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野店鬥智
蘇東二、珍珠及朱全三人就快過“八道江”了,這地方水旱碼頭臨山邊,沿着山道往南行,一邊是懸崖,另一邊就是不算太寬的江面。
沿岸走了三十里,前面是個大轉彎,十幾株老杉樹下有一座野店。
天黑了,一對老夫婦就住在這裏。此刻,那老太婆正在把門外木桌上的筷筒與一個盤子取在手,老頭兒剛把一捆劈柴抱在手上要往屋中走,就聽那老太婆道:“老屠,來了。”
老人抬頭看山道,他笑了。
“轟”地一聲放下乾柴,老人對女人道:“我的葛姑娘,快進去準備呀。”
她不是姑娘呀,只看她的大半個頭已泛了白色,又是滿臉的皺紋,她應是一位老媽媽才正確。然而,當他聽見老者的聲音傳來,愉快地笑笑,道:“老葛呀,咱們這是尿盆洗手多年呀,如今……”
老者不回應,他迎上去了。老者當然是迎上蘇東二三人去了。
“一路上辛苦了!你們瞧,日落西山下一大截,野狐成群下山來,今夜就在咱們這兒住一宿了。”他叫着似唱歌,手指南北又說起來:“南邊不着鎮,北邊是江水,下馬吧,野店不夠寬,睡人還是蠻夠的。”
蘇東二下馬來,他把馬韁繩拋在老者手上,道:“喂大豆,有嗎?”
“有,大豆高梁咱們這兒出產得多,一年收成吃三年,誰不知道哇。”
蘇東二不去理會老者,他走到珍珠馬前,伸手平舉,那珍珠身子稍歪便倒下去了。珍珠當然是倒向蘇東二懷中,她還格格一笑,道:“我累了。”
蘇東二放下珍珠的時候還在珍珠臉上吻了一下,道:“累了我們住這家野店吧。”
他把珍珠扶着走,看得老者三棱眼直打閃。
朱全跳下馬來,他跟着蘇東二走進這家野店,抬頭看去,乃是兩暗一明三大間草屋,那個灶房便在二門的左邊,放着兩口鐵鍋,有個老婆婆正在煮水呢。
老婆婆歪着脖子斜着身,對進來的蘇東二三人笑道:“坐,坐,老婆子正為三位燒水呢。”
珍珠雙目一亮,她拉着蘇東二,道:“東二哥,我好怕。”
“怕?”
“是呀,這個地方……陰森森的。”
蘇東二一笑,安慰她道:“山中野店俱是這般光景,咱們只住一宿,又非長住下去,別怕,別怕。”
朱全已把包袱往木桌上放下來,他很世故地往四下里觀看,這也是平日蘇東二教他的江湖行應有的事情。
蘇東二三人剛坐定,只見那姓屠的老者雙手托個盤子走過來,還真是一壺好茶。
老者為三人各斟上一碗茶,笑道:“三位,我這兒住店有個不成文的規矩。”
蘇東二道:“說。”
老人笑笑道:“是這樣的,我這規矩來自關內,可不是關外的規矩。”
蘇東二開口兩個字:“請說。”
老者道:“你可別嫌我羅嗦。”
“我聽得出來,你是關內中原人。”
“好耳力,咱正是來自黃河岸。”
“什麼樣的關內規矩被你帶來關外呀!”
老者道:“酒菜沒有,只有一碗哨子面,這碗哨子面我不要錢。”
“送咱們白吃?”
“有道是住店不住店先吃一碗哨子面,你說是住店錢也好,—碗面錢也罷,全都只收一個大銅錢。”
蘇東二笑笑,道:“進得店來,咱們當然聽你的;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老者哈哈一笑,道:“你大概是太行山人氏,可有一段好走的路。”
蘇東二道:“再誇你老一句,好聽力。”
老人哈哈笑了。
就在這時候,只見灶門口的老太婆把一個小木盆端放在桌面上,她在老頭舉着的油燈照射下,立刻用力地奪過油燈就往二門外走,口中直嚷着:“可惜,可惜。”
老頭便跟上去大叫:“葛姑娘呀,你瘋了嗎?”
老女人把油燈送到二門外,她由灶房取了一根蠟燭走出來。
老太婆口中仍然叫“可惜”不已。這光景看在珍珠眼裏並不以為意。
但這情形看到蘇東二的眼裏便提高警覺了。
只見老太太燃了蠟燭放在珍珠面前,她也不管老頭在她身後用力扯她的衣襟,卻直不愣地對着珍珠看個不休,還笑道:“姑娘呀,你不是人?”
她此言一出,珍珠一怔。
朱全就要拍桌子,蘇東二叱道:“你怎可罵人?”
老太太嗤地一笑,道:“不是啦,我還未說完呢。”
她伸手摸摸珍珠的背,接道:“我是說你不是人,而是天上下來的仙女呀,你太美了,叫人不忍也不敢在你身上點那麼一點,重了,怕傷害到你呀。”
珍珠笑了,道:“沒有人會傷害我呀,難道是你們一對老人嗎?”
她仔細地看看葛老太,又是緊了一下眉頭,道:“我有個姑姥姥,她同你的年紀差不多,可是她對我好得很,她也最疼我了。”
老太太笑了,道:“我也很疼你呀,嘻……”
忽地一個大倒退,老太太被那老者拖到後門口,他二人就在灶房吵起來了。
雖然是吵,可也忙不停地在做吃的。
那老太婆低聲道:“我不答應,你休想。”
“她是什麼樣人,會留在你身邊?做夢。”
“我老婆子有手段。”
“咱們最厲害的一手便是這盞油燈,而你……”
老太太忙過去,她用竹筷撥燈芯,低聲道:“不能害了她,快把那話兒丟掉。”
果然,燈芯中有東西,一粒玉米粒大小的紅丸被她挑落出來,那正是一粒致人於死的毒丸,當這毒丸被火燒開來,便有一股煙飄出來,聞者必死。
只因為珍珠太美了,老太太欲留她一命,收為自己的姑娘,她說有辦法,必有手段。老頭子也相信葛姑娘有手段,因為……
因為他們這一對老夫老妻乃是有名之人,當然在這兒他們不出名。
他們逃出關外,在這長白山邊山谷口開野店,那只是一種掩護,如果提到“河澗閻羅”屠天雲與“老超度”葛姑娘,那就是這兩位。
只為兩人在關內江湖上用他們手段玩死不少道上的人物,遂引起幾處人的追殺,來到關外,也算是走上“富途末路”了。為何不說窮途末路?
很簡單,關外地方大,躲人的地方太多了,更何況這兩人在關內造了不少孽,當然也弄了不少銀子,開野店嘛,也只能說是一種掩護。
面是大碗的,住店不用錢,拌面的料子乃是韭菜炒蛋連鹹湯,至於別的什麼小菜,全沒有。當然,以他們在關內道上的身份,如果不是躲仇家,他們又怎麼會侍候人?
人侍候他兩人還差不多,還得看他兩人的高興。
“老超度”葛姑娘最是高興別人叫她姑娘,雖然她今年已到四十九歲的關口,她仍然喜歡聽“河澗閻羅”屠天雲叫她一聲姑娘。
這也是通病,人嘛,誰不怕人稱他老呀,尤其是女人更怕人叫她老。-屠天雲呼叫葛姑娘已三十年,早已習慣了。
但聽的人可就不自在,灰發蒼蒼還叫姑娘,差一點令人噴飯。
“葛姑娘呀,你站在這兒幹什麼?”
“我看呀,老屠。”
她這麼一聲老屠,蘇東二雙目一厲,他想到了一個人,一個被殺在黑虎溝的李一中。這件事情已有五年之久,那時候他才剛為霍先生辦事,第一樁事便是找李一中,蘇東二並不知道霍先生為什麼叫他去落雁山找李一中,但當他找去的時候,李一中已快斷氣。李一中當時全身泛青色,還發著亮光,那正是中了毒的現象。
蘇東二沒這方面經驗,他還是把李一中背到霍先生那裏,李一中憑着一氣不散,他要死在霍先生面前才閉眼。
他對霍先生一瞪眼,霍先生掐住李一中的人中不鬆手,口中厲吼:“是誰?”
好像是硬生生把李一中又自鬼門關拖回來似的,就聽得李一中吐出一個字便死了。李一中口中吐的字是個“屠”字。此刻,這葛姑娘也叫了老者一聲“老屠”,蘇東二立刻便想到了當年李一中說的“屠”。
當年蘇東二沒問霍先生“屠”字是什麼意思,所以他至今放在心上未說出來。
蘇東二的動作已被屠天雲看在眼裏,老頭兒心中冷笑,他也思忖:“且等一等看老夫如何收拾你了。”他轉身拉葛姑娘便到了灶房。
這時候蘇東二示意珍珠與朱全兩人休得吃出聲音來,他雙目微閉,半低着頭。
蘇東二運起內功在右耳,那功夫一旦使出來,五丈內地上掉根針也聽得到。
朱全便知道叔叔的這一招,他直往二門瞧。
蘇東二聽着自灶房傳來的細碎聲音,他的面色在慢慢地變了。
他聽到了什麼?嗨,灶房中有人在爭論着什麼了。
“去去去,那個姑娘我收了。”
“怎麼收?”
“我收你會不清楚呀!我稍使手段,叫她馬上忘了過去的一切,我再使手段,叫她一切聽我的。”
“哼,最後又像你曾收過的小天、翠艷、美蘭等一樣,把她們賣給過路客呀?”
就聽葛姑娘笑道:“這個姑娘比她們強多了,我至少與她同床過完這一年。”
“你胡說,你同她抱着睡,這個冬天我怎麼辦?”
“你有酒呀,喝些酒再睡覺。”
“我天冷要抱着你睡覺的。”
“今年有她沒有你!嗨嗨,老屠呀!你抱着我睡覺已三十年,不膩呀?”
“沒你我睡不着覺,老超度。”
“小聲點,別叫人聽了去!少叫我的渾名。”
屠天雲與葛紅的話,一字不少地全部入了蘇東二的耳朵里了。
蘇東二再也想不到,會在這兒遇上這兩人。
他正在思忖着如何應付眼前事,又聽到門外傳來了屠天雲的聲音。
“老超度,剛才我發現那個大小子的面色不太對勁,這小子有問題。”
“我才不去管那兩個小子呢。”
“喂,老超度,我是擔心那小子會看出我們來呀。”
“簡單啦,拿刀把他們殺了不就得了?”
“出刀?”
“只要你喜歡,有什麼不可以?”
“出刀不如用毒省事呀。”
“抽冷子插一刀,那比用毒快多了。”
“哎,老超度……”
“你怎麼每次殺人前就不停地叫我渾號,我看你是緊張過度了。”
屠天雲道:“唉,多年的毛病了。”
蘇東二冷笑着,道:“果然是他們,被我撞上了,哼!還想謀害咱們三人呢。”
珍珠道:“東二哥,你打算怎麼辦?”
她回頭看看二門,又道:“我一進門就覺出不對勁,果然要出事了。”
朱全笑道:“叔叔阿姨,一切由我來擋,你們兩位安心啦。”
他說完不久,一碗面也吃完了。
現在,那個女人葛紅走出來了,她邊走邊笑道:“來了來了,這一碗是我請姑娘吃的。……”她把大碗放在珍珠面前,又笑道:“姑娘呀,走路的人喝了這碗蛤蜊薑絲湯,你就可平安地到家鄉,喝,喝了吧。”
真殷勤,她用筷子去撥弄湯上面浮着的一層金黃色薑絲,露出碗中的十幾隻張開殼來的大蛤蜊。
“哎唷……”
珍珠不但不高興,她大叫一聲便投入蘇東二的懷中直哆嗦,這光景就如同她半夜碰到鬼一樣。
蘇東二抱緊了珍珠直瞪眼。一邊的朱全就在發火了,只是未有蘇東二的示意他不敢動手。但此刻就不一樣了,在珍珠阿姨的叫聲中他便立刻出了一巴掌。
朱全不是打人,他一巴掌打落了那碗蛤蜊湯。
“嘩……砰……”
“喂,你這少不更事的小兔崽子,為什麼打爛老娘送給姑娘的湯?”
那老者也叱道:“想吃不是,還有呀,你發的什麼狗屁火。”
朱全沉聲道:“少來,黃鼠狼給雞拜年呀,你們沒操好心眼。”
“什麼?”
葛紅指着地上叱道:“山中吃山珍,江上食魚蝦,你們在山中吃江蛤,那是佳肴上品呀,這一碗你可知道需要多少銀子呀。”
朱全道:“你們把我阿姨嚇一跳,你說說,嚇壞了我阿姨又需要你賠咱們多少錢?”真會逗,朱全這是聽得多見得廣,對付敵人他是全用上了。
蘇東二便在心中想,果然是長大了。
忽地,葛紅對朱全道:“好小子,真有一套,你這種口吻活脫像一個人的話。”
“誰?”
忽地,那老人對老太婆一瞪眼。
老太婆哇哇一笑,道:“老屠呀,這還穿的什麼羊皮,裝的什麼老羊呀,都已搬上枱面了。”
屠天雲道:“你在胡說什麼?”
老超度葛紅冷笑了。
她斜視一直不開口的蘇東二,再看看蘇東二懷抱的珍珠,冷冷道:“姑娘,別怕,你怕吃蛤蜊呀,這種事世上少有的。”
她怎知珍珠是什麼人?
她只知道回人不吃豬肉。
朱全又開口了:“走開,少惹我阿姨生氣。”
老超度葛紅怒指朱全,她發出一聲冷哼。
朱全不吃這一套,他忽地站起來,道:“滾。”
葛紅大怒,吼道:“你娘的,叫我滾?你小子沒有弄錯吧,這是我的店呀。”
朱全回吼:“咱們不白吃白住。”
“好小子,你是小鋼炮投胎生的呀,怎麼如此地火藥味呀。”
“去,去,去,少羅嗦。”
老人突然抓住葛紅,道:“休擾咱們客人了,回灶房去別出來。”他把老太婆拉入二門去。
蘇東二示意朱全與珍珠,別大聲出氣。他又在聽了……
“老皮癢的,你怎麼如此冒失呀。”
“我……哎,老屠呀,我怎會知那女子見了蛤蜊會嚇着,她難道是蛤蜊精嗎?”
“她是人,當然不是精。”
“那她怎麼不吃?我等她吃了以後忘了一切,然後你殺了另外兩個人,這女子不就是咱們的了?”
“皮癢的,你就沒看那女人,她往男人懷中投,而男的不動一下。”
“又怎樣?”
“定力陰沉,出刀殺人。”
“怕他呀?”
“咱們活過五十歲,你知道是怎麼活過來的?”
“憑本事呀,娘的……”
“憑機智,再加上不打那沒把握的仗,皮癢的,拚命的事情沒把握,那是武大郎乾的事(武大郎明知打不過西門慶,他仍出手,當然吃大虧)。”
葛紅道:“你對付不了他們呀?”
“這話我沒說。”
葛紅吼叱,道:“就算他們有武功,我看他二人加起來也沒有你大,他們在娘胎就習武了?”
屠天雲道:“我說過,我不打沒把握的仗。”
他頓了一下,又道:“我不想流血。”
“你怕死?”
“我是為你呀。”
“為我?為我個屁,你比在關內時膽子小多了。”
“你個老超度,我死了你怎麼辦?再找男人沒人要,沒聽人常言,中年喪夫人生大不幸也。”
“咱們已過中年了。”
“嗨,老來喪夫更不幸,常言道‘老寡婦上墳——沒眼淚’。”
“為什麼沒眼淚廠
“日子不好過,眼淚哭幹了呀。”
葛紅道:“好吧,你說怎麼辦?”
“用毒。”
“你去吧,容我好生設計一下。”
屠天雲道:“要有把握啊。”
“放心啦。”
姓屠的笑着又走出來了。
他直走到木桌邊,笑對蘇東二三人道:“別理會我那老太婆,山中住久了,人呢,有時候瘋瘋癲癲的。”
他指指桌面,又道:“說真話,三位吃飽了沒有?”
蘇東二終於開口了:“咱們睡哪裏?”
老人搓搓雙手,指着左邊暗房,道:“就那一間,是個大通炕。”
蘇東二扶着珍珠就往暗房走去。
蘇東二就是蘇東二作風,他出刀之前不多言。
朱全要跟過去,但老人卻對朱全笑笑,道:“小客人,你就別去了。”
朱全道:“為什麼?”
“看來他們是新婚夫妻,你去了算什麼?”
朱全道:“你還有別的地方給我住?”
“有,當然有。”
“在哪兒?”
“你瞧,就在那邊呀。”
朱全抬頭往右邊看,呵!老人袖中有乾坤。
老人在抖袖了,忽聽左邊傳來吼聲:“阿全……”
朱全猛回身,老人不動了。
怎麼恁般巧地在他欲出刀的時候有人喊叫呀?
老人與朱全同時回頭,就見蘇東二出來了。珍珠沒出來,她躺下去睡了。
蘇東二一直走到老人面前,他冷冷一哂,道:“你……大概就是‘河澗閻羅’屠雲天,是不是?”
老人嗤一笑,道:“誰是屠雲天?我是世代在這兒開野店的人呀。”
“別逗了,那個老女人是關內用毒高手,人稱她‘老超度’葛姑娘的便是,對不對?”他點明了這兩個關內黑道煞星,便也令屠天雲忽地仰天一聲厲笑。
“哈……嘿……”
他只笑了一聲便不笑了。“出來吧,皮癢的,葛姑娘呀,咱們遇上朋友了。”
“朋友?”老超度出來了。
“是呀,有緣千里能相會。”
“我瞧瞧,這位朋友什麼樣。”
老超度三腳兩步地走近蘇東二,她上下瞧一遍,道:“你是怎麼認識我二老的?”
蘇東二道:“中原十大高手會泰山,這可是一件震驚武林的大事吧。”
他此言一出,老頭兒驚呼,道:“噢……你……你是怎麼知道當年那件事的?”
老超度道:“難道你認識那個霍天行嗎?”當年十個死九個,僅僅走掉一個霍天行。
蘇東二冷冷笑起來。
老超度又道:“姓霍的若非是個老郎中,他也早死在我那天地毒網中了,哼。”
她似是很得意地又道:“我老婆子只用雙手上下一揮,那大片無色無味的毒網,碰上必死。”
她忽然亮出右手,冷凜地又道:“我老婆子這就要超度你們這兩個小子了。”
她帶着人皮手套,狠狠地抓了一把毒粉。
老頭兒已屏住呼吸了。
蘇東二卻並不驚慌,他自腰上取出笛子來了。
朱全就吃一驚,道:“叔叔,我來……”
蘇東二道:“你去你阿姨身邊別出來。”
朱全立刻往左面屋中匆匆走去,這光景倒令屠天雲看了一眼葛紅。
葛紅已叫道:“你二人還想活命?”
卻聽得屋中珍珠道:“快來!”
朱全進房門了。蘇東二拉把椅子坐下來,他吹起笛子來了。
蘇東二吹的是《萬馬騰奔在殺場》。
立刻間,葛紅的臉色變了。
屠天雲的麵皮更是灰蒼蒼。
蘇東二的笛聲在這茅屋之中蕩漾着,頓時好像這屋內擁擠無數怒馬奔馳,隆隆之聲不絕於耳,幾乎屋頂快要破了。
葛紅髮動了。她厲吼之聲是嚇人的,那種老而慈祥的表現早巳不復在她的臉上了,代之的是殘忍的冷笑。
“死吧!”好一把“摧命毒瘴”直往蘇東二撒罩過去。
再看屠天雲,他已退到二門外灶房邊去了。
於是,怪事出現了,只見一片毒瘴在蘇東二的頭上一尺處盤旋着,凝聚着,久久而不往下落。
屠天雲已大聲地叫:“葛姑娘,快退啦。”
葛紅不退,她吃驚地厲叫:“妖法呀,莫非這小子是白蓮教的呀。”
笛聲更雄壯了,笛聲中似充滿了一片血殺在進行,而盤旋在蘇東二氣功幕上的旋狀毒物,慢慢地往四下里擴大,然後飄落於無形。
蘇東二的頭上冒出汗珠了。
忽聽葛紅厲叱:“再看我老超度的‘龍打鼾’。”
只見她的手一搗一揮,然後又是雙掌一推。
她推的什麼?還是一種無色無味的東西在撒播,往四下里散開着也罩向蘇東二。
這乃是她的至寶,輕易不使用。
想當年,她就是用這毒藥下毒手,害死九名高手而單單走了霍天行。
他們就是最忌諱霍天行,才逃出關外來的,但想不到被蘇東二無意間把二人的行蹤識破。這也算是天理昭昭吧。
然而,蘇東二的笛聲更加地尖亢懾人,這表示他並未為毒所侵。
而葛紅大為吃驚地奔向二門。
就在此刻,忽聽得屠天雲厲叫:“停,停,你娘的,別再吹了。”
蘇東二收起笛子來了。他冷冷地面對着二門不開口。
屠天雲走了過來,站在蘇東二面前,道:“你的氣功已至化境,令人佩服。”
蘇東二道:“出刀之前,你還對敵人恭維一番,是不是表現你的風度?”
“風度?嘿……咱們只知道保命。”
“倒也坦白。”
葛紅站在二門未進來,大叫:“老頭子呀!我的能耐出盡了,剩下來看你了。”
她真的改變了,兩手上已各持了一把刀。
蘇東二冷厲聲道:“你們應該聯手。”
屠天雲道:“當年十大高手會泰山,只走了個霍天行。你必是霍天行的什麼人了。”
蘇東二道:“你去猜吧。”
屠天雲道:“沒有意思的事何必去猜?老實說,便是霍天行在此,老夫自認還能同他打個平手,而你……”
蘇東二道:“我是我,我不是霍先生。”
屠天雲道:“那又怎麼樣?”
蘇東二冷冷一哂,道:“我出刀是絕對的,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他忽地自鼻孔中噴出兩粒珍珠,接在手上,收回腰袋中,看得屠天雲吃一驚。“你……鼻中還有避毒珠呀,難怪了。”
“所以你們最好來硬的,正面作戰才是君子之風,暗中害人乃小人行為。”
屠天雲大怒,吼叱道:“娘的,乳臭未乾的小子,你敢教訓屠閻王呀。”
他也自稱自己是閻王了。
一聲冷笑,蘇東二道:“不是教訓,是要殺你。”
屠天雲憤怒地道:“咱們誰殺誰還未知呢。”
蘇東二道:“還等什麼?”
屠天雲忽地往蘇東二懷中衝去。
蘇東二根本不動,他也不閃一閃地便平伸雙手。
“叮叮噹噹,沙……”
“噢……”
這二人好像見面在握手,卻忽然傳出一聲“唉……”
這聲音帶着幾分蒼老,當然是屠天雲發出來的。
屠天雲的尖刀垂下了,他抖着左臂直噎氣。
於是,二門的葛紅尖聲吼叱道:“老頭子呀……”
蘇東二本是要下第二刀的,但他站着不動了。
那葛紅只一看到屠天雲的傷,便轉頭對蘇東二急叫:“你等等。”
蘇東二道:“等什麼?”
葛紅道:“強梁不如商量呀,小子。”
蘇東二道:“生死一剎那,還有什麼商量的?”
葛紅道:“就算你能殺了我夫妻,你沒有我老婆子的消息,還是活不成的。”
“怎麼說?”
“怎麼說,我便提個人名字你就會明白了。”
“誰?”
“王天柱,大都統鐵木雄手下第一侍衛王天柱。
“王天柱?”
“不錯,怎麼樣?”
蘇東二道:“手底遊魂,我會怕他?”
“你的武功是高,多年來有誰能殺得了我的老屠呀,你是第一人。”
蘇東二道:“王天柱又怎樣?”
“王天柱有陰謀呀,他的陰謀是弄死你們三個人,至於在什麼地方……嘿……”
屠天雲道:“不要說,叫他們去送死。”
葛紅道:“咱們都是關內來的鄉親,不能看着他們去送死呀……再說,將這消息換性命,兩不吃虧嘛。”
她再對蘇東二又道:“怎麼樣?”
她邊說還邊為屠天雲止血上藥,夫妻之情在此刻竟全流露出來了。
這正是人們常說的,“樹靠一張皮,人是兩片嘴”;又說:“人靠兩片唇,儘是好聽的”。剛才還要把人弄死呢,此刻又提到關內一家人了。
果然,蘇東二不賣交情,他冷冷地道:“我不在乎他們什麼陰謀,二位還是起來再殺吧……”
屠天雲抖着血臂,吼叱道:“怎麼殺呀,兒,你把老夫的一條臂幾乎切掉,我還能殺嗎?”
葛紅道:“我的幾手絕活也全栽了,我是個女人呀,一個不中用的老女人了,我怎麼同一個年輕體壯的年輕人動手,我找死不是?”
蘇東二冷冷道:“如此說來,我也只有趁你二人之危了,那麼,二位閉一閉眼睛,我出刀是不叫人感到疼痛的。”
“嗚……”
葛紅還會大哭,道:“老天爺呀,咱們幾曾受過這樣的欺辱呀,這是什麼時代了,瞧瞧,年輕人欺侮到老人頭上了,何來尊老敬賢呀,何來仁義道德呀,這叫咱們死也死得不瞑目呀……嗚……”
這女人一時之間涕淚滂沱起來了。
蘇東二冷笑一聲,道:“欲要人之命,小心自己的命,你們生受吧。”
葛紅抹淚大叫:“誰知你們如此扎手,一時間叫我失去了殺你們的機會呀。”亥蘇東二沉聲道:“那就挨刀吧。”
“不甘心呢,小子……”
於是,有個聲音自房內傳出來了。
“東二呀,就饒他們一次吧。”
蘇東二一怔,道:“放了他們?”
“換他們的消息嘛,也不是白白放了人。”
蘇東二心中一軟,這是珍珠的聲音,當然得聽了。
屠天雲已叫道:“謝謝了,姑娘。”
蘇東二沉吼道:“別謝了,快把你們知道的消息一字不漏地說出來。”
屠天雲對葛紅道:“說給他們聽吧。”
葛紅道:“前去兩條路,都通梅河口,那是去瀋陽必經的渡口,記住了。”
蘇東二道:“這條路我早就知道了。”
葛紅道:“你還未答應交換我說了以後,你不放咱們可憐至極的老夫婦呢。”
蘇東二道:“那要看你說的消息實在不實在。”
“當然實在。”
蘇東二道:“那就快快地說。”
葛紅道:“此去大山中,一共兩條山道通大路,一條是茅草溝,另一條乃是石頭谷。”她抹去屠天雲手上的鮮血,齜牙咧嘴地又道:“看起來走石頭谷比走茅草溝快捷,實際上你們應該走茅草溝才會平安無事。”
“怎麼說?”
“你們是騎馬的,凡是騎馬的都會走石頭谷,所以那兒有埋伏。”
“什麼樣的埋伏?”
“石頭谷中石坑多,兩邊山崖藏人呢,如果有許多人藏在山崖,兩邊亂箭齊發,你們就完了。”
蘇東二嘿嘿一笑,道:“茅草溝不太平呀。”
“不錯。”
“這也是王天柱說的?”
“是呀。”
“如此大的機密他會隨便說?”
“他當然不會隨便說,嘿……”。
蘇東二道:“你們又怎麼會知道?”
屠天雲沉聲道:“葛姑娘呀,你是老人多磨呀,何不快快告訴他呀。”
蘇東二道:“我的耐性不高,你還是快快地說。”
葛紅道:“我便直截了當地對你說,你小子聽了可別再發火。”
蘇東二冷然一笑不開口。
葛紅咬咬唇才道:“王天柱拍馬打此地經過,他順便邀我二老去幫他殺人,他明言,如果幫他成功,二百兩銀子外加兩匹關東大紅馬。”
蘇東二道:“為何不幹?”
“干,當然干,誰不知咱們當年在關內做買賣獨來獨往,同人合作銀子不多。”
蘇東二嘿嘿冷笑,道:“原來是想獨挑呀。”
葛紅道:“不錯,這也是咱們一貫作風。”
“為何變了心志?”
“唉,我被那姑娘……喂,她真是你老婆?”
蘇東二道:“你們應該知道的,她是我妻子那是假不了的。”
葛紅道:“我被你的美嬌妻子的美色迷住了,我不忍殺了她,原以為收拾你們三個太容易了,不料……”
忽聽屠天雲對着葛紅咆哮,道:“都是你,一進門他們坐下來,不知不覺地完事,哪有此刻我挨刀呀。你呀,被那女子玩了不說,還拖累我……”
葛紅道:“人有失神馬有亂蹄,難道你吃芝麻燒餅就不會掉一粒芝麻的?”
蘇東二收刀了。他指着對面的暗室,道:“有生之年我是頭一回放了想殺我的人,你二人是第一遭,只不過……”
他重重地逼視着二人,又道:“快回去,我們不走,你二人就安安份份地別出來,否則,你二人死定了。”
葛紅扶起屠天雲便走,匆忙地回內屋去了。
這二人連一句話也不多說就回去了,走得真快,就怕蘇東變卦。
不多幾步,便聽得“砰”地一聲,門關上了。
蘇東二轉身往回走,他心中有了盤旋。
進得房內,珍珠已投向他懷中道:“他們會聽話嗎?”
“他們絕對不會聽話。”
“那樣,咱們不是同虎狼一起睡嗎?”
蘇東二笑笑道:“睡吧,我的愛人啊,我為你吹奏催眠曲,你很快地就熟睡了。”
一邊的朱全道:“叔叔,你們睡,我為叔叔、阿姨守這夜了。”
蘇東二道:“你也睡,等一等我吹笛子。”
朱全道:“好哇,叔叔,真是妙。”
也只有蘇東二想得出來,如此這樣,只要有笛音,對面暗室中的人便知道這兒的人尚未睡,自然也就不敢再前來偷襲了。於是,笛聲悠揚地飄出來了。
蘇東二坐在珍珠身邊,他與珍珠的雙目對視,那笛聲之柔和,之動聽,之妙美,宛如天使的微笑,直往珍珠的耳畔飄去。
蘇東二吹的聲音不大,誰聽過唱晚安曲的人似張飛大吼叫的?
美啊,聽的人不用數幾隻羊了,只慢悠悠地閉上眼睛,立刻沉睡人夢鄉。
珍珠已進入妙曼美麗的夢鄉中了。朱全也睡著了。
朱全原想守在房門口的,但他聽了笛聲便忽悠悠地頓覺眼皮重女口鉛,睡了……
蘇東二真能“吹”,這一吹直到三更天。
蘇東二並非單純地在吹笛,他在練功,他練的乃是至柔也至剛的絕頂氣功。
當然,他也把這功夫傳給了朱全,只不過朱全的氣功比他蘇東二尚差十年修為。
蘇東二還是把朱全拍醒過來,再大的本事不能不睡覺,蘇東二也是人。
蘇東二低聲道:“吹你的安眠曲。”
朱全低頭看珍珠,心中不自在,他對蘇東二道:“叔叔我去守夜,你同阿姨……”
“不用,只在這兒吹。”
蘇東二想是太累了,他歪身在珍珠身邊睡下了。
朱全接着吹,他當然也吹的是安眠曲,而且也吹得十分柔和。
朱全便在這吹奏下,進入忘我之境,也一遍遍地吹着這柔和的調子。
他也調氣運行氣功了。
好歌人人愛唱,好曲人人愛聽,朱全在笛上的功力雖比不過蘇東二的紮實,卻也是有板有眼的,他為了不把一邊的叔叔、阿姨吵醒,吹得便也十分小心了。
笛聲就在這山谷野店中整夜地吹個未停,一般人必然累得口乾舌燥吹累了,然而對蘇東二與朱全二人而言,他二人反而有精神。
外面現出灰蒼蒼的晨曦色,朱全不吹了,他得把那一對老夫妻叫起來。
於是,朱全慢慢地拉開門,又慢慢地移向對面暗室外,輕彈門板,道:“喂喂,起來了,起來燒熱水了……”一頓,他又叫:“怎不快起來呀,起來做吃的了。”
叫了一陣沒迴音,朱全這就要去推門。
“等等!”
朱全忙回頭,蘇東二與珍珠走出來了。
蘇東二搖搖手,道:“阿全,貿然推門必然吃虧,你退回來。”
朱全愣然地退到蘇東二身前,道:“有陰謀?”
蘇東二道:“阿姨送你的兩粒避毒珠呢?”
朱全道:“在我袋子裏。”
“塞進鼻孔,咱們走……”
朱全道:“不吃不喝就走?”
“是的,咱們袋子裏有……
朱全一聽,立刻把三個鞍袋取在手上,跟着蘇東二與珍珠二人走出這家野店外。
還好,三匹馬仍在林下拴着,三匹馬也正在吃草呢。
朱全忙把馬鞍放妥,蘇東二把珍珠扶上馬背,他不上馬,他取出笛子吹起來。
蘇東二吹的既非《戰刀曲》,又非是《血魂曲》,他吹的曲子卻是令人聽了十分不安而煩躁。還未吹一半,三匹馬已仰頭嘶叫起來了。
林子裏傳來鳥叫聲,“噗噗嚕嚕”地飛上了天。然而,茅屋中依然是平靜的。
蘇東二不吹了,他騎上馬,道:“茅屋中沒有人,他們早逃掉了……”
珍珠道:“再吹我就頭痛了。”
朱全道:“叔叔,我想去看看。”
蘇東二道:“一般人的通病,好奇是不是?”
朱全道:“不去看,怎知叔叔的話是真的?”
蘇東二道:“那就多加小心了。”
朱全一聽可樂了,他跳下了馬便往茅屋走過去,他是一心想知道,為何店不要,而人跑了。
朱全並末進門,他走近一邊的窗子,他只要掀起窗子往裏面看,就明白屋內是否有人在。
又聽蘇東二開口了:“江湖上多少人死於好奇心,好奇心並非壞事,但卻能叫人上當。”
朱全不去掀窗子,他站在窗外叫道:“叔叔,我放火了,放火燒了這茅草屋……”
他頓了一下,又叫:“放火了,放火燒了它……”
再是叫,房中仍然靜寂得叫人以為是鬼屋。
朱全火來了,他搬了一塊大石頭,對準那扇窗子便往上砸去。
朱全一共砸了三次,把窗子砸開個洞,面盆大的一個大窟窿。
“轟轟轟”這三“轟”之後,就見一群虎頭蜂爭先恐後地自窗洞中往外飛來。
朱全反應快,轉身拔腿便跑,他還大聲叫:“快呀,虎頭蜂來了。”
別看虎頭蜂飛得快,朱全反應更快,幾個騰躍已落在馬背上了。
他這是打馬要逃了,蘇東二開口了:“別動,我來。”
於是,蘇東二又把笛子吹起來。
這一回他吹的笛子十分妙,聽的人以為山洪欲爆發了,也似天欲搖地欲動。
再看群蜂,已被他的笛聲震在兩丈外,就是不敢往他三人挨過來。
蘇東二這是先穩住群蜂,然後忽然改了調,他吹起如怨如訴的《血魂曲》來了。
想這些毒蜂被人囚在暗室中出不來,門窗加着布被堵得緊,早就發火了。
蘇東二的《血魂曲》一共吹了三遍,只見室中群蜂忽然轉了個身,真是一窩蜂地往山谷中狂飛而去。
這時候再看看蘇東二,他已是滿頭大汗了。這一回他用盡了內勁在笛上,也是以震懾的功力,生生把群蜂阻住。他在大喘氣了。
珍珠姑娘取出綉巾為蘇東二拭汗水,她嘆口氣道:“東二,真神笛也。”
蘇東二道:“真怕救不了你,我就罪過了。”
珍珠一聽,就在馬上送上香唇,蘇東二立刻迎上去一個甜甜的吻,太妙了。
朱全見群蜂已走,又奔到大窗外,這一回他清楚了,他看見床上放了個大蜂巢。還有幾隻毒蜂在上面遊動着,還未飛出來呢。
朱全道:“叔叔,只有個蜂巢在床上。”
蘇東二道:“咱們走吧。”
珍珠道:“快離開這裏。”
朱全上了馬,他低聲地道:“人不知逃到哪裏去了。”
蘇東二未回應他的話。
人去哪裏?人就在附近的山頭上,深林之中往下瞧着,只聽一聲吼:“他娘的,不是白蓮教是什麼?”
這吼罵的人正是“河澗閻羅”屠天雲。
屠天雲指着自己的野店,他對正在發愣的葛紅又道:“葛姑娘,你出的鬼主意。”
葛紅道:“我的主意好呀!”
屠天雲道:“好個屁,去他娘的,他們怎麼會那麼平安地走了?”
葛紅道:“那小子的笛聲也能阻住那麼多的毒蜂呀,奇聞嘛。”
屠天雲道:“娘的,你叫我半夜三更天爬上咱們的後面半山上,摘了那麼大的一個蜂窩,害我背上還挨一傢伙,千辛萬苦地擱在床鋪上,白乾了。”
葛紅頓足道:“那麼漂亮的女人,我會這麼大方地眼睜睜看她自老娘的眼皮下走掉呀,我不甘心呢。”
屠天雲道:“就是因為你看上那女子,害得咱們差一點完蛋,你看看我挨的這一刀,若非老子是出刀高手,這一刀我的一條手臂就報廢,娘的,還聽你的上樹去摘蜂巢,你呀,喪門神一個。”
葛紅道:“早知如此,端燈出去我就把他們薰倒死掉算拉倒。”
屠天雲道:“這就叫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你早聽我的話,哪會有現在呀。”
葛紅道:“說來說去都是那個女子太美了,你……你可曾見過那麼美的女人?”
屠雲天道:“什麼樣的女人也沒有我的老超度夠勁也夠味,葛條瓜當梨兒——看着不值吃着值。”他說了一句山東大土話,哈,喜得葛紅拍巴掌。
“哈……你這個河澗閻王真會逗老娘,明知你口是心非放響屁,我還是舒服至極。”
緊接着她托起屠天雲的大毛臉,噴噴噴一連三嘖,吻得屠天雲也笑了。
手臂上那一刀夠嗆的,但屠天雲卻也不在乎。
在乎又怎樣,在乎能不疼嗎?
“娘的,人未乾掉,三匹馬也損失了,老超度呀,這一回咱們的損失可大呀。”
葛紅突地站起來,道:“老屠呀!你以為兩條路他們會走哪一條?”
屠天雲道:“我猜嗎?”
“猜猜看,他們聽我的說詞以後,會走哪一條路,咱們翻山越嶺走近路,趕去瞧熱鬧,也許……嗯,有機會咱們撿便宜……”
屠雲天想了一下道:“總得回去取些乾糧帶身上,他娘的,這一夜真好折騰……”
“老超度”葛紅道:“老屠呀!你等着,我回去取吃的,咱們走飛龍嶺過白雲山,必定趕在他們前面。”
屠天雲道:“去茅草溝呀……”
“對,我以為他聽了我對他們說的石頭谷中有埋伏,必然會走茅草溝,咱們先去找地方躲起來,這種熱鬧一輩子沒幾回可以遇上的。”
屠天雲道:“好,咱們決定去茅草溝瞧瞧。”
於是,只見這“老超度”葛紅擺動着面盆似的大屁股,飛一般地往山下奔去。
屠天雲一個翻身仰面躺在一片草窩中,他,閉上眼睛還罵大街。
就聽他罵得好難聽:“操你娘的,老子是不是真老了,這一刀是怎麼挨的,真他娘的‘歪嘴屁眼’,有點邪門……”他仔細地想,忽地又起身一陣比劃。
要知道這“河澗閻羅”屠天雲當年在北五省可也是個厲害人物,當時與“老超度”葛紅二人一拍即合地相聚在一起的時候,更是嚇退不少找他們報仇的人。
只不過仇人多了,再加上厲害的霍天行,所以二人撈足油水后暗中便潛來關外了。
他二人原是撈也撈夠了,存的銀子這一輩子也花不完,然而,如今遇上這件事,他們的凡心又動了。其實,這就是人心不古,誰還嫌銀子多呀……
屠天雲仰天閉上兩隻眼,他糊裏糊塗地睡著了。然後,是被葛紅用足踢醒的。
“嗨嗨,老屠呀,你怎麼睡著了,起來走……”
屠天雲眯着眼睛,道:“什麼時候了?”
葛紅道:“快走就是了,走。”
她把一個鹵好的醬肘子拋在屠天雲手上,自己邊吃邊往深山中走去。
屠天雲真餓壞了,邊啃邊走,還口中含肉地道:“這個老超度,怎不把酒給我喝?”
“回來有你喝的,中途喝酒會誤事。”
二人吃得好,客人上門只有面一碗,其實他二人才不是為生活而開店,能為客人做上一碗面,那已經不錯了,當然,好吃的他們不會賣,好吃的留着自己吃。
這二人拚命地往山峰上奔,對他們而言,攀山越嶺就如履平地一般,霎時翻過兩座大高山,前面……前面是個溜平川。
長白山也出現一片平坦地,平坦地就叫溜平川,溜平川是北國人的土話,只不過葛紅與屠天雲所看的這段平坦之地並不大,還沒三里那麼長。
笛聲響着傳過來,那蘇東二坐在馬上還吹笛子,別看那匹馬粗腰擺臀地把個蘇東二搖晃得閃呀閃地不穩當,蘇東二仍然吹笛子不走調。
蘇東二與珍珠二人騎的兩匹馬似已聽上癮了,把二人馱在背上還對應着傳來幾聲嘶叫。朱全策馬走最後,他是年輕火力旺,腰眼上的皮肉之傷早就不痛了。
策馬走山道,原來是一種很辛苦的事,只不過有蘇東二的笛曲,還真有振奮人心的妙用。珍珠最是愛聽蘇東二吹笛子。
蘇東二不在乎被敵人聽了他的笛聲追殺上來。
蘇東二隻關心珍珠一個人,他只要珍珠一人快樂,他就快樂。
蘇東二不再吹那些充滿了殺伐之音,更不喜歡吹些哀怨凄苦的曲調,見過雲裳仙子翩翩白天而降嗎?蘇東二便只吹這些喜洋洋而又輕鬆的笛曲。
太妙了,珍珠姑娘騎在馬上露出十分滿意的表情,如果能並肩而馳,多好呀。
可惜這些山道不寬敞,她只是緊緊地跟在蘇東二的馬後面。
現在,三騎已上到一道山嶺上,往下望過去,明顯地是兩條山道在面前。
蘇東二不吹了,他攏住馬,目光遙遙看向遠方。
珍珠姑娘道:“這兒是三岔口嗎?”
蘇東二指着對面一座山,道:“這是兩條山道,一條通對面大山南,另一條通向西北方……”他頓了一下,又道:“南面的叫做茅草溝,西北方的一條山道通往石頭谷。”
珍珠道:“咱們要走哪一條?;
蘇東二道:“石頭谷中真的有什麼埋伏嗎?哼,倒要前去試一試……”
“對,你說得對……”
他對朱全又道:“阿全呢……”
朱全立刻回應,道:“叔叔,你吩咐……”
蘇東二道:“一旦交上手,我只有全力保護你阿姨了,你可得自己小心呢。”
朱全一笑,道:“叔叔放心了,阿全不是一般人,想叫我吃虧上當,敵人總得抖兩手絕活亮一亮。”
蘇東二抖動韁繩,道:“咱們去闖一闖王天柱的埋伏吧。”
他這是不信葛紅的話了。
葛紅要他走茅草溝的,因為葛紅以為她說了石頭谷有埋伏,蘇東二必走茅草溝,而且她對蘇東二也分析過,石頭谷有利於埋伏。但葛紅怎知蘇東二的毛病?
蘇東二就是不信邪,蘇東二是個頂着刀叢過日子的人,他不在乎。
如果他在乎,那只是因為他對珍珠的安全要放在心上,如果珍珠有個三長兩短,他這一輩子就苦了。
三騎下得這道山嶺,蘇東二果然撥馬往西北方,朱全搶在前面,他要打先鋒戰了。
蘇犢二對珍珠道:“珍珠呀,一旦有了動靜,你一定要緊隨在我身邊,好嗎?”
珍珠露齒一笑,道:“東二哥,我是不會離開你的,我也想幫你些什麼……”
蘇東二道:“你幫我就是不要離開我。”
珍珠甜甜地笑了。
有一條小河橫在石頭谷口處,河水不深也不寬,只不過三四丈。
蘇東二早就想試一試胯下坐騎的功夫,他對珍珠與朱全二人道:“且看我躍馬過這小河……”
就在他的話甫落,厲吼一聲:“哈……”抖韁繩,猛挾馬腹,只見這匹雄馬把頭猛一沉間,已撒開四蹄往河那邊飛躍……
怒馬四蹄已騰空煞是好看。蘇東二伏身馬背上,他的人似已與馬身合而為一了。
這匹雄馬“轟”地一聲躍到河對岸,它還多躍出一丈多遠,令蘇東二大為滿意地拍拍坐騎笑了。珍珠也隨之一聲低吼?“起……”
珍珠騎的是雌馬,雄馬過了河,它當然不示弱,立刻飛蹄過了河。
現在,只有朱全了。
朱全當然要過河,只不過河是過去了,卻差一尺馬的後腿未落在河水裏。
蘇東二又吹起笛子了。他沒把王天柱的埋伏放在心上,他幾乎雙目也微微閉上了。他全神似乎放在吹笛子上而忘了前面有危險。
沿着一片林子到了一道谷口處,蘇東二抬頭看,只見這道山谷中一棵小樹也沒有。
巨大的石頭塞得山谷滿滿的,好像這兒是專門放置所有大石頭的石頭庫。
便在這滿谷石頭中間,一條小小山道伸延到谷底處,看上去至少三里長。
蘇東二在猶豫,這兒確實是個埋伏的好地方,隨便把人藏在石頭後面,就會帶給進穀人以威脅。
珍珠道:“東二哥,有埋伏……”
蘇東二道:“不錯……”
珍珠道:“怎麼辦?”
朱全開口了:“叔叔,我先往裏面衝過去瞧瞧……”
蘇東二道:“對殺沒問題,怕的是暗箭難防。”
“嗖”!朱全自腰際拔出那把東洋寶刀:“叔叔,聽我的呼叫,你們再入谷……”
蘇東二道:“阿全,夠了……”
朱全一怔,道:“叔叔,什麼夠了?”
蘇東二道:“你的勇氣與義氣已經夠了……”
“怎麼說?”
蘇凍二道:“阿全,如你有三長兩短,你的父母,還有那位萬愚和尚,我就無顏見他們了。”
朱全一怔,道:“我不會怪叔叔的。”
蘇東二道:“這是你的仁厚,阿全,你守在你阿姨身邊,看我的。”
他不等朱全多考慮,拍馬便往石頭谷中衝去。於是,一種奇怪的現象看得令人咋舌。
只見蘇東二的衣褲如被充氣般地鼓脹起來了。
蘇東二的氣功已臻化境,此刻他騎在馬上宛似個大胖人一般,珍珠也拍手笑了。
朱全心中在想:何時自己才能學會叔叔的這手功夫,就不再怕大伯了。
他心中的大伯是個十分陰毒的王爺。那人也正是朱英的大哥。
蘇東二已沖入石頭谷中半里之地了,忽地一聲梆子響,梆子聲傳播在石頭谷中有回聲,聽得人們嚇一跳。蘇東二不往裏面沖了,他欲撥馬退出石頭谷。
就在這時候,兩邊大石堆中發出“嗖嗖”之聲不斷,那正是射箭聲,只一瞧便知退路被亂箭堵住了。
蘇東二怎會把這種小場面放在心中,只聽他暴吼一聲如虎叫:“哈……”
有幾隻箭射在他的身上穿不進又落下地,他只貼身在馬背上,兩手一刀一笛,把射向馬身的怒矢打落掉。
蘇東二護住他的坐騎,立刻又退出石頭谷。他拍馬來到珍珠與朱全二人面前,道:“想不到野店中的老太婆沒騙咱們,石頭谷中有埋伏……”
朱全道:“叔叔,咱們走茅草溝?”
蘇東二道:“我以為茅草溝中也有埋伏……”
朱全吃驚道:“怎麼說?”
“王天柱不會只在石頭谷中設埋伏,茅草溝他是不會放棄的。”
朱全道:“如此要到梅河渡口就困難了。”
蘇東二道:“走,船到橋頭不打橫,咱們去了再說。”
珍珠笑了。她為什麼在這種時候還高興?那只有她才知道。
而蘇東二也只以為珍珠見他安全退出石頭谷才笑的。
不走石頭谷,那得再退到三岔路口才能往南轉,因為這兒不是蠻荒老林子,便是斷崖峭壁。蠻荒林子深,不知身處何方,抬頭不見天。斷崖峭壁相連數十里,滑溜得難站人。
蘇東二吹着笛子到了茅草溝口,他勒馬一看吃一驚,他發現附近靠南邊有個地平川,那是往回頭路的,他們當然不會回頭走,因為他明白後面還有追兵正在窮追。
蘇東二在關外女真國住了兩年,知道各地的王爺權勢大,他殺了烏拉西王爺,這是滔天大罪,何止是滅九族,九十族也要殺光。他當然急於要進關,他太明白了,這兒是在別人的地頭上,在這兒只有自己一個人,想造反那得看人撿地方了,這兒不成。
現在,蘇東二立馬遠處望,好一道山溝正中央出現一條山溪,山溪的兩岸漫延到山壁下,儘是茅草與烏拉草。
原來這兒出烏拉草也。要知這烏拉草乃東北三寶之一,人們在嚴冬把烏拉草塞在鞋裏面,就不會凍傷了足;至於另外兩寶,乃是人參與貂皮。這兩種寶物也只有權勢的富人才擁有,不少窮苦的人便看也看不到。
朱全又來了:“叔叔,這可怎麼辦?萬一……”
關外有許多地方草深一丈,比高梁還高,極容易藏身,蘇東二便是這麼想。
他對朱全指一指山崖,道:“你去山崖頂瞧瞧,居高臨下看草里是否藏人了?”
朱全一聽之下,立刻躍下馬來,飛一般地到了斷崖下面,他只是稍一打量,便騰空而上,看上去宛似猿猴一般,霎時到了一座突出的崖石頂上。
朱全在上面仔細看看,不由得笑笑,他高興地向蘇東二與珍珠揮揮手。
蘇東二也向朱全招手,那朱全高興地下了山崖奔回到蘇東二面前:“叔叔,草叢中不見有埋伏。”
蘇東二道:“上馬,便是有埋伏,咱們也要闖過去。”
朱全上了馬,蘇東二吩咐道:“善加保護你阿姨。”
珍珠笑笑道:“有你們兩個的保護,我很放心,東二哥,別為我擔心啦。”
蘇東二已當先往茅草溝中拍馬馳去。
珍珠隨之跟上去,那朱全把刀拔在手上,他準備隨時同敵人幹了。
蘇東二又吹起笛子了,雖然茅草溝長有五里地,但當他策馬一里遠仍未見什麼動靜,便抽出笛子吹奏起來。只他吹了一半,迎面傳來一聲嘿嘿冷笑聲,就聽得有人大吼:“今天看你們還往哪裏逃?”
蘇東二一聽,便知道是大侍衛王天柱的聲音。
他把手一擺,三匹馬停下來了,珍珠暗中對蘇東二道:“溝底有山洞,聲音來自山洞中。”
蘇東二點頭,道:“不錯,正是山洞中的傳音。”
朱全道:“難怪了,我怎麼未看到人。”
忽又聽得遠處聲音,道:“蘇東二,你們三人已人羅網,還不快下馬受縛……”
蘇東二忽地仰天一笑,道:“王大侍衛,你敢出來與蘇某決一死戰?”
“放肆,你有什麼資格同本大侍衛交手,你只有死。”
蘇東二側耳聽,他要找出王天柱在什麼地方。
“你是個縮頭烏龜,你不敢面對蘇某。”
“哈……你已死定了,兔崽子,你何不往前衝過來?”。
蘇東二猛地拍馬便沖,珍珠叫道:“有埋伏。”
當然有埋伏,蘇東二要知道是什麼樣的埋伏。
就在蘇東二剛衝出不過二十丈遠,一道火光衝天而起,火光就橫在他的前面。
此刻吹起落山風,火苗子立刻往山溝口方向刮過來,這光景使蘇東二吃一驚還不只這些呢,當蘇東二三人調轉過馬頭來,自山溝口處又起了火苗子。
蘇東二隻一瞧,便下了個斷然決心,他厲叫:“快,趁着山溝口的火苗剛起,咱們快馬退回去……”就見他先是在珍珠的馬屁股上拍一掌,兩匹馬當先往谷口疾沖回去。
朱全也不敢多留,茅草溝中儘是人高的乾草,一旦放火燒,再大的本事也施不出來了。他當然拍馬緊緊地跟着往溝口退。
火苗子已升起來了,只是還未大片地燃燒起來,蘇東二與珍珠二人騎的是寶馬,到了火苗子附近,蘇東二擔心的是怒馬見火怕了,不敢直衝過去。
然而兩匹千里駒似乎也知道不沖沒命,只見那雄馬一聲厲嘶,忽地騰空而起。
什麼叫天馬行空?誰又見過天馬行空?
此刻,只見兩匹怒馬就在半空中平身直往前飛躍而去,那一片火焰就在兩匹馬腹下燃燒開來。
“轟轟轟”幾聲響處,兩匹怒馬兩次在火焰中彈起,再落地已是溝外了。
蘇東二見珍珠就在身後,他放心了:“珍珠,我燈珍珠,倒叫你受驚了。”
“東二哥,我不怕,有你我就不會怕的。”
“我心中不忍啊,你跟了我過着這種心驚膽戰的日子,吃不好,住不暖,實令我心中難安。”
珍珠不回答,她伸手拉住蘇東二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頰上,光滑暖暖的,令蘇東二頓時愉快地微微笑了。兩個人似乎沉浸於愉快中了。
茅草溝中的大火燃燒着,熊熊的火苗子已遮掩了整個山溝而使得山鳥直衝上天空,野獸發瘋般地往山溝外奔,可也燒死不少。
忽地,蘇東二愣住了,衝口道:“不好。”
珍珠道:“怎麼不見阿全的影子?他……”
蘇東二就要下馬往山溝奔過去,卻被珍珠叫住。
“別去!”
蘇東二道:“朱全呢,他不會死。”
“他死不了……”
“珍珠,你怎麼知道他不會死?”
“因為他是你教導的呀,不是嗎?”
“可是這大火,他怎麼躲得過?他此刻……”蘇東二急得直跳腳,又道:“只怕完了吧……”
珍珠道:“阿全不是短命相,死不了的,東二哥,咱們且等火燒光了再去找他……”
“找阿全的屍體?”
珍珠道:“你別這麼說嘛,看你急的樣子,我的心都難過唷……”
蘇凍二道:“我也說過,阿全如果死了,我怎麼對他的父母交代,他……背着一身仇恨啊。”
珍珠道:“你看,火正燒得旺,這光景憑誰也進不去,剛才若非你的果斷,咱們便是有寶馬也完了。”
蘇東二想着剛才兩匹馬的表現,不由拍撫坐騎,也便發現坐騎身上不少毛已燒焦了,只差未被燒傷皮肉。
蘇東二立馬茅草谷口抬頭看,有一股窒人的熱氣自谷中飄過來,他急得直着脖子喊起來……“阿全!阿全……”突然,他吃一驚地指着一塊石頭邊,叫道:“看,那是什麼?”
珍珠一看,驚道:“一匹馬呀……”
“是一匹被燒死的馬,哎,阿全完了……”
他對珍珠道:“我進去看看……”
珍珠道:“再等一等,等溝中熱氣散了再進去……”
蘇東二道:“也許阿全躲得好,受點傷是難免的,進去早了他有救,進去晚了他便死定了……”
珍珠抬頭看看那條小小山溪,道:“如果你堅持進去,呶,你自山溪中走吧。”
蘇東二雙目一亮,立刻跳下馬來。他正欲奔到山溪岸邊,但奇怪,這條山溪水不深,似乎溪中還有小魚兒在遊動,為什麼溪的兩邊沒石頭,光禿禿的兩岸儘是干茅草。此刻,干茅草正在兩岸對着燒,發出辟哩叭啦的聲響,一股股乾草便又隨着聲音帶出濃濃的黑煙飄上了高空,再往溝外吹出來。
落山風壓着黑煙幾乎掩住了蘇東二的整個人。
蘇東二正欲跳往小溪中,忽然間一個人自溪中走過來,這人的頭上包得緊,溪水把衣衫弄濕透包緊了頭與手,便自溪中艱難地走出來了。
蘇東二大吼一聲:“阿全!”
包着頭的人用力拉下包頭的濕衣衫,果然是朱全,蘇東二哈哈笑了。
他很少對着朱全如此高興地大笑。
是的,他太高興了,他再也不擔心朱全會被燒死在這茅草溝中。
朱全躍上岸,抖抖濕衣衫道:“叔叔,那麼好的一匹馬,我看着它燒死了。”
蘇東二道:“但求人平安,阿全,你阿姨擔心呢……”
朱全再奔到珍珠面前,笑笑道:“阿姨,謝謝你為我阿全操心。”
珍珠道:“滿坑滿谷大火,你還能活着出來,真是太幸運了。”
朱全道:“我只有爬在溪水裏,我把身子濕透,再用衣衫包頭,我是一步步地摔了無數次的交才走出來的。”
蘇東二笑了,道:“我們又變成兩匹馬了。”
他回頭看看大火燒過的茅草溝,冷冷地道:“這也未必不是咱們衝過這一段險道的機會。”他的臉上一片冷漠又出現了。
蘇東二對朱全道:“快騎上你阿姨的馬,咱們待火勢稍減,立刻快馬衝過去。”然後,又對珍珠道:“我親愛的珍珠,你我還是共騎一匹吧。”
“嘻……”珍珠似乎更快樂了。
只見她不等蘇東二過來,立刻自己跳下馬來,她已把馬韁繩交在朱全手中了。
珍珠上馬,用力地抱住蘇東二,道:“好舒服啊,東二哥……”
蘇東二道:“我卻覺得對你十分抱歉呢。”
“才不呢,我最喜歡這樣的生活,只要你喜歡,我便也喜歡了。”
“珍珠,你太好了,我也太幸運了……”
山泉流不盡,野火一瞬間,茅草溝中慢慢地看得清楚了,至少十幾丈遠還可以看清有沒有人影。
蘇東二對朱全道:“阿全,不可遠離,緊跟我後面,更不可輕易下馬……”
朱全道:“叔叔放心,阿全斷後……”
“衝過去!”蘇東二這麼一聲低吼,怒馬已往茅草溝中發蹄狂奔,兩匹馬似是甚通靈性,雖然溝中熱氣仍然逼人,卻也仰首長嘯地衝進去了。
朱全發現那匹馬死在山崖中,想是自己下了馬以後沒有人操縱它,才會亂了蹄的往火堆深處奔去。他心中略有歉意,如果剛才拍馬往溪中沖,也許還有希望。
前面還有茅草在燃燒着,只不過正往兩邊山崖下面延燒着,蘇東二的坐騎已奔進溝中一半路程了,忽聽山崖上面傳來粗濁的大吼聲。
那是一處絕壁,至少有三十多丈高下,就在一處老虯松背後,那個地方藏着人,大概可以瞧見大半的茅草溝。
就聽得叫聲極大:“跑啦,跑啦呀。”
這種口音腔調只一聽便知來自關內,冀魯人的口音正是此調。
馬上的蘇東二抬頭看,不由一聲冷笑,道:“可惡,是他……”
珍珠道:“是開野店的老夫妻,他們真壞,饒了他們果然放虎歸山再傷人。”
蘇東二已知難以去搏殺這二人,冷冷地不吭一聲,用力挾馬往前沖。
又聽峰上大聲喊:“喂!王大侍衛呀,人快跑了也,娘的,白白張羅了。”
只可惜雖然王大侍衛已聽到,但隔着火苗子他依然無法看到山溝中的蘇東二。
王大侍衛也聽到了峰上的聲音了。
王大侍衛對一旁的幾個大漢道:“滿溝大火也燒不了他們三個人,我不甘心。”
有個大漢對王大侍衛道:“大侍衛,咱們溝底埋伏着弓箭手,他們逃不掉。”
王天柱道:“就知道屠天雲與老超度二人無法弄死蘇東二,兔崽子還真有一套呢!”
王大侍衛這些人躲在一處石洞中,洞口還有塊大石頭堵了大半個出口,溝中起了火,他們有地方躲,他們還等着驗屍呢,聽了峰上屠天雲的話,愣住了。
幾個人在罵大街,蘇東二已對珍珠道:“咱們快衝出茅草溝了。”
珍珠道:“東二哥,你忘了黎明之前的黑暗呀。”
蘇東二一怔,道:“何出此言?”
珍珠道:“也許是我多慮了,不過你還得多加小心才是……”
就這麼幾句話,忽聽附近有人大叫起來:“快,快呀,王八蛋逃出來了。”
“攔住他們,射呀。”就在這一聲吼中,七支利箭直射過來。
蘇東二不但要保護着珍珠,他還要保護坐騎,就在“嗖”聲甫起,他力提馬韁騰空三丈高下,幾支利箭已自他的下方射過去。
迎面又有幾個大漢往山道上攔,他們只一到了山道便並肩地站在一起,這就又要放箭了。就在他們七個大漢箭已搭尚未瞄的剎那間,好一道極光閃射過去,就聽有人大叫:“我的眼呀……”
這些人的雙目一遇上那道強烈的銀光,立刻看不見前面的一切,只覺得如同突然掉進了深淵。既然看不見,當然無法再射箭,怒馬已自幾人的上方奔過去,嚇得這幾人紛紛往下滾去。
似這樣的神奇現象,蘇東二是第二次見到,心中那份愉快就別提了。
朱全在馬背上笑道:“阿姨身上有白光也。”
珍珠一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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