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密議白石樓
深夜。
無星無月。
雷一金在馬大器與晏修成房中盤垣了一陣,回到了“臨風閣”,剛想關燈就睡,門扉上已吃起幾下輕輕的叩擊。
雷一金怔了怔,有些迷惑地行向門邊,略微提高聲音問:“是哪一位?”
外頭,傳來一陣鶯聲燕語:“雷一兄,快開門,我有話跟你說。”
蕭玉,“天絕劍”蕭坤掌上明珠,身肩“青松山庄”“白玉樓”樓主,地位僅次於莊主,在這等深宵夜暗的辰光里,來找自己會有什麼事?
雖然,雷一金對這位美姑娘已暗生情懷,巴不得常見面,但此時此刻,心頭難免有所猜疑!
匆匆開啟門,蕭玉那嬌小玲瓏的身影已一閃而人,並且順勢反手將門掩上。
雷一金輕輕握着姑娘柔美的玉手,壓低嗓音道:“玉姑娘,可有什麼事情發生?”
蕭玉搖搖頭,輕聲道:“爹請你過去一趟。”
雷一金頗覺意外地道:“莊主此刻要見我?”
蕭玉道:“正是,爹已在‘白石精舍’相候,雷一兄,我們快走吧!”
雷一金道:“姑娘可知為了何事。”
蕭玉道:“知道一點,詳情不大清楚,爹自會告訴你。”
於是,雷一金不再多問,吹熄了燈,兩人手拉手出了門。
兩人一路疾行,在“青松山庄”廣大幽深的地域裏迅速穿走,雷一金卻已發覺,蕭玉專挑陰暗隱蔽的所在移動。
盡量避免燈光映照着的地方,行跡上甚至有些閃閃躲躲的意味。
他心中不由納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地絕劍”蕭坤深夜相召,已是有離常規,自己好歹總算是客人,有什麼話,主人應該移樽才對,而蕭玉姑娘又如此舉止詭秘,像是生怕被人看到一樣!
以蕭玉的立場來說,大可不必弄這些玄虛,可是實際上又偏偏叫人捉摸不透。
“白石精舍”到了。
那只是一幢小小的,全以乳白長條巨石砌造的房屋!
石面粗糙未經打磨,然而,凹凸不平的原石,卻更增古雅樸拙的風味!
石屋四周植有千竿青竹,簌簌於夜風之中,有天籟之音,石屋的一扇窗口透出暈沉的燈光,暗蒙蒙的,黃慘慘的,似乎凝翳在窗紙上了。
蕭玉將柔指從雷一手中抽出,越前推開那道厚實的檜木門,一間陳設的小廳中,已經坐了好幾個人,“地絕劍”蕭坤正盤膝坐在一張雕花矮腳的長桌之前,他的對面是“文廳”老夫子,“武廳”“半弧手”提堯,他的右邊坐了一位青衣老叟!
長桌的右側,亦已擺着另一面蒲草席墊,可能是預先給雷一金留的坐位。
暈黃的燈光,便自牆角一座蓮花燈罩上散映出來,靜靜的,沉沉的,宛如浮漾起一淡黃的霧氣。
蕭玉回身把門掩好,雷一金上前施禮:“是莊主相召於我?”
“地絕劍”蕭坤道:“世兄請坐。”
雷一金在預先置好的席墊上坐下,他側邊坐着蕭坤,靜候這位莊主有所囑咐。
沉默了半響,蕭坤緩緩地開了口:“現在我先向大家介紹,雷一少俠,這位是豐都豐世伯!”
雷一金心頭一怔,脫口道:“‘幽冥使者’?”
青衣老叟微微地—‘笑道:“正是老朽匪號,倒教雷一老弟見笑!”
雷一金原地欠身道:“前輩盛名,如日中天,在下習藝之時,常聞先師提及,行道江湖不久,就雙手沾滿血腥,兩肩挑滿血債,無暇拜領教益,尚祈見餚!”
青衣老叟豐都感嘆地道:“老朽性情怪僻,舉世之間,能談得來的,僅二三知己而已,令師便是其中之一,無如故人已乘黃鶴去,再尋知音,已是人天遠隔。”
屋中頓時沉靜下來,半晌,“地絕劍”蕭坤打破了沉寂,他放低了聲音道:“今夜在‘白石精舍’相處的,一為本庄骨幹,一為本庄至友,因為,本庄已面臨存亡興絕的緊要關頭,因此,蕭坤在這等深宵的夜暗的辰光里,邀請諸位來此共議良策!”
雷一金道:“我能為莊主效勞嗎?”
蕭坤注視着雷一金,開門見山地道:“實不相瞞,有件事,想請雷一少俠幫忙,不知能否答應?”
雷一金目光一瞥蕭玉,玉姑娘也正以一雙美眸投過來,似乎充滿了急切期盼之色:“但請示下,雷一金願效棉薄!”
微微一笑,蕭坤道:“謝謝雷一少俠慷慨應允!”
頓了頓,他左右看了看,放低了聲音道:“這件事遠溯自十年前,家父往四川豐伯父家做客,返回‘青松山庄’途中,救了一個倒卧在風雪裏的負傷者,這人當時奄奄一息,離着鬼門就差一步路了,他被家父救了回來,費盡苦心調治好,家父曾賜以盤纏返鄉,但他卻以此生乃家所賜,續命重生之德,不知要以何來報答,但以此為留在莊上聽候差遣,略盡對家父的感懷於萬一……因此,家父就收留他在‘青松山庄’,嗯,這小子的確是個人才,又聰明,又伶俐,手底下也很硬札,大小事情經過他處理后,都妥妥貼貼,毋庸家父勞神心煩,因此,從頭而目,執事,而副廳主,唉,這小子竟是包藏襯心,鼠狼之心忘恩負義小人?”
“在兩年前的一個夜晚,他在家父猝不及防之下,將家父擊昏,又秘密的運出了‘青松山庄’……翌日,全庄僅知道莊主突然失蹤,卻不知是這個小子一手玩的把戲。有一天,他突然跑來見我,說是家父被‘神龍教’擄走了,若要保全老人的性命,必須歸順於‘神龍教’,是時,為了老人家的安全,只好苟安求生……”
“又一天,他要把我莊主之位讓給他,可保老人家安生,當時,我心痛如割,在親情與基業兩難之下,我傍徨,我難以取捨,但玉兒卻極力主張舍基業全親情,徐圓后舉,為了安其心,我對他說:‘莊裏都是老人,一旦突然由他接掌,恐難服眾!’”
“於是,我以義兄的名義,讓他當了大莊主,我則退居為二莊主……”
“他也了解庄中人員動態,也就答應了,他開始佈置心腹,諸如東明仁、庄鳳文、蕭光宗便是他羅致來的,莊裏上上下下,皆敢怒而不敢言,在投鼠忌器之下,‘青松山庄’無形之中分成了兩個系統,老人們只好慢慢地等……”
“機會終於來了,那便是他們劫擄了晏、馬二位,我們極為了解少俠與馬兄的關係,因此,我們不但沒有反對,且極力促成,而且以抵禦你的名義,請來了豐伯父,目的在一舉滅他們及其黨羽,雷一少俠,請原諒應該我們的事,但不得已,使出這種‘驅虎吞狼’之計!”
雷一金牽動一下唇角,安詳地道:“敢問莊主下一步如何行動?”
“地絕劍”蕭坤嘆了口氣,道:“直毀‘神龍教’老巢,拯救家父!”
雷一金搖搖頭,道:“莊主,非在下冒味,假如貴庄僅是目前這點實力去攻擊‘神龍教’總舵,只怕力不所及,神龍教方面在下雖不熟悉,但日常也曾略有聞及一二,他們力量十分雄厚,派內高手眾多,其黨徒個個標悍殘酷,況且他們與其他黑道幫派皆有連緊,貴庄卻是遠攻其堅,只怕弄得不巧反會蹈入深陷難出之境,此其一,老莊主現仍在其控制掌握之中,貴庄在投鼠忌器之下,又能怎樣呢?”
蕭坤濃黑的眉毛微結,沉重地道:“雷一少俠所言,在下亦曾考慮過,但現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少俠破老姑井救晏、馬二位,是我暗中叫玉兒引諸位從秘道遁逸,少俠力滅蕭斌等人時,‘青松山庄’原有的人均按兵不動,少俠身中劇毒,又是老朽指出解藥藏處,‘神龍教’不可能僅只此數人潛存本庄,一定尚有其他黨羽,這種種做作,極顯明地已經道出本庄脫離神龍教統治,因此,舍此別無良策!”
雷一金望望在坐諸人,他的思維深人了一個問題,半晌,他慢吞吞地道:“莊主,只怕‘神龍教’不肯交出老莊主來!”
蕭坤苦笑道:“這個結果是極可能的,但是,那時只有流血濺命了。”
雷一金平靜地道:“貴庄只想將老莊主救出來嗎?”
蕭坤搖頭,道:“這只是第一步,待到沒有後顧之憂時,第二步便是聯合白道高手一舉而殲滅之!”
雷一金咬咬下唇,道:“貴庄若是如此打算,只怕一場血戰無可避免。”
蕭坤微喟了一聲,道:“這亦在吾等預料之中,如若情勢演變至那一地步,也只好如此了。”
雷一金一嘆道:“‘神龍教’如果知道不可力敵,他們必會遊說敦講其他黑道同路協助,那時,白道只怕也將損失慘重,哦,在下直言無忌,尚講莊主及豐老莫予責怪!”
靜靜地道,室內除了呼吸聲外,一根銹花針落在地上就可聽得清楚,蕭坤瞧着雷一金目光似有所求,似有所言,但是,他嘴唇蠕動了幾次,終於又將一肚子話咽了回去,眉宇之間泛起一層隱隱的,卻極為濃重的憂愁。
雷一金早已注意到蕭坤的神態,而且他也明白對方想說什麼。
這使雷一金十分困擾,多少也帶着些為難,他深深知道“神龍教”是個什麼樣的江湖組織,方才他告訴蕭坤的一些有關神龍教的事,已經十分含蓄了。並未曾將神龍教一般的情形詳細托出。
而看情形,“青松山庄”對“神龍教”的內幕所知道的只是個輪廓,並不過於了解!
老實說,神龍教是武林黑道中最為歹毒的幫會之一,他們不是爺們組織,不是哥們伙,從老大到爪牙,一共有十個領導人物,個個都是狠上加狠,帶滑,每人的一身功夫也都是拔尖兒的,神龍教的勢力範圍遍及兩湖及贛省一帶做的全是沒有本錢的生意,偶而也替人客串一翻殺手的行當。
不過,收的銀子卻極為可觀;他們從不講江湖規矩,更不談情感道義,利之所在,趕盡殺絕;一旦與人結仇,不糾纏出個生死存亡決不肯罷體,用的手段更是陰詭殘酷,恐怖至極!
因此,江湖同道,誰也不願招惹他們,而他們最惡毒之處,就是武林各派各幫,不論黑白兩道,都有他們人員參與,他們稱之為死間;“龍圖刀”幾次準備予以殘殺。
但顧及牽一髮而動全身,故而作罷。因此,他們自創派迄今,不但沒有遭受嚴重打擊,反而更形壯大!
這對雷一金來說,卻稱得上毫無糾葛,但是,他們卻對“神龍教”一般情形,知道得不少,“青松山庄”縱有白道高手助陣,但他們遠兵攻堅,猛虎離山,若真箇的幹將起來,只怕也占不到什麼便宜!
“半弧手”提堯將披肩的長發往後拂了拂,挪移了一個位置,靠近雷一金道:“雷一大俠……”
雷一金側臉望着他,道:“提兄有何指教?”
獨眼投注在雷一金臉上,提堯吶吶地道:“我們有一事相求……”
心裏輕嘆了一聲,雷一金曉得對方可能就要提出來了,這個問題是答允好呢?還是不答允?雖是初交,但武林中人講究的就是赤膽忠肝,豪邁磊落!
何況,人家又有那份熱情,更何況,心上人更在期盼呢?
雷一金平靜地道:“請說!”
提堯十分為難地沉吟了一陣,艱澀地道:“雷一大俠,在下,在下……唉,在下實在不好啟齒……”
雷一金仰仰頭,道:“也罷,雷一金為此事效力便了!”
此言一出,玉姑娘蹦得老高,喜得撫掌道:“雷一兄,你真好!”
小姑娘一時得意忘形,當眾人目光移注她時,羞得把頭埋在胸前不敢抬起來了!
而“地絕劍”蕭坤卻似中了狀元一樣,他睜着眼,有些口吃地道:“雷一少俠,哦,你,你是說,說可以協助本庄,一起對付‘神龍教’?”
雷一金笑了笑,道:“在下想,提廳主方才提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蕭坤摸着短髮,道:“當然,當然,只是初識少俠,蕭某有些些難於出口,少俠果是玲瓏心肝,赤忱肚腸,在下感激至極!”
雷一金抿抿嘴唇,道:“朋友理該相助,這也算不了什麼嘛?”
蕭坤輕柔着面頰,忽然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也低沉地道:“少俠,只怕如此一來,‘神龍教’不會與你善罷干休。”
雷一金怪異地瞥了對方一眼,道:“浪跡江湖,這些風險是免不掉的,既是武林中人,就要坦然順乎應該過的生活方式,否則,何苦選上這門行當呢?”
蕭坤一拍雙手,道:“說得好!”
緊跟着,他們又密議了一陣,雷一金更深一層地了解了“青松山庄”的實力。
自從“青松山庄”遭逢變故后,“地絕劍”蕭坤已在暗中培蓄了一股龐大的實力,他之下,除了現在的建制外,暗的方面有二、三、四、五,四位當家,一位大司律,而一些好手通稱為“把頭”。
“把頭”分為“風”、“雨”、“雷”、“電”四級,每級有六名列屬,每級“把頭”的為首者,便叫做“大把頭”,按照順序排下,層層節制,權責分明!
在沒有挑明之前,他們並沒有聚集“青松山庄”大多分佈於外,以各種不同的身份俺飾着。
中宵的風,吹得有些蕭索,夜很深,透着寒瑟,一種令人感到寞又孤寂地寒瑟……
雷一金又像往昔一樣,孤寂的踏上了遙遠的征塵,追着落月,迎着朝陽,那種逍遙無定的日子,雖然很苦,但很自在,可是,這次的旅途卻隱隱里總是覺得缺了些什麼。
他有點後悔,沒有叫馬大器與晏修成同行,儼如三人結伴的話,或多或少總可解除一點這長夜的寂寞!
騎在“小白龍”身上,不徐不緩地往前奔馳着,缺了些什麼呢?雷一金在想——一條根,一個窩嗎?抑或是精神上的無所依託的空虛感?
以往,他很少有過這等近乎傷感的想法,慕孺親情,天倫之歡,似是隔着他十分遙遠,好像不是他這輩子應該企盼的事,然而,為什麼又會生有這般的感觸呢?莫非……莫非蕭玉給他的影響?
搖搖頭,他不禁自嘲地笑了,這算什麼呢?儘管蕭玉對他很好,但才見過幾次面,怎的就如此胡思亂想呢?
迎着夜風,他深長的吸了口氣,決定不再去尋思這個問題,他日前須要全神貫注地還有兩大任務,一是救出晏修成的女人,跟“三元會”作一次徹底的了斷。
當然,這了斷的結果難免血肉橫飛!
另一件事情是“青松山庄”的事,按說,他答允蕭坤,便等於卷進與“神龍教”爭鬥的旋渦,他的本意是不願涉人他人是非圈。
然而,正義使然,不容他推拒,那是提堯求助,這個磊落的漢子,予他極為好感,“地絕劍”蕭坤那種艱澀的表情,這個老人,曾經施大恩於他的人,天下再沒有比救命之恩更浩大的。
生死的扭轉,何啻性命的重造?還有,那蕭玉灼熱的眼神,似乎已將自己溶化?
他用手摸摸被蕭玉親過的面頰,似乎那余香猶存呢!
嗯,馬蹄聲,是他的坐騎馳行之外的馬蹄聲。
回頭望了望,來路一片黑暗,看不見什麼,但是,他可以斷定是兩乘健騎,正在以全力奔跑,彷彿正在追趕着前面的什麼。
莫非追的是自己嗎?他搖搖頭,自己沒有被人追趕的理由,至少,目前是沒有!
將馬兒側行靠近,雷一金心中坦然,他有意讓路,好叫後面的奔馬搶道先走!
於是,來騎近了,果然是兩匹健馬,兩匹毛色深暗的健馬,鞍上的騎士,體形相當高大魁梧。
雷一金只瞥了一眼,便將視線收回,他不想招惹些什麼麻煩,而盯着不相識的人注視太久,在江湖上的習慣來說,往往便是輕蔑與挑剔的表現,他有什麼理由去無端生事呢?
他將坐騎讓向一邊,便是,後面的雙騎竟不超越,不但不超越,更且把奔速緩了下來——極為突然地緩了下來。
雷一金心裏有些納悶,也立即生起警惕,沒有回頭,依舊以原來的速度不快不慢地靠邊前行,他已覺得情勢不大對勁!
後面的兩騎跟綴了一陣,驀的略為逼近,其中有個沉渾穩重的聲音響了起來!
“朋友,且請稍住!”
雷一金輕勒鞭繩停在路邊,扭過身軀,夜暗裏,那兩匹馬也停了下來,約摸和雷一金相距十步,同時,雷一金亦發現這兩個不速之客只這須臾功夫,竟已將頭巾蒙住了半張面孔!
雷一金靜靜地一笑,道:“你是叫我嗎?”
馬頭較前的一位騎士拱拱手道;“正是招呼尊駕。”
雷一金端詳着對方,道:“我們曾是相識的嗎?”
那人搖搖頭道:“不曾相識!”
雷一金“哦”了一聲,道:“以前不曾相識,往後可能有見面的機會,否則,二位何苦如此顧忌,不肯以本來面目相示?恐怕二位心懷有異吧!”
那人沉聲道:“我們實有難言之隱,失禮之處,尚盼尊駕包涵!”
雷一金淡淡地道:“二位找我,有何見教?”
對方緩緩地道:“請問尊駕,夜來‘地絕劍’蕭坤相召尊駕至‘白玉精舍’所議何事?”
雷一金不覺暗自吃驚,表面上卻極為安詳地道:“你們是什麼人?”
那人道:“我們底蘊不便泄知於尊駕,請能見諒,方才請教的事——”
雷一金忽道;“二位也是‘青松山庄’所屬嗎?”
兩個騎士互望了一眼,仍由原先說話人回答:“不,我們不是!”
雷一金笑笑,道:“二位並非‘青松山庄’所屬,卻對‘青松山庄’的事瞭若指掌,這等神機妙算,倒令我佩服之至!”
那人語調不禁透着尷尬:“朋友,我們此來並無惡意,只是要向尊駕詢問一樁對尊駕毫無損失的身外之事,但求能以賜言,則感激不盡!”
雷一金搖搖頭,道:“非常抱歉,蕭莊主與我談話的內容,在道義上我有保密的責任,不能告訴二位,違命之處,也請二位多多體諒!”
兩人又互望了一眼,仍由這一個說道:“希望尊駕再加考慮——”
雷一金溫和卻又堅決地道:“不用再考慮了,我是無可奉告!”
僵窒了半晌,那人低沉地道:“朋友,尊駕既不願相示,也就罷了,但我們斗膽,卻有幾句忠言要向尊駕奉告!”
雷一金道:“我在洗耳恭聽!”
那人清了喉嚨,神色顯得極其凝重地道:“尊駕與‘青松山庄’毫無洲源可言,甚至還有劫擄貴友的仇怨,這次因為蕭坤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裏施恩於尊駕,並延至‘青松山庄’盤垣終日,並系僅此而已,身份上,尊駕仍屬局外之人,切莫涉人‘青松山庄’的是非圈,明哲保身,方為上策!在道義上,蕭坤只是出賣盟友,卑鄙小人,不值得尊駕折節下交!”
雷一金故作迷惘地道:“我不大懂你的話,這位兄台,在‘青松山庄’我雖然儀只住了二日一晚,這段時光里,大家也只能談得來,但還未到介入是非那份熟絡,莫非‘青松山庄’有什麼‘暗潮’在滋長,朋友以為我涉入其中嗎?若真是如此,那就使在下有些摸不着頭腦。”
眼神中似乎掠過一抹憤怒的光焰,但那人卻忍耐着道:“尊駕如能置身事外,不牽扯於‘青松山庄’某些事之內,自足最好不過的,但是這並不是尚佳之策!”
雷一金道:“什麼才是你所謂‘上佳之策’呢?”
那人略略提高了聲音:“為求尊駕徹底脫離牽連或避免可能遭受牽連。我們誠懇地向尊駕建議——請尊駕立即離開‘青松山庄’,永莫返回!”
雷一金笑了,道:“兄台是以什麼人向我作這種建議?
‘青松山庄’的一分子呢。抑或是‘青松山庄’的敵對者?”
那人窒了窒,嗓門已有些生硬:“我們是以什麼立場來忠告尊駕,就不必深究了。總之,我們是一番好意,尊駕四海逍遙,五嶽飛鶴,實不須憑空白招煩惱!”
雷一金頷首道:“好,我記住就是。”
另一個從頭開始就未曾啟言的朋友,驀地出了聲——火辣而暴烈:“雷一金,你現在要到哪裏去?去做什麼?”
雷一金嘴角一撇,抹起一陣冷笑:“江湖上什麼時候出了你這楞頭者,你要知道,你現在是在放什麼屁,你以為雷一金是善人嗎?那是做你娘的春秋夢!”
這一位的火性不小,他厲聲道:“雷一金,別以為自己了不起,你要是不說出到哪裏去?去做什麼?就別想離開此地!”
雷一金盯視着對方的眼睛,似笑非笑地以左手拇指點點自己的腦門,故意慢條斯理地道:“我也懶得去分析你們是神聖呢,還是見不得人的東西?你們要問的一切內涵,都蘊藏在我的腦子裏,你們有興趣,有本事,何妨設法剝開來看看?”
那人雙目如銅鈴,殺氣畢露:“你當我不敢?”
雷一金一哂:“不是不敢,怕是你們沒有這份能耐!”
“喀嘣”咬牙,那人悍野地叫道:“給你抬舉你不受,雷一金,你以為憑你就能橫過這塊地面?”
雷一金吃吃笑道:“好歹總算活到如今,可不是,就憑你這兩塊料要來超渡我,那是小鬼板金剛,不拈拈自己分量!”
那人叱喝:“他娘的!”
他的同伴急忙伸手攔住,邊向雷一金賠笑道:“尊駕見諒,尊駕見諒,我這同伴就是心直口快,脾氣急躁了些,尚請尊駕莫予計較……”
雷一金又是一聲冷笑:“怎麼,二位可真是好搭配,一紅一白,天衣無縫,硬的不成改用軟求了。”
比較深沉的一位忙道:“尊駕言重了,好在我早經表明在先,我們此來,絲毫未存惡意。”
雷一金點點頭,道:“我相信,因為二位的實力不夠,並不一定吃得住我,否則二位早就把我放倒了,嚴刑逼供,還怕我隱諱不招嗎?”
那人乾笑一聲,道:“朋友,言盡於此,取捨之間,尚祈善自斟酌!”
雷一金道:“且慢,二位!”
對方眼神一硬,形色孤疑,雖仍在笑,卻笑得有些牽強了。
“什麼意思,雷一大俠!”
雷一金道:“在二位到來之前,我會聆聽蹄聲,知道只有雙騎,換句說話,似乎除了二位之外,再沒有其他的人了——當然,我是指二位的同黨而言!”那人吸了口氣,道:“你想幹什麼?”
雷一金道:“老實說,我在考慮,能不能把二位大駕留下來?”
另一個勃然大怒:“你試試看!”
這一位擺擺手,冷森地道:“以你的本領來說,雷一金,或許可能——雖然你將經過一番周折,但我勸你不必嘗試,因為你會發覺此舉只是徒勞無功!”
雷一金道:“怎麼說?”
那人陰沉地道:“來此之前,我們考慮到這一層上,固然我們的目的不是襲擊於你,但我們對你的各項反應仍做了周詳的防範;第——,我們二人坐騎都是從千百良駒中挑選出來的,腳力極健,起步的沖勢尤為猛捷,我相信你已注意到我們與你之間的空隙,那是十步,待你稍有動作,我們會在你撲臨以前奔出兩倍於此的距離,待你全力追趕,你亦發現越追越遠,永不可能有接近的機會——”
雷一金道:“不見得,我的馬兒或許不及你們的快,但我個人的動作卻相當迅速——”
那人冷笑道:“我們相信你很快,朋友,然而你不要忘記,當你可以接觸到我們的時候,卻難保證一掌奏功,我們只要有一次招架的餘地,便有足夠的機會遠逸——我想,至少我們能夠招架一次!”
雷一金想了想,道:“不知你們的坐騎是否有你說的那等神駿法?”
那人凜然道:“我們會讓你看到——其二,我們兩人此來,都有着不可被俘的誓言,所以,我們全在事先預服了一種潛延性的劇毒,只要天亮之前不能返回服下解藥,便將毒發身死;朋友,我們也是道上稱字號的人物,萬一落入你手上,不敢說是如何硬朗的英雄,起碼熬上一兩個時辰的自信還有!”
雷一金慢慢地道:“二位倒挺看得開,豁得出,聽你如此一說,大有‘壯士一去不復還氣概’,悲壯得很!”
雷一金看了看兩人的神色,又狠狠地道:“現在,也罷,二位請回——但我要預先聲明,如果二位的坐騎不似你們形容的那般快速——也就是我可追得上的話,我即將截留二位,而且不再相信二位預服毒藥之說,因為你們在第一項對策上騙我,我就沒有理由再相信二位那第二項對策——”
兩人猛地忽哨出聲,齊齊帶韁,他們跨下的坐騎倏然長嘯,但人立之後不似平常馬兒那樣再行落地,卻藉着前蹄揚抬之勢,旋風般迴轉衝刺,但見雙騎昂嘯,業已消失在暗中——蹄聲狂驟,彷彿連串的密雷一路響去!
不錯,他們並沒有誇大,這的確是兩匹其快如飈,其疾似箭的好馬,較之“小白龍”還有稍勝半籌!
雷一金沒有追,以他的坐騎“小白龍”性能而言,縱然追趕上亦雖費很長的時間,而他本人也不見得有把握一招之內擺平對方,假若對方要逃,不錯,他只有一招下手的機會。
怔忡了片刻,他終於嘆了口氣,策騎上道。
一路上他在想:這兩個不速之客會是什麼身份的人物,他們的消息怎會如此靈通?又是受了誰的指使而來!他們的確實目的何在?
不管怎麼說,雷一金至少體會到一點——從此,“青松山庄”將會是武林正邪決戰的導火線了。
十天了,他又回到了“上饒縣”,回到了“大肚鎮”,安置好了馬大器的家小,且給他們捎回平安信,這才回到縣城“升昌客棧”歇息。
現在,是清晨。
仍然是一身黑衣,外罩黑袍,頭札黑巾,那種純凈的黑,深沉的黑,配着雷一金俏而白裏透紅健朗臉色,看上去,他顯得神采奕奕,英姿昂昂,此際,他正從房中起來,悠閑行出客棧大門。
空氣有些冷凜,但陽光卻是暖烘烘的,照在人身上十分舒適慰貼,是個散步活腿的好日子……
大街上大雜雜忙亂了,來來去去儘是些牽牛羊馬,趕早集的人群,因此,他放開腳步,悠然閑閑地朝着郊外行去。
郊外,一畦畦的莊稼把阡陌縱橫,早稻也都青蔥蔥地在晨風中輕輕搖晃着,這是大路的右邊,左面則是一座半高不大的小山,山上山腳,長滿了錯雜卻不十分濃密的的想思樹,這些想思樹,有些還延伸到路邊來了!
快步朝山腳下的想思林里去,雷一金一面伸展雙臂,一次又一次的做着深呼吸,早晨這曠野中清新的空氣吸入肺中,特別予人一種愉快又舒暢的感覺,那麼鮮涼,那麼乾淨,那麼柔美,不由把隔宿的沉淘之氣一掃而光!
在林中,雷一金略為活動了一下,便拾着一塊平坦的石塊坐了下來。
他輕輕瞌上眼,默默在沉思一些事情——他之所以要折回大肚鎮,就是要到無後顧之憂,免得對方獲悉他與馬大器這層關係而牽連到馬大器的妻兒,屆時投鼠忌器,接下去,便是救出晏修成的的女人,然後好好地幫“青松山庄”去對付“神龍教”!
四周是沉靜而幽靜的,一種帶有禪意的沉靜與幽寂,沒有一丁點喧囂,一丁點吵雜。
在這片刻,雷一金彷彿已能聽到泥下的蟲蟻呼吸,樹梢冷露的擅抖,多美好,之恬適的時光啊。
但是,唔!是什麼聲音,破環了這安詳而平靜的境界呢?那聲音由遠處傳來,顯得急促而近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