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紅燈血劫
夜色,凄迷而荒涼。
天上,沒有星星月亮。
大巴山的四周,像洪荒般的一片漆黑。
三千尺高的閻王峰頂,驀地從三個不同方向,先後瀉下三條身影。
於是,閃電,霹靂,狂風,齊聚峰頂,只差暴雨未臨。
這,不是指天氣變化,而是指峰頂上出現的三位武林奇人的尊號。
“神州四異”,聲望超過七大門派,威名震懾黑白二道,現在飛落峰頭的,正是老大“閃電神劍”宋義,老二“霹靂霸拳”范山,老三“狂風鐵掌”文立。
前者紫衣長須,背插長劍,面目清癯……
中者虯髯巨睛,廣額寬頭,身軀魁偉……
後者短小精悍,偏生就一雙巨靈手掌……
他們每人腰上都掛了一個包裹。
只見“閃電神劍”抱拳道:“二位賢弟可好,‘神州四異’二十年不出江湖,各自西東,今夜在此相聚,實慰生平。”
“霹靂霸拳”范山,聲如巨鍾,哈哈笑道:“大哥說得好,但老四下了請帖,身為主人,竟還未到,實在不該!”
“狂風鐵掌”文立道:“他花樣亦太多,帖子上說什麼大家趁赴約之便,各帶—份見面禮,必須使武林震驚,還要能表示各人的修為進境。不知大哥,二哥帶了沒有?”
“閃電神劍”微微頷首,“霹靂霸拳”已道:“老四未到,我們何不先互相觀摩一番!”
“狂風鐵掌”首先贊成道:“好!”已將腰際包裹解下,攤在地上現出十八面小旗。
“霹靂霸拳”奇道:“這是什麼東西?”
“哈哈!”“狂風鐵掌”爽朗地道:“江南十八寨巨盜,我文立一路上橫掃而來,夷為平地,拔下他們的標識,以收殺雞儆猴之效。”
“閃電神劍”道:“三弟此舉,大快人心,無異江南萬家生佛。二弟,你呢?”
“霹靂霸拳”一甩包裹攤在地上,竟是三條人臂,三個鋼環。只見他道:“三弟掃平江南巨盜十八寨,未耽誤行程,雄風萬里,我范山只趁入關之便卸下‘飛環三龍’的三條右臂,實在相差太遠!”
“狂風鐵掌”哈哈笑道:“二哥是罵人,‘飛環三龍’鐵氏三昆仲,狂霸關外,無惡不作,功力比江南十八巨盜不知高上幾倍,二哥能舉手之勞,廢去他們右臂,奪取其兵器,比小弟高明太多。哦!大哥,你的見面禮呢?”
“閃電神劍”一抖包裹,竟滾落二顆人頭,面目猙獰可怖,他微微一笑,道:“二弟三弟互有千秋,不分軒輊,還是愚兄太差勁了!”
“霹靂霸拳”道:“大哥,這是何人首級?”
“秦中二神!”
“狂風鐵掌”吃驚道:“據聞秦中二神橫行西南,隱為黑道盟主,連七大門派都未敢招惹,大哥竟能取他項上人頭,不愧四異之首……”
語聲未落,驀聞一聲長笑,由遠而近,眨眼已至峰頂,出現一個白衣書生,只見他一揖到地道:“三位大哥,愚弟來遲,想不到盛會已開……”
“霹靂霸拳”搶着道:“老四,少羅嗦,快拿出你的見面禮,看看是否辦得比我們出色,否則就罰你遲到之罪!”
來的正是這位居“神州四異”第四的“暴雨飛芒”艾炎。
只見他淡淡笑道:“小弟怎能與大哥相比,只靠一袋‘星芒’,挖下了南海六蛟的六對照子。”
說著袍袖—甩,滾下十二粒血肉模糊的眼睛。
“閃電神劍”宋義道:“此次盛會,的確別開生面,尤其殺的俱是惡盜巨擘,造福生靈,不愧‘神州四異’名號……四弟,你下書相約,不知還安排什麼精彩節目!”
“暴雨飛芒”聞言不禁一愕,問道:“愚弟奉大哥之召而來,怎說是我相約?”
其餘三人俱都一怔!
“霹靂霸拳”從腰中掏出一封書簡道:“信上明明是你老四署名,這是怎麼回事。”
“暴雨飛芒”忙掏出同樣的一封書簡,道:“小弟接到的信上卻是大哥之名……”
“狂風鐵掌”正要說話,忽見“閃電神劍”神色驚疑,目注右方,三人轉首望去,心頭不由一震!
只見離此三丈的一棵大樹上,不知何時,已高懸着一盞點燃的紅燈!
四下撒下一片迷濛的血紅色光芒,映着地上的殘肢、眼珠、人頭,使周圍平添不少神秘、恐怖、陰森的氣氛!
以“神州四異”這份超絕功力,周圍十丈之內,有個風吹草動,都瞞不過耳目,如今被人摸進三丈,掛上紅燈,竟毫無所覺,來人這份身手,簡直匪夷所思,怎不令人駭然!
四人正驚愕之際,倏然身後破空響起一陣陰惻惻的冷笑。
笑聲刺耳陰森,四人大驚,霍然齊轉身形,只見三丈外已屹立着一個錦衣紅臉,環眼碧芒四射的高大老者,面目陰森,目含冷笑。
這份悄無聲息,恍若幽靈出現的超絕身手,看得四異心中激靈靈地一抖,陡覺四周氣氛格外陰沉。
只見老者碧眼一掃地下殘肢人頭,不屑地道:“江南十八寨,蕞爾毛賊,關外‘飛環三龍’,南海‘龍島六蛟’,雖算高手,卻是庸俗一流,至於秦中二神,功力雖非泛泛之輩,但並非什麼了不得人物,四異井中之蛙,以此沾沾自喜,豈不羞煞!”
“神州四異”不愧頂尖高手,於一陣驚駭之後,立即鎮定心神,見他把自己四人譏嘲得一文不值,不由心頭皆起怒意。“閃電神劍”沉聲道:“以閣下掛燈現身,這份功力,諒也是位不世高人,難道也想參與盛會,帶來什麼出奇之物不成?”
錦衣老者冷冷一笑道:“不錯,老夫正想參與盛會,雖未帶什麼驚人之物,卻有現成東西,足以震驚武林!”
“神州四異”何等功力,何等智慧,聞言心頭已有九分明白,“霹靂霸拳”范山道:“冒名下書,是否閣下所為?”
“不錯!”
“狂風鐵掌”哈哈笑道:“尊駕的確別出心裁,只不知究竟有什麼現成東西,足以震驚武林?”
錦衣老者碧眼一掃四人,一字一字冷削地道:“就是四異項上人頭!”
四人聽得心中一凜,“霹靂霸拳”身形一欺,狂笑道:“老匹夫好大口氣,就讓我范山試試你的功力!”
錦衣老者冷哼半聲,道:“四異聯手,尚可抵擋老夫十招,以你一人,嘿嘿!不用二招即可制你死命!”
這話說得四人臉色巨變!
“霹靂霸拳”范山聞言大怒,一聲暴叱:“老匹夫就試試!”
雙拳凌空搗出!
霹靂霸拳,名符其實,隨着拳勢,半空霹靂連響,一股奇猛剛勁之氣,飛撞而出。
“轟”一聲大響,震得群山俱顫,場中飛沙走石。
漫空塵霧漸開,四人凝神一看,臉色驟變!
十丈外的山峰岩石,被范山凌空一拳,撞成一個二丈窟窿,而錦衣老者仍屹立當場,絲毫無恙!
只見那老者響起一陣凄厲笑聲,道:“霹靂霸拳,名不虛傳,試試老夫這一招!”
話落一擰身形,伸臂斜錯,袍袖一揮,“霹靂霸拳”范山竟未哼半聲,便自萎頓塵埃!
這份深奧莫測的身手,看得其餘三人心頭大駭!
一場好好盛會,竟變成生死搏鬥,這是誰也意想不到之事!
天上愁雲慘霧,峰頭殺機驟涌!
“神州四異”交結生死,眼見老二身亡,一股怒火,立刻將剛才被震懾的懼意沖走!
“狂風鐵掌”首先發難,一聲厲叱:“老賊還我二哥命來!”
雙掌一圈,已向老者劈出!
掌起匝地狂飈,猶如驚濤拍岸,直向老者周身涌去。
幾乎同時,“閃電神劍”身形微動,長劍無聲出鞘,一道寒光,快若閃電,已向對方撩去。
“暴雨飛芒”手握一把“銀星飛芒”伺機出手!
身處三大高手夾擊中,只見老者仰天厲笑,腳步微動,恍若幽靈,閃出包圍,道:“今天老夫要你們全部命亡此地!”
“狂風鐵掌”掌力落空,一聲嘩啦啦暴響,老者身後五六丈遠的十幾棵大樹,竟被掌風全都掃倒。
“狂風鐵掌”文立正要變招,就在這電光石火剎那間,驟見黑影當頭罩下,一股奇怪勁力,已襲上胸口,要避不及,哇地噴出一口血箭,眼前一黑,撲地身亡。
正在攻擊中的“閃電神劍”宋義,搶救已晚,如虹劍光,瞬眼連刺七劍,竟告招招落空。
只有“暴雨飛芒”見機會已到,揚手一把“飛芒”,猶如滿空暴雨,含着絲絲銳嘯,向對方全身罩去!
老者剛閃過宋義長劍,陡見滿空銀星飛瀉,一聲怒哼,雙袖四掃,卷出一陣陽剛罡勁!滿空星芒,竟告倒卷回去。
“暴雨飛芒”位列中原暗器第一名家,星芒之下,從未留過活口,如今竟告失效,而且見反襲回來,心中大驚,忙閃身暴退。
就在他身形將起之際,老者身形陡欺,伸手就向“暴雨飛芒”揮去。
“閃電神劍”心頭大悸,飛快刺出八劍,劍劍指向老者周身大穴,以期解救老四危機。這種以攻止攻的快速劍術,只見滿空電光亂掣,令人眼花繚亂!
老者雖身手超凡,但對這種精奧奇快的劍術,似也有所顧慮,雙肩微晃,左手接連劈出三掌,但右掌仍就原勢向前推出。
“閃電神劍”倏然覺得手腕一震,襲出的劍光竟被對方掌力盪開,正要變招……
驀聞“暴雨飛芒”發出一聲凄厲慘嚎!
目光一瞥,只見艾炎身形如斷線風箏,竟向峰下飛瀉,眨眼不見。
宋義心頭大震,仗劍暴退!
只見老者停身陰惻惻道:“霹靂不響,狂風不起,暴雨已無,現在只剩你閃電神劍,難道還要老夫動手!”
眼見三位義弟已亡,宋義悲憤攻心,聞言,雙目盡赤,叱道:“老賊,神州四異與你何仇,竟設計下這等毒手?”
錦衣老者冷冷道:“嘿嘿!你姓宋的忘了三十年前的事?”
宋義心中一震,尚未轉念,只見老者身形陡欺,道:“假如你自己不動手,就讓老夫送你上西天!”
處在這種生死邊緣之際,“閃電神劍”未及多想,衡量得失,強壓怒火,手中長劍一閃忽然歸鞘,道:“宋義自認不敵,是否能在死前,知道閣下姓名?”
老者見宋義動作,神色似乎一怔,旋陰惻惻道:“老夫三十年不提姓名,以紅燈作標誌,為紅燈教主!”
宋義一怔,暗忖道:“江湖上哪來的紅燈教,奇怪……”但口中卻道:“在下無恥,想請寬限死期三天!”
紅燈教主哈哈狂笑道:“耳聞‘神州四異’義同生死,如今看來,亦是貪生怕死之輩,不過,老夫倒可考慮考慮……”
說到這裏一頓,碧目一轉,道:“你提此要求,用意何在?”
宋義坦然道:“身為四異之首,豈忍見義弟暴死荒山,任其獸食鷹啄,三尺黃土,代理善後,也不枉結盟一場!”
紅燈教主陰惻惻笑道:“如你死了,又有何人代你收屍?”
宋義神色嚴肅道:“在下生平先為別人打算,從未為己着想!”
“只怕你別有用心,收屍豈要三天?”
宋義心中一震,道:“肯與不肯,惟尊駕一言,何必言詞相逼?”
錦衣老人獰笑道:“老夫豈有不知你心意,不過本教主正要借你之口傳言天下,就說‘紅燈教主’以汝等四異開刀,三月之內橫掃各派,獨尊武林!”
語聲甫畢,運指如飛,連點宋義胸前三大死穴。
宋義坦然不避,悲憤道:“謝尊駕成全,宋義日後必有所報!”
錦衣老人仰天發出一聲凄厲長笑,亢聲道:“老夫已答應你多活三天,但勿忘所囑……哈哈哈!報仇,雪恥,紅燈普照,武林至尊!”語聲中,金光一閃,人影已杳。
只剩下“武林至尊”“武林至尊”餘音,從群峰之間,回聲頻傳,聽得宋義心頭如受錐刺。
望着地上范山、文立的血泊屍體,宋義漸漸雙眼模糊,禁不住嚎啕大哭,眼中血淚俱下。
瑟瑟山風,莽莽叢嶺,平添一層凄涼、悲愴的色彩。
半晌,宋義停住泣聲,跪下喃喃道:“二位賢弟安息吧!大哥身為四異之首,生不能與賢弟聯手禦敵,臨難苟免,實辱四異英名,但為了能傳訊報仇,只能忍辱權宜……三天後,大哥再去黃泉與賢弟相會……”
語聲凄涼,如泣如訴,鐵石心腸,聞之也要一掬同情之淚!
他喃喃禱告畢,倏地拔出長劍,就地刨出一個大坑,將范山、文立身上遺物掏出,集成一包,背在身上,屍體合葬埋好,身形連縱,飄下峰頂。
大巴山恢復了原有的平靜,只有閻王峰頂,一盞紅燈,高懸松枝,隨風搖曳,向四周撒下一片紅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