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流水
就在單方覺得雲舒懷意氣洋洋時,火海中的他,其實心中悲憤已變得無以復加。他的神志一陣陣模糊,彷彿等這一天已然等了三年。
他想起小時,家鄉附近的小村曾發現一名麻風病人,當時村人手持刀棍,集體圍逼,讓那人從村外的懸崖上跳下。那凄慘的情景,就算事隔數十年,仍深深留在雲舒懷腦中。捕殺病者的全是平日相熟的鄉里鄉親,那人在懸崖死角呼天喊地、磕頭求乞,叫爺爺奶奶、叔叔嬸嬸們饒他一命他那邊磕得頭破血流,這邊逼他的大伙兒也淚流滿面。可為了整個村子,眾人只能用許許多多長棍將他慢慢推下高崖,再放火將崖下樹木點燃,焚屍滅病。
十幾年來的行俠仗義,最後換來的竟也不免是如此結果。起初雲舒懷念及日後結局,也不免憤憤,可後來他卻想通了。想來人活百歲也終有一死,既然到頭來這一生必然難逃那一日,又何必斤斤計較?可見人該顧慮的,不是何時死,而是如何活。
雲舒懷想通這點,便索性不再去多想將來,只是認認真真把活着的日子過好,更加賣力地除惡揚善。三年來,剜肉剔骨、熬筋洗髓,他卻再沒有抱怨,直到單方的出現!
一時間,三年中的委屈絕望突然一起兇猛地湧來見不得光的生涯,遠離人群的孤苦,人不人鬼不鬼的殘軀三年來他從來不曾細想這些,可原來,自己一直都很在意這些,從來都沒忘記!
在那一瞬,雲舒懷突然覺得累了。三年來咬牙憋住的一口氣頓時泄了個一乾二淨。真的要讓自己昔日兄弟為難?真的要等百姓進山追殺?真的要待口鼻盡爛、屍骨不全?
這麼多年來,自己千里奔波從不計較得失,可是這一回,是真想偷懶一次了。死了死了,一死百了!與其一輩子惡疾纏身,隨時隨地可能暴斃身亡,也許及時死去,真是唯一的解脫?
雲舒懷點着火,心裏似乎還有着些微猶豫,可是大火如潮,在他來不及細想將來前,已呼的一聲將他吞沒
熾熱的火焰包圍住雲舒懷,他兩眼給黑煙一打,淚水登時模糊了視線。他腦中暈眩,腳下一軟,栽倒在地,心中暗道:就這樣死了吧!誰知卻一時死不掉,偏偏痛覺竟突然蘇醒,只覺自己身上本已麻木的肌膚,給火苗一舔,冒出了粒粒水皰,那火燒火燎的疼痛扎得他一顆心都抽成一團,讓他放聲慘叫。
越疼,越叫,雲舒懷的心中便越是填滿委屈;越委屈,他便越生氣;越生氣,他越想將天下惡人殺個一乾二淨。自己一生光明磊落卻落得如此下場,憑什麼那些惡人卻能安享太平?他心中殺機大盛,一個名字便模模糊糊在腦中漸漸清楚:蔣富之蔣富之那便是臨江縣縣令的公子,強搶民女,毆傷人命,卻至今仍逍遙法外,他惹得民怨極大,也是雲舒懷最近新確定的殺人目標。
這名字一出現在雲舒懷的腦中,登時揮之不去。一個更為清晰的聲音跟着滾雷般叫囂着: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要殺人,當然首先就得活下去。但此刻,他已全然不能動彈,火舌便像一條條燃燒的鎖鏈,將他的手腳牢牢縛住,便是用盡全力也難挪動半分。說也奇怪,雖然他此刻已近眼盲,但恍惚間卻似乎清楚看到周圍的火苗正向自己逼來。他身體無力躲避,便只能張嘴去吹,心中叫道:別過來!別過來!可那火苗卻越來越快地爬來,雲舒懷活像一支周身燃燒的蠟燭,孤零零倒在地上。
火。到處都是火。
艷紅的火苗爬上他的腿,他的臂,爬上驚虹劍細細的火苗,便如一柄柄剔骨鋼刀,一寸一寸刮削着他的肌膚。雲舒懷全身繃帶早已盡化青煙,把眼望去,是赤紅一片。他鼻中口裏滿是熾熱的空氣,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進一團團炭火,耳朵里,只剩下火焰跳躍時獵獵的聲響。他的身體便如被這火焰淘空一般。火從他的七竅鑽進身體,又從他周身毛孔化作絲絲熱氣,蒸騰而出。在一呼一吸間,雲舒懷的身體燙得幾近熔化。
然後下雨了!冷冰冰的雨水澆在雲舒懷額上,寒意立時順着脊柱疾傳而下。一時間,雲舒懷如墮冰窟。徹骨的寒冷后,是無邊無際的劇痛。周身像有千把尖刀、萬根銀針同時攢刺,喉里像是有一柄鋼銼用力拉動。他待要睜眼,可是眼皮沉沉的,像有千鈞壓上。
呵他痛苦呻吟着,乾澀的氣息從口中發出,灼傷的喉嚨像是燒壞的風箱。那是一個年輕女子略帶嘶啞的聲音:你醒了么?
呵
那女子哼了一聲,似是在笑:啊,是真的醒了!
呵我活
那女子截口道:是啊,你還活着!真沒見過你這麼命大的人!誰能想到,燒得那樣徹底的火場裏,居然還能有活人。嘿嘿,難得。
呵謝
別謝我,謝你自己吧,一定是你自己不想死,才能活下來的。那女子說話極快,聲音又冷冰冰的,語氣之中,似乎總含着一些譏誚,想來,定是個頗不好相處的人物。
於是雲舒懷果然便活了下來。他燒傷極重,不僅肌膚盡落,就連肌肉、骨骼、內臟也多被傷及。那女子先用大黃、梔子、穿山甲、地榆、冰片等藥物熬製藥膏敷於他周身,幾日後又用象皮粉、當歸、生血餘、生龜板、生石膏、生甘石、黃白蠟、香油等熬成生肌膏加以塗抹,再用濕羊毛、羊腹膜加以濕潤覆蓋。過了一月有餘,雲舒懷周身焦痂盡落,這條命,才算是保住了。
這一個月中,雲舒懷直覺生不如死。初時是疼,燒傷的火毒侵體,疼得他眼冒金星,後來身上結痂,卻變成鋪天蓋地的癢。這令他分外懷念昔日的疼痛,與明明白白的疼相比,這如萬千螞蟻嚙心的癢竟更令人難忍。雲舒懷幾乎咬斷了自己的舌頭。
他在生死邊緣輾轉,那女子竟始終不眠不休陪着他。雲舒懷燒傷厲害,開始時身上不停滲出淡黃汁水,那女子便不停為他換洗身下被褥,塗抹治傷藥膏。雲舒懷這時便如剝了殼的牡蠣,身上肌膚稍加碰觸,便疼得死去活來,那女子下手便極輕極快,如此反覆不停,她竟一絲不苟,沒有絲毫急躁。到後來雲舒懷遍體黑痂,癢得心智失控,遷怒旁人,也不顧她是女子,不擇輕重,痛罵侮辱。她卻也毫無怨言,只是冷笑聽着,始終不離不棄,照顧雲舒懷日漸好轉。
雲舒懷每天無法入睡,有時那女子便和他聊天解悶。原來她名喚黎青,身懷祖傳醫術。日前路過亂紅山,在一片廢墟中發現了已燒得半熟的雲舒懷。
其時木屋灰燼已然盡冷,黎青之所以能在黑灰中看到焦黑的雲舒懷,是因為當時廢墟中的灰燼甚是奇怪:以雲舒懷蜷曲的身子為中心,黑灰炭粒向四面八方散開,留下一道道清晰的痕迹。便如雲舒懷的身子是個風眼,吹出股股狂風,將周圍的灰燼都吹開了。
雲舒懷那時聽了,只當黎青在說笑。黎青倒也不堅持,只是對他照顧得更精細了。如此這般,他終於漸漸好了,劇痛、奇癢陸續退去,這讓他終於睡了第一場好覺,吃了第一頓飽飯。折磨消退,他性子裏的乖戾也自然淡了。雖然經歷了一場地獄般的煎熬,但是想到自己在偌大一場火災中不逃不躲,居然還沒命赴黃泉,倒也真稱得上意外之喜了!
一喜之後還有二喜。初時雲舒懷還擔心自己的麻風傳染給黎青,曾再三讓她快快離開。誰知幾天下來,黎青未走,雲舒懷身上的麻風卻大有好轉。先是原來的爛瘡徹底潰爛,待黎青給他剔去腐肉后,那傷口竟和其他燒傷一樣,迅速結痂癒合。真沒想到,經此一難,他身上的麻風竟全好了!
三年來,雲舒懷給這疫病折磨得生不如死,一方面固然是因為麻風本身痛癢難耐,但是更為重要的,卻是因為怕將惡疾傳染給別人而寢食難安。如今這病竟然莫名地好了。雖然身上的燒傷仍然讓人觸目驚心,但是能放心讓黎青照顧自己,能有一個人時時陪在身邊說話,對於雲舒懷來講,這樣的日子真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神仙生活了。
只是凡事有得必有失。雲舒懷既然能誤打誤撞燒掉周身麻風,他的燒傷也就自然輕不了。那場大火的惡果終於一點點展現在面前:原先明察秋毫的一雙亮眼,幾乎被完全燒瞎,如今便只剩一隻左眼、在正午時分才能看到一點兒暗影;周身肌膚都已給化掉,再不能重生,沒了肌膚毛孔,不能出汗散熱,只要稍微運動,身子就燙得嚇人;雙腳腳趾俱已截掉,雙手上也只剩五根手指;沒了耳朵、鼻子,就連雙唇也萎縮得完全包不住上下牙床;雖然還能說話,但在開口前,卻必須要呵上幾聲,才能讓殘破的咽喉透氣發聲。
這一傷,便躺了半年。半年後,雲舒懷搖搖晃晃立住,打量銅鏡里的自己:他全身無力,必須屈膝駝背、斜肩側頸,方能穩住身形;他周身筋骨都已在大火中完全扭曲,原本玉樹臨風的七尺漢子,如今踮起腳來也不到五尺;而那張原本俊秀的面孔鏡前的他,便如一柄利劍熔化在煉爐中,銷了鋒刃,毀了形狀。
面對雲舒懷的絕望失落,黎青卻絲毫不以為然:堂堂男子漢看重的應該是所作所為,是否仰不愧天,俯不慚地。至於容貌美醜,不過是皮相而已,管它做甚。昔日齊國晏嬰,五短身材也能拜相;司馬遷殘軀著《史記》,天下有誰不敬?雲舒懷只覺能得此紅顏知己,也算老天爺對自己的一點兒補償了。
能下地后,雲舒懷馬上開始練武。驚虹劍已然失落在亂紅山裡,黎青給他找來其他兵器,可他右手餘下的三指卻也握不住了。他卧床半年,身上因麻風、燒傷割去的肌肉都已萎縮,哪能運轉如意?無奈之下,雲舒懷只好從打磨力氣,練習以耳代目開始,一點點恢復武功。
新肉無力,經脈不通,初時雲舒懷進境極慢,每每疲憊欲死,覺得體內如着了火一般,幾乎要炸開了,可練習的收效卻微乎其微。黎青勸他不要急躁,雲舒懷卻只一笑置之,仍然拚命練習。
本來雲舒懷已做好三年之內修心忍性的準備,誰知方到第三個月、新生的筋肉已然習慣后,他的力氣突然如脫韁野馬般,一日千里地狂飆猛進。
他如此精進,便是黎青也嚇了一跳,仔細檢查他脈絡,竟赫然發現,雲舒懷任督二脈居然都已打通,不僅如此,經脈之暢達、丹田之空闊更是前所未見。
原來,當日雲舒懷陷在火中,雖身子不能動彈,卻懷着旺盛的求生信念,他吐氣想吹滅逼近自己的火苗。可那火苗卻不僅是正面來犯,他的身上都早已着火。雲舒懷的身體在昏昏沉沉中堅持住清醒時的最後一個念頭,努力吹熄火苗,竟因此在自己身上開出無數小嘴,每一處穴道都往外噴射內息。內息散盡后,便直接將口鼻吸入的空氣在丹田運轉一周,化成內息再用,如此循環往複、生生不息。黎青救他時所見大風刮過的痕迹,實則便是雲舒懷昏迷中內息噴射造成的。
人在困境中每每能逼出超乎尋常的力量,重傷瀕死的經歷更能給人意外的收穫。雲舒懷在那九死一生的大火中心無旁騖,竟在不知不覺中練就天下絕無僅有的孔竅,有了震古爍今的修為。這些內情他與黎青雖然並不能盡知,但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幾分,不由更是咂舌不已。
這一天,雲舒懷的進境更是喜人。運氣打坐時,只覺內息奔騰如海,沸騰如爐,以丹田為源,一波波往外漾去,無窮無盡的力量便從每一個穴道激射而出。這內息往體外噴涌的現象,本是走火入魔、瀕死散功的惡兆,可此時雲舒懷卻覺得越是如此,自己體內氣息越是洶湧,巨大的力量便如無休無止般自他丹田湧出,如春風般拂過他五臟六腑、四肢百骸。
突然之間,雲舒懷只覺體內猛地脹大,內息以空前力量外撞,轟的一聲,他耳中一陣鳴響,再靜下來時,內息恢復自然,而耳中卻驀地現出一個全新世界!
練武之人本就耳力過人,聽風辨位不過是武林中人的傍身常技。暗器高手在黑暗中,甚至能依據聲音,精準地收發暗器。可是現在雲舒懷側耳聽來,卻連天上飛鳥振翅,地上樹木生長,土裏蟲鼠抓搔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轟隆隆,前方有人走來,雲舒懷略加分辨,知是黎青來了。
他蒙黎青相救已有半年之久,莫說第一個月拯救自己於生死邊緣,便是後幾月的殷勤照顧,也叫雲舒懷感激不盡了。初時除了上藥、擦身這些日常看護,雲舒懷便是連大小解也須得黎青幫忙,這令他羞愧欲死,倒是黎青顯得落落大方:羞什麼?大男人扭扭捏捏笑死人了。我是大夫,給你治傷時管你是男是女再說,你還算男人么?焦得那樣厲害?
雲舒懷登時只覺五雷轟頂、欲哭無淚。黎青趕忙補道:好啦好啦,算我童言無忌,說錯話。別傷心,你是大英雄!大豪傑!可千萬別傷心,不然就更像女人了。
有這樣一個口沒遮攔的女孩兒照顧,雲舒懷不知不覺繞過多少酷刑一般的身心折磨。他一向好強,以往行走江湖,從來都是他殺人、他救人、他放人,如今卻如一個嬰孩般被一個年歲不大的女孩兒如此無微不至地照顧。所謂男女授受不親,在這般全無保留的相對中,他心裏便有了一點點微妙的波瀾。
他個性高傲,昔日風度翩翩,家世又好,家中托媒的自然少不了,便是江湖中的女俠名媛主動投懷送抱的,也不在少數,只是他卻將之視為庸脂俗粉,鄙視之餘,從來不假辭色。可如今對着這相貌看不清、歲數不清楚、來歷不分明的女子黎青,雲舒懷卻真的動情了!
想起每次上完葯后,黎青便會用裁得極細的繃帶將自己細細包好。這繃帶裹得很緊,便如皮膚般妥帖,能減輕行動時摩擦產生的痛楚。這時,他心裏便一片寧靜祥和,什麼恢復武功、行俠仗義都被拋到腦後。他一門心思所想的,只是仔細捕捉黎青冰冷的指尖在他滾燙肌膚上滑過的感覺,仔細品味黎青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個低沉語調,仔細辨認眼前這個模糊的人影。就彷彿黎青對他來說,便是天地間的一切了。
此刻雲舒懷神功初成,喜不自勝,自然希望與最心愛的人分享。當下輕手輕腳閃到大樹背後,耳聽黎青的腳步一步步輕輕走來,他竭力控制氣息,便要從後邊嚇她一嚇。
眨眼間黎青便來到樹下,停下腳步,耳邊傳來衣衫的摩擦聲,似是她正東張西望地尋找自己。雲舒懷猛地轉出身來,大叫道:哈!他的聲音嘶啞,乍然開聲,便只能發出這樣的響動。
黎青往後退了一步,大笑道:哎呀。真嚇人啊。口中說嚇人,實則語氣平和,殊無慌張之意,竟是連作假也不屑一裝。雲舒懷為之氣結,奈何黎青的脾氣向來如此,他愛的也便是這率直的秉性,當下只好苦笑道:姑娘啊,你到底有沒有什麼害怕的東西?黎青笑道:好像沒有吧。她的聲音低沉,奪魄勾魂。
雲舒懷心中一盪,突然鼓足勇氣,張開雙臂將黎青抱在懷裏。黎青猝不及防下,已被雲舒懷攬了個結實,驚得大叫一聲。
這回怕了吧?
黎青苦笑道:怕死啦。你可以放手了吧。她口中說笑,雲舒懷卻在她身後摸到一個包袱,大吃一驚:呵包袱?你要去哪裏?
你的傷既然好了,我當然要繼續四方遊歷放手,放手我再跟你說。
雲舒懷心神激蕩,哪裏肯放?他臂上加力,猛然湊臉過去,久已失靈的鼻子此刻卻隱隱約約聞到一絲幽幽香氣,只覺腮邊一軟,已貼上黎青的臉頰。黎青的身子驀地僵住,雲舒懷轉過臉來,迷亂地輕吻黎青玉頸香腮,口中喃喃道:呵不要走,不要走!青兒,我喜歡你啊
黎青陡然身子僵硬,張口結舌:是么
雲舒懷吻在她耳垂上:呵嫁給我吧不要走
突然之間,黎青奮力掙扎。她的力氣固然不及雲舒懷,但乍然發力,瘦硬的手肘重重撞在雲舒懷胸前,雲舒懷便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她掙扎時的不容質疑。他是君子,自不願用強,木木放手,沉吟道:呵你不喜歡我?
黎青道冷冷道:雲大俠,你我萍水相逢,說得上什麼喜歡不喜歡?更別提什麼談婚論嫁了!
雲舒懷大駭:呵我們我們已經朝夕相處半年多了呵你那樣照顧我,我們你
黎青截口道:我照顧你又怎樣?莫不成你是黃花大閨女,身子金貴,別人摸不得看不得?我摸了看了便得負起責任,不能始亂終棄?
雲舒懷訥訥道:呵呵
黎青嘆道:雲大俠,我是個大夫,你傷勢嚴重,我要救治你,怎麼做都是本分。我一個姑娘家都不說什麼,你一個大男人怎麼還如此計較?若是我舉止不檢,讓你生出了什麼誤會,那是我對不住了。咱們以後還是朋友。她連珠炮般說完,停一停才問道:行么?
雲舒懷掙扎道:呵我,我是真喜歡
黎青輕笑道:喜歡?除了治傷之外,咱倆還有其他交情嗎?當初看你所受之傷,是我行醫多年未逢的難題,為超越自己的醫術極限,我才陪着你在此離群索居,可外面四方人情風物,我還沒見識遊歷過,而你,也許註定要留在此地吧請你高抬貴手,我們還是做朋友吧!說著她悠然走下山坡,我走了,你自己保重,好不容易痊癒的身體,千萬不要又出事情才好聲音越來越遠,終於聽不見了
雲舒懷愣愣坐在原地,腳下青草柔柔,他一顆心卻亂得不成話。他平生高傲,在江湖中殺人放火,生也好、死也好,從沒向人低頭說半句軟話;爭名也好、奪利也好,既不珍惜,失去了也全不惋惜。可是這一回!
這一回,是他頭一次將自己一顆熱滾滾的真心全無保留地掏出來,誰知卻被人三言兩語就澆得冰涼。一時之間,雲舒懷又是想哭、又是想笑,胸中煩悶欲嘔,腦中一遍遍回想方才黎青的話,翻來覆去都是那一句你,也許註定要留在此地吧!
不知不覺,已入夜了。夜風習習,萬籟俱寂。
突然,靜夜裏傳來雲舒懷的一聲慘呼:老天爺,你為何如此待我!黎青啊,如果我還是以前的赤手白云云舒懷,你還會說這些嗎?他的聲音空曠,靜靜散向四邊,卻沒有一點兒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