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每一天,太陽從左邊的屋檐下,扔進一綹白光,又從右邊的窗戶下扯走最後一片火辣辣的氣流。升起的地方,落下的地方,都是一模一樣白晃晃、黃澄澄的沙子,染着深深淺淺的紅霞,就像沾血的舊衣,永遠洗不幹凈的顏色。菁兒被囚禁了。長相守,長相守,每天長相廝守的,就是這滿床、滿架的琉璃。她很愛琉璃,也懂得體貼琉璃。可再好的東西,也有看厭了的時候,何況眼下惶惶不可終日。
從何時起,只能以沉思默想消磨時間。真是滑稽。原來九死一生,千里遠嫁,真的是終生與這些琉璃相伴呢!她心裏要的,真是這樣?很奇怪,每天晚飯的時候,那人的腳步聲,就會在屋外牆邊響起一陣子,不知在忙什麼。然而那扇門,再也沒開過。只除了赤峰,一天兩次,把食物送進來。
那天赤峰又一聲不響的把碗筷撤下,菁兒終於再也忍不下去,啞着聲音道:我要回家。
老頭兒皺起眉:嫁到這裏來,還想回去?
其實菁兒心裏也明白,這是一定會被拒絕的。她緊緊地捏着拳頭,十個指甲都深深掐進了肉里,幾乎要滴下血來:你是打算一直把我關下去。
赤峰不答,又準備走。忽然,菁兒控制不住了:騙子!都是騙子!
吵什麼吵!老頭兒不耐煩了,不要出聲,琉璃都要被你震碎了!
琉璃,又是琉璃!她順手從桌上抄起一隻琉璃花瓶,朝那個老怪物狠狠砸去。當然打不着的,那東西絲絲啦啦破裂的聲音,美妙而淋漓。落下來滿地的亮晶晶的光,看上去頗為殘酷。
琉璃杯、琉璃鏡、琉璃梳、琉璃枕一件一件向門口飛去,讓這些徒有其表的東西,通通見鬼去!菁兒又伏在地上,哽哽咽咽。
喝點水!那個聲音突然很近了。黑色陰鬱的袍邊,倒是出乎意料的潔凈,這個地方水很難得,不可以隨隨便便流眼淚。
碧藍的琉璃盞,盛着水分外清亮,明月滄海似的。她不假思索地接過來喝了。琉璃是心血煉成的,怎麼能這樣糟蹋。依然是輕輕的語調,倒不像是在責備。菁兒抿了抿嘴唇,毅然揚起臉來,大無畏地瞪着那個人。
那人一身黑衣,很挺拔的樣子,手指白皙而修長。是他?他捧了一大堆琉璃,都是她七七八八扔出去的,不知他怎麼接住的,一件也沒損壞。然而完全看不見他的表情,因為一張厚重的面紗,把臉全部遮住了。
奇怪啊!菁兒盯着那面紗,張了張嘴,又不知該說什麼,那人便靜靜等着。末了菁兒終於道:你叫什麼?
小奕。
嗯,小奕。她略略回味了一下這個名字,飛快道,你把我,你們家把我接過來是準備,是想什麼時候結婚?菁兒好不容易說完這句話,蒼白的臉兒紅得像海棠。
小奕沉默了一會兒,從面紗後面說道:現在不行。我正在煉一個琉璃頂,沒有時間和你結婚。等一陣子再說罷!
她垂下了頭。
等我完成了那個琉璃頂,就和你成親,似乎有點過意不去,小奕的聲音里摻了几絲柔和,你看好不好?
好的,她淡淡道,我會耐心等的。此時赤峰站在他背後,老臉上閃出一個詭異的笑。
他把琉璃一件一件地擺到桌上,不經意似的,卻自成一番格局,看起來趣意十足。不愧是琉璃的作者啊!她不覺又被琉璃吸引了。只聽他悠然道:也不會太久。這裏日子苦了點,不過這些小東西,尚可給你解解悶罷。
菁兒抬起頭來,微微笑道:讓我看看你的臉。
小奕的手猛然抽了一下,旋即堅決道:不行!
菁兒愕然。
你決不能看我的臉!
這是為什麼難道他會長得很醜?小奕的聲音越來越急促:記住,在我煉成琉璃頂之前,你不能看我的臉,否則我不能原諒你。
只聽說新娘子要紅巾遮面,沒聽過新郎不見人的,這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