢。”周白宇微笑着等藍元山把話說下去。

“我們互較藝技,就在此處,誰失手為人所知,便作負論,如何?”藍元山剔起了一邊眉毛,以致使他的臉目看來像劇譜中的面相錯挑了一邊眉毛。

周白宇沒有說話。

他只緩緩把兩隻手,平舉及胸,抱了一抱。

這在武林中的意思,是一個“請”字。

藍元山點了點頭,走到旁邊一家當席字畫店的桌旁,那賣畫的老秀才忙不迭地問:“客官,要看山水還是字畫,我有仿顏體的極品……”

藍元山抽起一幅畫,“嗖”地一聲,畫軸疾舒,隨着畫頁的乍現:這字畫直似綳彈的鋼片一般,捲軸撞向周白宇。

藍元山一面笑着說:“周世兄請賞鑒。”

第三回談亭之戰

周白宇面對疾撞而來的捲軸,着實吃了一驚:那捲軸山水,蘊有一種沛莫可御的真力,若給撞中,就像岩石敲在雞蛋殼上一般,如果閃躲,則是敗了這一回合。

他一伸手,五指扣住捲軸。

藍元山右手背負於藍袍之後,他只有一隻白生生的左手拋出了捲軸,另一端仍執在他手裏。

周白宇用的是右手。

右手的五指。

“嵩山”古深禪師所傳的“仙人指”。

指勁扣在捲軸上,他立即感覺到對方透過畫紙傳來的萬濤排壑般的內力,彷彿一波又一波似的勁道,要把他的五隻手指,彈得筋肉支離,飛向半空!

他的五指“仙人指”勁,源源湧出。

藍元山一邊眉毛又剔了起來,相貌十分古怪,他也正感受到五道割肉的刀鋒一般之勁道,直切入他的掌心。

兩人臉上俱微笑着,俯身觀畫。

那賣畫的老秀才仍迷神於藍袍人一揚手就把畫軸準確無訛舒捲到白衫客手上的風采。

這畫裏是幾筆淡硃,畫的是一位仕女,衣裙欲破空飛出,上畫“千載有餘情”,筆意輕靈翻動,背景秀山靈水,寂天寞地,但惆悵淡味,迫人而來。

周白宇笑道:“端的是好畫,人情物意,俱見工筆。”

藍元山微笑道:“筆勢峭直刻深,卻是妙手偶得之作,實為難得。”

那落魄秀才原是這畫的作者,聽得如此盛讚,正心花怒放,趨前道:“這……這是不才劣作,承蒙二位慧眼賞識,就算三兩──”

說到這裏,他的視線落在畫紙上,卻幾乎收不回來。

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剛才畫上的顏色還好好的,但而今色彩正在逐漸褪去,只剩下淡紅幾抹,以及“千載有餘情”五個字,這五個字他還是特別請一位名家來題的,但筆跡已開始模糊了。

他本不相信眼中所見,偏生是此時畫裏的色彩仍在消褪中。

他當然不曾注意到周白宇和藍元山在此消彼長、千山競秀、萬壑爭流、飄風驟雨一般的功力相激中,已滿額是細珠般的汗水。

那個窮秀才“咦”了一聲,揉了揉眼睛,便用手去觸摸那幅畫。

就在此時,那繃緊的畫突然垂松下來,兩人都暗自舒出一口長長的氣:如果這畫在兩人功力互爭激蕩之際給老秀才碰上了,老秀才必被震得五臟六腑移位而死,這一場拚鬥也等於敗露了。這兩種結果兩人都誠不願見,所以都一齊把內力收了回來。

秀才一摸,只摸到軟綿綿的字畫,老秀才張大了口,只能說出:“這,這……”說不出一個字來。在他而言,被人看中卻褪了色的字畫,就是白花花的銀兩在他眼前飛掉了。

藍元山笑着掏出一錠銀子,道:“畫色是褪了,但三兩銀子,沒少了你。”說著遞給老秀才。

老秀才登時樂開了花,但瞪着銀子苦了臉:“小的,小的找不開……”

周白宇驀然伸手,挾下一角銀子,道:“這裏大概有五兩銀子,不必找贖了吧。”

老秀才雖沒搞得懂怎麼好生生一塊銀子能被切下一角來,但他看到銀子,樂眯了眼,拿着銀子笑眯眯的打躬作揖,一味笑道:“小店還有很多好畫……”大概他發市以來,最順利也最賺利的是這筆生意。

藍元山見銀兩被切下齊整的一角,如刀削口,便道:“好‘仙人指力’!”

周白宇正想謙虛幾句,忽見藍元山手心的銀兩又渾成一團,切口已完全像麵粉一般搓揉消失了,心中一悚,失聲道:“遠揚神功!”

藍元山笑笑道:“雕蟲小技,不值方家一哂。”

周白宇道:“我這回倒是見識了武林中傳‘以一功破萬功’的‘遠揚神功’。

藍元山淡淡笑道:“下一場,請周世兄自選吧。”

這時花燈幻彩,在市肆上排列,有的花燈是滴溜溜地轉,有着西遊人物故事,有的卻是栩栩如生的后羿射日嫦娥奔月的傳奇,如果一盞花燈是一個傳奇、一則故事,則“談亭”里有千則故事、萬種傳說。

但擠在人堆里仰脖子賞燈的人們,既沒有發現人潮里的格鬥,也沒注意鬧市上天蒼穹里掛着一輪清冷的月。

周白宇抬頭望着他們眼前不遠的兩盞水燈,笑道:“月入歌扇,花承節鼓,藍鎮主,那一盞是你,這一盞是我。”

藍元山一看,這兩盞燈靠自己這邊繪的是武功彪炳的關帝夜讀春秋,而周白宇那邊卻是傲睨萬物的呂布持戟。

藍元山知周白宇的用意,既把自己論成養虎貽患的董卓,也含沙影射自己剛愎自用難免一敗之意。他只笑笑,並不答話。

周白宇微微抬頷,道:“哪,你的燈,要熄了。”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白袍袖袖端微微一揚。

一卷急風,直撲關帝燈籠。

燈籠里有三根蠟燭,但又怎經得起周白宇“無相神功”的卷撲?

周白宇說時便已出手,這是報適才藍元山驟爾以捲軸撞至以牙還牙的手段。藍元山既不能在眾目睽睽下飛身移走燈籠,出手截擊也來不及,也怕匆促之下運聚之“遠揚神功”制不住有備而來的“無相神功”。只是他藍袍微激,一股深沉的勁風,向呂布燈籠反卷了過去。

周白宇暗吃一驚,就算他打熄關帝燈燭,可是自己所屬的呂布燭火被滅,也只是平手,所以他袖袍回掃,將發出去的力道,轉了回來,格住“遠揚神功”!

兩道氣流在半空一撞,兩盞燈籠都一陣搖擺激蕩,但都沒有熄滅。

賣花燈的老闆發覺有異,“咦”了一聲,出來看個究竟,但什麼都沒有發現,他抓着後腦勺子,實在莫名其妙,不知哪來的一陣風,附近周圍的燈籠火舌搖也不搖一下,偏就是他這兩盞名貴火燈搖蕩不已。

兩人真力相交,臉色俱是一變。

藍元山左手袖袍疾揚,另一股內勁,急卷呂布燈。

周白宇另一隻袍袖,也抬了起來,拂了一拂,急襲關帝燈。

這次輪到藍元山將急卷呂布燈的內力收了回來,截擊周白宇的“無相神功”!

兩股內家真力,又撞在一起,兩盞燈像紙鳶一般翻着轉,老闆這回跑了出來,嘀咕道:“哪來的陰風啊?”

明月澄澄,秋涼氣爽,熙攘的人群里都不覺有風,偏是兩盞燈籠擺盪不已,不免引起好奇的人駐足圍觀。

於是有人調笑道:“來老闆,你這兩盞真不賴呀,自己會翻筋斗的唷!”

隔壁也是做燈籠的老闆調侃道:“怕是關帝爺跟呂布將軍打了起來也未定吧!”

說著的時候,兩盞燈籠吊在線絲上,依舊翻卷不已,人都嘖嘖稱奇,但卻未料到夾在人叢中的二人正不動聲色,各展奇功,互拼互消。

周白宇以“無相神功”疾摧關帝燈,但都被藍元山所阻;藍元山的“遠揚神功”飛卷呂布燈,也一樣未能奏效。

然而街坊民眾,卻是越看越過癮,一人看見藍元山儘是仰脖子往燈籠望,便過去碰了碰他,問道:“你是發痴了吧?”

可是藍元山此刻正在運聚“遠揚神功”,怎容人碰得?平常人一觸上去,只怕早被震得筋散骨離,肝腦塗地,既害了無辜,也敗了陣,藍元山倉忙間悶哼一聲,在剎那間把功力散去。

他散得極快,只不過在轉念之間,所以那路人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一絲迥異的感覺也沒有,只不過藍元山功力倏散,一口氣噎在喉頭,一時答不出話來。

周白宇卻就趁這一剎隙縫,摧力急進,內勁飛撲關帝燈。

但偏有那麼巧,一個賣花的小女孩看見這公子丰神俊朗,敢情是愛花之人,便用手扯扯他衣袖,問:“公子、公子,買朵花回去……”

周白宇的衣袖聚布“無相神功”,怎容輕觸?若震死小女孩,縱使他滅了燭,也露了相,等於自招失敗,他大驚之下,忙一跺足,將功力全傳入地下!

小女孩碰觸在他衣袖的時候,他功力已借土遁消,自然無恙,但霎時之間,半空所密佈的兩種內家功力,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因而在空中倒來一股逆勁,“呼”的一聲,除了關帝、呂布兩盞燈籠外,全條巷街的燈籠一時盡滅。

只剩下街頭月。

月色皎潔。

被滅的燈籠全在絲繩上打轉,明明是搖搖欲熄的兩盞燈籠,反而眾暗獨亮,使得不單人人大呼邪門,那兩盞燈籠的老闆也頻頻呼道:“我這兩盞燈籠,一定有神明護佑,一定是神靈保佑。”

結果有人出至高價十兩,這老闆還怕走了寶,硬是不肯賣。

從巷裏的燈籠盡滅,一直到燭光逐一重點亮,街市一直鬧哄哄的。

尤其是明燈如晝突變黑漆一片,更有人趁機搏亂,不時有女眷驚呼一二傳來。本來這新鮮的話題還必繼續下去,但另一件新鮮的事情卻使“談亭”好事之徒目不暇給,忙不過來。

原來不知哪家達官貴人,正在一艘畫舫上祝壽,燃放煙花、衝天炮。

“嘯、呼”地尖響,一簇又一簇五光十色,幻化萬千的燈花,在河塘上空爆開,遮掩了月色,奪去了人們的目光,惹起了眾人的讚歎。

也驚起了燕子低飛,惟恐高處不勝寒的煙花,迸灼了它們的盛裝。

藍元山道:“剛才兩場,有驚無險,算和。”

周白宇道:“我們不能和下去了。”要是再和,則是沒有高下之分,一山又如何連藏二虎?

藍元山笑道:“是,不能再和了。”他說著的時候,雙肩聳動,就似常人環臂旋動時肩膊也隨着轉動一般,但他只有肩動手不動。

兩隻燕子,正低飛而過,畫著美麗的弧度。

驀然,在藍元山的頭頂上空,兩隻燕子被一道無形的牆所阻,飛不過去。

兩隻燕子啁啾着要折回,但四面像無形的網,無論兩隻燕子怎麼努力在飛,都闖不出去。

周白宇立即明白過來,他隨手抓起一個攤販所售的絨球,在雙手間搓揉着。

另兩隻燕子,本也被煙花爆竹驚起,低低翱翔過這街巷,準備往雲空裏飛逝,此際忽似被一條無形的絲線所牽繫,在周白宇頭上,倏沉忽落,完全受一種力量所操縱。

那是周白宇雙手搓揉把弄絨球的無形力量:“龍虎合擊大法”。

藍元山頂上的雙燕既飛不出他內力所罩成的無形氣網,周白宇頭上的燕子也一樣飛不出他力道的勁牆。

忽爾“呼”地二聲,藍元山的雙手,手心向上,抬至腰間,看來像整束腰帶,但他頭上的燕子,像勁矢一般,向周白宇勁牆裏闖入,直撞周白宇的那隻燕子。

“彭!彭!蓬!蓬!”又幾道煙火炸起,若不是煙花光采奪目吸引住大家的注意,人人都必為燕子居然在兩人頭上迴旋不去驚鳴不已而稱奇。

藍元山的一對燕子,射向周白宇的一雙燕子之時,在周白宇心裏十分震驚,因為藍元山以雙肩使力,就控制了燕子,雙肘不過一動,就可以控縱燕子成為暗器,而他自己的“龍虎合擊大法”,只能以手搓絨球掩飾過去,若稍加提高,雖使能力加強,但必形跡敗露,讓人知曉他是在與人動手了。

這樣一來,他豈不是等於輸了。

這一仗,是萬萬輸不得的。

他未與藍元山一戰之前,已知藍元山決不易對付,但他還不知道藍元山竟難以對付到這種地步,功力也高到這個地步!

第四回煙花、燕子和劍

這一戰無論是誰敗了,便得心服口服,甘拜下風,供對方使喚,變成了對方的附屬。

所以這一戰,絕不能敗。

周白宇雙手搓揉愈急,他所操控的兩隻燕子,倏起倏落,矢若流星,使得藍元山御控的兩隻燕子,始終撞不上。

四隻燕子,急嘯飛射,速度如同箭矢,已遠超過它們本身的速度。

就在這時,藍元山的手又往上提,到了胸際,看他的樣子,就像普通人在整理衣襟一般悠閑。

周白宇額上的汗雨,已濕透數重衣,手上的絨球,也越搓越急。

那賣絨球的小販也發現了這“顧客”一味猛搓絨球,甚是詫異,便問:“你買是不買呀?別把我的絨球捏壞了,可賣不出去的喲!”

周白宇心無旁騖,正落盡下風,全力扳持,哪有辦法理會他?所幸那小販見周白宇衣着似貴介公子,不似是買不起的模樣兒,可能是公子哥兒對新奇事物一玩上就愛不釋手哪?小販心裏嘀咕幾聲,視線又被新炸起的富貴榮華煙花吸引過去了。

藍元山一雙眉毛,吊到太陽穴上面去,而他的手,再抬了一抬,抬到了發邊,像是在撫平稍呈凌亂的鬢髮。

周白宇臉色登時大變。

頭頂上四隻燕子響起了急嘯之聲。

又一道煙花在夜穹里誕生,像一朵金色的牡丹,炫示它的富貴昇平。

藍元山的手,已放到髮髻上,像似在綁好頭上方巾,但他的“遠揚神功”,已發揮至第九層的力量!

“波!”一聲輕響,周白宇的一隻燕子,被撞得血肉模糊,在空中直摔下來。

周白宇頭上只剩下一隻燕子。

如果連這隻燕子也死了,他便算是敗了。

周白宇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敗給藍元山。他不能敗。

“蓬!”又一道煙花掠起,在長空畫成一條節節灑金的蜈蚣。

藍元山忽覺煙花之外,還有一道閃電,因為太快了,令他看不清楚,電光已寂滅。

一隻屬他掌力所控制的燕子,被齊首掉落。

好快的劍!

藍元山心中一聲讚歎,隨之而來的是不寒而慄:周白宇竟然出劍!

周白宇在大庭廣眾下亮劍!

可是人們並沒有發覺到周白宇曾經出過劍,他的劍法實在太快了,又適逢這煙花炸放之際,就算有人親眼目睹,也會以為只不過是一縷煙火,驟落在此處。

周白宇的劍沒有驚動他人,就不算犯規。

周白宇既可殺掉一隻燕子,就一定能把他的第二隻燕子斬殺。

藍元山想到這裏的剎那:

又一道電光飛起。

又一道煙花綻放!

煙花在夜空構成一幅曲折瑰麗的圖騰。

劍光在煙花中飛射燕子。

燕子在煙花映射中有沒有流露夭折前金色的驚惶?

這時忽聽有人叫了一聲:“相公。”

藍元山回過頭去沉喝:“銀仙,快回去!”

藍元山回頭低喝的時候,功力稍弛,劍光本來就在此際射入燕子體內的。

但劍光卻驟然頓住,像一條蛇正標射出去噬中獵物之際,倏然變成了一塊木頭。

周白宇像一塊木頭。

叫“相公”的人在絨球攤子的前面,五顏六色彩艷的絨球,比不上這女子的一分媚。

──小霍!

周白宇心頭髮出了一聲低吟。

──原來小霍就是名聞江湖的霍銀仙!

小霍是藍元山的妻子!

藍元山是小霍的丈夫!

他的“閃電劍”再也不閃電,像嵌在石頭上,凝在空中,剩下的一隻飛燕,在藍元山力控之下,被撞成一陣血雨。

剩下的那隻燕子,撞死了自己的同伴,啁啾哀鳴,飛去不返。

不知這隻唯一“劫後餘生”的燕子,再在海闊天穹飛翔時,會不會念起它的同伴?有沒有傷惶的感覺?

又一道煙花,幻出兩隻神蝠。

已有人注意到憑空多了一把亮晃晃的劍,握在一個俊朗的白衣青年手裏。

但這英俊青年的臉上,卻似塗了一層白堊一般的灰白。

藍衣人已搶身倏進,一手繞搭在他肩上,彷彿是多年知交,十分親呢的樣子。

只有周白宇自己知道,他的頸上六處要穴,全在藍元山的控制下。

藍元山低聲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你敗了。”

周白宇喃喃重複了這一句話:“我敗了。”

藍元山輕輕放開了他,輕聲道:“我不殺你。”

他轉身向小霍道:“銀仙,你這一喚,真是險極,我這一分心,差點為人所敗,還好……”

周白宇突然跪了下來,用盡平生之力,大聲道:“我是北城舞陽城城主周白宇,今日談亭一戰,為西鎮伏犀鎮鎮主藍元山所敗,周白宇輸得心服口服,絕無怨懟,蒙藍鎮主不殺之恩,周白宇從此以藍鎮主馬首是瞻,任其驅使,絕不違抗!”

原來在市肆中猛見一人拔劍指天,原已大奇,忽見這人激聲說出這一番話,紛紛圍攏過來看熱鬧,其中也有不少是武林中人,或熟悉江湖中軼事的人,莫不震詫,卻又不知兩人何時決了這重大的一戰?

藍元山上前一步,攙扶周白宇起來,喟聲道:“咱們生死契上確是如此說,可是,勝敗乃兵家常事,周世兄不必太認真。”

周白宇沒有說話。

小霍站在藍元山背後,像在眾生里一朵冷艷無聲的幽魂。

藍元山笑道:“其實,剛才世兄的‘仙人指’、‘無相神功’、‘龍虎合擊大法’之後,加上‘閃電劍’,本已穩操勝券,卻可惜,可惜……”

這時眾人議論紛紛,這樣一件轟動的消息,像雪球一般越滾越大。

“原來北城城主與西鎮鎮主在談亭一決勝負!”

“藍元山打敗了周白宇!”

“周白宇俯首稱臣,永遠臣伏西鎮哩!”

“這可不得了!原來一向沉默淡泊的藍元山,功力還在風頭最勁鋒芒最露的周白宇之上!”

周白宇低着頭,白衣在夜色燈昏中一片灰黯。

藍元山拍了拍他的肩膊,“你不要難過,以後,我們是金蘭兄弟,不要分彼此。”他眺望河上夜穹如漆,眼瞳卻閃着粼光寒寒。

“我只要你跟我約一個人。”

“誰?”

“殷乘風。南寨寨主‘急電’殷乘風。”

“啪”地一聲,河塘上夜空中又閃起一道龍膽花樣般的煙花,燦美得像一盆露珠鑲着金往河塘里瀉。

快馬像破浪的船。周白宇在馬上。他有暈船的感覺。

那本來是江湖寥落的風中雨中,一場偶然的相逢,一次人生的艷遇,可是此刻周白宇感覺到的不止是悔恨,還有羞恥,以及傷憤……

他本來可以勝的……卻不能勝!

他經過薊州,白欣如在城門迎着他,在晨風中像一朵欲飛的白薔薇,在小棕毛騮上揮着小手:“你贏了……”然後她的悅音因瞥見漸近的周白宇沮喪臉色而凝結。

周白宇掠過白欣如身邊,把馬放慢,一直到擦身而過的時候他才低聲說了一句:“我敗了。”

白欣如一怔,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周白宇一直攬轡徐行,掠過了白欣如身邊,走了一段路,才突然策轡,馬作長嘶,四蹄如飛,急卷而去。

白欣如回過身來,叫道:“你……你去哪裏?”

周白宇拋下了一句話:“我到南寨去通知殷乘風,藍元山要約戰他!”

白欣如想策馬追隨,但周白宇在馬蹄踢起的塵煙中已然遠去。白欣如意外地發現石縫中有一朵白色的小花,正在作艱辛的生長但柔美的茁放。

周白宇的奔馬驟然而止。

周白宇猶在浪的尖峰,驀然沉到冰海的底。他自冥想中乍醒,反手挽劍,卻聽一人清越如鐃鈸的聲音刺入耳中。

“怎麼了?白宇兄,你直闖南寨,可是來剷平青天寨來着?”

周白宇呆了一呆,只見站在他面前的,是一頎長略瘦的青年,背後一把無鞘劍,眉宇之間,有過人的精銳明敏,緊抿的唇有一種劍鋒冷的傲慢。

他旁邊有一個小姑娘,一身綵衣,垂髮如瀑,腰上挽一個小花結,結上兩柄玲瓏小劍,那清麗脫俗的容顏,在她臉靨細柔的皮膚上繃緊如花蕾,在燦笑時綻放。

周白宇長嘆了一口氣,下馬,抱拳:“乘風兄、伍姑娘。”

這一男一女,正是“急電”殷乘風,與“彩雲飛”伍彩雲。

殷乘風刀眉倒豎高額上,問:“白宇兄,談亭之戰是不是真的?”

周白宇垂首:“我敗了。”

殷乘風無言,只用手大力拍着他的肩膀。周白宇道:“藍元山向你挑戰。”

殷乘風刀眉一豎:“我早想跟他一戰。”

周白宇道:“在舞陽城城門。”

殷乘風冷笑道:“何時?”

周白宇道:“明日清晨。”

殷乘風道:“好,我去。”

周白宇忍不住道:“乘風兄。”

殷乘風銳利的眼神像一把刀鏡,映照着周白宇的內心,“怎麼?”

“我想……你還是跟,跟伍姑娘一道赴約的好。”

伍彩雲原是前任“南寨”寨主“三絕一聲雷”伍剛中的遺孤,伍剛中因協助朝廷緝拿“絕滅王”楚相玉遇害,由其養子殷乘風獨挑大任,以過人才智,替青天寨在江湖中立下比伍剛中在世時更顯赫的功業,而殷乘風與伍彩雲也是武林中一對金童玉女,感情甚篤。

武林中的聲名決不是一朝一夕換來的,要灑多少滴汗流多少滴血,一將功成萬骨枯,古來征戰幾人回,一分耕耘就一分收穫,沒有憑空而來的收穫。

殷乘風雖不似青天寨前寨主伍剛中劍訣內力輕功被稱之絕於武林,但他將全副精力,獨研一“快”字,而“快”字訣又全融聚於劍法之上,單以劍法論,周白宇曾跟他較量過七次,終於承認以劍論劍殷乘風的劍法乃在他之上。

只是,殷乘風在“武林四大家”中仍算是較弱的一環,也是最年輕而不可限量的一人。

所以殷乘風道:“白宇兄是不放心我會戰藍鎮主……擔心我敗?”他大嘴一笑:“我若敗了,自然也尊奉西鎮為宗:不過,我不會敗的。”

周白宇內心一陣刺痛,在未與藍元山“談亭一戰”前,他何嘗不是這麼想。

但他仍是敗了。

而且敗得……

殷乘風又一笑道:“就算我贏不了,也不能要彩雲幫我。這樣勝敗,有何意義?”

他望定周白宇,一字一句地道:“白宇兄,這一戰既在舞陽城門,我們情逾手足,但也不許助我。”

“記住,毋論勝負,不能相助。”

周白宇不知說些什麼好,這剎那間,他想到雨中凄婉的小霍,囁嚅地道:“還是……伍姑娘一齊去好一些。”

殷乘風道:“昨天這一帶的‘翁家口’又出了事,女捕頭謝紅殿死了。”

周白宇一怔,道:“是處置使謝蘭成的獨生女兒,幽州惟一女捕快謝紅殿?”

謝紅殿的父親雖是朝廷任命的大官,但謝紅殿的聲名卻非憑父威,她的手下擒過三十六個汪洋大盜、七大採花賊,單止上述四十三人,幽州其他九個男捕頭,合起來都辦不到的事。可是謝紅殿卻單人匹馬,活捉生擒,就憑這一點,幽州第一女名捕的威名就名符其實了。

殷乘風接着嘆了一口氣:“她……死於翁家口,離舞陽城不過一里半的路,她正着手追查一件案子,但神秘被人殺死在客棧之中……瞧她的情形,恐怕是……在毫無防備下遭人暗殺的。”

周白宇深吸了一口氣,撇開謝紅殿是當朝要官的女兒這事不管,單隻死者是幽州女捕快這一點,已讓人有“太歲頭上動土”的感覺,而且,謝紅殿的三十六手飛叉絕技二十五顆軟硬流星飛彈,誰能近得她身邊?而今謝紅殿竟然遭人狙殺!

周白宇抬目道:“眼前八宗案件……”

殷乘風即道:“手法不完全一樣。前面七宗,有強暴痕迹,顯然是先奸后劫殺,這宗只是暗殺。”

“不管是誰做的,”伍彩雲因激怒漲紅了臉,“已經八個人了,我們一定要找到淫賊償命!”

也不知怎的,周白宇看見伍彩雲因怒而激紅的玉靨,竟不敢正視。殷乘風冷然道:“顧秋暖、段柔青、尤菊劍、岑燕若、殷麗情、冷迷菊、於素冬……還有謝紅殿,八位女俠的性命貞潔……這賊子當真天理難容!”

周白宇忽然想到嬌秀軟弱的白欣如,心中一陣惶悚。“伍姑娘。”

伍彩雲彎彎的秀眉揚了揚,又展現她可愛皎潔如天仙的笑容:“什麼事呀?”

“你們不是組織了一個女子的防衛團嗎?欣如她……”

彩雲飛笑了。“是呀,司徒夫人、江愛天、敖夫人、元夫人、奚採桑和我,都是裏面的一員,欣如姐姐也要加入,我們結在一起,一方面可以免於受襲,進而調查兇手,繩之於法。”

彩雲飛的笑靨比飛花還絢燦,她怒得易也喜得容易,在別人眼裏也許認為喜怒無常,不過,當真正看到她的時候,誰也不會真的認為她這麼一個可愛的人兒如此有什麼不對。

“我們現在一共有七個女孩子,叫‘七姑’,‘七姑’的目的是要替八位死去的姐姐報仇。”

殷乘風疼惜的望着她,笑了,“我曾問她們為何不叫‘七仙女’,”他向周白宇朗笑道:“七個那麼標緻的人兒,自保當無問題,找兇手則難矣。”說罷哈哈大笑。

伍彩雲白了他一眼,但憤嗔中蘊有笑意。少女情懷像蒲公英的種子,迎多情的風一吹,朵朵抖了開來。

“你不要擔心,我們七人常聚一起,欣如姐姐不會有事的。”伍彩雲卻感覺周白宇內心不安,這是她女子特殊的敏銳。

“我們本來出南寨就是想約欣如姐姐一同赴翁家口查案的。”

殷乘風道:“現在的情形,我要赴北城,翁家口還是你自己去吧。”

伍彩雲仰着臉,她的臉腮漲卜卜的,又沒有一分多餘的肉,像一塊玉琢細雕的玉墜子,令人愛不惜手。

“你去吧,你一定贏的。”

殷乘風眉宇高揚,在陽光下大笑。

他是個在陽光下,有大志奮發的少年。

少女永遠信任她的情郎能作出驚天動地的大事!

周白宇的心裏又一陣刺痛。

他一生原本不知後悔為何物,但一下子後悔的事紛至沓來,他也知那一件事令他痛悔,以致如此翻不了身。

殷乘風向他微笑道:“怎麼?白宇兄隨我一道去吧?”

周白宇頷首。

伍彩雲燦笑道:“周城主能陪他去,我就更放心了,欣如姐姐那兒我會找她一道赴翁家口的,你別擔憂。”

殷乘風哈哈笑道:“白宇兄去作個仲裁,好讓藍元山輸得賴不了賬!不過……”他轉而望向伍彩雲,那眼神跟他平時的飛揚踔厲是完全不同的。

“你自己也要小心。”

“得了。”伍彩雲綵衣翩翩,心裏甜甜,“我跟欣如姐姐一道兒走,還怕什麼?到了翁家口,元夫人等五位姐姐都在,何況追命三爺也來了。”

“追命來了?”周白宇一震,脫口問道。

“是呀!”伍彩雲一雙黑白分明的圓眼望着周白宇,“他已來了,八件大案子,不單驚動了他,也驚動了無情大爺,不過是追命三爺先到。”

追命和無情,同是“四大名捕”,其實無情比追命年輕多了,但他投入諸葛先生門下最早也最久,反而是“大師兄”。他自小殘廢,雙腿齊廢,不諳武功,但智慧、輕功和暗器,黑白二道無人不懼,其他三大名捕也無不拳拳服膺。追命是“四大名捕”中年紀最長的一人,喜酗酒,但神腿無雙。在武林中,鐵手的掌功與追命的腿功,堪稱翹楚。

追命已來了,還有什麼天大案子破不了的?周白宇心裏暗忖。

“所以嘛,”殷乘風接道:“我不能赴翁家口了,萬一給追命三爺遇着,一定不讓我去赴約,這可不行。”

追命跟“武林四大家”友誼極篤,曾協助他們屢度危艱,追命當然不願見到“武林四大家”之間相互廝拼。

伍彩雲道:“不過江湖上傳言極快,你與藍鎮主決鬥的事,遲早難免為他所知……”周白宇和藍元山的決戰,幾乎剛結束,就沸沸揚揚傳遍了武林。

故此有人戲言,江湖中人的口沫,比唐門的暗器還快。

殷乘風嘴角一拗,傲慢地笑道:“不過,那時候,我已戰勝藍元山了。”藍元山擊敗周白宇,而他打敗藍元山,“四大家”宗主之位,非他莫屬,況且,黃天星已老邁傷重,他又不是主動挑釁,而是應藍元山之約接戰的。

在公在私,他都是站在正義與光榮的一面,只要這一戰能贏。

伍彩雲臉上洋溢着向陽的幸福和光:“答應我。”

“什麼事?”

“你打贏了,就不要挑戰黃老堡主了,他已老病無能,不能傷害他的。”伍彩雲走近依偎着殷乘風臂膀說:“反正,黃老堡主也不想再與人爭強逞勝了,你……你要收斂一些。”

殷乘風注視陽光下綵衣的伍彩雲,有一種恍惚的迷眩,但這迷眩是幸福的。他傲然地道:“好,你等我回來,我把打贏后的路上第一朵見到的花擷給你。”

伍彩雲燦笑如天仙的光環。

周白宇在他倆的陽光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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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名捕走龍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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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一定要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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