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三大書生
梅雪樓劍眉一挑,正待迎上前去,但立即又一拉成筠,雙雙躍上一株枝葉茂密的大柳樹,向前面看去。
原來,“毒書生”霍劍豪自岳王廟中退走之後,即攜帶一千嘍噦,與“黑白二寡”會合,今夜樓船上的鼓聲,即是他所敲擊,當“黑白二寡”被挫,當場被梅雪樓削斷五指時,知道今夜仍無法扳回頹勢,乃溜下樓船,逃上河岸,但未出五六里路,即無巧不巧逢上了正在到處找他的“三心書生”衛天璈,兩人一碰面,“毒書生”做賊心虛,回頭就走,恰巧這時“千手書生”也因在天目山與梅雪樓突然分手,一路尋來。當下,“三心書生”急追“毒書生”,而“千手書生”卻又不放“三心書生”。因為昔年“三心書生”與“千手書生”同時有意於“廣寒仙子”陸宜德,然而陸宜德卻獨愛“三心書生”,“千手書生”一氣之下,決心要找“三心書生”較量一番,況“毒書生”霍劍豪昔年在關洛一帶採花傷命,竟將這筆濫賬誣栽在“三心書生”衛天璈的頭上,因此,“千手書生”又大為不恥“三心書生”的卑劣行為,今夜一見之下,當然不能放鬆,雖然他自己知道,“三心書生”衛天璈在“三大書生”之中武功最高。
梅雪樓居高臨下,只見三人眨眼工夫,即來到大樹之下,“三心書生”衛天璈全力一掠,不下八九丈,越過“毒書生”頭頂,迎面將他攔住。
此刻“千手書生”董平也自趕到,一看前面之人竟是“毒書生”霍劍豪,不由微微一怔,哈哈大笑道:“幸會,幸會,想不到‘三大書生’今夜競在秦淮河邊聚集。”
他轉身向“毒書生”一抱拳,道:“霍兄與他無特別深仇大恨,先讓小弟頭籌如何?”
敢情“千手書生”董平尚不知“毒書生”霍劍豪近年來的惡跡,因而,反而與“毒書生”較為親近。
“毒書生”霍劍豪本來不知最後一人是誰,他還以為也是與“三心書生”同道的呢!雖然他亦深知“三心書生”武功高出他一籌,但他自信要全身而進仍無問題,而他所憂心忡忡的是恐怕梅雪樓聞聲趕來,那可就非現眼不可了,所以他一聽“千手書生”的話,不由大悅。
其實,他哪知梅雪樓此刻正在他的頭頂上呢!
他連忙又朗朗一笑,故作鎮靜地道:“董兄只管請便,為兄這筆賬晚算一刻也是一樣。”
“千手書生”道聲“有僭了”,立即面對“三心書生”衛天璈冷峻地道:“我‘千手書生’董平雖然技不如人,但還能潔身自愛,不作非分之想,你衛天璈雖有一身驚人絕學,但卻有一顆卑劣的齬齪心,董某明知不是你的對手,也要讓你知道,有時光憑武功不一定能行得通。”
“三心書生”面色微微一肅,道:“董兄說話放明白些,衛某白問仰俯無愧,所謂‘卑劣齷齪’,不知究系何指?須知衛某不是怕事之人。”
“千手書生”突然仰天大笑一陣,道:“你不怕事,難道我董平還怕事不成?你少在我董平面前裝君子,像你這等採花淫賊,無恥的敗類,還敢大言不慚地說‘仰俯無愧’,如果‘仰俯無愧’四字,可以加在你這衣冠禽獸的身上,董某不知這四個宇到底含義何在?”
“三心書生”性情孤傲,但卻極為正派,一聽董平的所謂“採花淫賊”,已知是怎麼回事。
他那英氣逼人的俊臉上,煞氣陡增,大喝一聲,迎面劈出一掌。
“千手書生”董平雙掌一錯,猛地也推出一掌,只聞“砰”的一聲,飛沙走石,兩人身形未退,但“千手書生”董平卻身軀微顫,顯然內力不及“三心書生”雄渾。
“千手書生”董平為一武林異人之徒,無人知他的來歷,一套怪異掌法也極為霸道,能贏得“三大書生”之名,亦非偶然。至於“千手書生”之綽號,顧名思義當知其身手不俗。
兩人拚命搶攻,三丈以內,勁風如割,有如排山倒海,“轟轟”之聲不絕於耳。
“三心書生”雖在“三大書生”之中武功最高,但在“千手書生”董平拚命狂攻之下,一時半刻之間也無法佔到上風。
掌風“呼呼”,“劈啪”有聲,直震得一旁“毒書生”的長衫也“卜卜”作響。
此刻“毒書生”面色變化萬端,眼珠電轉,他正在暗自盤算,此刻立即溜走,抑是伺機對“三心書生”驟下辣手,因為他早巳深恨“三心書生”入骨。
衡量情勢之下,他終於決定暫且留下,伺機出手。
他冷哼一聲,右手“無極黑風爪”猛彈疾抓,五縷勁風,直奔“三心書生”“腦戶”穴,左掌以“九天羅”掌法,快逾電掣地向“三心書生”肩頭拍去。
掌爪並施,勢道驚人,但“三心書生”究非浪得虛名之輩,發覺腦後勁風乃是本門武學,已知在一旁“虎視鷹瞵”的“毒書生”猝施辣手。
他待勁風接近,左手集八成真力,側劈一掌,右手則仍以極詭譎的招式,向“千手書生”脈門抓去。
出手之穩、准、狠,當真拿捏恰到好處,饒他們兩人身手不俗,也不能不略退半步。
梅雪樓對“三心書生”早已生出敬佩之心,今夜一見他出手的招式,不由大為讚賞。
要知梅雪樓固然是天縱之才,聰明過人,但若無“鬼神十三式”,昔年天下第一奇人——“天邊一朵雲”歐白蓮的絕世輕功“一線天”奇技,其造詣亦不會高出“三心書生”多少。
此刻,梅雪樓和成筠兩人已看得暗暗點頭,覺得這三人能在武林中贏得“三大書生”之名,果然不是偶然。
突然,成筠微“噫”一聲,梅雪樓回頭一看,只見樹榦上千百隻奇大帶翅的螞蟻紛紛爬來,川流不息。
成筠一個女孩子家,到底差勁,敢情連螞蟻也怕起來了。
梅雪樓忙運起奇絕內功,體內立即排出一股無形罡氣,螞蟻雖多,但卻被逼出三尺以外,無法接近。
此刻,樹下的“三大書生”已交換了將近百招,饒他“三心書生”武功了得,也擋不住兩大書生聯手夾擊,因而險象環生,節節後退。
梅雪樓突然靈機一動,舒掌向樹榦上一吸,掌心之上立即吸起數十隻螞蟻,以暗器手法射入“毒書生”衣領之中。
此刻,三人打得更加激烈,尤其“毒書生”和“千手書生”兩人佔了上風,更是勢不可當,辣招盡出,狠命招呼。
突然——
“哇”的一聲怪叫,“毒書生”招勢大變,本來他是向“三心書生”發出一掌,遞至中途,突然收回,反向背後抓去。
此刻,“千手書生”正在他的左後側,見狀微微一凜,不知這是什麼招數,心道:“敢情‘毒書生’還有絕技未露呢i”立即向一邊讓過。
梅雪樓對成筠相視一笑,立即又吸起數十隻大螞蟻,射人“毒書生”袖管之中。
“哇……哇………哇……”“毒書生”突然跳了起來,兩腿似踢非踢,兩掌似拳非拳,似出招又似發抖,直驚得“三心書生”和“千手書生”大大地一怔,心道:“這是哪一門子絕技?”
“哇呀!”一聲鬼嗥似的厲呼,“毒書生”齜牙咧嘴,連眼珠子都翻白了。
成筠再也忍耐不住,“咭咭”笑得前仰後合,倒在梅雪樓的懷中。
梅雪樓並非鐵打金剛,美人人抱自是無法再運神功,那排斥四周螞蟻的罡氣,立即消失,不久被螞蟻咬了兩口。
這時他才知道這些螞蟻咬起人來,當真不是滋味呢!尤其是在衣袖和衣領之中。
“三心書生”微一驚愕,“毒書生”立即乘隙劈出三掌,抓出個一爪,而“千手書生”也嘿然一聲,劈出五掌。
兩人這一同時猛攻,“三心書生”登時又被逼退兩步。
成筠半躺在梅雪樓懷中,仰着粉臉道:“‘千手書生’你為什麼不如法炮製?”
梅雪樓道:“小兄與他早已訂交,且頗為投緣,雖然他與‘毒書生’兩人聯手攻擊一人,但不到緊要關頭,兄實在不想出手。且更不能以此種手法捉弄於他。”
梅雪樓低下頭來,只見成筠膚如凝脂,雲鬢霧曼,柔若無骨,吐氣如莘,那檀口櫻唇,距他的嘴部不及牛尺。
成筠悠悠地叫了聲“雪哥哥”,緩緩閉上了眼睛。那長
長的睫毛,似乎帶有挑逗的意味,軟玉溫香,真箇銷魂。
成筠此刻紅暈上頰,如痴如醉,好像在等待什麼,又好像在試探什麼。
梅雪樓心中狂跳,兩片熱唇立即與那櫻唇膠在一起。
樹下,“毒書生”在邊打邊叫,樹上兩人心中也在“咚咚”
地跳。
良久,才完成第一次熱吻,成筠粉臉上更加紅潤了。她
悠悠地問道:“雪哥哥,這‘千手書生’的操守如何?”
“依小兄弟看來,頗為正派。”
“雪哥哥的朋友,小妹當然不敢置疑,但他竟然與‘毒書生’聯手……”
“這裏面有極大的誤會,且他倆尚有一段情仇。”
“什麼誤會?”
“你適才沒有聽到嗎?昔年‘毒書生’開洛一帶採花傷命之事,竟誣栽在師兄‘三心書生’頭上,‘千手書生’為人正派,焉能放過他?”
“情仇呢?”
“昔年‘三心書生’和‘千手書生’同戀‘廣寒仙子’陸宜德,結果‘三心書生’贏得美人垂青,熱戀了一陣子,‘千手書生’自是黯然神傷,有所謂情仇大於親仇生,兩人見面之下,當然要拼個你死我活了。”
“結果‘三心書生’,終於勝利了?”
“可以這麼說,也可以說沒有勝利。”
“此話怎講?”
“他當時是得到了,但‘毒書生’那時也覬覦‘廣寒仙子’陸宜德,失意之下,竟將自己採花傷命之事,記在‘三心書生’賬上,又在陸宜德面前說了些壞話,‘廣寒仙子’一怒之下,從此避而不見,一晃十年,豈不算是也沒有勝利?”
驀地——
“千手書生”大喝一聲,全力劈出一掌,“毒書生”見機不可失,也自“三心書生”背後掌爪齊施,並掃出十二三腿之多,此刻,三人已拼了兩百餘招,“三心書生”已是岌岌可危了。
但他乃是性情孤傲之人,明知再也難以支持百招,但仍是全力以赴,左衝右突,作背水一戰。
梅雪樓微微一凜,立即又吸起兩隻大螞蟻,射人“毒書生”的左耳之中。
“哎呀呀!”“毒書生”又突然收招,疾抓左耳,且扯着嗓子直喊。
梅雪樓一揚手,又是兩隻螞蟻,射入“毒書生”的鼻孔之中。
“啾!哇呀呀!哇哇!”“毒書生”身形暴跳,兩手亂抓亂舞,且連打三四個噴嚏。
“三心書生”壓力減少,應付“千手書生”一人,自是遊刃有餘。兩人同時回頭看那“毒書生”,心道:“敢情這傢伙有點毛病。”
此刻,成筠的嬌軀像一堆酥軟的香泥似的,笑得透不過氣來,尚幸這時已起微風,搖動柳枝,發出“簌簌”之聲,且下面三人都自分神之際,未聽到上面的笑聲。
成筠道:“雪哥哥,你為何不將‘毒書生’捉住,送回梅伯伯處?”
梅雪樓微微一嘆,道:“事情不是這麼簡單,此人雖然步入歧途,無惡不作,且小兄出道時,已奉命於必要時可代師清理門戶,但他總算是小兄的師兄啊!怎能下得毒手?”
這時,“毒書生”仍在以指甲挖耳,挖了半天,才把螞蟻全部清理出來。
但這時“於手書生”已被“三心書生”逼得連連後退,敗象已呈。
“毒書生”此刻已知有些蹊蹺,因為空中並無帶翅螞蟻飛舞,況且,“三心書生”和“千手書生”他們兩人,怎又毫無所覺。
他正待向四周打量,突見“千手書生”險象環生,即將支持不住,也顧不得其他,立即加入戰團。
他可不是成心幫助“千手書生”董平,而是他此刻與“千手書生”董平兩人有着唇亡齒寒的利害關係,萬一“千手書生”落敗,“三心書生”回頭來對付他自己一個人,那可就慘了。
驀地——
數十丈外,一個高大的身影電掠而來,眨眼工夫即來到三人一丈之地。
“毒書生”乃是漏網之魚,惟恐梅雪樓追來,連忙回頭一看。
嘿!原來是一個死羊眼、蒜瓣牙、面板腰、蒲扇腳的高大丑婦,不由冷哂一聲,“叭”地吐了口唾沫,罵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個母夜叉。”
來人乃是辣手無鹽柳遇春,上次赴“大觀園”之約及燕子磯賞花大會,均被成筠擋了駕,本就一肚子不高興,但她不敢反抗,此番老化子“天台醉丐”提議到秦淮河賞月,她自是要跟着一道去了,哪知“天台醉丐”說與她一道賞月,簡直是糟蹋月亮,大煞風景,於是又被擋了駕,她這一肚子火可就要氣炸肚皮了,但她究竟是尊敬成筠的,結果,憋着一肚悶氣,倒頭便睡,但她為人忠心耿耿,哪裏能睡得着,直過了三更多天,仍末見三人回來,她可就急了,因為三人走時,說最晚三更即可返店,於是,她立即到秦淮河邊繞了數匝,毫無所見,回頭想回店去看看,也許走了岔道也說不定,哪知,竟遇上了“三大書生”正在火併。不要說“毒書生”還當面侮辱於她,即使不罵她,這一肚子的悶氣,也非出手發泄一下不可了。
她立即暴吼一聲,撤下沉重的鑌鐵板凳,摟頭向“毒書生”砸下。
這“辣手無鹽”膂力驚人,鑌鐵板凳發出風雷之聲,勢道端的驚人。
“毒書生”再自負也不敢硬接,況且他已經拼了兩百多招,真力已耗大半,只得立即躍開。
俗語說“傷人不傷心,傷樹不傷根”,“毒書生”正戳中她內心的創傷,焉能不怒,因此,一招落空,憑無窮蠻力,不必撤招,順勢橫掃,“呼”的一聲,又向“毒書生”攔腰砸去。
“毒書生”還真不敢硬接,急忙起一丈,向外落去。
此刻,成筠已經離開了梅雪樓的懷抱,心知柳媽媽絕非“毒書生”的敵手,擔心地道:“雪哥哥,我們是否應當下去?”
梅雪樓連忙以手示意阻止,道:“放心吧!此刻‘毒書生’真力耗損大半,傾其全力也不過扯個平手。”
果然,“辣手無鹽”橫掃落空,鑌鐵板凳仍然不撤,長身振臂,一式“直搗黃龍”,又向“毒書生”後腦“志堂”穴上搗去。
“毒書生”為人險毒,他雖未把“辣手無鹽”放在心上,但他衡量情勢,久戰實於他不利,況此刻他體力已感不支,萬一再來一個敵人,要想走可就難如登天了。
他主意打定,兩手疾收猛抓,中途十指疾曲,向鑌鐵板凳上彈去。
只聞“嗡”的一聲,“辣手無鹽”半臂微麻,身形一滯,“毒書生”已趁勢倒掠五六丈,兩三個起落,即消失在夜色之中。
梅雪樓微微吁了口氣,如釋重負似的凝視着“毒書生”的背影,怔怔出神。
突然——
“辣手無鹽”大吼一聲,回頭一掠,掄起鑌鐵板凳又向“千手書生”當頭砸下。
此刻的“千手書生”已是回架乏力,恐難再支持三五十招,驟聞腦後勁風大作,不由悚然一驚,連忙斜縱三步,反手推出一掌。
驀地——
五十丈外又是一聲大吼,一個高大身影的巨人,像鐵塔似的電馳而來,接近時,早已撤出一極柄重的降魔杵,一式“野火燎天”,向“辣手無鹽”摟頭壓下。
“辣手無鹽”為人雖然渾了一點,但對敵經驗豐富,一聽風聲,即知來了勁敵,但她立即又死羊眼一瞪,道:“媽格巴子,俺今夜才算遇上了真正的敵手。”
說著,猛地轉身,一抬鑌鐵板凳,猛迎上去。
只聞“當”的一聲巨響,兩人同時各退一步,敢情是半斤八兩,軒輊未分。
大凡力大之人,遇見使用沉重傢伙的對手,即不免見獵心喜,非硬砸幾下不可。
“辣手無鹽”死羊眼一瞪,敢情她大出意料,這個渾小子競一點也不含糊呢!
但她一生自負膂力天下無雙,立即又暴吼一聲,一式“力槌天鼓”,鑌鐵板凳夾着懾耳嘯聲,向巨人兜頭罩下。
這巨人好像和“辣手無鹽”一個心眼似的,嘿嘿傻笑一聲,掄起降魔杵猛迎而上。
又是“當”的一聲震天巨響,仍是半斤八兩,兩人僅是身軀晃了幾晃,面不改色。
於是,“丁丁當當”之聲不絕於耳,像打鐵似的兩人每一移步,腳下立即露出三寸多深的足印,端的驚人。
要知這種打法最耗真力,互砸了二十多下,兩人已是面紅耳赤,“呼呼”牛喘。
成筠又要下樹,梅雪樓道:“你看,那邊是誰來了?”
果然在五六十丈以外,一個素裳窈窕的身影,如凌波仙子似的電掠而來。
梅雪樓道:“看來今夜我倆當真要在這樹上耗到天亮了。”
成筠凝視着來人道:“此女真美,她是誰?”
“‘廣寒仙子’陸宜德。”
“啊!果然人如其名,無怪‘三大書生’為她拼得你死我活,你看她會幫哪一個?”
“可能會幫衛師兄。”
“他們不是鬧翻,十餘年未曾交往了嗎?”
梅雪樓道:“正因為如此,她能於發現衛師兄在此而不迴避他,反而趕來,所以小兄以為他們之間已有了轉機。”
“不大可能吧!怎知她不會幫‘千手書生’?”
“看吧!只有待事實證明。”
來人正是“天目老人”之大孫女“廣寒仙子”陸宜德,那個巨人即是大寶。
原來“天香玉女”陸宜家自姐姐被梅雪樓掌傷之後,不由大怒,對梅雪樓的好印象立即幻滅,且“毒書生”在旁使壞,添油加醋,小妮子更是恨上心頭,立即被“毒書生”說服,參加了“天行教”。
但當她發現“毒書生”根本不是真愛她的姐姐,且聽出他們“天行教”嫁禍的陰謀后,十分後悔,立即與梅雪樓站在一線,後來被“毒書生”以“舌心赤血珠”擊倒,又被“天日老人”救活,直至被成筠拍了一掌,再次昏了過去,待“天目老人”返回岳王廟,又將她救醒,返回天日山後,才將“毒書生”及“天行教”的一切陰謀統統說出。
“廣寒仙子”陸宜德一聽此言,悲傷了三晝夜,立即攜帶大寶下山尋訪“三心書生”。
要知她與“三心書生”的情感已非泛泛,一旦發覺冤枉了情郎,哪裏還能忍耐,恨不得插翅飛到“三心書生”身邊,盡情傾訴十年來的離衷。
但當她遠遠看到“三心書生”時,芳心“卜卜”直跳,方寸大亂,良久,才鼓起勇氣走了過來。
她嬌叱一聲,道:“大寶,快些住手,怎地不分青紅皂白就和人家打起來了?”
巨人大寶也十分聽話,聞聲如奉綸音,立即撤杵退了回來。
“辣手無鹽”似已迷了心竅,掄起鑌鐵板凳,“呼”的一聲,又向“千手書生”兜頭砸下。
梅雪樓心中一凜,忖道:“柳媽真是渾得可以,似這等亂打一氣,不知居心何在?”
其實“辣手無鹽”並非毫無心機之人,她之所以連番向“千手書生”攻擊,乃因在斷魂峽中,她曾向梅雪樓表達小姐對他的愛意,不意梅雪樓競無動於衷,與“千手書生”相偕而去。
她以為是“千手書生”從中作梗,硬將梅雪樓拉走,於是就遷怒於他了。
“千手書生”本已是強弩之末,落敗在即,“辣手無鹽”的鑌鐵板凳疾掃過來,勢不可當,“千手書生”連忙疾閃三步,勉強讓過。
“辣手無鹽”一招落空,跟蹤而上,沒頭沒臉地罩落,有如瘋獅狂虎一般。
此刻,“三心書生”已經收手,因他乃是光明磊落之人,不屑與人聯手。
但他與“千手書生”早已發現“廣寒仙子”陸宜德站在一邊,心中的紊亂和激動,就別提了。
但他乃是精明之人,見陸宜德突然趕來,一反往昔處處迴避自己之作風,大感奇怪,但他卻不願先向她低頭。
因十年來,他不知去找陸宜德多少次,皆被擋駕,最後一次在天目山中又當著梅雪樓和岳塹的面給他難堪,已使他心灰意冷。
如今雖隱隱看出有了轉機,但他想不出其中道理,也不願貿然上前說話。
“廣寒仙子”陸宜德見他那傲氣凌人的樣子,又是氣又是愛,而且又有些不忍,但她仍沉住氣,悠閑地冷眼旁觀。
此刻成筠又向梅雪樓道:“雪哥哥,我們現在可以現身了吧?”
梅雪樓道:“現在更不能下去。”
“為什麼?”梅雪樓道:“你沒有看見那‘廣寒仙子’陸宜德不時斜睨我的師兄嗎?而且她那嬌靨之上,隱隱現出同情、悵惘和懺悔之色,顯然他們之間已有破鏡重圓之機,只是雙方都不願首先說話,也許是因為‘千手書生’董平在此之故。”
這時,“辣手無鹽”與“千手書生”董平又打了將近七八十招,兩人各有千秋,扯成平手。
因為,“千手書生”固然招術比“辣手無鹽”高明得多,但“辣手無鹽”的無窮蠻力,正可補招術之不足,且“千手書生”董平今夜一共拼了將近三百多招,早已人困馬乏,能打個平手,還真有點勉強呢!
夜靜得有點使人窒息,且有點涼意,雖然兩人狠斗,傳來“呼呼”風聲,但此刻在“三心書生”和“廣寒仙子”心中,卻有如兩團烈火在燃燒着。
梅雪樓深知,這位柳媽如不加以阻止,永遠沒完,而且“千手書生”若不和“二心書生”拼出個結果,兩人也永遠不會甘心。
顯然兩人相拼的結果,也是十分可怕的,如果“千手書生”落敗,他絕不會就此甘休,但照目前情勢看來,如兩人再次動手,準是“千手書生”落敗無疑。
他立即以“蟻語咀喋”向“辣手無鹽”道:“柳媽快些住手,站到一邊去,也不要向大柳樹上看,我和你家小姐正在這大樹之上。”
“辣手無鹽”猛然一震,大喝一聲:“住手!”
“千手書生”已筋疲力盡,聞聲不由一愣,只見“辣手無鹽”手持鑌鐵板凳,大刺刺地退到三丈以外,一雙“死羊眼”傾注天際,連看也沒看他一眼。
這時,“千手書生”的彆扭可別提了,心道:“今夜當真是霉運當頭,怎地竟遇上這些怪人,第一個是‘毒書生’,此人虎頭蛇尾,瘋瘋癲癲,怪招迭出,且中途開溜,如今半路又殺出一個程咬金,不問青紅皂白,亂打一通,但未打出結果,又大喝住手,站在那裏看螞蟻上樹。”
“三心書生”正自不知如何是好之際,驟見“辣手無鹽”收手,退在一邊,也不由大為驚奇,但他立即又對“千手書生”道:“適才你我雖未拼出結果,但衛某絕不乘人之危,你此刻真力已耗損大半,如你仍有意一拼,可改期再戰。”
“三心書生”假若此刻說得含蓄技巧一點,兩人怨嫌可能就此化解,但如此一來,“千手書生”明知不敵,也不能示弱,而且曾使他廢寢忘食的“廣寒仙子”陸宜德,又站在一邊觀看。
他立即冷笑一聲,道:“採花淫賊也敢賣弄人情,嘿嘿,我看乾脆不見真章不散。”
此刻,“廣寒仙子”陸宜德粉臉上閃過一抹歉然之色,但立即又向“千手書生”微微一哂。
兩人再次出手,各不相讓,但美人在旁,更是勇氣陡增,一連硬接了三掌。
“千手書生”本來內力就略遜於“三心書生”,再折騰大半夜,早已不堪再戰,三掌下來,踉蹌退出三步。
但他仍作困獸之鬥,兩人各自施出絕學,打在一起。
此刻,最焦急的莫過於樹上的梅雪樓了,因為一個是他的師兄,另一個是他的朋友,下去調解吧,師兄和“廣寒仙子”陸宜德必因礙着生人,各不相讓,以致無法重圓,不下去吧,“千手書生”不出十五招就得當場現眼。
正在他天人交戰,苦思兩全之策時,下面情勢已經急轉直下。
“三心書生”同“千手書生”過招,梅雪樓在樹上看得正在心焦之時,“三心書生”已快逾電掣地拍出十一掌,抓出十七八爪。
“千手書生”踉蹌退出一丈五六,滿頭大汗,只感眼前一花,“啪”的一聲,肩頭已中了一掌,立即又退出三步,身形搖搖欲倒。
梅雪樓長長吁了口氣,向成筠聳聳肩,他知道“三心書生”已是手下留情了,這一掌最多用了三成力道,否則董平非躺下不可。
由此可見,“三心書生”之為人,見好即收,不為已甚,梅雪樓對他又增加幾許讚佩。
此刻,“千手書生”董平頭上冒着騰騰熱氣,面上神色難看得無法形容,沙啞着嗓子道:“董平技不如人,自是無話可說,但你這淫賊……”
“廣寒仙子”陸宜德冷哂一聲,道:“董大俠說話最好留點分寸,當年‘毒書生’霍劍豪把那筆濫賬栽在他的頭上,致使他流浪江湖十載,受盡唾罵,此事始末乃由家妹自‘天行教’中聽來,因此,小女子特地趕來作證。”
“千手書生”面色一暗,連連搖手道:“姑娘快別說了,總之,今夜都是董某之錯,陸姑娘啟我茅塞,感激莫名,就此別過。”
說畢,轉身電掠而去。
此刻,“三心書生”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驚喜之餘,俊目中又淚光閃閃,急走到“廣寒仙子”陸宜德面前,握起她的柔荑,激動地道:“十年了,宜德,雖然我受盡了千辛萬苦,聽盡了萬人唾罵,但是,你太使我感動了……我……我……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好像仍在夢境之中……”
成筠向梅雪樓作了個鬼臉,一頭投入梅雪樓懷中。
“廣寒仙子”此刻已是梨花帶雨,珠淚縱橫,顯得楚楚可憐。
“三心書生”掏出手絹為她擦淚,勸她不要悲傷,但他自己的淚珠卻像斷了線的珍珠,江河決堤似的不可遏止。
成筠悠悠地道:“可以下去了吧!雪哥哥。”
梅雪樓道:“此時怎能下去?你能領略到他們兩人此刻的心情嗎?”
“那你一定能領略了?”
“嗯。”
“老油條。”
這時天色已近黎明,夜涼如水,但樹上樹下四片火熱的嘴唇,卻緊粘在一起,良久,良久。
“三心書生”擁抱了“廣寒仙子”一陣子,好像在這剎那間要索回十年相思的報償似的。
成筠小嘴一緊道:“我看你這位寶貝師兄也不大老實。”
梅雪樓兩臂一緊,道:“你哪裏知道十年相思的滋味。”
這時,樹下一對情人喁喁情話了一陣,即欲攜手離去。
那邊背着一對情人而呆立着的巨人大寶,別看他渾得可以,但也頗為知趣,此刻見主人即要離去,立即向“辣手無鹽”看了一眼,似乎頗為不舍。
“辣手無鹽”對這渾小子,也發生了濃厚的興趣,大喝一聲道:“渾小子可敢再與老娘硬砸一下?”
巨人大寶傻笑一聲,道:“來吧!母夜叉,大寶還沒過足癮呢!”
“辣手無鹽”一掠而上,默運十二成功力,掄起鑌鐵板凳,挾着風雷之聲,向大寶兜頭砸下。
“當”的一聲巨響,兩人各退一步,敢情兩人都已全力施為,便誰也未佔到半點便宜。
“辣手無鹽”收起鑌鐵板凳,臉上泛出慈愛之色,道:“去吧!渾小子,老娘很喜歡你,有機會俺倒想收你做個乾兒子,那時真是老娘英雄兒好漢!”
“三心書生”與“廣寒仙子”相視一笑,帶着意猶未盡而又不知如何作答的巨人大寶,踏月而去。
梅雪樓和成筠兩人伸了個懶腰,正要躍下大樹,突見百丈以外,一條黃影疾奔而來,“辣手無鹽”也頗機警,一躍上樹,伏在一樹榦之後。
兩人不禁大搖其頭,縱目看去。
只見一個身材適中,身着黃袍,背着一個木箱,滿頭如銀白髮的老頭,已來至大樹兩丈之地,他四下張望了一下,取下木箱,倚坐在大樹之旁。
這老頭看年紀怕不在七旬以上,相貌頗為不俗,可以看出他在年輕之時,也極為瀟洒英俊呢!
老頭打開木箱,取出兩盤菜和五六個大饅頭來,一邊自言自語地道:“跑了半夜,也該吃點塞塞肚皮了。說不定那十二個小子一會兒就趕來了,咳!那十二個小子可真夠損的!”
梅雪樓這時看出這木箱乃是一個藥箱,上面雕了一綹亂草。
嘿!看哪!原來這老頭端出來的兩盤菜,一盤是黃瓜炒韭菜,另一盤是辣椒拌大蒜。
他大口吞饅頭,大口吃萊,一副狼吞虎咽之狀。
梅雪樓心中一動,忖道:“難道此人乃是數十年前,以‘神醫’及怕老婆聞名於世的‘百草季常’翁天義不成?”
不錯,此人正是以醫道揚名武林,且有季常之癖的“百草季常”翁天義。
此人的老婆為聞名的潑婦,綽號“朝天尖”,這是一種異種辣椒之名,顧名思義,其潑辣可見。
他一邊吃,一邊嘮叨道:“‘人是鐵,飯是鋼’,兩個饅頭下肚,肚皮就好得多了。”
他眼珠子一翻,白多黑少,用力一伸脖子,“呃”了一聲,滴下兩顆眼淚。
敢情是吃得太急了,而且饅頭又干又硬,差點噎死。
他摸摸胸膛,喘了一口粗氣,喃喃地道:“唉!不行了,俗語說‘樹老根出,人老筋出’,就是再吃‘大力丸’、‘金槍……’……罪過,罪過!常言道‘葯補不如食補,食補不如身體好’,想當年那股子勁兒,嘿!可真夠瞧的,所以,‘金蓮毒育’那浪貨非咱不行……”
他說到這裏,四下看了一匝,敢情還心有餘悸呢!
但他立即又是一震,道:“糟—了!‘朝天尖’限老夫一月之期回家,如今已經過了十天了,這……這……回去怎麼交代?唉!真是命中注定……”
他不禁面色凝重起來,苦想了一會兒,突然一拍大腿,道:“有了,我何不說‘娘子’,不,這種稱呼顯得不夠意思,應當稱呼‘老妹子’,對,‘老妹子,小兄在路上遇見一位老朋友……’不,是‘老前輩,老祖宗,嗯!是師父的曾師祖,他老人家非但頭都禿光了,而且鬍子上又生出鬍子來了。’對,就是這樣說,因為老妹子最尊敬長輩,這樣她會相信的……嗯,哈哈哈……”
他得意地搖頭晃腦,又吞了一大口饅頭,挾了一堆辣椒送人口中。
他忽然又眉頭一蹙,大搖其頭道:“如果她不相信呢!”
他微微震顫了一下,面色驟變,道:“假如她這樣‘啪’的一聲。”他當真打了自己的右頰一下,以便使表演切實一點,續道:“如果她不問青紅皂白出手就打,一切理由根本就莫須有,那怎麼辦?”
成筠嬌軀猛的一震,梅雪樓立即將她摟在懷中,以長衫將她的螓首包起,雖然仍發出“咭咭”之聲,但因“百草季常”正在全神貫注地表演,因而未發現樹上有人。
“百草季常”又大搖其頭,道:“她一定會說‘老殺才,你一定又是去找那‘金蓮毒育’小浪貨小潑婦去了?’這怎麼辦?”
他又肅然地道:“當年老夫和那‘金蓮毒育’雖曾熱了一陣子,那不過是露水夫妻,而她倒是銘記在心,永遠不忘,真應了古人一句話‘唯小人與女人難養也’……嗯,真是……”
他突然腰桿一挺,臉上又現出堅毅不拔之色,道:“大丈夫焉能與無知女子一般見識,況且,打是親,罵是愛呀!像陳季常那等有學問的人還怕……”
他淡然一笑,好像找到了替死鬼似的道:“對,何必與她一般見識,喏!老妹子,這邊也請來一下,免得厚此薄彼,高低不平的!”
“啪”他又在自己左頰上打了一巴掌,發出清脆之聲,敢情為了預演逼真,也顧不得皮肉受苦了。
他又喃喃地道:“老妹子,你雖是左右開弓,連打小兄兩個耳光子,但小兄一點也不怪你……嘻嘻。哭得要逼真一點,而且那時眼中可能有兩顆淚珠,嗯!准有,那麼一定要使它流下來,而且不要擦它,表示根本毫不介意,然後作出非常關心之狀,不,作出像八輩子沒見過女人之狀,走到她的背後攔腰將她抱起,嗯!哈哈,奇怪?我今夜好像突然變得聰明起來,這不是怪事嗎?嗯,就是這樣,記得她昔年每次發火,一來這一手,靈得一塌糊塗……”
“啪”,他又激動得拍了大腿一下,咬着下唇,狀至得意。
良久,他忽然又搖搖頭道:“如果這法子不靈了呢?”
他突然面色大變,重重地哼了一聲,道:“‘男兒膝下有黃金,焉能低頭拜婦人’?笑話,有一而再,豈有再而三乎,反了,反了……”
他喊到未了,喉嚨已有些沙啞,聲音也有點哽咽了。
梅雪樓和成筠摟在一起顫抖,但又不敢出聲,反之,這場好戲可就完了,但眼淚卻都笑出來了,且腰也笑得生痛。
他倆幾乎不敢相信,世上竟有這般怕老婆的人,而這個人又是年近百齡,在武林中身分極高之人。
驀地——
百丈以外,十二條灰影飛馳而來。
“百草季常”微微一凜,連忙將菜盤納入藥箱之中,站起身來,蓄勢以待。
梅雪樓以“蟻語咀喋”向成筠說了幾句話,又向下望去。
只見十二個灰袍中年漢子,已來到樹下三丈之地,一字排開,面對“百草季常”。
右面第一個身材矮瘦,鼠目尖嘴,神態至為猥褻的漢子,冷哼一聲,道:“老匹夫還往哪裏跑?‘十二生肖’若這次再讓你逃出手掌,從此不再找你,但是,哼!恐怕明年今夜就是你的忌辰。”
梅雪樓微微一怔,不知所謂“十二生肖”何許人也!只覺這十二個人都是滿臉驕橫暴戾之氣,——看便知不是正經路數。
“百草季常”哈哈大笑一陣,適才因“河東獅吼”而引起的餘悸,早已飛到九霄雲外,道:“跳樑小丑,也敢大言不慚,昔年你們那老鬼師父‘白馬天狗’沙滌塵,尚且不是老夫敵手,就憑你們十二個雜種,也敢找老夫晦氣?”
梅雪樓微微一凜,心道:“怎地這一年以來,昔年那些老魔頭都出動了!無怪這‘十二生肖’飛揚跋扈,連這‘百草常季’都末放在眼裏了,原來是一代魔頭‘白馬天狗’之徒。”
這“白馬天狗”數十年前,聲勢顯赫一時,目無餘子,在江湖中以——匹白馬和一隻西藏異獒聞名於世,他與人過手,人狗齊上,且以一套“二郎腿法”震懾武林,那西藏異獒的搏擊之術,亦是十分驚人。
當年,此人單戀“妖庵”主人“金蓮毒育”,而“金蓮毒官”對他卻沒有胃口,反而與“百草季常”打得火熱。
這是“百草季常”未婚前的事,後來“百草季常”與“朝天尖”結婚,“金蓮毒育”失意之下,乃削髮為尼,歸隱“妖庵”。
但“百草季常”不忘舊情,每年都抽冷子到“妖庵”探視——次,這次仍是前往“妖庵”,以致誤了歸期,又遇上了昔年仇人之徒“十二生肖”。
昔年“白馬天狗”見“金蓮毒育”投入“百草季常”懷抱,一氣之下,找到了“百草季常”,兩人捨死忘生地拼了一千餘招,結果被“百草季常”贏了半招。
他本是孤傲之人,從此隱於“阿爾泰山”,苦練他那“二郎腿”。
這“十二生肖”可以說盡得“白馬天狗”所傳,只是火候稍差而已。此番“白馬天狗”遣徒下山為他報仇,也是他刁猾之處,贏了固然是爭回面子,出了惡氣,如果輸了,也不算丟人。
“十二生肖”來到中原不到半載,即在金陵遇上了“百草季常”,“百草季常”因老妻限期已過,急欲回家,且不願與後生動手,就拔腿溜了。
不意,“十二生肖”緊跟不舍,竟又被他們找到。
此刻,忽又聽成筠道:“雪哥哥,你看‘百草季常’能否贏得此戰?”
梅雪樓道:“這很難說,這‘百草季常’的‘穿背琵琶掌’、‘當歸指’和‘防風腿’,堪稱武林奇學,不然,昔年怎會小挫‘白馬天狗’沙滌塵,不過,俗語說‘來者不善’,‘十二生肖’既敢緊跟不舍,自也不容忽視。”
成筠道:“小妹不相信武學中竟有這等怪異的名稱?敢情是三種藥名。”
梅雪樓道:“世界之大,無奇不有,‘百草季常’以神醫聞名於世,對藥物之知識,白是高人一等,雖然這三種葯極為普遍,但也正因為普通之故,所以用途極廣,幾乎每一劑中都缺不了它。這與武功的原理相似,越是普通招術,越是變化萬端,所以說武學一道,本不能以名稱衡量,比如說武功中有一式‘笑指南天’。如把它改為‘笑指桑麻’有何不可?甚而把它改為‘指桑罵槐’,又有何不可?就小兄所知,‘天目老人’的‘綿里藏針’,‘金鐘老人’的‘出雲手’,‘魔寺’散手‘繩掛一條鞭’三招絕學,名雖不同,實則大同小異,本乎此……”
原來此刻樹下,雙方越說越僵,互相怒目獰視,蓄勢以待。
“十二生肖”右首第一個矮瘦漢子大聲道:“鼠牛虎,兔龍蛇。”
“十二生肖”最後一人,立即應道:“馬羊猴、雞狗豬。”
語音甫落,“十二生肖”身形倏分,眨眼工夫繞成內外兩個圓圈,將“百草季常”困在核心。
“百草季常”悚然一驚,知道這“十二生肖”果然盡得“白馬天狗”所傳,不敢大意,立即決定先下手為強。
他大喝一聲,“穿背琵琶掌”第一、二式“妙手回春”,“早占勿葯”連綿施出,直劈橫掃,勢不可當。
同時左手“當歸指”第一式“扁鵲重生”也挾着銳風,懸空猛戳。
不僅此也,他那昔年一舉挫敗“白馬天狗”的“防風腿”第一式“華陀不讓”,也帶着“呼轟”之聲,猛掃而出。
交睫工夫,劈出十八掌,戳出十五指,踢出三十一腿之多。
罡風交相排盪,形成一堵罡氣之牆,勢道之猛,連梅雪樓也不禁微微咋舌。
“十二生肖”也不是省油之燈,在“百草季常”發難的同時,內圈左轉,各自交換了三四個位置,且各掃出七八腿。
外圈右轉,乘虛蹈隙,亦各掃出十一二腿,登時將“百草季常”凌厲的攻勢,化解開去。
“百草季常”又是大吼一聲,掌風、指勁、腿影,如怒濤駭浪般地連綿湧出,三丈以內幾乎沒有半寸完整空間。
“十二生肖”會者不忙,那為首之人大喝一聲道:“閏!”
只見十二人身形電閃之中,各以迅雷之勢掃出十一二腿,同時交換穿插,內外圈迅速地交換了位置。
梅雪樓不由暗暗點頭,心道:“果然各有千秋,成名人物
自有其拿手的一套。”
成筠這時也深深佩服個郎的看法,深知樹下十三人任何一人,自己也接不下來。
但她立即問道:“假如‘百草季常’不敵,雪哥哥,你幫不幫他?”
梅雪樓道:“幫。”
“為什麼?”
“這‘百草季常’雖然十分懼內,有失大丈夫尊嚴,但他仍不失為正派人物。”
“還有其他理由沒有?”
“如此而已。”
此刻雙方已交換了百十招,“十二生肖”愈戰愈勇,勢不可當。
而“百草季常”卻顯得有些獃滯不靈了,雖然如此,他仍是拚命搶攻。
“十二生肖”的“二郎腿”端的不俗,只聞“騰騰”之聲不絕於耳,雙方腿風相接,形成音爆,“砰”然作響,沙飛石走,風雲變色。
一百五六十招過去,“二郎腿”陣的攻勢,更加凌厲。
要知“十二生肖”功力之總和已超出“白馬天狗”一成有餘,“百草季常”昔年僅以半招小勝“白馬天狗”,自是難以應付這“十二生肖”的聯手攻擊了。
況這“二郎腿”陣,內外互換,可有喘息機會,永遠不會乏力,且生生不息。
大戰在極慘烈情形下進行着,“十二生肖”獰視着“百草季常”的致命要害,狠命招呼。
“百草季常”也以玉石俱焚的勢道,傾力劈戳。
但樹上的梅雪樓已然看出大戰已近尾聲。
梅雪樓輕輕伸了個懶腰,對成筠道:“可以下去了,看來此老熬不過十招了。”
驀地——
“十二生肖”之首大聲道:“再閏!”
外圈之人身形疾上,與內圈合成一圈,同時“二郎腿”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閃電踢出。
梅雪樓微微一哂,展開“海天一瞬”身法,身形一幻,鬼魅似的飄人陣中“百草季常”身旁,大喝一聲:“住手!”
“十二生肖”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好像這一聲大喝有無上的權威,令人不可違抗,悚然收腿。
但當他們看到不知以何種身法掠入了陣中的梅雪樓時,不由同時愣住。
因為他們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即“百草季常”也不例外。
梅雪樓神態安詳,略一抱拳,道:“在下梅雪樓……”
“十二生肖”一陣嘩然,紛紛暴退。
敢情是“人的名,樹的影”,梅雪樓的大名幾乎變成“姜太公在此”了。
因為“十二生肖”一進人中原,即聞到梅雪樓如雷貫耳的大名了。
最初他們對於那些把梅雪樓說成神技蓋世的武林中人,十分輕視,並嗤之以鼻,以為中原武林近年來勢微以至於此。
哪知,所到之處,異口同聲,譽多於毀,而且,傳說之人都是一些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
漸漸地他們有些相信,但他們素日自負師門“二郎腿”冠絕天下,當然心中仍是不服,決心找梅雪樓印證一番。
所以,當他們第一眼看到這個傳說中的一代英才,立被其懾人的威儀風範震憾,不一禁嘩然暴退。
但那為首肖鼠之人立即又冷哂一聲,道:“‘十二生肖’與尊駕素無過節,不知尊駕突然架梁是何居心?”
此人雖有慍意,但語氣外剛內柔,緩和得多了。
梅雪樓淡淡一笑,道:“各位請別誤會,梅某絕非架梁,況梅某與‘百草季常’前輩亦是初次謀面,梅某以為雙方既無深仇大恨,似不必拼得你死我活,如雙方確有息事寧人的誠意,梅某倒願作個調人。”
梅雪樓不亢不卑,神態安詳,而仍有感人的無上風儀,即“百草季常”也不由得大為心折。
肖鼠之人面色變化萬端,但立即又嘿嘿冷笑道:“要想插手‘十二生肖’之事,光憑一句話可不行,先得亮出一手看看。”
梅雪樓道:“各位既然有此雅意,梅某如拒人於千里之外,反顯小氣,但梅某既有息事之心,尚望各位能於梅某獻醜之後就此和解。”
肖鼠之人道:“只要你能在本陣中四百招不敗,今夜看你的情面,暫放過他,但他日遇上,自又另當別論。”
梅雪樓道:“那是當然,不過梅某尚有俗務待了,不刻耗時過久,僅能以三招相陪。”
“啊啊”之聲過後,又是一陣嘩然,肖鼠之人一臉驚疑之色道:“三招?你是在故意消遣‘十二生肖’?須知‘十二生肖’也不是等閑可以輕侮的。”
梅雪樓道:“豈敢,豈敢,梅某初出茅廬,從無輕視武林人物之意,只是各位可能初履中原,見聞不廣,以致感到驚疑而已。”
他一看“百草季常”,又抱拳道:“翁前輩請移到陣外如何?”
“百草季常”像失了魂似的走出陣外,不時回頭,以懷疑的目光盯着梅雪樓。
其實他們的驚疑是必然的,也可以說是合理的,因為,以兩三招絕學能震懾武林陣法,可以說是史無前例啊!
這還是梅雪樓居心仁厚,故意多說了兩招,其實,他僅以“鬼神十三式”第七式“萬煞朝笏”就可以解決了。
因他估計這“十二生肖”聯手之下,其功力總和也不會超過“天行教”兩大護法的“黑白二寡”,和另一個蒙面女人三人合擊之力。
而那三個罕世高手,尚且敗在他的第六招牛上,“十二生肖”雖為後起之秀,但因“白馬天狗”的武功與“百草季常”相伯仲,因而,他能將“十二生肖”的功力作較正確的預估。
況且,“鬼府”絕學之所以不俗,乃因不論掌劍及爪法,每招都可以單獨施出襲敵,且威力不減。
“十二生肖”也是見多識廣之人,眼見這少年人氣勢非凡,態度從容,知道盛名之下決無虛士。
肖鼠之人乾笑一聲,道:“這可是你說的,如果三招下來……”
梅雪樓微笑搖手道:“時間不早,一言為定,快請發動口巴!”
梅雪樓語音未落,為首肖鼠之大喝一聲:“閏!”
“二郎腿”陣立即發動,一片腿影罡風,四面八方向梅雪樓襲到。
梅雪樓身形略欲一丈,朗笑一聲,道:“各位注意了!”
狂飆起處,“玉輦捍門”、“斜抱飛羅”、“萬煞朝笏”三絕招,以美妙絕倫,雄渾無比的聲勢,四下罩落。
剎那間,五丈以內如奔電騰空,狂濤掠地,圈內立即陷入龍捲狂風之中。
“十二生肖”嘴角上的哂意未消,立感胸前如中萬鈞油錘鐵砧,呼吸困艱,喉頭且發出“勒勒”之聲,“嘶嘶”之聲大作之中,各自奮力暴退一丈,潰不成陣。
只見“十二生肖”個個面如死灰,作“吳牛喘月”之狀,全身長袍已破如流蘇,像賣零碎綢子似的迎風招展。
東方微白,夜涼如水,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十二生肖”在宰牢顫抖。
但此刻仍有若斷若續之聲,道:“大丈夫,嘿!不折不扣的大丈夫,老乞婆,看到了吧!這才是男性的尊嚴……你敢再虐待……哼!反了……”
這是“百草季常”激動而又凄涼的囈話,使四周空氣更加窒息和難堪。
肖鼠之人微一抱拳,道:“‘鬼府’絕學,果然名不虛傳,‘十二生肖’身受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前途再見。”
梅雪樓微喟一聲,望着“十二生肖”踉蹌的身形,良久沒有出聲。
他知道這筆濫賬又記在自己賬上了。
“百草季常”吶吶半天,正欲說話,梅雪樓立即搖手道:“前輩期限已逾半月,所謂寸金光陰,梅某不忍……”
“百草季常”老臉一紅,又哈哈大笑道:“敢情老夫的牌都被你們知道了?唉!一言難盡……但願梅老弟可別像老哥哥這般沒出息……”
他說到此處,又向成筠瞥了一眼道:“既然如此,老哥哥也不必打腫臉充胖子了,謝謝老弟援手之情,就此別過。”
說著,背起藥箱,道:“梅老弟要想不蹈老哥哥的覆轍,最好是預作打算。”說著,抱拳轉身,疾馳而去。
成筠哼了一聲,道:“真是個老滑頭,還有臉說出口呢!”
梅雪樓聳聳肩道:“此人頗為正派,早在小兄意料之中,試看他自奉之儉約就可見一斑了。要知像他這種人物,要想使生活過得舒適一些,只要向那些為富不仁、貪官污吏下手就行了。”
成筠道:“我看他是‘清官騎瘦馬,有錢不札卦’,即便能潔身自好,似也不必‘黃瓜炒韭菜,辣椒拌大蒜’呀!不過是故意裝窮而已!”
梅雪樓道:“筠妹這就看左了,須知他適才來到樹下,並未發現我等三人隱在樹上,他又做給誰看?況且一個人裝不裝假,一看便知,因為那種善於作偽的人,缺乏他那種天真憨直之氣。”
三人回到店中,天已大明,但當他們推門而人之時,卻不由驚噫了一聲。
原來桌上插着一支長約三寸,通體烏光閃閃的“分水蛾眉刺”暗器,下面一張紙條,寫道:“想要劉雪女,速到雞籠山‘屠龍山莊’。”
梅雪樓面色一肅,以一塊破布包着“分水蛾眉刺”暗器,納入懷中,又取了一錠銀子放在桌上,喝聲“走”,拉着成筠和“辣手無鹽”出屋越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