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到中秋分外明!
今晚正是中秋之夜!
萬里無雲,一輪玉盤似的明月,已經高懸中天,清光照澈三千里,大地像鋪上了一層輕霜!
丁天仁每年中秋都要登上萬佛頂來賞月,不,每逢佳節倍思親,他是為了懷念母親而登山的。
因為八月十五日,正是他母親的誕辰。
峨嵋山以金頂最出名,但金頂遊客多,尤其是八月半。
所以他寧願走得遠人點,萬佛頂山勢較為險峻,沒有遊客,自然要清靜得多,今晚似乎例外!
丁天仁剛登上峰頂,就聽到一聲清越晾亮的長笑,接着朗朗高吟:
“我在巴東三峽時,
西看明月憶峨嵋;
月出峨嵋照滄海,
與人萬里長相隨……”
他吟的是李白的“峨嵋山月歌”,但剛吟了四句,突然回過頭來,喝道:“是什麼人?”
丁天仁暗暗吃了一驚,自己堪堪登上山頂,和他相距,少說也有三十丈,他在朗吟之中,居然還聽到了自己輕微的腳步聲!
人家既然出聲相詢了,自然不能不答,這就舉步朝前走去,一面拱着手道:“在下丁天仁,有擾兄台清興,請多多恕罪。”
直到走近,他才看清這朗聲吟詩的竟是一個一身青衫的中年文士。
只見他生得修肩朗目,臉色紅潤,手持一柄彬扇,(峨嵋絕頂,到了八月中秋,已如嚴冬)含笑望着自己,氣度十分瀟洒,看去最多不過三十五六光景!
青衫文士含笑問道:“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丁天仁道:“在下丁天仁。”
“哈哈!”青衫文士笑一聲道:“巧極了,小兄弟也有此雅興,來此賞月?”
丁天仁道:“今天是家母生辰,在下身在異鄉,只好登山為她老人家祝壽了。”
“很好,小兄弟孝思不匱,實在難得。”
青衫文士不住的頷首,接着間道:“小兄弟為什麼不回去的?”
丁天仁道:“家母要在下投師學乞學成之後,才能回去,十年之內不準回去。”
青衫文士道:“還有幾年?”
丁天仁道:“四年。”
青衫文士道:“小兄弟在那裏學藝?”
丁天仁道:“伏虎寺。”
“峨媚派。”青衫文士點點頭道:“你是無根禪師門下?”
丁天仁道:“你認識家師?”
“不認識。”
青衫文士搖了下捂扇;含笑道:“無根禪師峨嵋高僧,自然聽人說過了。”
丁天仁拱手道:“在下還未請教兄台高姓大名?”
青衫文士道:“方才我不是說過巧極嗎?咱們正好同宗,賤字大衍。
丁天仁喜道:“原來是宗兄,今晚真是幸會!”
“哈哈!”丁大衍朗笑一聲道,“小兄弟,難得咱們一見如故,而且又是同宗,如不嫌棄,你就叫我一聲大哥好了。”
丁天仁對他風儀雋異,為人爽朗,早就十分心折,聞言不覺喜形於色,慌忙拜了下去,說道:“大哥吩咐,小弟敢不從命?”
丁大衍一把把他挽住,大笑道:“我這大哥是當定了,咱們同宗兄弟,何須俗套,來,來,皓月當頭,人生能得幾回逢,咱們找塊大石坐下來,好好聊聊!”
他一手攜着丁天仁的手,走到一方大石上坐下,然後從身邊摘下一塊玉佩,交到丁天仁的手裏,說道:“大哥四海為家,難得今晚結識了你這個小兄弟……”
丁天仁沒待他說下去、望着他道:“大哥,你這是做什麼?”
“小兄弟,你聽愚兄說下去。”
丁大衍含笑道:“這方玉佩幾十年來,一直佩在愚兄身上。咱們既是兄弟,所以舉以相贈,見佩如見愚兄,你把它收好了。”
丁天仁遲疑的道:“這個小弟如何能收?”
“愚兄既然拿出來了,難道還會收回去嗎?”
丁大衍微笑道:“何況此玉可以辟邪,一切魍魎山鬼見了它都會遠避,你收着日後自有用處。”
丁天仁只好說道:“既是大哥所賜,小弟那就拜領了。”
說完,就把玉佩收入懷裏。
丁大衍欣然道:“這才是我丁大衍的好兄弟,為人就要肝膽相照,爽爽快快,不可婆婆媽媽。”
丁天仁道:“大哥說得極是,小弟自當記注大哥的活。”
兩人這一談,天文地理,談到歷史人物,丁大衍議論橫生,滔滔不絕,丁天仁對這位大哥博學強記,當真佩服得五體投地。
直到月落參橫,丁大衍才站起身;笑道:“咱們兄弟兩個談得不知天之將曉,你可以回去休息了,明晚初更,愚兄仍在此地相候,不知小兄弟能不能來?”
丁天仁道:“小弟一定會來。”
“那好!”丁大衍頷首道:“你快回去吧!”
丁天仁拱手道:“小弟那就先走了。”
回到伏虎寺,天色已經大亮,一班師兄們正在大天井上練習拳掌。峨嵋“伏虎掌”名聞天下,他們一個個打得虎虎生風,好不凌厲!
大師兄明通看到丁天仁從外走入,立即臉色一沉,喝道:“丁師弟,你一大清早,不練功,去了那裏?”
明通今年四十齣頭,是無根禪師門下的大弟子,平日代師傳藝,師弟們都很怕他,平日他和丁天仁處得不錯,但在練功的時候,卻是十分嚴格。
丁天仁連忙躬身叫了聲:“大師兄。”一面囁嚅的道:“小弟剛從萬佛頂回來。”
明通看着他,唔了一聲,說道:“昨晚是中秋,你又在想你娘了,一晚未睡,快去休息吧!”
丁天仁忙道:“多謝大師兄。”
一溜煙的往裏奔去。回到禪房,這時大家都在練拳,禪房中靜悄悄的不聞一點聲音!
丁天仁在自己的床鋪上坐下,伸手從懷中取出大哥送給自己的那塊玉佩,低頭看去。
這方玉佩色呈淡青,晶瑩透澈,雕刻了一頭半坐半卧的辟邪,(獸名,漢人多雕刻辟邪為玉飾,佩之以避邪惡)雕工精細,栩栩如生。背面刻着四個篆書,“辟邪納吉”,上首有孔,穿以紫紅繩,可以佩掛。
丁天仁越看越覺得可愛,把玩了一陣,才上床睡覺。一覺醒來,已是午牌時光,膳堂傳出悠揚鐘聲!
丁天仁匆匆趕到膳堂,排在小師兄明遠身後,魚貫進入膳堂。
明遠只大了丁天仁三歲,平日也和丁天仁最談得來,這時回過頭來,悄聲說道:“小師弟,上午你去了那裏?監寺大師宣佈,據可靠消息,雪山派的人近日又要來尋仇,本寺弟子無事不得擅出。”
雪山派和峨嵋派結仇,遠在三十年前,雪山派門下和峨嵋伏虎寺的俗家弟子在成都一處廟會上因細故引起爭執,雙方各不相讓,動上了手,結果雪山門下中了一記“伏虎掌”,伏虎寺門下也中了對方一記“透骨陰指”,落得個兩敗俱傷。
雪山派掌門人隗通天,人稱通天教主,那時新任掌門不久,平日又是不可一世的人,這口氣如何咽得下?當即親率門人,登門問罪,要無根禪師交出肇事門人,否則要峨嵋派公開道歉。
事為白衣庵主無垢師太得知,認為隗通天無理取鬧,有辱峨嵋派威名,率徒支援伏虎寺,雙方各有勝負,從此雪山、峨嵋結下不解之仇。
(峨嵋派以伏虎寺為主,但伏虎寺不收女弟子,白衣庵為峨嵋支派,門下俱是女弟子,不收男徒,這一寺一庵,俱是峨嵋派嫡傳,但所練武功,又並不相同,伏虎寺以“伏虎掌”、“伏虎棍”、“光明劍法”、“峨嵋刺”為主,純走陽剛一路。自衣庵則以“亂披風劍法”、“峨眉飛刀”為主,走的是陰柔路子。)
此後,雪山派幾次尋仇,俱未得逞,兩派宿怨,卻越結越深。
丁天仁道:“雪山派有多厲害?咱們難道還怕了他不成?”
明遠低聲道:“聽說雪山派通天教主的‘玄冰掌’和‘透骨陰指’十分厲害,只要被他指風擊中,就像被打下十八層地獄,會冷得你全身血液都結成冰……”
說到這裏,左腳已經跨進膳堂、
膳堂中一片肅靜,他自然不敢再說話了。
飯後,稍事休息,仍由大師兄明通率領二十名師弟,在第二進左首自成院落的伽藍殿前面一片大天井中練劍。
這裏是不準人進來的。因為大家練的“光明劍法”,威力極強,乃是峨嵋派不傳之秘,為了防範被人偷窺,才在這裏練習的。
一個下午,很快的過去。晚餐之後,丁天仁裝作在寺前散步,偷偷的溜了出去,趕到萬佛頂,已是初更時分。
八月既望,月亮還是很圓很亮。
月光灑在山頂上,真有如水的感覺!
丁天仁堪堪登上山頂,只聽丁大衍清朗的聲音傳了過來:“小兄弟來了嗎?”
他就坐在昨天坐的那方大石上。
丁天仁慌忙奔了過去,拱着手,歉然道:“小弟來晚了“哈哈!”
丁大衍朗笑一聲道:“是愚兄來早了,咱們約定初更,小兄弟來的正是時候。”
他站起身,一手握住丁天仁的手,含笑道:“走,愚兄今晚準備了酒果,還是到愚兄住處去坐坐吧!”
丁天仁道:“大哥住在那裏?”
“就在山後不遠。”
丁大衍攜着丁天仁的手,含笑說道:“咱們就去。”
緩步朝山後走去,(仍在山頂上)山後壁立千仞,是一處深不可測的山谷。
丁大衍走近峭壁,目光俯視,說道:“就在下面,咱們下去,小兄弟不用怕!”
活未說完,突然縱身往崖下跳去。
丁天仁但覺自己被大哥帶着朝石崖外面縱出去,兩腳蹈虛,踏不到一點東西,心頭方自一驚!
立即感到大哥握住自己的手,往上一提,自己一個人好像被一股無形氣體托住,緩緩下降!但覺兩耳生風,幾乎睜不開眼睛,這樣並沒多久,接着腳下好像落到實地之上,堪堪站穩!
只聽丁大衍的聲音叫道:“到了,咱們進去。”
丁天仁凝足目力看去,原來自己站立之處,是在一個一人來高的石窟前面,有數尺見方的一片石台,石台外煙雲迷茫,千仞絕壑,深不見底!石窟中,更是黑黝黝的看不到裏面情形。
丁天仁道:“大哥,你就住在這裏?”
丁大衍微笑道:“愚兄雲遊四海,到處為家,這裏是愚兄偶然發現的,到峨嵋來,就偶而住上幾天而已!”
說話之際,已攜着丁天仁的手,舉步朝石窟中走去。
丁天仁有大哥拉着自己的手,就不用擔心看不見了。那知走沒幾步,忽然眼前一亮,只見大哥右手托着一顆核桃大的珍珠,散發出淡淡的乳白色珠光,把一丈之內,照得清晰可見。
石窟相當廣大,復洞極多,丁大衍走向右首一個復洞,這裏宛如一道長廊,走到盡頭,已無去路,他伸手朝石首一堵直立的石壁緩緩推去。
丁天仁看得出大哥舉止從容,其實卻用上了很大的力氣,石壁居然像門戶一般,被他緩緩推開,門內隨着射出柔和的亮光,看去如同白晝!
丁大衍回頭笑道:“進來吧!”
當先舉步走入。丁天仁緊跟着他身後走入石門。
丁大衍回身再把石門掩上,含笑道:“這道石門,半出天然,半經人工,關易開難,也不知是誰造的?被愚兄無意中發現,這中間的一切用具,也是原來就有的。”
這是一問相當寬敞的石室,窟頂嵌滿了珍珠,大的如核桃,小的如櫻桃,不下百十顆之多,光是這些明珠,都是稀世奇珍!
上首放一張石榻,榻前放兩張石椅,一張石几,都色呈淡黃,晶瑩如玉,左壁有石櫥,櫥中放着不少古籍。整間石室,不染半點塵埃,不着人間煙火,當真有如仙境!
丁天仁喜道:“這地方真好,從前的主人,一定是仙人無疑!”
丁大衍微笑着道:“小兄弟,你請坐,我去拿酒來。”
說著,走近右首石壁,伸手一推,原來這面石壁間,還是暗櫥,他從裏面取出一個酒罈和兩支玉杯,然後又取出一個羊脂玉盤,裏面盛着松子、黃精等乾果,一起放到兒上。打開酒罈,倒了兩杯酒,舉懷笑道:“愚兄沒有什麼招待,這酒,乃是本山的猴兒酒,來,咱們先干一杯。”
丁天仁舉杯道,“小弟敬大哥。”
兩人對於一杯。丁大衍又倒滿了兩杯。
丁天仁望着大哥,說道:“小弟想不到大哥深藏不露,輕功之高,飛行絕跡,竟是一位隱跡深山的異人!”
丁大衍大笑道:“愚兄並沒有說不會武功,異人兩字可當不起,輕功雖屬小道,但全須以內功為基礎。不能一蹴即就,以小兄弟的資質;日後不可限量。”
說到這裏,忽然“唔”了一聲,問道:“小兄弟在伏虎寺待了六年,峨嵋光明劍法練得怎麼樣了?”
丁天仁臉上微微一紅道:“小弟只練了三年,還不純熟。”
“哈哈!”丁大衍大笑一聲道:“一套劍法,已經練了三年。應該很純熟了,小兄弟練給愚兄瞧瞧!”
丁天仁臉色更紅,說道:“大哥這是要小弟出醜了。”
丁大衍道:“愚兄不是外人,給愚兄看看有什麼出醜的?”起身取出一柄兩尺長的短劍,說道:“你沒帶長劍,試試這柄還合手吧?”
丁天仁接過短劍,只覺劍鞘非金非石,十分精緻,再一按吞口、但聽“錚”的一聲,一道紫虹,應手出匣,立時感到森寒逼人,不覺脫口叫道:“好劍!”
丁大衍含笑道:“小兄弟眼光不錯,此劍名為紫虹,削鐵斷金,足可稱得上是一柄寶劍,它跟隨愚兄三十年,但也有三十年不曾動過它了。”
丁天仁掂了掂道:“這樣一柄寶劍,只可惜短了一點。”
丁大衍朝他微一笑道:“劍不在短,在會使的人手裏,它就長了。”接着舉起酒杯喝了一口,催道:“愚允先力你干一杯,你快使吧!”
丁天仁道:“小弟練完了,大哥要參加指點!”
說完,擺開架勢討巴一百單八式“光明劍法”從頭展開,愈練愈快,一道紫光,宛如匹練般四處飛舞,使得劍風呼呼有聲,這趟劍法,足足使了一盞茶的工夫,才演完畢。
丁天仁才收劍卓立,居然臉不紅,氣不喘,把短劍納入鞘中、說道:“現在要請大哥多批評了。”
丁大衍點頭道:“很好,你已經練得很純熟了。”
丁天仁原以為自己練完之後,大哥一定會拍手叫好,如今聽大哥只說自己練得很純熟,不禁感到有些失望,忍不住道:“小弟自知缺失很多,大哥總得加以指點才是。”
丁大衍含笑道:“來,小兄弟你且坐下來,喝杯酒,聽愚兄慢慢的說。”
丁天仁把短劍放到几上,然後坐下,舉杯一飲而盡,說道:“小弟洗耳恭聽。”
丁大衍看了他一眼,道:“你是我小兄弟,愚兄就直說了,這趟劍法,你練得很純熟沒有什麼缺失,可見三年來,勤練不綴,極為用功,如果有缺失,也並不在於你……”
丁天仁抬目望着他道:“大哥……”
“你聽我說下去。”
丁大衍向他搖了下手,續道:“武林中以劍法着你的有武當、華山、峨嵋、黃山、八卦、形意等門派,但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缺點,就是當初創始人,明明只有十招八招劍法,但經過幾百年來,每一代的傳人,或多或少都會把他的心得,加入到劍法之中,這一來,本來只有十招八招的劍法,就演繹到三十幾招,七八十招,愈來愈多,傳到今大,幾乎部有一百招以外,甚至有多達三百招以外的……”
他口氣微頓,接着道:“這樣一來,不但招式重複,瑣碎不堪,本來的精華也蕩然無存,這就是這些自稱為劍派的門派所有的通病,一言以蔽之,不夠精簡。”
丁天仁問道:“那要如何才精簡呢?”
丁大衍笑道:“劍、兇器也,練劍的目的,就是要制敵人於死地,所以要用劍去刺、去扎、去削、去挑,既要制敵人於死地,就該直截了當的刺出去,但現在大家練的劍法,卻偏偏要加許多花招進去,譬如明明刺出的一劍,偏要劃上一個圈,打上一個轉,這一來,比直截了當的一劍,就至少慢了三分之二的時間,大家明明知道劍要快,但卻拋不了這個積習,現在這些門派使的劍法,大致都是如此,平時練劍,舞起來也許很有可觀,講到實用,就一無是處,劍術早就演變成唐代的舞劍器了。”
丁天仁越聽越覺得大哥說的非常合理,幾乎是對各派劍法一針見血之言,心中也更佩服得五體投地,說道:“大哥說得是不錯,小弟在練劍時,就有這個疑問,有時刺出去的一劍,何以要振臂划圈,划圈的用意究竟何在?這話又不敢直接去問師傅,就沒有人能說得出來。”
“哈哈,好、好!”
丁大衍望着道:“小兄弟果然不愧是我丁某的小兄弟。”
丁天仁望着大哥,殷切的道:“所以小弟希望大哥把我剛才練的劍法,有缺失的地方指點出來。”
“不行。”
丁大衍正容道:“你是峨嵋派的弟子,如果愚兄把一招一式的缺失之處指點出來,你照我說的改正過來,一旦給你師傅發現,就會責你欺師滅祖,而且愚兄也不好如此做……”
丁天仁失望的道:“那麼難道就讓它(指劍法)一直這樣錯下去嗎?”
丁大衍道:“這叫做積習難返,好在黑白兩道各門各派的劍法,都是如此,你划著圈刺來,我也划著圈刺去,反正現在使劍的人,大家都在耍花招,也就無所謂了。”
說到這皇,目注丁天仁,又道:“愚兄明天要去長白一行,分別在即,愚兄想傳你一招劍法,但卻不可告訴任何人,連你師傅在內,練會了,不到緊要關頭,也不准你輕易施展,你想不想學?”
丁天仁大喜過望,說道:“小弟自然想學,這是求之不得的事。”
丁大衍站起身,伸手取過短劍,連鞘也未褪,就舉着道:“小兄弟看清楚了!”
他舉劍朝前刺去,只是刺到中途之際,劍尖忽然極輕微的左右擺動了一下,再直刺而出,這一劍看去極為簡單,但動作卻有如閃電一般,快捷無倫!
丁大衍劍勢一收,含笑問道:“你看清楚了吧?”
丁天仁遲疑的道:“看是看清楚了,只怕其中另有奧秘,就不是小弟所能領悟的了。”
“哈哈,你果然聰明!”
丁大衍大為高興,伸手拍拍他肩膀,笑道:“這一招劍法,看雖容易,但足夠你練上十年,還很難完全領悟呢!”
丁天仁道:“有這麼難?”
丁大衍道:“說難不難?說易也不易,因為這招劍法,最重要的是使力有輕重之分,發劍在隨機應變,它有六句口訣:‘指東非東,指西非西,亦南亦北,亦實亦虛,天機不測,一劍貫的’。”
丁天仁沒有發問,只是靜靜的聆聽着。
丁大衍接着就把這六句后,分別洋加解說,一面再用劍比劃着指點丁天仁發劍之時,應如何使力,如何使巧、如何變速,一一說得不厭其詳。
丁天仁一一牢記在心。
丁大衍講解完畢,把短劍遞了過去,說道:“好了,現在你來練一遍給愚兄瞧瞧。”
丁天仁接過短劍依樣葫蘆的使了一遍。
丁大衍看得大為嘉許,一面指點他使到何處該如何使力,如何使巧,一一加以糾正,至於在運氣上,要他每晚在臨睡前瞑目跌坐,手捏劍訣,緩緩吐納,目前初學使劍,暫時不用運氣。
這樣足足練了半個時辰,丁天仁對這招劍法雖然不能深入了解、但依樣葫蘆的比劃,已可中規中矩了。
丁大衍道:“夠了,你目前不用去悟解得大多,照這樣練下去就可以了,現在休息一會吧!”
丁天仁把短劍放到几上,然後在石椅上坐下,一面問道:“大哥傳我的這招劍法,有沒有名稱呢?”
“有!”丁大衍道:“鴻蒙一劍,闢地開天,萬劍之祖,獨佔其先。”
丁天仁道:“這麼說,這一招就叫‘鴻蒙上劍’了?”
“不錯。”
丁大衍頷首道:“它也是萬劍之祖,天下劍法,均由這招劍法中出來的,你莫小覷了它。”
說到這裏,隨手從石几上取起短劍,遞給丁天仁,一面說道:“此劍是愚兄昔年隨身之物,愚兄明天要去關外,留在這裏,萬一被歹人拿去,就會增加武林殺孽,送給小兄弟最恰當也沒有了,小兄弟收下了。”
丁天仁雙手推卻,站起身道:“這是大哥的隨身兵刃,大哥明天要動身前去長白,豈可沒有兵刃?這個小弟萬萬不能收。”
“哈哈,哈哈!”
丁大衍大笑道:“愚兄不是告訴過你,愚兄已有三十年不曾使劍了,也就是說,這柄劍放在這壁櫥里,已經有三十年了,你是愚兄唯一的小兄弟,不送給你,又送給誰去,你快收了,大哥不喜歡婆婆媽媽的人。”
丁天仁聽他這麼說了,只好收下短劍,作了個長揖說道:“大哥所賜,小弟不敢推辭,那就拜領了。”
“這樣才是。”
丁大衍頷首笑道:“只是有一點,你要記住了,平日好。好收藏,不可向人展示,因為此劍削鐵如泥,武林中人看到了難免會心生覬覦。”
“丁天仁應了聲“是”。
丁大衍又給他斟滿了一杯酒,說道:“小兄弟幹了這一杯,時光不旱,愚兄送你上去了。”
丁天仁舉杯一飲而盡,望着大哥,依依不捨的道:“大哥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丁大衍道:“愚兄到處為家,到了那一座名山,就住在那裏,並無一定住處,就以這裏來說,愚兄到峨嵋來了,才到這裏來住,有時十年都未曾來過,所以愚兄行止,很難決定,咱們兄弟後會之期正長着哩!”
丁天仁一手取起短劍,然後朝丁大衍作了個長揖道:“小弟告辭了,但願大哥早日回來。”
丁大衍舉手推開石門,一手攜着丁天仁的手,一路走出石窟,到得石窟前面,才行站定,口中喝了聲:“起!”
兩人身子就凌空直上,丁天仁的感覺只像是騰雲駕霧一般,從頭頂壓下來的風,令人幾有窒息之感!
這……根本不像在施展輕功,輕功那有這樣飛行的?
大哥,莫非他會是仙人?
就在丁天仁心念轉動之際,腳下已踏到實地,頭還暈暈的,有些站立不住,只聽耳邊響起大哥的聲音:“小兄弟,後會有期。”
丁天仁急忙睜開雙目,自己站在峰頂,月華如水,松風如濤,四周靜悄悄的那裏還有大哥的影子?
經過如夢如幻,但大哥送給自己的短劍,還握在手中,顯然不是夢境,自己當真遇上了仙人!他朝空拜了兩拜,說道:“大哥保重,小弟告別了。”
一手持着短劍,興沖沖的奔下峰去。迴轉伏虎寺,已是三更多了,他想到大哥說過,這柄劍要自己好好收藏,不可向人展示,這就把短劍藏在懷裏,悄悄回到禪房,再把劍藏到被褥之下,脫衣就寢。
從第二天起,他學了“鴻蒙一劍”,就得練習,但大哥囑咐過這招劍法,不準告訴任何人,甚至連師傅在內。那麼這招劍法自然不能在寺內練了。
他每晚就寢之前,偷偷的跑上解脫坡去練,這裏居高臨下,可以一目了然,萬一有師兄弟上來,自己隨時可經停止。
繹過一連三個晚上的勤練,丁天仁對這招“鴻蒙一劍”,已練得相當熟了,這所謂“熟”,其實只是“依佯葫蘆”的熟而已!
至於如何在使劍時運氣,大哥教他暫時不用理會,要練到內功已有四五成火候,才可在使劍時把真氣貫往到劍上去。
這是第四大的二更光景,丁天仁正在練劍之際,瞥見西首山下,正有一行燈火婉蜒如同長蛇,盤着山徑而行!
燈光小如星火,相距至少有二十里以外,但從他們的長度看來,少說也有百來個之多,再看他門行進的方向,正是朝伏虎寺來的!
丁天仁心頭驀然一動,暗道:“莫非是雪山派的人?偷襲伏虎寺來的!”
一念及此,趕緊收起長劍,一路連縱帶躍,奔回伏虎寺。他出來的時候是偷偷溜出來的,這回卻急匆匆的朝山門狂奔。口中一邊叫道:”師兄們,雪山派的人快要到了,快去稟報師傅。”
他剛奔近山門,只聽有人沉喝道:“你還不站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一條灰影及時攔在前面。
丁天仁還沒看清人影,但已聽出他的口音,正是三師兄明智,今晚由他值夜,急忙煞住身形,叫道:“三師兄,小弟剛才在山上練劍,看到西山下,有一行火把,皇朝咱門這裏來的,很可能是雪山派的人,來夤夜偷襲,你得趕快稟報師傅才好。”
明智問道:“你看到有多少人?”
丁天仁道:“太遠了,小弟沒看清楚,但光看火把,最少也有百來個人。”
明智道:“你沒看錯?”
丁天仁道:“這是什麼事,小弟怎敢說謊?”
“好!”明智朝身後一揮手道:“鳴鐘!”一面朝丁天仁道:“小師弟,你跟我進去。”
說完,急步往裏行去。丁天仁緊跟着三師兄身後,亦步亦趨的走着。
悠揚鐘聲,也在此時連續響起!鐘聲一連響了九聲,這是有強敵臨境的緊急信號。
伏虎寺僧侶久經訓練,聽到緊急信號,就會各按職司進入已經分派的位置,毋須臨時指揮。
三師兄明智和丁天仁二人趕到第三進時,方丈無根禪師已經手持禪杖從走廊緩步走了出來。
他身後緊隨着八名護法弟子。
明智和丁天仁趕忙站停,躬下身去,說道:“弟子明智、丁天仁叩見師傅。”
無根禪師道:“明智,你發現了什麼?”
明智躬身道:“啟稟師傅,是小師弟發現的,他看到西首山腳下,有一行火把,人數少說也有百來個人,向本寺而來,很可能是雪山派的人來夜襲本寺。”
無根禪師唔了一聲,目光直注丁天仁,問道:“天仁,你在那裏看到的?”
丁天仁連忙躬身道:“弟子是在解脫坡上看到的。”
無根禪師詫異的道:“你去解脫坡作什麼?”
丁天仁心頭一陣跳動,低下頭去,說道:“弟子劍法一直沒有諸位師兄純熟,所以趁晚上一個人到解脫坡上練劍去的。”
無根禪師哼了一聲,敢情因事情緊迫,無暇責備,問道:“你把看到的情形,說與為師聽聽。”
他雖未責備,但這聲輕哼,已嚇得了天仁心頭咚的一跳,急忙應了聲“是”,就把剛才看到的情形詳細說了一遍。
無根禪師道:“二十里路,再有盞茶工夫,也該到了,咱門出去。”
說完,提杖緩步往外行去。明智和丁大仁隨後而行。
走出第一進,大殿前面早已鴉雀無聲,集合了本寺近百名僧侶。
階上由監寺無塵法師為首,率同八名長老,一個個手持禪杖,神色肅穆。
階卞則是二十名弟子,像雁翅般排開,明智和丁天仁迅速排人師兄弟的行列中。
大天井左右兩邊長廊前,則是一百名手持齊眉棍,腰佩戒刀的灰袖僧侶。(伏虎寺有三百名僧侶,其餘的人,則是分組守護各處,是以不在此地。)
方丈無根禪師走出之際,監寺無塵法師、八位長老,二十名弟子,一百僧侶,一齊合十當胸,躬身為禮。
無根禪師合十還禮,然後走到中間站定下來。
大家合十行禮,口中卻並未出聲,這是峨嵋派近來為了迎戰壓境強敵,所特別訂定的規矩,這樣就沒有半點聲音了。
這時整座伏虎寺三進殿字,也早已熄去了燈火,除了一片黑壓壓院字,看不到一點燈火,也聽不到一點人聲!
從外表上看來,好像峨嵋派的人毫無一點警覺,全已入了睡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