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觀光幽谷關
任小翠很快就回來了。
她向毛九娘道:“稟特使,房間已經準備好了。”
“你進去看過沒有?”
“看過,整理得很乾凈。”
“現在就請他們二位去吧!”
向雲奇和唐中琳向毛九娘告辭。
毛九娘送他們到門口道:“二位只管好好睡,明天早上我會派人叫二位起床的。”
翌日一卑,任小翠把唐中琳和向雲奇喊醒,並交代馬上到特使住處用餐。
兩人來到那間廂房,果然桌上擺好早餐。
毛九娘已等在那裏。
匆匆用過早餐后,毛九娘道:“沒什麼可準備的,現在就可動身了。”
向雲奇問道:“只特使一人帶領我們入谷嗎?”
“小翠是我的心腹侍婢,當然也要帶着她。”
“還有誰?”
“有我和小翠就夠了,何必再多人。”
“真的中午就可以到達谷口?”
“可能要到天黑。”
“特使昨天不是說過中午就可到達谷口嗎?”
“那是指過了上半夜就動身,現在已經是早上了,比半夜晚了三個時辰。”
“究竟有多遠?”
“將近一百里的路程,如果換了普通人,只怕一天一夜也走不到。”
於是,在毛九娘和任小翠的引路之下,唐中琳和向雲奇離開了翠竹庵,向山之深處進發。
這一帶正是秦嶺山脈,綿延數千里,東有華山,西有太白山,山路的險峻,不難想見。
在傳說中,有不少成仙得道的人,都隱居在終南山。
這當然是因為山勢太深,絕少人煙,所以人們才有種種的穿鑿附會。
看看已到中午,由於一路翻山越嶺,體力消耗量大,唐中琳和向雲奇都已開始饑渴難當。
毛九娘道:“大家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吧,順便吃點東西喝點水。”
原來任小翠行囊裏帶着乾糧和一壺水。
由於乾糧和水帶得並不多,四人只能吃個半飽。
只聽任小翠道:“稟特使,路程走有一半了吧?”
毛九娘道:“你上次不是隨我進過谷嗎?為什麼還要問?”
“婢子那次隨特使進谷,走的好像不是這條路,若由婢子現在從這裏進谷,婢於實在不知該怎麼走。”
向雲奇問道:“特使,小翠姑娘跟隨你多年,好像進谷的機會並不多,為什麼?”
毛九娘笑道:“小翠跟我並沒多久,哪裏有好幾年,她進谷也不過一次而已。”
“莫非進谷的道路有很多條?”
“當然有很多條,終南山這麼大,道路自然很多,現在問也沒用,將來你一定就會知道的,休息得差不多,大家繼續趕路吧!”
看看日已偏西。
毛九娘仍帶頭疾行。
唐中琳忍不住問道:“論時間應該差不多了,到底還有多遠?”
毛九娘向前一指道:“快到了,前面就是。”
唐中琳舉目前望,心裏大感訝異:“為什麼看不到谷口?”
“從外面看,根本沒有谷口,谷口在裏面。”
“哪有這種怪事?”
“如果不怪,豈不人人都知道神秘谷在什麼地方了?”
“真的如此神秘嗎?”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又走了大約半里路,山壁下忽然出現了一幢茅舍,茅舍前、左、右三面並圍着一道籬笆,像是一處山居人家。
唐中琳頗感驚奇地道:“這裏已是山之深處,附近既無果園,又無農田,怎會有人住在這種地方呢?”
毛九娘不答,卻逕自向茅舍走去。
唐中琳越感不解。
他再問毛九娘道:“可是要到裏面討飯吃?要水喝?”
毛九娘依然不答。
唐中琳望望任小翠。
任小翠似乎也不知毛九娘要做什麼。
不等毛九娘走近,便見一名鄉里人打扮的灰色褲褂老人,彎腰駝背地由堂屋走了出來。
他打開籬門道:“你可是毛特使?”
毛九娘點點頭道:“本特使經常在這裏進出,難道你還不認識?”說著,掏出一面腰牌,在灰衣老者面前晃了一晃。
灰衣老者連忙打了一躬道:“請恕弟子失禮,弟子奉總鎮的命令,剛調來這裏不久,不過弟子從前曾見過毛特使,所以才有印象。”
“你不必多說了,打開谷門!”
灰衣老者望了另外三人一眼道:“他們三位是?……
“都是自己人,我是奉谷主之命,帶他們入谷的。”
“弟子遵命!”
灰衣老者立即帶着四人,進入堂屋。
堂屋左、右,各有兩個暗門。
灰衣老者先點起一盞燈籠,引領四人,進入左邊暗間,在壁角處輕輕踢了三下。
頓時,暗間後壁裂開一個洞門。
他回頭道:“特使和另外三位請進來!”
唐中琳和向雲奇都看得出,這暗間後壁必定緊貼着山壁,進去之後,等於已進入山壁。
在燈籠照射下,可以看清洞內一切。
這條地道,剛進入時較為狹窄,僅可容兩人通過,但越往裏走越是寬敞,地勢也極平坦。
大約走了百餘步,已到盡頭。
向雲奇和唐中琳雖大為納悶,卻都未開口詢問,免得被人視為少見多怪。
只見灰衣老者又在洞壁下方一處角落連踢三腳。
一陣嘎嘎之聲過後,眼前竟然又裂開一道洞門。
灰衣老者道:“現在沒弟子的事了,特使請帶他們三位進谷吧!”
當走出洞門后,外面豁然開朗,光線也隨之亮了起來。
原來這裏才是一處真正的山谷,穀道寬約四五丈,兩側峭壁高插雲表,而且筆直如削,幾乎是雀鳥難渡。
在這剎那,唐中琳和向雲奇都不覺目瞪口呆,這簡直是令人無法相信的事,造物者造物之奇,竟奇到如此地步!
難怪無人找到神秘谷的所在,若不經茅舍后的山腹地道來到這裏,有誰能知道竟有這等奇觀?
向雲奇呆了很久,才搭訕着問道:“特使,若不經過這裏,是否就無法進入神秘谷呢?”
毛九娘笑道:“進谷的通路很多,谷里那麼多人,如果只有這一條,要想成群結隊的大量進出,如何辦得到?”
“谷里究竟有多少人?”
“總有幾萬人吧!”
“幾萬人?”
向雲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開玩笑吧?”
“在這幾萬人中,至少有一半是老百姓。”
“怎麼?這裏還住着老百姓?”
“不錯,他們雖不是谷主的弟子,卻是谷主的子民。”
“他們如何生活呢?”
“他們住在一處城市裏,不論吃的、穿的、用的,外面有的谷里也有,待會兒你們二位就可經過那處谷內的城市,很熱鬧,人來人往,做什麼生意的都有。”
毛九娘的這番形容,在向雲奇聽來,有如天方夜譚,在這種情形下,他已經無法再在這題目上問下去,只有等來一次大開眼界。
毛九娘抬頭望了一眼道:“兩邊的谷壁太高了,所以天黑得特別快,我們趁着天還沒有全黑,快些趕路吧!”
唐中琳道:“這裏很像一個地方。”
毛九娘問道:“像什麼地方?”
“像長江三峽中的巫峽,夾江連峰峭壁,奇峰突出,重岩疊嶂,隱蔽天日,非正午夜半,不見日月。
“原來唐大俠曾遊覽過長江三峽?”
“豈止遊覽過,區區在那裏還住過一段時間,這裏的確和巫峽有些相似,所差的只不過那邊谷底是水,這邊谷底是平地而已。”
正行之間,前面谷壁上忽然出現一個極大的洞口。
這洞口有丈余高,兩丈寬,就像一座城門,上方橫寫“觀光隧道”四個大字。
向雲奇好奇地問道:“觀光隧道是什麼意思?”
毛九娘神秘一笑道:“觀光隧道也叫美人關,裏面有很多美女供人參觀。”
“為什麼要叫觀光?”
“美人脫光衣服讓人看,這就叫觀光。”
向雲奇聽得臉上一熱。
任小翠更是雙頰緋紅。
毛九娘再道:“觀光隧道是考驗男人定力的一處關口,谷主對手下高級人員的定力,一向很重視,所以才設置了美人關.讓入谷的高級弟子在這裏接受考驗。”
任小翠忽然問道:“特使,咱們在谷外不是有處特約樂園嗎?那裏是不是考驗男人定力的地方?”
毛九娘“噗哧”一聲笑道:“傻丫頭,特約樂園和這裏的觀光隧道性質並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特約樂園是供在谷外活動的弟子們解決某一方面問題的地方,等於到妓院嫖妓一樣,而這裏的觀光隧道,卻是只准看,不許動。”
任小翠不敢再問。
唐中琳忍不住問道:“觀光隧道里的女人,真是美女嗎?”
毛九娘道:“當然是真正的美女,不然如何考驗男人的定力?”
“比谷外特約樂園的姑娘如何?”
“特約樂園最美的姑娘,也不夠資格至觀光隧道來,而且雙方的身分也不同。”
“何處不同?”
“特約樂園的姑娘都是花錢買來的,而這裏的姑娘,則是本谷的正式弟子,她們都是有身份地位的,所以才只准看,不許動。”
“原來如此,你現在是否要帶我們去參觀參觀?”
“唐大俠的意思呢?”
“沒有興趣。”
毛九娘正是聽唐中琳這句話,否則難免就要拈酸吃醋。
她點點頭道:“我也認為這一關你們二位都用不着過。”
“為什麼?”
“這一關是考驗定力的,我看得出,你們二位都有很深的定力,尤其向少俠,年紀雖輕,定力卻比誰都深厚。”
毛九娘這幾句話,向雲奇心裏清楚。
她指的是上次在翠竹庵自己不肯留宿那件事。
但他沒說什麼。”
唐中琳道:“那就繼續走吧!”
走了半里多路,一道高約三丈的石牆,把穀道阻住,石牆上開了一道門,有如城門,城門上方寫了“文關”兩個斗大的金字。
向雲奇又好奇地問道:“文關是什麼意思?”
毛九娘道:“文關是測試入谷弟子的文才之地,谷主一向敬重有學問的人,如果屬下弟子能文能武,那就是上上之選了。
唐中琳道:“區區不才,對這一關卻頗想試一試。”
毛九娘搖頭道:“我看不必了。”
“為什麼?”
“因為我已知道你們二位都文武兼備,不必浪費時間?”
“何妨試上一試?”
“我是怕耽誤時間太久,據我所知,這裏的主考先生,為人嚕嗦的不得了,一問就要問上幾個時辰,有時為了考一個人,竟能從傍晚考到天亮,誰有那麼多時間跟他窮磨?”
“這位主考先生的學問一定很高了?”
“我沒經他考過,不清楚,據說是滿腹經綸,論學問沒有八斗也有七斗。”
正說話間,由關門之內搖搖擺擺走出一位白髯老者。
唐中琳低聲問道:“莫非出來的這位就是主考先生?”
毛九娘道:“這是位管事,姓劉,雖非主考先生,學問也很大,據說是秀才出身。”
只見白髯老者趨前幾步,深深一揖道:“毛特使要入關嗎?”
毛九娘開始猶豫。
任小翠搶着道:“特使,不必考慮了,我們還是迴文關去住一晚上吧!”
“你想去嗎?”
“不是婢子一人想去,只怕唐大俠和向少俠也想去。”
“你怎麼知道?”
“特使想想,大家肚子都餓了,不吃飯想睡覺也睡不成,既然有文關,必定也有武關,文關可以不過,武關非過不可,不吃飯怎麼和人較量武功呢?”
毛九娘終於被任小翠說服。
她點點頭道:“好吧,我們就隨劉管事迴文關過夜去。”
在白髯老者的陪同下,四人又回到文關。
在唐中琳和向雲奇的印象里,文關只是一段隧道,連間房子都沒看到,說也奇怪,這時兩邊洞壁上竟多了好幾處洞門。
白髯老者隨手推開一處門道:“四位今晚就睡在這裏吧,先看看中意不中意,不中意可以再換一間。”
毛九娘雖然是神秘谷的老人,卻從來未在文關歇宿過,進入一看,真是做夢也想不到,山洞裏竟然有如些豪華的佈置。
只見四壁都貼着黃底織花的絲絨壁毯,地上則是大紅地毯。
四角擺着四張床,不但床上鋪着錦被綉褥,而且還有從洞頂垂罩下來的粉紅色帳。
在洞內正中,放着一張檀木圓桌,四周擺着四個綉墩。
兩盞大型垂蘇宮燈,高懸上方,照得洞內明亮如晝。
如此的豪華擺設,即使在大城鎮的客棧里也難得一見,怎不令人驚異莫名。
白髯老者呵呵笑道:“毛特使,怎麼樣,應該還中意吧?”
毛九娘咂着嘴道:“我進谷十幾年,到現在才知道文關上有這麼好的房間設備,如果以後有機會,倒想常來住上一住。”
白髯老者笑道:“這地方曾招待谷主和總護法住過,設備當然不錯,不過,毛特使想常來住也不是那麼簡單的。”
“為什麼?”
“本關統領有交代,這間招待所處平時不開放,正好統領今天不在,由老朽代理,老朽覺得房間閑着也是閑着,才決定開放讓各位住宿。”
“那就多謝劉管事了。”
“一家人,何必客氣。”
白髯老者接着問道:“四位在谷外用過晚餐沒有?”
毛九娘道:“我們只是中午隨便吃了點乾糧,谷外四下不見人煙,哪裏能找到東西吃?”
“那麼老朽就到廚房吩咐一下,要他們準備飯菜送來。”
“最好也送一壺酒來,這位唐大俠和向少俠都喜歡喝酒。”
“有飯有菜當然也有酒,俗話說得好:無酒不成禮儀,毛特使用不着吩咐。”
白髯老者說完話,出洞而去。
不大一會兒,但聽白髯老者在洞外叫道:“端進去!”
外面的人未到,撲鼻的菜香和酒香已隨風飄了進來。
接着,四人都覺眼睛一亮。
毛九娘等四人本以為端菜捧酒的必是幾個粗手粗腳的漢子,誰知竟是四名娉婷嫵媚、綽約多資的美艷少女。
四名少女穿着一式的綠衣綠裙,含羞帶笑,嬌態撩人。
她們在這深山幽谷的石洞出現,簡直就像仙女下凡一般。
四名少女,前三名各提着一個紅漆食盒,最後一名則抱着一壇酒。
白髯老者隨後跟了進來。
他又再吩咐道:“擺席!”
一名少女把酒罈放在靠壁處的茶几上,並拆開泥封。
另三名少女則打開食盒蓋,動作迅快地一盤一盤端上檀木圓桌。
頓時,酒香、茶香滿洞生香。
很快便擺了滿滿一桌,有如滿漢全席。
另有一大盤熱騰騰的包子和一盤饅頭。
這桌酒席,相信誰看了也要涎水直流,何況毛九娘四人正在飢餓中。
四名綠衣絕色少女在把筵席擺好之後,便自行離去。
白髯老者招呼着道:“招待不周之處,千萬別見怪,各位快請入席,老朽告個便,不陪了。”
毛九娘忙道:“劉管事必定還沒用餐,為什麼不和我們一道吃?”
“老朽還有點事待辦,實在不能奉陪。”
說完話,又拱了拱手,才告辭而去。
當四人人席之後,又是一驚。
只見十幾盤菜肴,全是珍禽異獸之肉享調,他們從前不但沒吃過,連看都不曾看過。這一餐,當真是大快朵頤。
餐后,估計已是一更盡二更初了。
毛九娘伸了個懶腰道:“我好慚愧!”
唐中琳哦了聲道:“你慚愧什麼?難道這頓飯吃得還不滿意?”
“正因為吃了這頓飯,我才慚愧。”
“為什麼?”
“我進谷十幾年了,論地位已經是特使身份,居然不知道文關有這麼好的洞室,就以這頓酒飯來說,也是入谷后十幾年來第一次享受到的美味。”
“既然如此,你何不請求調到文關來?”
“說是這麼說,真到了文關,我又能做什麼呢?總不能把人家文關統領擠走吧!”
“那就別說慚愧,也別發牢騷,時間不早,咱們該休息了。”
毛九娘問道:“先前那四位姑娘呢?”
一名大漢道:“她們都睡了,現在是我們兩人值夜班。”
唐中琳道:“石室里有四張床,一人一床,不是正好嗎?”
毛九娘皺着柳眉道:“我長了這麼大,從來還沒這樣睡過。”
“你這話我聽不懂?”
“我是說長了這麼大,從來不曾和男人一個房間睡過覺。”
唐中琳和向雲奇都忍不住想笑。
不過他們知道,這話是說給任小翠聽的。
至於任小翠是否相信,他們兩人就不得而知了。
唐中琳道:“和衣而卧。把帳子垂下來,男女雖然同室,各睡各的床,又有什麼關係?”
毛九娘頗感為難地道:“那就只有將就了吧!”
接着問任小翠道:“小翠,你習慣嗎?”
任小翠道:“不習慣也得將就,如果在外面露宿,還不照樣男女在一起,僅僅一晚上,睡一覺就過去了。”
“你累不累?”
“婢子不累。”
“我也是,咱們快快睡吧,你去把洞門關上!”
誰知任小翠剛走到洞口,便聽洞外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別關門,老朽要進去!”
任小翠本以為是白髯老者劉管事,但很快就覺出聲音似乎不對,但因洞外一片漆黑,雖看到一個人影緩緩走過來,卻認不出是什麼形相。
不久,來人走近洞門,赫然又是一名文質彬彬的白髯老者,看來比劉管事更為儒雅。
任小翠只好閃身一旁,恭恭敬敬地問道:“你老人家是誰?”
老人拂髯一笑道:“老朽文關主考楊文堂!”
“你老人家有事嗎?”
“聽說毛特使陪同兩位入谷新人今晚住在這裏,在禮貌上,老朽必須前來拜訪問候一下。”
任小翠已聽過此人極為哆嗦,但人家是主人身份,自己不便說什麼,只好回頭望向毛九娘,意思是請示毛九娘來處理這突髮狀況。
毛九娘雖然心裏嘀咕,卻也無法拒絕,只有含笑迎到洞口道:“真不好意思,竟勞動楊老主考的大駕前來探視!”
楊文堂呵呵笑道:“算不了什麼,這是應該的,反正老朽也睡不着,順便來聊聊天也好。”
“那麼楊老主考就請裏面坐。”
楊文堂邁着八字步進入洞室,一屁股就坐在綉墩上。
毛九娘吩咐道:“小翠快沏茶!”
任小翠連忙倒了一杯茶,雙手遞給楊文堂。
這時唐中琳和向雲奇都坐在自己床沿,為免惹麻煩,兩人都不便上前見禮。
楊文堂把茶放在檀木桌上,望了唐、向二人一眼道:“聽說有兩位要入谷的新人,想必就是二位吧?”
毛九娘連忙代答道:“正是他們兩位。”
“他們兩位看來氣質不凡,必定文有文才,武有武功,不知尊姓高名?”
還是毛九娘搶着代答:“一位是唐大俠,一位是向少俠!”邊說還邊指了指。
楊文堂點了點頭,又全室顧盼了一下道:“好像有點不妥。”
毛九娘弄不請對方的意思。
她茫然道:“楊老主考指的是哪裏不妥?”
“男女授受不親,兩男兩女共處一室,當然不妥當。”
毛九娘這才明白,忙道:“可是這裏只有一間洞室,有什麼辦法?”
楊文堂沉吟了半晌道:“沒辦法只好算了,好在這是情況特殊,只好以此案處理,不過,老朽還是希望你們能做到聖人所說的那幾句話。”
“聖人說過什麼?”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匆言,非禮勿動。”
“這麼多約束,那怎麼辦呢?”
“只要合於禮就好辦。”
“晚上熄了燈,我們可以不看,躺在床上,也可以不動。但總不能連句話都不說吧?別人說話,想不聽也不成,除非堵上耳朵。”
“老朽剛才不是說過嘛?說話歸說話,只要合於禮就成。”
“那很簡單,子不語怪力亂神,只要不談怪力亂神就成。還有,就是知道的才講,不知不講,聖人在這方面曾說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揚老主考果然不愧是位有學問的主考官,我小時候沒讀過多少書,聽了你老人家這番話,真是受益不淺,”
“不客氣,毛特使以後如果有空閑,不妨常來文關走走,老夫情願免費為你補習。”
“那太好了,我毛九娘能有您這樣一位老師,真是三生有幸。”
楊文堂喝了口茶,拂髯再望向唐、向二人,問毛九娘道:“他們二位既是入谷新人,先前毛特使為什麼不帶他們到老朽那裏測試一下?”
毛九娘賠着笑臉道:“他們二位雖然書讀得不少,但後來卻棄文習武,一心只喜武功,所以不便再接受文關甄試。”
楊文堂大大不以為然。
他搖頭笑道:“人生在世,有的是文而優則沈武,有的是武而優則文,他們二位既然最先是習文,豈可忘卻根本,還是要接受甄試的好。”
毛九娘道:“他們二位明天一早必須離開這裏,實在來不及在文關受測了。”
“沒關係,老朽現在就開始甄試他們。”
唐中琳和向雲奇早就想睡了,昕楊文堂這麼一說。都皺起了眉頭,但又不便說什麼。
毛九娘不得不為之解圍。
她再賠笑道:“楊老主考,你老人家還是算了吧,他們二位辛苦了一天,早就想睡了。”
楊文堂道:“這算什麼,耽誤不了多久,最多兩個時辰。”
毛九娘愣了一下道:“兩個時辰,一晚上才有幾個時辰呢?”
“一晚上五個時辰,考兩個時辰,還有三個時辰好睡。”
“可是現在已經二更了。”
“那就睡兩個時辰,他們都是年輕人,睡兩個時辰足夠了。”
“你老人家也許不知道,他們明天天不亮就要起來。”
“沒關係,睡一個時辰也是睡,老朽年輕時,經常三天三夜不睡覺。”
“三天三夜不睡覺?都在做什麼?”
“當然是讀書。”
“你老人家未免太用功了!”
“不敢當,比起古人的頭懸樑、錐刺股,還有那些囊燭映雪、破壁偷光的古聖先賢,實在差得太遠了,慚愧!”
“那麼我們比起你老人家來,豈不是更慚愧嗎?”
“你們是以習武為重,不能和老朽比,老朽乃當代文士,一介書生,不讀書便是有罪!”
毛九娘不便作主,只好望向唐中琳和向雲奇。
向雲奇料想這一關可能無法避免,反而不如自動應試,也免得對方繼續嚕嗦。
想到這裏,立即抱拳一禮道:“楊老主考,不必再多說了,晚輩情願受測就是。”
楊文堂大喜道:“那太好了,這位向小兄真是孺子可教!”
向雲奇頓了頓道:“不過晚輩要先提出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快說!”
“楊老主考最好只考晚輩一人,不必再考唐大俠。”
“可以。”
“還有,考晚輩只能考一個題目,不能嚕嗦!”
楊文堂拍拍胸脯道:“老朽一向乾脆不過,最討厭的就是嚕嗦。”
“那就一言為定,請楊老主考出題吧!”
楊文堂緊蹙着雙眉沉吟了半晌道:“向小兄弟既然已棄文習武,想必已把學業荒廢,所以老朽不得不把題目出簡單些。”
“難得楊老主考體諒晚輩。”
“不但題目簡單,而且是趣味問答。”
向雲奇一愣道:“什麼叫趣味問答,晚輩從未聽說過這句話?”
“這是個新名詞,就算老朽自己發明的吧,意思就是說題目出得很有意思,可以提高興趣。”
“這倒很新鮮,晚輩很願意試試。”
楊文堂想了想道:“小兄弟既然習過文,一定讀過論語吧?”
向雲奇笑道:“四書五經,是讀書人必修的課目,若不讀論語,那不就等於沒讀書了。”
“很好,既然如此,老朽就決定在論語上出題。”
“楊老主考請指教!”
“老朽先問一句,小兄弟可知道孔門弟子一共有多少?”
“詳細數目恐怕誰也說不清,據史書記載,孔門弟子三千,深通六藝者,七十二人,也就是後世所說的七十二賢。”
“現在就以七十二賢來說吧,在這七十二賢人中,有幾個是娶過媳婦的?有幾個是打光棍的?”
這一問,還真把向雲奇難倒,呆了一呆道:“晚輩才疏學淺,不曾在書上看到這種記載。”
楊文堂不動聲色道:“這事清清楚楚地載在論語上,是你不曾看到,可見小兄弟根本沒把論語讀通。”
向雲奇暗道:“莫非他讀的論語和我讀的不一樣?”
楊文堂見向雲奇愣在那裏,笑道:“就在論語‘先進第十一’那一篇里。”
“楊老主考指的是魯論?齊論?還是古論?”
“當然是十二篇的魯論。”
向雲奇斬釘截鐵地道:“若是魯論,晚輩要以倒背如流,絕沒有這種記載!”
“你敢打賭?”
“沒什麼不敢的。”
“賭什麼?”
“隨楊老主考決定,即使摘下晚輩的項上人頭,晚輩也決不皺一下眉頭!”
“沒那麼嚴重,老朽乏嗣無後,只要你肯答應做老朽的義子就夠了。”
在楊文堂來說,這可能是一種好意,但聽在向雲奇耳朵里,事情卻非常嚴重,他豈能隨便認人做父?
好在他真的能把論語倒背如流,絕對相信論語裏沒有這種記載。
因之,他絲毫不曾緊張,正色道:“揚老主考請說明這件事記載在‘先進第十一’哪句話里?”
楊文堂搖頭晃腦地道:“‘暮春者,眷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這一段文字小兄弟讀過沒有?”
向雲奇道:“當然讀過。”
楊文堂嘿嘿笑道:“這就是記載,所謂冠者,就是娶過媳婦的,冠者五六人,五乘六是三十,就是娶過媳婦的有三十人。”
“那麼童子就是沒娶媳婦的了?”
“小兄弟說對了,童子六七止,六乘七是四十二,就是沒娶媳婦的有四十二人,加起來正好是七十二,小兄弟還有什麼話講?”
向雲奇知道這是一番歪理,卻不想就冠者和童子的意義和對方爭執,只是淡然一笑道:“楊主考,晚輩承認你說的並非沒道理……”
坐在另一床上的唐中琳聽到這裏,心裏一急道:“老弟,楊老主考說的明明是強詞奪理,你怎麼承認他說對了?”
向雲奇道:“楊老主考說的的確很對。”
唐中琳越發大急道:“你若承認楊老主考說得對,就必須做他的螟蛉義子,難道你真想拜他老人家為父?”
楊文堂點點頭,頗為得意地道:“這位唐大俠說得對,小兄弟,既然承認老朽的話有理,還不跪下來磕頭認父,等什麼?”
唐中琳搶着道:“楊老主考,我可不可以把冠者和童子再做一番解釋?”
楊文堂捋須一笑道:“老朽倒想聽聽唐大俠如何解釋?”
唐中琳道:“所謂冠者,不過指的是大人,古時以二十歲為弱冠,這與娶不娶媳婦根本扯不上關係。至於童子,指的當然是小孩子,晚輩現在想問楊老主考一件事了”
“要問什麼?”
“楊老主考娶過媳婦沒有?”
“慚愧,老朽至今還是獨身。”
唐中琳笑道:“如果照楊老主考的說認,你老人家現在仍是個童子,若晚輩從現在起就稱呼你老為童子,你肯不肯答應?”
楊文堂頓時紅着老臉答不上話。
唐中琳繼續說下去:“再說五六人就是五六人,六七人就是六七人,難道古人說的話還有加減乘除不成?”
楊文堂被問得越發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