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丟!
“這刀,扔給你自盡,或者你找個最恨的人殺殺看吧!”房子珠慷慨地說,“你該不是連自殺的能力也失去了吧?”
他的確是失去了自盡的能力。
他兩隻手已廢,胸骨全斷,眼也瞎了,連刀都不知在哪裏,就算知道,又以什麼去拿刀呢?
所以他只有嘶吼了半聲:“你讓我死吧!”他流血披臉,卻在他嘴裏,發出了奇異的厲嘯。
他這句話也喊出了龍舌蘭心中的憂懼和悲憫。
她現在的處境,也一樣連刀也不能拿,欲死亦不能,豈非相當近似?
只不過,她沒有給人出賣,也不是傷重到詹奏文的程度罷了。
“死?”房子珠笑了,笑得很嚴厲,加上她說話的聲音,已一點也不女人味,完全沒了女人媚,反而像個女大王:
“你一定死,不過現在還沒到時候。”
然後她問他:“剛才你發出嘯聲,是想召集最忠於你的部下來救你吧?”
詹奏文沒有回答。
他全身都是在抖哆。
──太痛苦了?還是太憤怒了?抑或是太絕望了?
又或者是樣樣都有。
“那好,你召集他們不來,我來替你叫他們來。”
於是她發出唿哨。
很快的,人就來了。
人是給押過來的。
這些人有的斷手、有的斷足,有的身受重傷,有的給五花大綁、或點了穴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總之,沒有一個是完整的,沒有一人身上不挂彩。
他們給三倍於他們的人推搡了進來,一見他們的“大王”也落成這個樣子,無不駭怖,驚呼哭叫,求饒哀告,叩首憤罵,各有不同。
“三十五個,從‘沾汗公’到榮仔,你還有最忠於你的三十五心腹,全都在這裏了。”房子珠細說重頭的道,“你原本有一大群全都是最忠於你的部下,可是近年來,全遭我瓦解了,剩下的只那麼多了。可見你早已眾叛親離,不死也沒用了。丟!”
“丟”是她一記常用的粗話,然後她又頗為得意地說:“這三十五人,都沒提防之心,剛才,我們要呂當家進入這兒喂你服藥,分散你的注意力,再將他們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全繳了械,也全粉碎了他們的戰鬥力。”
“所以你完了。”
“不過在你死之前,他們先死。他們全是因你而丟掉性命。”
“他們都是在這二十餘年來隨你出生入死,對你忠心耿耿的幹部、親屬,還有你疼惜的姘婦、親子,我先把他們宰了,讓你仍活生生的看着,不,知道你在世上所有的親友,全都喪盡了,然後才死,好不?”
她問的是好不。
但她不需要答案。
她也不等答案。
她已下了決殺令。
她的手一揮,慘絕人寰的哀號慘呼頓時此起彼落。
只有一個人沒有叫。
他張大了沒有牙齒的嘴巴,雙目汩汩的流着血。
血淚。
每一個生命的斷絕,都像斫在他的命脈上。
他生平只知屠殺,破一城屠一城,攻一地滅一地,淫虐橫行,不可一世,卻從不知自身應劫,臨殺戮時是如許痛苦。
他目已瞎,手已斷,但耳未聾,心仍清楚。
他只巴不得自己馬上身死。
人都殺完了,房子珠下令把三十五顆頭顱“咚咚咚咚咚”的,往他面前一扔!
“哪,三十五顆人頭!”房子珠跟他說,“一個也不少,有你老母和兒女的,全都在那兒了。”
她居然嘻嘻笑道:“這些年來,你也丟了我不少次了吧?我還真忍耐了你不少時候哩!現在,該你還我的時候了。”
她又彷彿記起了什麼重要事情似的,忙補充道:“你大概指望還有個忠心當家程巢皮吧?此際,他大概已給余老三哄去叫天王那兒,給查叫天大卸八塊了!以前你有九名當家,都是忠心幹部,但這幾年來,全因你只顧淫慾,只練絕世神功,而讓他們死的死、散的散,不折在敵人手裏、也喪在我手裏。他們全給你丟棄了。現在剩下的,除一兩個外全是我的人。你昏庸至此,也該認命了吧?”
“別恨我,這是天收你。”房子珠居然大咧咧地說,而且一刀斫了下去,不是要詹奏文的命,而是把他下體的話兒斬斷了下來,在“東方蜘蛛”慘號聲中,她滋滋油油地道:
“丟,我只是替天行道。”
──這樣子的“替天行道”?!
龍舌蘭驚心動魄,為之顫慄。
因此,一急之下,運功難聚,反而一時更沖不破受封制的穴道,卻一直聽到外面有一些特異的聲響,就像砍瓜切菜一樣,又似悶聲落地之響,間中又夾雜些許銳風破耳的異動。
“心中一定很恨吧?”房子珠就像一隻捕着老鼠的貓,巴不得連爪中的活鼠整個遍體鱗傷,才甘心吃了它,“告訴我你最恨誰?”
詹奏文喉頭只發出胡胡的啞聲。
“你最恨誰,”房子珠居然自薦,“我替你殺了他。”
詹奏文說了一句話,但血水已不住的從喉頭湧上來,話說到了嘴邊,都成了血。
房子珠沒聽清楚:“嘎?是呂碧嘉?”她作態要聽明白一些。
呂碧嘉笑了:“他當然恨我。沒有我的‘又一骨’,憑他的警覺,一定會警惕我們的行動;以他的‘吠月神功’,大家也取之不易。”
她一面承認這些“恨”她的理由,一面其實也是向房子珠她表態認功。
因為她已不怕報復。
詹奏文已經徹底的垮了。
她已不必怕這個人報仇。
──他已完全失去了報復的能力了。
房子珠卻向詹奏文保證道:“不如這樣吧,就看在你信重我的情義上,你選一個你最恨的人,我替你報仇好了。”
詹奏文只在喉里荷荷的嘶響着。
呂碧嘉只覺得房子珠這建議很有趣。
“是不是請他拿刀,和我決鬥?”
“是,”房子珠眉花眼笑,“你果然是叫天王的愛將,一說就懂。那你就做做好心,把刀設法給他拿着吧。”
呂碧嘉也笑了起來,索性把這出好戲唱完。
她把刀遞給詹奏文,沒用,接不着。
她試了很多方法,最後把刀柄強塞入詹奏文嘴裏,讓刀尖向著她,笑揶道:
“你反正練的也叫‘吠月神功’,就像狗一樣的把刀銜着吧,像蜘蛛一般咬我吧──你好運氣的話,說不定能一擊而中,一刀殺了我呢!”
然後她半迴轉身子,向房子珠道:“我差點忘了告訴你,剛才這兒還闖入了個──”
看到這兒,聽到這裏,仍在柜子裏的龍舌蘭,一顆心都幾乎飛了出來。
完了!
呂碧嘉想起她了。
──這惡毒要把她匿藏一事抖出來了!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完全出乎龍舌蘭的意料之外。
她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目中所見的景象。
但很快的,她又明白了。
房子珠一面聽呂碧嘉說話,一面笑着,然後突然出手,把呂碧嘉一推。
這一推,呂碧嘉是完全沒有防範的。
她猛然着了一記,往後一退,用以卸開這陡然的力道。
但房子珠就是要她退。
她就是要推她往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