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恩仇未了相思債 利害云何骨肉情
車如流水馬如龍。在北京最熱鬧的“王府井”街頭,出現了一個顏容枯槁的婦人。年紀不算太老,大概不過五十多歲,臉上卻已皺紋遍佈,刻下她閱盡滄桑的標誌。
繁華鬧市,踽踽獨行。車水馬龍,在她都不過如同雲煙過眼。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催恢。為什麼她的心境這樣寂寞?
她可不是普通的老婦,她是大名鼎鼎的辣手觀音,曾令江湖人物聞名喪膽的辣手觀音楊大姑。
她的兒子齊世傑是武林後起之秀中最負盛名的少年英俠,兩年前到塞外去,尚未回來。
她的弟弟是保定名武師楊牧,如今卻已成為甚得皇上寵信的大內侍衛,正在北京。
但她這次來京,卻並不是來探望弟弟的。她是應震遠鏢局總鏢頭韓威武之請而來的。他們是多年的老朋友。
她一見到韓威武,劈頭就問:“老韓,你搗什麼鬼?”
這句話來得甚為突兀,韓威武雖然熟知她的性格,也是不禁為之一愕,笑道:“我是專程請你來的,你怎麼一開口就罵?在你姑奶奶面前,誰又敢搗什麼鬼啊?”
楊大姑道:“好,那我問你,你不是專程請我來吃喝玩樂的吧?”
韓威武笑道“老大姊,原來你是怪我不把請客的原因告訴你。實不相瞞,我是有事求你,但卻是不方便請外人轉達的。”
楊大姑道:“你不說這句話還好,說這句話,我倒是又有一件事情要問你了。”
韓威武道:“請問。”
楊大姑道:“宋鵬舉和胡聯奎這兩個小猴兒是不是出差去了?”宋胡二人是她的師侄,也是震遠鏢局的鏢師。
韓威武道:“不是。”
楊大姑道:“是不是兩個人都得了病了?”
韓威武道:“他們連傷風咳嗽也沒有。”
楊大姑道:“好,那麼我再問你,你總不會不知道他們是我的師侄吧?”
韓威武道:“我還知道他們是在你的家中長大的呢。”
楊大姑道:“那麼,他們既非出差,亦非生病,你為什麼不差遣他們來請我?他們可並不是外人啊。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難道叫他們轉達你也相信不過。”
韓威武道:“實不相瞞,別的事我可以差遺他們,唯有請你告大姊移玉京師這件大事,我可不敢差遣他們。”
楊大姑道:“為什麼?”
韓威武道:“因為有人在盯着他們。”
楊大姑道:“他們犯了何事?”韓威武道:“沒有。”楊大姑道:“我還以為宮府的人監視他們呢。既然不是,那又有誰這樣大膽,膽敢讓你們京師第一大鏢局的鏢頭不敢走出京城?”
韓威武道:“這個人也是你的師侄。”
楊大姑面色一變,說道:“你說的是閔成龍?”閔成龍是楊牧的大弟子,如今正在御林軍中當個不大不小的軍官。
韓威武道:“不錯,正是你們這位楊門高足,閔成龍,閔大人!”
閔成龍曾在震遠鏢局當過副總鏢頭,如今韓威武把他以前的副手稱為“閔大人”,當然不是“尊稱”,而是發泄內心的氣憤。
但聽在楊大姑的耳中,卻是不能不想到別的方面。她以為韓威武是在提醒她別忘記她的這個師侄如今已經是替朝廷辦事的官兒了。
“莫非傑兒在保定所做的事情,已經給牧弟知道。傑兒和宋鵬舉、胡聯奎二人私交最好,故此牧弟授意他這個心腹弟子監視宋胡二人,要從他們的身上打探傑兒的秘密,併兼偵察傑兒的行蹤。”
她哼了一聲,說道:“哦,原來是閔成龍要為難他的兩個師弟嗎?你老實告訴我,其中是否還牽涉別的事情?你又是否因為無法維護他們,才請我來的?”
韓威武說道:“別情那是有的。但閔成龍倒不是要和師弟為難,相反他還應承未胡二人許多好處呢。”
楊大姑冷笑道:“閔成龍在官場裏混了這許多年,大概也學會了威逼利誘這種雙管齊下的手段了。他應承了宋胡二人什麼好處?”
韓威武聽出她的口氣對閔成龍甚為不滿,心裏暗暗歡喜,想道:“看來我這一寶是押得對了。這位老大姊雖然人稱辣手觀音,卻也並非如別人想像那樣蠻不講理。憑我和她的交情,我縱然不敢望她幫理不幫親,請她替我轉告,大概她還可以答允。”當下笑道:“我已經叫人去請你這兩位師侄來了,閔成龍怎樣對他們‘封官許願’,還是讓他們親口告訴你吧!趁他們未來之前,我先把要你幫忙的事情告訴你。”
楊大姑知道事情與她的兒子無關,稍稍放下了心,說道:“老韓,你是知道我的。我雖然沒有正式宣告閉門封刀,但近十年來,事實上我已經是等於退出江湖的了。江湖的事情,我不願意多管!”
韓威武笑道:“老大姊,你放心,我不是請你助拳,我只是想請你幫助我阻止閔成龍毀掉震遠鏢局。”
楊大姑勃然變色,說道:“什麼?閔成龍這樣大膽,居然要毀掉你這間鏢局嗎?哼,小小一個御林軍官,縱算他倚仗官威,料他也辦不到!”
韓威武道:“他並不是要鏢局關門,但也等於毀掉鏢局。老大姊,你別心急,我慢慢告訴你。”
“我幹了這許多年鏢行,多蒙江湖上的朋友給我面子,僥倖沒出過什麼大漏子,保住了震遠鏢局這塊金漆招牌。如今我已決定退休,並且把我這個決定通知和鏢局有關的人了。我正準備在我六十歲賤辰那天,宴請京師的鏢行朋友,正式把總鏢頭的職位移交。”韓威武道。
楊大姑道:“啊,你不說我倒忘了。對啦,你的生日是在這個月底的吧?”
韓威武道:“不錯,是本月廿八日,還有五天就到了。”
楊大姑道:“那我倒是剛好來得及時,可以吃過你的壽桃才走。不過,老韓,你的身體很好,六十歲也還不能算老嘛,怎麼就要閉門封刀了?”
韓威武道:“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老大姊,你不幹鏢行,你不知道,做我們這行,和做強盜一樣,過的都是刀頭和血的生涯。但做強盜可要比我們好得多。”
楊大姑笑道:“做哪一行都有牢騷的。但做鏢師和強盜相比我倒是第一次聽到。我倒想聽聽你的牢騷。”
韓威武道:“做強盜的只憑武力去搶,本領不如人家,大不了只是賠了腦袋。做縹師的不但要武功好,而且還要操心。他們到處拉關係,黑道白道都得應酬,逢年過節,你少送一份禮可能就惹出麻煩。我當了幾年總鏢頭,還有許多人事上的糾紛,當真可說是已經心力交瘁了。這幾年江湖上又出現了許多急於想要成名立萬的黑道高手,去年我親自保一支鏢到成都,碰上一個不明來歷的獨行大盜,就幾乎遭了挫折。我想來想去,不如趁現在尚未大栽跟斗,學你老大姊的榜樣,趁早退出江湖的好。”
楊大姑笑道:“你這一招叫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我不敢勸阻你退休了。但不知繼任的總鏢頭你選定沒有?”
韓威武道:“就是在這個問題有了麻煩!”
楊大姑道:“哦,什麼麻煩?”。
韓威武道:“震遠鏢局的歷史你是知道的。創辦這間鏢局的本來只有兩個股東,一個是先父巨源公,另一位是武師戴均。約二十年前,戴均涉嫌和小金川那幫反叛朝廷的人物有往來,他棄家逃走,震遠鏢局幸虧得令弟之力,不至遭受牽累。”
楊大姑道:“我知道。閔成龍就是那個時候由我的弟弟介給到你們鏢局來的。”韓威武道;“閔成龍進了鏢局,未夠兩年,就升到副總鏢頭,當了我的副手。老大姊,料想你也明白,這並不是因為他的武功好。”
楊大姑道:“我知道這是你給我弟弟的面子。”
韓威武道:“老大姊,你說對了一半。”
楊大姑道:“哦,還有別的原因嗎?”
韓威武道:“戴均涉嫌私通叛逆,畏罪潛逃,至今毫無消息。震遠鏢局是戴家、韓家合資創辦的,戴均一走,他在鏢局的股權,就變成了無主之物了。”楊大姑已經猜到幾分,故意問道:“這件事情與你提拔閔成龍當副總鏢頭又有何關?”
韓威武道:“令弟還沒有告訴你嗎?我以為你早已知道了。”
楊大姑道:“知道什麼?”
韓威武道:“戴均一走,令弟就成為震遠鏢局的大股東!”
楊大姑道:“真的嗎?他可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但怎的他會承繼戴均的股權?”
韓威武道:“戴均畏罪潛逃,官府就坐定了他私通叛逆的罪名。本來震遠鏢局是難免受他牽累的,全仗令弟之力,和官府說情,把這件案子壓下來,鏢局才得保全。但所謂‘壓下來’,也只是官府未把戴均的罪狀公開宣佈而已,他在鏢局的股權則是必須易主了。令弟是揭發此案的人,又是替震遠鏢局斡旋的人,所以事情過後,他就‘順理成章’的替代戴均做鏢局的股東了。”
楊姑眉頭一皺,說道:“這麼說來,他乃是挾官府之力強佔戴家股權,怪不得他不敢把這件事情告訴我。二十年前,我的性子比現在暴躁得多,要是我當時知道,一定不許他這樣做的。”
韓威武苦笑道:“當時令弟還惺惺作態,要我們苦苦求他,他才肯做鑲局的股東呢。不過這是有關震遠鏢局的業務秘密,令弟在鏢局的身分是直到如今尚未公開的。”
楊大姑點了點頭,說道:“我懂,要是給江湖上的朋友知道有一個大內侍衛佔了震遠鏢局的一半股份,恐怕就有許多人看不起震遠鏢局了。”
韓威武道:“令弟不是佔一半股份,是佔了六成股份。”
楊大姑道:“你不是說鏢局是你們韓家和戴家一人一半合資創辦的嗎?他那另外一成股份從那而來?”
韓威武苦笑道:“是我為了報答他為我向官府說情免受牽累的恩惠,送給他的。當然不是他開口問我要,是當時的御林軍統領北宮望給我暗示,叫我求他接受的。”
韓威武苦笑着繼續說道:“令弟是震遠鏢局的大股東,他要安排他的大弟子做副總縹頭,已經是給了我面子了。否則,即使閡成龍要做總鏢頭,我也只能遷至位讓賢。”楊大姑嘆口氣道:“我有這樣一個弟弟,真是令我慚愧。不過,好在閔成龍已經做了官,震遠鏢局的事情,你總可以作主了吧?”
韓威武道:“不,現在他又想回到鏢局來了。而且,不僅僅只想當副總鏢頭了。”
楊大姑冷笑道:。”他想當什麼?”
說到此處,宋鵬舉與胡聯奎已經來到。韓威武道:“老大姊,你問你這兩位師侄吧?”
楊大姑問道:“聽說閔成龍前幾天來找過你們,答允你們一些好處,是什麼好處?”
宋鵬舉道:“閔師哥說,要讓我們做震遠鏢局的副總鏢頭。”
楊大姑道:“哦,他憑什麼資格可以提拔你們做副總鏢頭?”
胡聯奎道:“他說他要回來當總鏢頭,希望我們自己人擁護他。”
楊大姑道:“原來他要你們做他的黨羽,你們一下子就能夠當上了京師第一大鏢局的副總鏢頭,他給你們的好處可也當真是不小呀!”
宋胡二人齊聲說道:“師姑,我們有多少斤兩,你老人家知道。我們怎樣不自量力,也不敢接受大師哥的‘好處’的。說老實話,大師哥要把震遠鏢局拿到手中,我也替總鏢頭抱不平呢。不過,我們不敢說罷了。”
楊大姑道:“為什麼不敢說?”
宋胡訥訥說道:“這個、這個,做弟子的實在,實在……”
楊大姑道:“我明白了。閔成龍告訴你們,這是你們師父的主意吧?”
宋胡二人低不了頭,默認了。
韓威武說道:“按照大鏢局的慣例,總鏢頭的人選應該是在鏢局做過多年的舊人,不但要武功好而且要人緣好,才能令得鏢局上下一心。事業興旺。”
楊大姑道:“這兩個條件,閔成龍可都差得太遠!。
韓威武道:“便依照規矩,做鏢頭的固然要得同仁擁護,但更緊要的是人選先得由股東決定。不是股東兼任,也必須由股東聘任。倘若那個人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人物,沒在鏢行做過事也可以的。閔成龍好歹做過震遠鏢局兩年的副總鏢頭,令弟以大股東資格要他繼承我的職位,我又怎能反對。”
楊大姑道:“你請我來,是不是要我幫忙阻止閔成龍做總鏢頭。”
韓威武道:“我不敢說令師侄不配做震遠鏢局的總鏢頭,但他是現任的御林軍軍官,縱然是辭了官方始再來鏢局,江湖上的朋友知道了也會從此把震遠鏢局的招牌看得一文不值!”
楊大姑道:“你不用為我解釋了,我告訴你,要是你讓閔成龍繼你做總鏢頭,我連你也看不起!”
韓威武喜道:“老大姊,那麼你是肯幫我勸阻令弟打消這個主意了。”
楊大姑道:“不是我不肯,只怕我說了也不濟事。”
韓威武道:“老大姊,你不是故意推搪吧。長姊如母,何況令弟確實是你這位姊姊兼母職,將他撫養成人的。令弟怎會不聽你的話?閔成龍不過是令弟的傀儡,只要令弟收回成命,他自是非打退堂鼓不可!”
楊大姑不願把家醜外揚,說道:“好,我答應替你管這件事,但你也不必管我用什麼辦法,你告訴我,你心目中可有了繼任的總鏢頭?”
韓威武道:“這個、這個……”
楊大姑道:“咦,你怎麼吞吞吐吐?有何顧忌嗎?”
宋鵬舉道:“師姑,我們一眾鏢師,在鏢局裏除了韓總鏢頭之外,最佩服的就是沐副總鏢頭。我們一知道韓總鏢頭有閉門封刀之意,就曾經聯名表示擁護沐副總鏢頭了。”
楊大姑道:“你說的這位沐副總鏢頭可是沐天瀾么?”
宋鵬舉道:“不錯。這位副總鏢頭也正是總鏢頭的東床快婿。”
楊大姑恍然大悟,笑道:“我知道,我也明白了,老韓,你是怕別人說你閑話,說你任用親人吧?”
宋鵬舉道:“別人不會有閑話的,要有也只是閔師哥。
韓威武道:“本來我連副總鏢頭也不想給小婿充當的,只因他為鏢局立了好幾次大功,不能不讓他做。但要是讓他做總鏢頭,只怕令弟認為我是要和他爭權奪利了,你想他屬意他的徒弟,我則要提拔我的女婿,表面看來,豈非一樣?”
楊大姑道:“好在你也知道只是表面相同,實際並不一樣。閔成龍的武功和威望怎能和沐天瀾相比。”
韓威武道:“還是避免貽人口實的好。我心目中倒有另一個人選,只不知老大姊肯不肯應承?”
楊大姑道:“咦,這倒奇了,你選總鏢頭繼承你的職位,何須要我應承。”
韓威武笑道:“這個人必須得到你的點頭,或許他才會做我們鏢局的總鏢頭的。要是你不答允,連‘或許’的希望都沒有!”
楊大姑詫道:“你說的究竟是誰?”
韓威武道:“就是令郎!”
楊大姑造:“你真是異想天開了,世傑怎能擔此重任?”
韓威武道:“我可是非常認真的,令郎和關東大俠尉遲炯斗到百招開外打成平手這件事情,早已傳遍江湖,論名氣是足可以做區區一間鏢局的總鏢頭了!”(齊世傑與尉遲炯不打不相識一事,事詳拙著《彈指驚雷》)
楊大姑道:“震遠鏢局可並不是區區一間小鏢局,而是京師第一的大鏢局啊!”
韓威武道:“正因為是震遠鏢局,令郎出任總鏢頭方始最為合適!”
楊大姑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你是因為你們的大股東是他舅舅的緣故。”
韓威武道:“是呀,外甥應該比徒弟更親,加上由你向令弟提出,令弟也不好意思拒絕。而我得到今郎繼任,我也可以放心。”
楊大姑道:“哦,你就這樣信世傑不會幫他的舅父吞掉你的鏢局。”
韓威武笑道:“世傑世兄的為人我亦略知一二,他怎能與閔成龍相提並論?何況他是你調教出來的兒子,有其母必有其子,我要是不相信他,豈不等於不相信你了?不相信你,那又何必請你老大姊出來支持公道?”
楊大姑笑道,“你別給我戴高帽了,我老實告訴你,世傑和他的舅父是合不到一起的。世傑固然不會沾他舅父的光,他的舅父也不會信任他的!”
韓威武道:“由你提出,你的弟弟會給你面子吧?”
楊大姑道:“第一,我一生為人梗直,我既然不值舍弟所為,也就不會去求他提拔我的兒子;第二,就算我肯擱下面子求他,世傑也不能到你們鏢局來的。因為他已經出門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如今是在何處,更不知道何時方始回家。”
韓威武好生失望,說道:“如此說來,此議只好作廢了。”
楊大姑道:“還是讓我用自己的辦法吧。依我看還是由令婿繼你之任最好。現在就請他來見過好嗎?”
韓威武尚在沉吟,他的女婿沐天瀾已經不請自來了。
楊大姑道:“這可正是應了一句老話了,剛說曹操,曹操到。”
沐天瀾道:“對不住,恕我未曾通報。”原來韓威武因為是和楊大姑密商鏢局的大事,故此早就吩咐下去,未得他的允許,任何人不準進來的。
韓威武見他不請自來,心裏也有點覺得奇怪,但不想在人前責備他,見他仍然站着,便道:“你坐下來吧,我正要找你呢。”
沐天瀾怔了一怔,說道:“師父,你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么?”
韓威武也是一怔,說道:“什麼事情?”
沐天瀾道:“外面來了一個要求我們替他保鏢的客人,這客人可有點怪。”
韓威武和楊大姑這才知道他是為了別的事情,韓威武皺眉道:“生意上的事情,你叫李管事應付他吧。”
沐天瀾道:“李管事不知應該如何應付,才叫我請示總鏢頭的。”
韓威武道:“哦,那你說吧,他提出什麼苛刻的條件?”
沐天瀾道:“條件並不苛刻,只是有點古怪。他指名要我們鏢局的兩位鏢師替他保鏢。”
鏢行的規矩,客人是可以指名請除了總鏢頭之外的任何鏢師保鏢的。這種人必定是熟悉鏢局的情形,知道那個鏢師武功最好,而且成交遊最廣,方始慕名而來。
不過鏢行雖然有這條規矩,震遠鏢局卻從未有過這種客人,這是因為一來震遠鏢局賣的是“京師第一大鏢局”的金漆老招牌,只須打出震遠鏢局的旗號,任何一個鏢師都可以在大江南北通行無阻,二來照鏢行規矩,指定鏢師保鏢,鏢銀最少就得加倍。
韓威武道:“他想請那兩位鏢師?”
沐天瀾道:“就是宋胡兩位老弟。”
此言一出,宋鵬舉與胡聯奎都吃了一驚,說道:“這個客人一定是來找我們開心的!”
要知道他們二人在江湖上尚未混出字號,在鏢行里也只是新進的後輩,論武功,論名氣,震遠鏢局裏怎樣數也數不到他們!
楊大姑道:“怪不得你說有點古怪,果然真是古怪!哼,莫非這個客人是因為你們師父的緣故才看重你們的。”
韓威武問道:“是怎樣的一個人,他要保的是什麼?”怪客來求保暗鏢
沐天瀾道:“是個貴公子模樣的人,年紀很輕,看來似還未到二十歲。他要保的乃是暗鏢,願意出鏢銀黃金千兩。?”
保鏢有“明鏢”“暗鏢”之分,明鏢把貨物當面交給鏢局管事的人,看貨議價而定鏢銀。“暗鏢”則是不讓鏢局知道貨物是什麼的,通常“暗鏢”保的乃是奇珍異寶一類的“紅貨”,火漆密封在匣子裏。根據客人願出的鏢銀而定貨價,以一賠十作為“例規”。黃金千兩的鏢銀,假如這支“暗鏢”在途中被劫,鏢局就要賠一萬兩金子了。韓威武吃一驚道:“我們震遠鏢局,總共也值不到一萬兩金子。”
沐天瀾道:“那麼我去對他說,不接這支鏢,好嗎?”
韓威武搖了搖頭,說道:“震遠鏢局從來沒有把送上門的生意推掉的!這不是賺鏢銀的問題,是我們要維持這面金漆招牌,你懂不懂?”
沐天瀾道:“我懂,李管事和我也正是為了咱們的鏢局的面子為難。不過,他指名要宋兄和胡兄保鏢,這個這個……”
楊大姑道:“不必吞吞吐吐,要是你們當真讓我這兩個師侄保鏢,別說你們不放心,我也放心不下。”
韓威武道:“李管事有沒有與他商量,請他許可咱們另派一位鏢師?”
沐天瀾道:“說過了,我也已經碰了釘子了。”
韓威武道:“碰了怎樣的釘子”!
沐天瀾道:“李管事向他提出由我保鏢,說明我是副總鏢頭。那知卻給他冷言冷語說了一頓。”
韓威武道:“哦,他竟敢看不起你嗎?”這句話不假思索的衝口而出,顯得他對這位愛婿十分看重。
沐天瀾道:“他說我要的是真才實學不是虛名。貴局的副總鏢頭或許不是浪得虛名之輩,但我未曾見過,我只相信我所要選擇的宋胡兩位鏢師。”
韓威武道:“當時你在場嗎?”
沐大瀾道:“我在後堂,他說的話都聽見。”
韓威武笑道:“你聽了一定很不服氣?”
沐天瀾道:“是呀,李管事後來進來和我說,我說倘若鏢局不是有嚴禁得罪客人的規定,我真想試他有多少斤兩。但李管事說千萬不可試他功夫。”
韓威武道:“李管事為何這樣說?”
沐天瀾道:“他說這少年的武功莫測高深,我身為鏢局的副總鏢頭,萬一吃了這少年的虧,鏢局的面子可丟不起。”
楊大姑心中一動,問道:“他怎麼知道這少年的武功莫測高深?”
沐天瀾道:“我們這位李管事武功雖然不能算是第一流,眼光卻是第一流的。”
說至此處,聽得有人在外面說道:“我有事稟報總鏢頭。”
他在院子外面說話、聲者卻如在耳邊。楊大姑心想:“這人的武功倒也不弱,不知是誰?”
韓威武笑道:“又是一個剛說曹操,曹操便到的曹操,來了。李管事,請進來吧。”
只見一個麻子走了進來,先向楊大姑施了一禮,說道:“許久不見,大姑,你好。”
楊大姑道:“李麻子,原來是你。你怎的不做小偷,做起鏢局的管事來了?”
李麻子笑嘻嘻的說道:“我給快活張比了下去,沒辦法只好改邪歸正了。”
原來這個李麻子乃是早已享有盛名的“天下第二神偷”,他不但有妙手空空的本領,更精於改容易貌之術。十多年前,快活張曾與他比試,在施展妙手空空的絕技上勝過了他,改容易貌之術則是他的手下敗將。兩人惺惺相惜,交換功夫,成為好友。楊大姑曾經給快活張捉弄過,當時幸得李麻子給他解窘,故此她對李麻子較有好感。
韓威武道:“哦,原來你們是早就相識,那就更好了。李管事,那個客人還沒走吧?是不是要我親自出去應付?”
李麻子道:“那客人還在外面,我已經將他穩住了,暫時大概不至鬧事。我想先稟告另一件急事。”
韓威武道?”又有什麼急事?”
李麻子道:“閔成龍派人來,請宋胡兩位鏢師立即去他家裏。”
宋鵬舉苦着臉道:“大師兄不知又要給我們出什麼難題,師姑你說,我們是去呢還是不去?”
楊大姑道:“去,怎麼不去?我和你們一起去!”
沐天瀾道:“但那個客人要他們保鏢,如何發付?”
楊大姑道:“我替你們打發他!”
韓威武連忙說道:“老大姊盛情可感,不過這是我們鏢局的交情,這個,這個……”
楊大姑道:“哦,你不願意我插手你們鏢局的事?”
韓威武道:“老大姊請莫誤會,我們只是不想得罪客人而已,除非他是存心鬧事,那又另當別論。”
楊大姑道:“這小子放着多少鏢局裏別的成名鏢師不請,偏偏要請我這兩個剛剛出道的師侄,難道還不是存心叵測,有意生事?”
韓威武道:“他的存心當然是可疑的了,不過他是依照鏢行的規矩禮聘我們的鏢師,我們也只能以禮相待,想個法子,將他送走。”
楊大姑有點不大高興,說道:“好,那你就慢慢想法吧。但只怕閔成龍不能久候了。”
韓威武回過頭來,問李麻子道:“老李,你是不是試過那客人的武功?”
李麻子道:“我怎敢破壞鏢行的規矩?”
韓威武道:“但聽天瀾所說,你好像已經知道他身負上乘武功。”
李麻子道:“我是憑着一雙眼睛看出來的,只不知看得對是不對,還是請老鏢頭法眼鑒辨。”
韓威武道:“待會兒我是要親自去會會他的。你先說說你的看法。”
李麻子道:“觀其人觀其眸子,這小子的眼神光華內蘊,大異常人。”
韓威武道:“不錯,身具上乘武功的人,多半神采奕奕,但只且這一點還不能斷定。”
李麻子道:“但若加上另一樣特別之處,那就似乎可以斷定。”
韓威武道:“還有什麼特別之處?”
李麻子道:“他並不是用本來的面目和我們相見,這一點我相信決不會看錯。”
韓威武笑道:“你是當今之世最精於改容易貌的人,這小子隱瞞廬山真貌,當然是騙不過你了。”
李麻子道:“依我猜想,他多半不是無名之輩,恐怕給人家認出他是誰,才改容易貌的。”
楊大姑忽地問道:“依你看,他本來的年紀是不是要比現在的模樣大些?據天瀾世兄說,他似乎只有二十歲左右。”
韓威武道:“是呀,要是當真已是成名之輩,那就不應該這樣年輕了。”
不料李麻子卻道:“依我看他本來的歲數恐怕更輕,可能還未到二十。但這就正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了,假如我看得不錯的話,他卻要比一般練過十年內功的人功力更深!”
沐天瀾說道:“哦,竟有這樣的事,難道他在娘胎里就練武功?”
李麻子道:“我也覺得奇怪,或許我看得不準。請老鏢頭法眼鑒定。”
韓威武沉吟半晌,說道:“你的眼力我是絕對相信的,但如此說來,這個少年的來意就更令人難測了。這樣吧,鵬舉,聯奎,你們還是按照原定的計劃去見大師兄吧。這個少年由我應付好了。”
宋胡二人答應之後,向楊大姑問道,“師姑,你是準備和我們一起去,還是讓我們先去。”
楊大姑忽道:“我倒想請你們稍待片刻。老韓,我想看一看那小子是何等樣人方始決定,可有地方讓我偷窺,那小子不會發覺的?”
韓威武道:“有倒是有,不過老大姊,不知你是決定什麼?”
楊大姑笑道:“你放心,我不會得罪你的貴客的。待我看清楚后,說不定我會讓我這兩個師侄給那小子保鏢。”
韓威武怔了一怔,說道:“你的意思,是你有把握可以看出這小子的來歷?”
楊大姑道:“我沒有把握,我也並不是要在確實知道他是好人之後,才讓鵬舉、聯奎給他保鏢。但我希望你把這件事情由我決定!”
韓威武莫測高深,思疑不定。但想楊大姑雖然是著名的“辣手觀音”,但在江湖上有幾十年閱歷,決不會胡鬧一氣。便道:“震遠鏢局全靠老大姊維持,這件小事,我們豈能不聽你的份咐?好,你說怎樣辦就怎樣辦好了?”
楊大姑道:“多謝你給我面子,那麼咱們先商量妥定,待會兒你按照我的決定去做。”
商量定妥,楊大姑與宋鵬舉、胡聯奎二人躲在那間專為會見貴客的小花廳後面的一座樓房,樓房對着花廳的後窗,上面有特殊設備,可以居高臨下的看得清清楚楚,而不至於給客人發現。
韓威武則由李麻子陪同他走進那間小客廳。
那個穿着一身華貴衣裳,模樣十足十像是個貴公子的少年正自等得心焦,一見李麻子進來,不禁便是眉頭一皺,說道:“為什麼還不請宋胡兩位鏢師進來見我?”韓威武心想:“他這樣說,顯然他是早已認識宋鵬舉與胡聯奎二人的了!”故意裝作有點兒惶恐的神氣,不作聲。
李麻子陪笑道:“這位韓大爺是我們鏢局的總鏢頭!”
震遠鏢局是京師第一大鏢局,第一大鏢局的總鏢頭身分豈比尋常?即使是各大幫派的幫主、掌門見到韓威武也不能不尊敬幾分的。
那知這少年卻是視若等閑,淡淡說道:“韓總鏢頭親自接見,可真是令我這個無名小卒受寵若驚了。但我只是想請貴局的宋胡兩位鏢師保鏢,不敢有勞總鏢頭大駕。”
他口裏說的是“受寵若驚”,其實卻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
韓威武不覺心中有氣,故意微笑說道:“哦,倘若是由我親自出馬替你保鏢,也不行么?”
那少年道:“不敢勞煩總鏢頭,只是想請總鏢頭照鏢行的行規辦事。”
韓威武道:“不錯,鏢行的規矩是可以由客人指定鏢師的,但那也並非沒有例外,”
那少年道:“我知道,只是在兩種情形之下不可能。第一種是指定的鏢師不在鏢局;第二種是總鏢頭堅決不許他們保鏢。但若是后一種情形,總鏢頭必須要鏢行有頭面的人,當眾說出足夠的理由。否則只有總鏢頭和客人所指定的鏢師一同離開鏢局!”
韓威武道:“閣下對鏢行規矩倒是打聽得很清楚。”
那少年道:“貴局的李管事已經告訴我,宋胡兩位鏢師是在鏢局的!”
韓威武道:“不錯!”
那少年道:“那麼是你不許他們接我這支鏢了?”
韓威武道:“我沒有這樣說。不過……”
那少年道:“既然總鏢頭可以允許他們,那就不必拖延時刻了。請他們出來和我商量保鏢的事,別要那許多‘不過’了。”
韓威武笑道:“閣下也未免太心急了。請坐下來喝一杯茶,我慢慢告訴你!”
此時鏢行的人已經換過一壺熱茶送來。鏢頭親自接見客人,按規矩是要另外敬茶。
韓威武提起茶壺,提得高高的斟茶,他眼睛不看茶杯,說道:“這是江西來的雲霧茶,喝一杯可以解解燥氣。”
斟了滿滿一杯,他還在斟。“水面”已經高出杯口了,但奇怪的是,並沒濺出半點。
茶壺在距離杯口一尺開外的高處斟下,若非內力用得均勻之極,“水面”高出杯口,那是絕不會不滿瀉的。但現在居然沒有濺出半點,那也可以看得出來,韓威武乃是藉斟茶敬客為名,顯示自己精純的內功了。
鏢行的規矩,嚴禁試客人的武功。但自己炫露武功,卻是非但沒有明文禁止,而且在某些場合還是受到鼓勵的。因為這可以堅定客人對鏢師的信心。獲得信心,才可以做成生意。
但韓威武之炫露武功,目的當然不是為了做成這宗買賣。
他以京師第一大鏢局總鏢頭的身分,本來也無須自炫武功。
他的目的恰好和一般鏢師自炫武功的目的相反,是要推掉這宗買賣,是要這少年知難而退。
李麻子看得出這少年身具武功,韓威武當然也看得出。
他雖然未能確定這少年的武功究竟有多深,但最少可以確定,是要比宋鵬舉和胡聯奎高明得多。
確定了這一點自然而然,他憑經驗判斷,斷定這少年十九是來生事的了。否則為何指名要請兩個本事遠不如自己的鏢師?
規在他炫露了這手精純的內功,等於向這少年暗示:你若想鬧事,請先秤秤自己的斤兩。要這少年知所顧忌。
李麻子道:“總鏢頭,杯已滿了!”
韓威武這才裝作霍然一省的模樣,說道:“糟糕,我只顧說話,斟得太滿了。客官,你小心點接。”
他正想端起茶杯,那少年已經出手,說道:“不敢當!”雙指在茶杯邊輕輕一擦,斟滿了的茶杯已是滴溜溜的貼着他的手掌轉動,“拿”起來了。
韓威武和李麻子都是見多識廣的人,但這樣子的拿起斟滿的茶杯,看得他們也不禁睜大了眼睛。
水面本來已經高出杯口,好像覆鐘形的,杯子貼在他的手掌滴溜溜的轉,茶水居然也沒濺出半點。
這手功夫可比韓威武炫露的更難了。
那少年口一吸,杯子還未“拿”到面前,茶水已被吸進他的口中。
少年喝了半杯,贊道:“好茶!”又吮吮舌頭,說道:“苦而不澀,苦中有甘,果然可解心頭燥氣。但佳茗不宜牛飲,留下半杯慢慢品嘗吧。”
鏢行禁止試客人武功,但這少年的武功卻已是給試出來。
這少年接著說道:“多謝賜茶,總鏢頭現在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不能讓宋胡兩位鏢師出來的原因了吧?”
韓威武道:“他們恐怕不能接你這支鏢,因為恰巧他們今天有別的事情,這件事情尚未知要耽擱他們多久。”
但剛說到這裏,宋鵬舉與胡聯奎卻已走進來了。
那少年道:“這兩位想必就是來鏢師與胡鏢師吧?”
韓威武道:“不錯,保鏢的事情,你和他們當面說吧。”
宋胡二人仔細商量,但覺這少年似曾相識,但究竟在那裏見過,卻是怎樣也想不起來。兩人心裏想道:“好在師姑已有指示,我們也不必管他是誰了。”
宋鵬舉是師兄,於是由他先開口:“請恕來遲,閣下貴姓?”
那少年道:“小姓唐。”他只說了一個姓,名字卻不肯說。韓威武益增疑懼,尋思:“莫非是四川唐家的人?”四川庸家是一個被人認為十分神秘的武林世家。唐家擅於制煉畏毒暗器,武功也甚怪異,唐家子弟素來獨往獨來,不與江湖人物來往。
宋鵬舉道:“我們與唐兄似乎素昧平生,不知唐兄何以如此獨垂青眼?”
那自稱姓唐的少年道:“人的名兒,樹的影兒。我是仰慕兩位大名,特來請兩位保鏢的。”
宋鵬舉苦笑道:“唐兄給我們臉上貼金,我們可沒有這樣厚的臉皮。實不相瞞,我們在震遠鏢局只是搖旗吶喊的角色,從來沒有獨挑大樑走過鏢的。像我們這樣的鏢師,只能算做無名小卒。”
那少年道:“我不管是你們無名小卒也好,還是成名人物也好,我知道你們的本事就行了。我敢相信你們,你們就不必客氣。”
宋鵬舉道:“我們實是本事低微!唐兄,你恐怕是誤聽人言。”
胡聯奎年紀較輕,忍不住好奇心,說道:“唐兄與我們從來沒有見過,又怎知我們有什麼本事?”
那少年道:“我是來請鏢師的,不是來接受盤問的。你不必管我從何得知,我只問你們,你們願不願意替我保鏢?鏢銀是一千兩金子。”
宋鵬舉道:“閣下如此看得起我們,按說我們就是赴湯蹈火,也該為閣下效勞,不過,恰巧我們今天有別的事情,馬上就要動身的,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辦妥這件事情。所以只好辜負閣下的美意了。”
那少年道:“可以告訴我是什麼事情嗎?”
胡聯奎道:“可以,是我們的大師兄說有急事相召。
那少年道:“你們的大師兄是閔成龍嗎?”
胡聯奎道:“正是。”
胡聯奎毫不遮瞞的告訴這個來歷不明的少年,倒是大出韓威武意料之外。
宋鵬舉繼續說道:“論鏢行的規矩我們不能拒絕客官,但本門師兄的召喚我們也不能抗命。此去不知耽擱多久,只怕誤了閣下之事,還是請閣下另聘鏢師吧。”
那少年沉吟半晌說道:“我一心想請兩位,別的鏢師我是決計不請的。”
宋鵬舉道:“但我們實是左右為難,閣下若是非要我們不可,那就請閣下替我們出個好主意吧。”
那少年把剩下的半杯茶喝完,忽地說道:“我知道你們的大師兄是個官兒,俗語說得好:貧不與富斗,富不與官爭。算我倒霉,這件事情作罷!”
“作罷”二字從他口中說了出來,亦太出宋胡二人意料之外。
原來他們這番對答乃是依照楊大姑所教的。但楊大姑卻以為這少年還會糾纏的。
這番話的口氣其實已有商量餘地,例如這少年可以說我可以等待你們二天,等你們給師兄辦妥事情才給我保鏢,或者說你們二人是否可以分頭辦事,一個去聽你們的師兄有什麼吩咐,另外一位暫且留下與我商量保暗鏢一事。
要是這少年當真如此堅持非要他們保鏢不可的話,楊大姑是許可他們應承的。
沒想到的是,雷聲大,雨點小,這少年給他們抬出了閔成龍一嚇,就嚇退了。
他給嚇退,韓威武倒是如釋重負了。
“多謝客官這樣看得起我們的鏢師,生意雖然做不成,我們還是一樣感激的!韓威武站起來,擺出送客的姿態。
那少年掏出一錠金光燦爛的元寶,說道:“可惜請不動兩位鏢師,耽擱了你們的時間,抱歉之至。這五十兩金子,不敢雲酬,聊表敬意。”
宋鵬舉了連忙說道:“我們不能替閣下效勞,豈可無功受祿?請閣下收回!”
那少年道:“你在震遠鏢局也有兩年了吧,怎的還不知道鏢行規矩?”
韓威武道:“就是按規矩也無須付這許多,非份錢財,我們不想妄取。”
原來按鏢行習慣,指名聘請鏢師,要是談不妥的話,客人為了尊重自己所要禮聘的鏢師,多少付點錢作為“茶敬”,這點錢大約相當於他願意出的鏢銀百分之一就行了。亦即是說,這少年只須付出十兩黃金便已足夠。而且這也只是不成文的“習慣”,並非真正白紙黑字所訂的“規矩”。
那少年道:“我身上沒有零碎金錠,無法調換。你一定要計算得那樣清楚,就麻煩你把金元寶劈開吧。”
韓威武心頭一凜!”原來他又來較考我的武功!”
原來那少年把金元寶在桌上一擱,元寶已經嵌入桌子,與桌面剛好相平,好似巧手匠人的鑲嵌。
韓威武的功力要把這錠元寶取出來或許不難;但要費一些時候,劈開來那是根本做不到的。
那少年笑道:“我沒功夫等了,多下的寄存你這裏吧,其實做人又何必這樣認真!”
他已經走出去了。
韓威武用力一拍檀木桌,金元寶跳了出來,他追出鏢局大門,那少年的影子早已不見。
大門外只見停着一輛馬車,他的女婿沐天瀾站在馬車旁邊。
韓威武認得是鏢局一輛裝配特別的馬車,心中一動,問道:“天瀾,是誰叫你準備這輛馬車的?”
沐天瀾尚未回答,宋鵬舉胡聯奎二人亦已跟着出來了。
他們也是迫不及待的問沐天瀾道:“我們的師姑那裏去了?”
沐天瀾道:“她已經離開鏢局,叫你們不必等她了,這輛馬車,就是她叫我給你們準備的。”
宋鵬舉道:“要馬車做什麼?”
沐天瀾道:“給你們乘坐到閔成龍的家裏去呀。”
宋鵬舉怔了一怔,說道:“為何要乘坐馬車?”
閔成龍家在城西,是比較僻靜的富貴人家的住宅區,和鏢局的距離約有七八里路,但卻無需乘坐馬車的。
韓威武也覺得有點奇怪,心裏想道:“若是要趕時間的話,讓他們騎馬不是更快得多?”
沐天瀾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聽你們師姑的吩咐。你們見了她再問她吧。”“
韓威武心中一動,問道:“楊大姑還說了些什麼?”
沐天瀾道:“她說那少年的來歷她已經猜到幾分,但要待她明天回來方始可以和總鏢頭細說,另外,她還叫我向來胡二兄轉達幾句她的叮囑,她說,不管你們碰上什麼事情,都不必驚慌。見着了閔成龍,也不必提起她已經到了京師。”
韓威武笑道:“她既這樣說,那你們就放心去吧。嗯,天瀾,咱們這次恐怕也是沾了楊大姑的光,倒發了一筆不大不小的橫財呢。”
宋胡二人駕駛馬車不疾不徐的前往閔家,走了約莫一枝香時刻,已是遠離鬧市,到了僻靜處所了。
天色漸近黃昏,馬車從一個葦塘旁邊經過,葦塘不遠處有座亭子,是北京名勝之一的陶然亭,有兩個人從亭子那邊走來。
宋鵬舉凝眸看去,搖了搖頭,說道:“不對,不對。”
胡聯奎道:“什麼不對?”
宋鵬舉道:“是兩個上了年紀的人。”說話之間,那兩個人已經從另一條小路走了。
胡聯奎道:“那姓唐的少年恐怕當真是給閔師哥的名號嚇退了,師姑這次料得不準,……”
話猶未了,忽見陶然亭畔人影一閃。宋鵬舉笑道:“師弟,這次恐怕是你料得不準!”
那人來得慢極,宋鵬舉剛剛把馬車轉過方向,向著陶然亭走,那人已是來到車前,出掌一按車轅,馬車竟是不能向前移動。
宋鵬舉雖然早有準備,但由於尚未能夠斷定此人來歷,不禁也是有點驚慌。當下勒住馬卒,勉強笑道:“唐兄,你是來請保鏢的還是來劫鏢的,我們這輛車上可沒有紅貨。”
那少年笑道:“實不相瞞,我既不是來請保鏢,更不是來劫鏢的。不過,有件事情,卻想求你們幫忙,請稍歇片刻,容我細說如何?”
宋胡二人下了馬車,宋鵬舉道:“閣下武功比我們高明十倍,何須我們幫忙?”
那少年道,“你放心,我不是求你們助拳。”
胡聯奎道:“但我們與閣下素不相識……”
那少年哈哈一笑,截斷他的話道:“今日我到鏢局來找你們,你們一定是疑團滿腹了?”
胡聯奎道:“是呀,我奇怪你怎的會知道我們這兩個無名小卒?”
那少年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道:“你仔細瞧瞧,你當真不認識我么?”
胡聯奎道:“不認識!咦,又好像在那裏見過,你到底是誰?”
那少年笑道:“你們還記得在回疆山神廟碰上的那個小叫化嗎?”
宋胡二人不約而同的霍然一省,說道:“哦,原來你是那個小叫化?那麼你,你敢情是我們從未見過面的那個小師弟楊,楊……”
那少年道:“不錯,我就是楊炎。不過卻並沒見過面。”楊炎正是他們的師父楊牧之子。
胡聯奎恍然大悟,笑道:“這可真是對面不相識了。不過當時我們亦已懷疑是你暗中出手相助我們,只不知你何以不願表明身分,你可知道你的姑姑找得你好苦,那次她到回疆,就是特地為了找尋你的。”那次他們在那座山神廟中碰上獨腳大盜鄭雄圖,正在危急之際,鄭雄圖卻不知怎的摔了一跤,他們這才逃脫性命。如今說起,方知是楊炎所助。後來楊大姑來到,把鄭雄圖打得重傷而逃。楊炎仍然是在場的,但始終沒有表露身分。
楊炎說道:“我知道姑姑找我,但過去的事我不想談了。目前我有一件對我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請你們幫忙。”
宋鵬舉道,“師弟,你曾經救過我們的性命,即使你不是我們的師弟,我們也該幫你的忙的。不必客氣,你說吧。”
楊炎說道,“我想尋找、尋找你們的師父,你們可以替我設法,怎樣才能見着他呢?”
要知楊牧乃是大內侍衛,他是住在宮中的。在外面雖然也有住所,那住所也是保密的。
楊炎和女友龍靈珠入京尋父,一到京城,首先就碰上這個難題。
他從齊世傑口中,早已知道宋胡二人比較可靠。因此他想來想去,只有走他們這條門路。他們在京師第一大鏢局當鏢師,一找就可以找到。為了藉口請他們保鏢,楊炎和龍靈珠還做了幾件盜案,偷了幾個貪官的幾千兩金子。
宋胡二人聽楊炎說要找他們的師父,此事雖是在他們意料之中,卻也有些出乎他們意料。
要知他們的師父就是楊炎的父親,楊炎不說要找父親,顯然是他目前還不願意承認楊牧是他父親了。
宋胡二人但是心裏想道:“聽他的口氣,不但對師姑心存芥蒂,對他自己的父親也好像有所不滿,不過,無論如何,以父子之親,料想他也不會對師父不利的。”
他們雖然因為不知道楊炎打的是什麼主意,有點忐忑不安。但如今他們是和師姑站在一條線上,想要幫韓威武的忙,阻止閔成龍把震遠鏢局奪為己有的。而閔成龍背後的大靠山正是他們的師父。因此假如楊炎和父親是一條心,他們反而有所顧忌。楊炎這麼說法,他們倒具可以放心把他真的當作“自己人”了。
宋鵬舉想了一想,說道:“我們也不知道師父在外面的住處。我們無官無職,也不敢到官里找他。實不相瞞,我們在京師兩年,也只是在鏢局裏見過兩次師父。”
楊炎大失所望,說道:“這麼說,你們也是沒法找到他了?”
宋鵬舉道:“辦法不是沒有,不過,不過……”
揚炎道:“不過什麼?”
宋鵬舉沒有直截了當的說出來,卻道:“師弟,你已經知道我們奉閔師兄之召,前往他家的了?”
楊炎恍然大悟,說道:“哦,你的意思是可以着落在閔成龍的身上,幫我約會你們的師父?”
宋鵬舉道:“不錯。大師兄是御林軍軍官,又是師父最寵愛的掌門弟子,他是可以隨時見得着師父的。”
楊炎說道:“不瞞你說,當我知道你們去閔家的時候,我也曾經想過找閔成龍幫忙的,但閔成龍這個人我信他不過!”
宋鵬舉道:“是呀,我顧忌的也正是這個。要是他問你找師父為了何事,我該不該把受你之託說出來呢?”
楊炎說道:“不能。”
宋鵬拳道:“那只有碰運氣了。鏢局目前正有一件大事,這件事是由師父策劃,叫閔師兄替他出頭辦事的,閔師兄要我們為他略效微勞,這次叫我們去,說不定會帶我們去見師父。”
楊炎說道:“我可不耐煩等候你們迴音,不如這樣吧,我也跟你們一起到閔家去,我會見機而為,不連累你們就是。”
宋鵬舉道:“但你又不願表露身分,怎麼進得了閔家。”
楊炎說道:“我當作是隨同你們前往的鏢局裏一個鏢師好了。”
宋鵬舉道:“不行,震遠鏢局的鏢師他都認識。”
楊炎說道:“好,那我乾脆自己進去。只須你們帶我到閔家門前。”
宋鵬舉搖了搖頭,說道:“還是有點不妥!”
楊炎說道:“什麼不妥?”
宋鵬舉道:“閔師兄的事雖然不算很大,但他是御林軍中得勢的紅人,家中也有許多護院的,你既不願對閔師兄表露身分,當然更不能打進去。而且,既使你能夠偷進去,但要找到閔師兄,也一定得見着他家裏的人的。你準備怎樣應付他們?”
楊炎搔了搔頭,說道:“我不管,進入閔家再說。”
胡聯奎急道:“若是只求進入閔家,又可以躲過盤查的話,我倒有一個辦法。”
宋鵬舉道:“哦,你想到了什麼好辦法?”要知胡聯奎乃是楊牧門下最小的一個徒弟,一向不會出什麼主意。如今他的口氣卻說得似乎有把握,故此宋鵬舉感覺有點詫異。
胡聯奎說道:“其實這辦法也不是我想出來的,但我想師姑給咱們準備這輛鏢車,想必有她用意。很可能她早已料到此刻之事。”
宋鵬舉霍然一省,說道:“不錯,師弟,請上車吧。”
天色忽轉陰沉,此時正在開始下着細雨。楊炎笑道:“這輛車子正好避雨,姑姑給你們想得倒是很周到。”
宋鵬拳道:“這輛車子雖然和普通的馬車似乎一樣,但卻是我們鏢局走鏢用的鏢車,它的功用不是僅僅為了避雨。”
楊炎說道:“好,那我更要見識見識了。”
胡聯奎道:“我說的辦法,就是要靠這輛鏢車。不過師弟,你可要受點委屈。”
在他說話的當兒,宋鵬舉已經揭起一塊木板,原來這輛車子是有夾層的。
“這是我們用來收藏紅貨的,裝有巧手匠人安置的機關,要懂得機關的用法才能開閉,尋常人是看不出內有夾層的。不過中空甚罕,你可得屈曲身軀才能躺下。”宋鵬舉說道。
楊炎笑道:“受點悶氣,那也算不了什麼。這筆賬我記在閔成龍頭上好了。”閔成龍的野心
閔成龍在密室中正在等待他的兩個師弟。
每逢陰雨天、他就感覺不大舒服。臉上發癢,肩膊酸痛。
這也正是他平生的兩大恨事。這兩件事情都是和他以前的師母雲紫蘿有關的。
第一件恨事是:少年時候,他雖然算不得美少年,相貌也生得很端正的,但後來卻變成了個大麻子。
並不是由於出天花,他的麻臉是人為的。
那年雲紫蘿被楊大姑趕出家門,正逞宋騰霄受孟元超之託,從小金川回來探她。宋騰霄是她和孟元超共同的朋友。
來探訪她的宋騰霄剛好碰上這件事情,忍不住和楊大姑動了手。他給師姑吶喊助陣,也受了池魚之殃,楊大姑發出一把鐵蓮子本是用來打宋騰霄的,被宋騰霄的掌力反震回來,都嵌在他的臉上。挖出了鐵蓮子,他的臉也變成了蜂窩也似的大麻子了。
變成大麻子也還罷了,另一個他吃的更大的虧幾乎令他變成廢人。
這件事發生在雲紫蘿去世那年,他因公事前往大理,在滇南路上,碰上了雲紫蘿和繆長風。
繆長風恨他幫師父屢次陷害雲紫蘿,更恨他做清廷的鷹爪,出手捏碎了他左肩的琵琶骨。要不是雲紫蘿替他說情,他的武功當時就要給全都毀掉。
這件事發生之後沒有多久,雲紫蘿就在小金川的一次戰役之中陣亡。
他回到京師,用大內珍藏的續斷膏治傷,方始免於殘廢,但武功卻已經受到很大的影響,雖然他當御林軍的軍官是靠師父的面。但武功不濟也不免影響了他的“前程”。最少他自己是這樣想。(他這兩件恨事,事詳拙害《游劍江湖》)。
繆長風和宋騰霄這兩個人,是他的師父都要聞風遠避的,他當然無法自己報仇。
是以雲紫蘿雖然死了,他還在恨她。尤其在陰天的時候。他臉上發癢,肩膊酸痛,他認為都是受雲紫蘿所累的。
今天他的肩痛似乎比往常更甚。不過好在有一件即將來臨的喜事,沖淡他的恨意。
“我就要成為京師第一大鏢局的總鏢頭了,這可要比當一個不大不小的軍官好得多。要是我能夠替師父多做幾件可令他稱心如意的事,我的地位就更鞏固了。”他想。
正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聽得敲門的聲音了。
“爹爹,宋叔叔和胡叔叔已經來了。”
給宋胡二人通報的是他的兒子閔騰蛟。閔騰蛟今年二十一歲,與胡聯奎的年紀相差不了多少。
閔成龍打開房門,說道:“兩位師弟,我正在等你們呢。”跟着吩咐兒子:“你在外面留神瞧着點兒,一要小心門戶,二要不許任何人來騷擾我。”
他關上房門,請宋胡二人坐下。
宋鵬舉道:“師兄見召,不知為了何事?”
閔成龍笑道:“別忙,別忙。我倒想先問你們,鏢局近來可有什麼特別的事情沒有?”
宋鵬舉道:“沒什麼,師兄,你不必擔心,韓總鏢頭雖然喜歡他的女婿,但直到今天為止,我們也從沒聽見他說要提拔他的女婿繼承他的職位。”這是閔成龍最關心的事情,曾經叮囑宋胡二人替他留心鏢局的動態的。所以宋鵬舉不待他開口查問就先說。
不料閔成龍卻笑了起來,說道:“師弟,你錯了!”
宋鵬舉怔一怔,惴惴不安地問道:“師兄,我說錯了什麼?”只怕閔成龍已經知道他是說謊。
閔成龍笑道:“我不是問你這件事。有師父給我撐腰,區區一個震遠鏢局的總鏢頭我還怕當不上嗎?諒那沐天瀾也不敢和我爭的。”
宋鵬舉鬆了口氣,說道:“是,是,小弟會錯意了。師兄想要知道的是……”
閔成龍道:“第一件事我想要知道的是,最近這兩天可有什麼陌生的客人,或者是雖不陌生,但卻是外地的成名江湖人物來過鏢局?”
他這麼一問,宋胡二人不禁又是心頭卜卜的跳了。“難道他已經知道師姑和楊炎師弟到了鏢局?”
“沒有,沒有。”兩人齊聲答道。
“不知師兄何以有此一問?”宋鵬舉大着膽子,加多一句。
閔成龍說道:“你們知不知道京師最近發生的大新聞?”
宋鵬舉道:“我們交遊不廣,外面的事情知道很少。什麼新聞,師兄可以說給我們聽嗎?”
閔成龍道:“是幾宗離奇的盜竊案件。失主都是達官貴人,有鄭國公,有刑部的史侍郎。只須舉出這兩個失主,你就知道那竊賊是如何大膽了。”
宋鵬舉吃了一驚,說道:“刑部是管犯人的,史侍郎是在刑部坐第二把交椅的掌權人物,素有活閻羅之稱。他的家裏也居然失竊,這真是太歲頭上動土了。失了很多財物吧?”
閔成龍道:“不能算少,也不算多。幾個失主,總共大概給偷了值十多萬兩銀子的財物。不過,失主都是大有來頭的貴人,他們有關的衙門不能不盡心竭力為他們破案。我們御林軍的統領雖然不是管盜案的,但受了請託,情面難卻,不能不協助有關衙門偵查。統領交待下來,我也是奉命偵查此案的人員之一。”
宋鵬舉道:“盜案和鏢局有什麼相干?”他可真是有點害怕,害怕閔成龍藉這盜案陷害韓威武。
閔成龍道:“我知道與鏢局無關。韓威武膽子再大諒他也不敢勾結大盜的。不過,他做了幾十年總鏢頭,交遊廣闊,有什麼名人到了京師,他可能知道。甚至那些人物還有可能先去拜會他的。因此我向你們打聽一下。”
宋鵬舉道:“沒有,韓總鏢頭這兩天非但沒有客人來訪,言談之間,也沒見他提及有甚名人來到京師!”
閔成龍道:“好吧,那麼盜案暫且擱過一邊,不過,仍要請你們替我繼續留意。”
宋胡二人放下了心,齊聲說道:“大師兄有命,小弟自當緊記。”
閔成龍似乎知道他們的心思,笑道:“我只是要韓威武把總鏢頭的位子讓給我,無需藉盜案來扳倒他,但要是他不識相的話,那又另當別論了。”
宋胡二人不敢作聲,閔成龍繼續說道:“關於那幾宗盜案,有一點值得注意的我忘記告訴你們。幾宗盜案是同一個人所為,這是我們從他的手法便可以斷定的。他最喜歡偷的是金元寶,好像鄭王府的失竊一案,有許多價值連城的古董他都不拿,只拿了幾十個金元寶。你們鏢局耳目靈通,要是在京師發現有人揮金如土的話,你們就告訴我。”
宋胡二人此時方始恍然大悟,心裏想道:“原來這個妙手空空的神偷就是楊炎師弟。”當然他們不會將心裏的思慮說出來,只是對師兄的吩咐准唯諾諾。
閔成龍繼續說道:“另一件事可比這幾宗盜案更重要了。世傑師弟在保定做的事情你們已經知道了吧?”
宋鵬舉道:“聽說他在方師兄家裏打敗了關東大盜尉遲炯,大師兄說的是這件事吧?”這件事情早已震動江猢,宋胡二人自是不能推說不知。
閔成龍道:“不錯,但恐怕你們還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宋鵬舉道:“什麼其二?”
閉成龍道:“雖然他曾經和尉遲炯交手,暗地裏他們卻是一路!”
宋鵬舉大吃一驚,說道:“這怎麼會?”
閔成龍道:“你不相信我的話?”
宋鵬舉道:“不是不信,但不知師兄有什麼憑據?”
閔成龍道:“真憑實據尚未到手,不過蛛絲馬跡卻是實在可疑。我不想和你們細說,我只要你們幫忙我做一件事!”
宋鵬舉驚疑不定,說道:“請師兄吩咐。”
閔成龍道:“齊世傑在方家出事之後,沒多久他就失了蹤。我們只知道他已離開保定,卻不知他去了何處。”
宋鵬舉道:“大師兄可是要我們偵查他的下落,但只怕我們目前不能離開鏢局。”
閔成龍道:“鏢局正有大事,你們即使想要離開,我也不允許你們離開的。不過在同門之中,齊世傑和你們的交情最好,因此你們得有個準備!”
宋鵬舉惴惴不安問道:“什麼準備?”
閔成龍道:“齊世傑到了京師,可能偷偷來找你們。”
宋鵬舉道:“齊師弟已經來了京師嗎?”
閔成龍道:“我不是說他已經來了,但也難保他如今不在京師。總而言之出來京師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宋胡二人不約而同的問道:“為什麼?”
閔成龍道:“我們懷疑在保定劫獄的那個人就是他,在方豪家中搶走方亮的那個人也是他。……”
胡聯奎與齊世傑交情最好,忍不住替他分辯,“不會吧。齊師弟那次冒了很大的危險和尉遲炯交手,就是為了幫二師兄(方豪)的忙的,他又怎會暗中和二師兄作對?而且據我所知,師姑對他的管束極嚴,他又怎敢在救了三師兄(方亮)之後,再去劫獄?和二師兄暗中作對還不打緊,劫獄就是公然和朝廷作對了,咱們的師父是皇上身邊的人,師姑也不肯讓他這樣胡作非為的。”
閔成龍的說話被他打斷,很不高興,冷冷說道:“你說完沒有?”
胡聯奎道:“小弟愚昧,心裏想什麼就說什麼,我想得到的都已說了,請大師兄指點。”
閔成龍冷冷說道:“你說的似乎很有道理,但世事常常出乎常理之外,為什麼我們會懷疑世傑,目前我還不能詳詳細細的告訴你,但我可以告訴你,懷疑他的不是我,還有咱們的師父。”
胡聯奎大吃一驚,說道:“師父也懷疑他?師父可是他的嫡親舅舅呀!”
閔成龍道:“不錯,師父正是認為他的嫡親外甥嫌疑最大!你們是不是對師父的懷疑也表懷疑?”
胡聯奎不敢作聲了。
閔成龍繼續說道:“我們已經得到確實的消息,他從保定獄中劫走的那個犯人名叫解洪,是替柴達木叛軍來京師辦事的,咱們那兩個不肖的師弟方亮和范魁是他的助手,這個人料想是早已到了京師,但如今我們尚未能緝拿他們歸案。我們估計,齊世傑的突然失蹤,說不定就是為了要瞞住他的母親,跟在解洪等人之後也來京師協助他們。
“齊世傑在京師沒有別的熟人,只你們兩位是自小和他一起長大的朋友。他乍到京師,總得找個憑藉,悄悄來會你們,也就不是甚麼稀奇的事了。”
宋鵬舉不敢駁他,只好試探他的口風:“大師兄有這個顧慮是應當的。假如齊師弟當真來找我們,我們應該如何處置?”
閔成龍拿出一個小小玉瓶,瓶子裏有薄薄一層淡紅色的藥粉,說道:“我早已替你們準備好了。要是齊世傑來到你們的鏢局,你們只須挑少許藥粉,溶在茶酒之中,給他服下就行!”
宋鵬舉道:“這是什麼葯?”
閔成龍道:“這是大內秘制的酥骨散。只須指甲粘上一點,功效便足以令得一個武功極好的人骨軟筋酥,任憑你的擺佈。但你們可以放心,酥骨散並非害人性命的。”
宋鵬舉道:“然後怎樣?”
閔成龍道,“待他昏迷之後,把他裝入袋中,立即送來給我。我也已經給你們準備好一個堅韌異常利刀也刺不破的皮袋了。”說罷指一指壁上掛的特製皮袋。
胡聯奎道:“然後又怎樣?”
閔成龍眉頭一皺,說道:“以後的事情,就用不着你們管了!”
胡聯奎道:“大師兄,茲事體大,請恕小弟不能不多問一句,要是把齊師弟送到你們御林軍中,大師兄,你是不是可以保障他的安全?”
閔成龍道:“他會得到什麼待遇,那要看他自己。假如他肯供出解洪、方亮這些人下落,我們當然不會將他難為。”
胡聯奎道:“假如他不肯呢?”
閔成龍道:“那就難說了。”
胡聯奎道:“如此說來,豈非齊師弟仍是難保會有性命之憂!”
閔成龍哼了一聲說道:“你們是願意忠於我呢?還是不管齊世傑這小子怎樣,你們都要袒護於他?你們可得知道,他是有私通叛逆的嫌疑!”語氣變得越來越嚴峻了。
宋鵬舉較為圓滑,連忙出來打圓場道:“我知道胡師弟的意思,他不是不肯為師兄效勞,而是害怕師姑。萬一給師姑知道,我們都擔當不起!”
閔成龍道:“咱們做得這樣秘密,她還在保定,怎會知道?而且,即使她知道了,也自會有人出頭擔待的,用不着你們擔心!”
胡聯奎搖了搖頭說道:“師姑只有一個兒子,咱們的師父只有一個姊姊,師父曾受師姑撫養之恩,非尋常姊弟何比。俗語說得好,切肉不離皮。咱們若是做了對不起師姑的事情,師父恐怕也不能庇護咱們吧?”
閔成龍哈哈笑了起來。
胡聯奎莫名其妙,說道:“大師兄,你笑什麼?”
閔成龍道:“我笑你雖然當了兩年鏢師,卻好像還是小孩子一樣的不懂事!”
胡聯奎道,“請大師兄指點。”
閔成龍皮笑肉不笑的說道:“你可知道這是誰出的主意?”
胡聯奎心頭一凜說道:“這,這主意難道不是大師兄想出的么?”
閔成龍道:“我還不夠資格使用這個手段,你再猜猜。”
胡聯奎顫聲說道:“我猜不着。”其實他心中已是明白的了。
閔成龍哈哈一笑,說道:“我老實告訴你,這個主意是咱們師父出的!否則我哪裏來的這大內秘制的酥骨散。”
胡聯奎雖然早就猜到幾分,但從他的口中得到證實,還是禁不住駭然失色,訥訥說道:“師父,他、他……真的是他,他要我們這樣對付他的外甥?”
閔成龍哈哈笑道:“所以我說你小孩子不懂事,官場講的只是利害,何況師父是皇上身邊的人,豈能為了親情而犯欺君之罪。”
胡聯奎面色雪白,不敢開口了。
閔成龍大為得意,繼續說道:“莫說齊世傑這小子只是他的外甥,即使是他親生的兒子,假如犯了和齊世傑同樣的嫌疑,他老人家恐怕也要用同樣的手段對付!”
宋鵬舉極力保持鎮定,但亦已禁不住有點心驚肉跳了。心裏想道:“小師弟可正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閔成龍看出他的神色,卻只道他是不信自己所言,於是“嘿、嘿、嘿”的幾聲冷笑,繼續說道:“你們不相信我的話嗎?我這句話可不是胡亂說的!”
“我可以透露一點消息給你們知道,保定這件案子,咱們那位從未見過面的小師弟恐怕也有份的。”
“不錯,他是師父唯一親生的兒子,師父當然希望他能改邪歸正,不過他自小就跟繆長風這個老賊,俗語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依我看來,師父對他的期望,只怕十九都會落空。”
“師父他老人家也曾作了最壞的打算,所以我說這句話,用意亦是想提醒你們,假如楊炎到了京師,他要找到他親生的父親,可能也要先找你們的。你們千萬不能一見面就把他當作自己人看待!”
宋鵬舉道:“是不是也要我們用酥骨散來對付他?”
閔成龍道:“這是將來的事情,估計他目前還不會就到京師的。過兩天你再聽我的指示。”
“但為了預防萬一,假如他出乎我們所料,在你們還未得到我的指示之前,他就來到鏢局來找你們的話,你們可以用對付齊世傑同樣的手段對付他。反正我給你們的酥骨散足夠對付十個武功高強的人有餘!你們放心,你們這樣做,師父只有讚許你們懂願辦事,絕不會責怪你們。”
“嘿!你們怎的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你們聽清楚沒有?”
宋鵬舉道:“聽清楚了。”心裏則在想道:“小師弟此刻想必已在外面偷聽,聽清楚了。”
閔成龍道:“好,聽清楚了,那你們就回去吧。目前最緊要的事情是對付齊世傑這小子,因為我們已經得到消息,這一兩天內,他可能就要來到京師的了。”
宋胡二人如釋重負,正要出去,忽聽得噼啪聲響,好像是瓦片碎裂的聲音。
閔成龍大吃一驚喝道:“是誰?”
話猶未了,那個人已是推開房門,走進屋來。
“是我!”楊大姑冷冷說道。
原來楊大姑算準楊炎要來閔家,她預先在外面守候,等候那輛馬車來到之後,她跟着便即逕自闖進閔家。
守門的衛士不但知道她是姑奶奶的身分;而且知道她是出名的“辣手觀音”,自是不敢擋駕。
她到了裏面,閔府的管家本來要把小主人請出來招呼她的,不料立即給她斥責:“你又不是不認識我,閔成龍的官做得多大,他也是靠我楊家栽挖出來的,他對我難道還能擺官架子不成。我見他,也用得着你們通報。”管家沒有阻攔,只能讓她穿堂入室。
本來第三重門戶,是閔成龍兒子閔騰蛟親自把守的,那個管家也正是因為有小主人最後把關,才敢硬着頭皮放她進去。
哪知閔騰蛟此時早已受制於人,被人拋到陰溝裏面。此事管家不知道,楊大姑也不知道。
內進無人攔阻,她一直走到閔成龍這間室外邊。她沒發現楊炎,卻剛好聽見了閔成龍吩咐宋胡二人如何對付她的兒子。
雖然她的脾氣已是比壯年時候收斂許多,但這是強自抑制而已,並非她這“辣手觀音”的本來性格改了,聽得閔成龍要害她的兒子,鬱積在她心頭多時的怒火,突然就爆發起來!
闌成龍大驚失色,連忙陪笑說道:“師姑,什麼風把你老人家吹來的?”
楊大姑冷冷說道:“是你颳起的一股妖風把我吹來的。,,
閔成龍道:“師姑,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楊大姑道:“你別裝蒜了,我問你,你為什麼要害我的傑兒?,,
閔成龍暗暗叫苦,硬着頭皮抵賴:“這話從何說起?我剛才還在誇世傑師弟在方家把關東大盜尉遲炯打跑這件事呢,不信你問他們。”他只盼宋胡二人替他掩飾,連連對他們使眼色。”
宋鵬舉與胡聯奎都不說話。
楊大姑冷笑道:“你剛才說的話我都已聽見了,鵬舉,你身上是不是有一瓶酥骨散?,,
宋鵬舉道:“是!,,一面回答,一面把那瓶酥骨散拿出來。
楊大姑道:“是誰給你的?,,
宋鵬舉道:“是大師兄。,,
楊大姑道:“他要你拿去做什麼用的?,,
閔成龍一咬牙根,情知無可抵賴,不待宋鵬招供,便即說道:“師姑,你既然都知道了,那就不應怪我。要捉世傑這是師父的主意,你要怪只能怪你的弟弟。,,
楊大姑道:“我不信我的弟弟會是這樣忘恩負義!,,其實她是相信的,但因此時她正是滿腔怒氣,必須找個人泄憤,因此不肯讓閔成龍把責任都推到師父身上,另一方面,她又是個要顧全楊家體面的人,因此她也不願意在晚輩跟前,毫無掩飾的暴露他們姐弟的衝突。有理無理,只好先拿閔成龍開刀了。
閔成龍不懂她的心理,只知大叫冤枉:“我怎敢假傳師父之命,不信,你可以自己問他。,,下
“僻啪”聲響,閔成龍先着了一記耳光。楊大姑打得他半邊面頰紅腫起來,罵道:“姑不論是否你的師父的主意,我一向待你如子”侄,你就不該這樣害我的兒子。,,
閔成龍怕她再打,慌忙跪下來道:“師姑,我知罪了,你、你饒了好吧!,,
楊大姑道:“好,你要我饒你性命,那你馬上跟我走!,,
閔成龍顫聲問道:“你老人家要上那兒?,,
楊大姑道:“讓你們師徒對質去!,,原來她準備借這機會,索性和弟弟說破,看弟弟敢不敢承認。她抱若幾分幻想,說不定經此一鬧,弟弟有了顧忌,也就不敢害她兒子了。
閔成龍城府甚深,楊大姑想得到的,他當然也已經想到了。這件事情,楊大姑既然拼了和弟弟翻臉,那麼不管他的師父認賬也好,不認賬也好,總之最後咐定是他倒霉。他如何敢跟楊大姑去和師父對質。
“師姑,其實這是一個誤會,請你稍息雷霆之怒,容弟子解釋……”閔成龍想用緩兵之計。
楊大姑不待他把話說完,便即喝道:“我沒工夫聽你編造謊言,有話當面和你師父說去。”
閔成龍苦笑道:“那麼總得讓弟子換過一套衣裳吧?”
楊大姑道:“又不是請你赴宴,要換什麼衣服?”。
閉成龍叫道:“騰蛟,騰蟻!,,
楊大姑道:“你幹什麼?,,
閔成龍道:“我有點事情要吩咐他。,,
楊大姑冷笑道:“你是想叫你的兒子來對付我嗎?好,我把他一併揪了去!,,
閔成龍道:“師姑,你多疑了,騰蛟,你不要上來,給我準備一輛車子,還有我未辦完的事情,你要……”
俗語說知子莫若父,他的兒子年紀雖然不大,人卻甚為精靈,而且頗有應變之才,他是知道得很清楚的,他這麼叫喊,料想兒子一定會聽得懂他已是身在危險之中。他的家裏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也有幾十名家丁護院,要是預有佈置,在外面設下埋伏,楊大姑的本領雖然高強,但孤掌難鳴,也未必就能夠將他劫去。
不料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叫道:“少爺不好了,你們快來呀!,,
原來閔騰蛟給楊炎點了穴道,拋進陰溝,此時方始給人發現。
閔成龍這一驚非同小可,立即奪門,楊大姑喝道!“你想跑么?那能跑得那麼容易?”一抓向他抓下。
眼看閔成龍就要給她抓着,忽然有暗器從窗口打進來,暗器破空之聲,刺耳異常。
楊大姑大吃一驚,情知碰上高手。饒是她應變迅速,也着了道
只聽得嗤的一聲,那人打進來的三枚銅錢,給她閃過一枚,彈開一枚,但還是有一枚銅錢打着了她的曲池穴。她的右臂登時軟綿綿的垂下來了。
楊大姑喝道:“那裏來的小賊,敢暗算你的姑奶奶!,,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已是穿窗而入,來得有如閃電。楊大姑尚未看得清楚,只覺勁風颯然,業已撲到。
楊大姑喝道:“小賊,我與你拼了!,,呼的一掌拍出。她雖然只能運用左臂,但這一掌之力亦是非同小可。閔成龍並非首當其衝,被劈空掌力一震,亦已受了池魚之殃,登時跌倒。
那人首當其衝,身形卻是晃也不晃一下,他好像漫不經意的只是隨手一揮,就把楊大姑這一招極為凌厲的楊家六陽手化解了。
六陽手每一招都蘊藏着六種變化,楊大姑早已練到剛柔合濟的境界,此際她情急拚命,這一掌可說業已盡展平生所學。對方的各種應着,都已在她所算之中。
不料對方隨手一彈,用的竟然也是楊家六陽手的手法,內力圓轉如流,火候之深,竟然好像還勝於她。
楊大姑發覺自己發出的內力,受了對方控制,不禁心頭大駭,暗自叫道:“我命休矣。”那知對方只是把她的內力牽引開去,並不反震回來。顯然乃是手下留情,不願傷及楊大姑毫髮。
雙方閃電般的交了一招,楊大姑方始剛剛看清楚對方面貌。楊大姑驀地一呆,失聲叫道:“什麼,是……”一個‘你’字未曾吐口中,已是被對方點了穴道。知覺未失,但已是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彈了。
原來這個突如其來的人不是到個,正是她剛才在鏢局見的那個少年。
楊大姑心頭一涼,暗自想道:“這個人我不會看錯的,他一定是楊炎無疑。唉,姑侄之親,究竟不如父子之親。到了緊要關頭,他還是幫他的父親。”
楊大姑那裏知道,不錯,她是沒有看差,這個少年確是楊炎。但楊炎出手點她的穴道,目的卻並非如她所想那樣。
閔成龍這一跤可摔得不輕,此時還未爬得起來。但楊炎把楊大姑制伏,他已是看見了,雖然尚未看得十分清楚,不知楊大姑是給點了穴道。
他喜出望外,只道這個少年是他的救命恩人,連忙叫道:“這老妖婆厲害得很,快補她一掌!”他平生最害怕的就是這個號稱‘辣手觀音’的師姑,楊大姑未曾倒下,他心裏還在發慌。
那知楊炎是“補”上一掌,但卻並非打在楊大姑身上,他一出手就把閔成龍抓了起來,掌心只在閔成龍的背心輕輕一按,閔成龍就失了知覺。
宋胡二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嚇得呆了。此時他們認出楊炎,驚魂稍定。
哪知兩人剛叫出一個“師”字,楊炎突然一個左右開弓,把他們的穴道也都點了。
楊炎哼了一聲,斥道:“師兄,哼,你們還想倚仗師兄?可借你們這個師兄只會做官,打架可是一點不行!嘿嘿哈哈,如今你們識得我的厲害了吧,你們叫師姑也沒有用,何況你們這個膿包師兄!”
他一面厲聲斥責,一面向宋胡人擠眉弄眼,同時拳打足踢,把房間裏的家私打得稀巴爛。
宋胡二人剛才本來是想叫“師弟”的,到他的口裏,卻變成了是他們要向師兄求助了,在這間房間裏,他們只有一個師兄,就是閔成龍。
閔成龍重金禮聘的幾個護院,大着膽子,開始跑上樓了。
宋胡二人並非笨蛋,一聽楊炎這麼說,就知他的用意乃是要使閔家的人仍然把他們當作自己人。
楊炎把掛在牆上的那個皮袋取下。哈哈笑道:“這個袋子正合我。”立即把給他點了穴道、業已失了知覺的閔成龍裝入袋中。
他眼光一瞥,看見宋鵬舉手中還拿着的那瓶酥骨散,便即拿了過去,笑道:“這個也合我用。”
接着一聲長笑,說道:“對不住,我可要把你們的師兄請去啦!你們還不夠資格做陪客,留在這兒躺一會吧。”說罷,背起皮袋,“乒”的一腳踢開房門,就衝出去了。
那幾個護院剛剛走上樓來,給楊炎掄起皮袋,把他們都嚇得狼狽離去。
楊大姑等只聽得“咕哆、咕咚……哎喲、哎喲……”的滾下樓梯的聲音,給打得筋斷骨折的號叫聲,不絕於耳。過了幾乎半枝香的時候,方始平靜下來。
楊大姑發覺楊炎是用最輕的一種手法點她的穴道,她運氣沖開,此時已經自行解了穴道。
她疑團滿腹,料想楊炎這樣做作,內里必有緣由。但當著兩個師侄的前給人點了穴道,縱然這個人是她的侄兒,她還是羞怒難禁的。她一聲喝道:“豈有此理,我非把這小賊找回來不可!”立即穿窗而出。
經過楊炎這番做作,,她知道宋胡二人必定是不會受到牽連的了,自可放心而去。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那些人見樓上似乎早已風平浪靜之後,過了一技香時刻,方始有兩個受傷較輕的護院,大着膽子上來。
宋胡二人也是給楊炎用最輕的手法點穴的,此時穴道雖未解開,已經能夠說話。
那兩個護院也是行家,一看就知他們是給點了穴道,不禁相視苦笑。
宋鵬舉佯作滿臉羞慚,說道:“說來慚愧,只恨我們本事不濟,一點也幫不了大師兄的忙,反而着了那小賊的道兒。那小賊呢,不知你們可抓着他沒有?”
護院苦笑道:“我們更是慚愧,傷了七八個人,還是對付不了那個小賊,我們的主人也給他擄去了。”他還以為宋胡二人被點穴道在先,未知閔成龍已給綁架之事。
宋鵬舉道:“好在我們的師姑已退出去了,或許可以把大師兄救出來的。你們的少主人怎麼樣了?”
護院說道:“少主人也是給那小賊點了穴道的,他目前尚未恢復知覺呢,我們沒辦法給他解開穴道,本來是想……”說至此處,這兩個護院不覺又是相對苦笑,說不下去了。
原來他們是想請宋胡二人給他們的少主人解穴的,如今見他們二人亦遭此難,如何還能說出口來。
不過宋鵬舉亦已知道他們的心意,說道:“我的穴道大約還要一個時辰方能自己解開,要是你們能夠幫我解穴,我們可以試試替宋師侄解穴的。”
那兩個護院懂得這個道理,宋鵬舉的穴道是他本人運氣沖一關,差不多可以解開了的,故此只須有點外力相助就行。不過他們還是不懂怎樣解穴。
他們只好實話實說:“宋爺,你給那小賊點的是那個穴道,我們都看不出來。他點穴手法,我們也是一點摸不着頭腦,如何能夠為你效勞。”
宋鵬舉也不客氣,說道:“你不懂,我可以教你。那小賊似乎也沒有什麼獨門手法,你用這個法子試試吧。”果然一試之下,宋鵬舉的穴道就解開了。跟着宋鵬舉給胡聯奎也解了穴道。
此時閔家另外的家人亦已把閔騰蛟抬上來了。
宋鵬舉一看,知道閔騰蛟是給楊炎用“六陽手”的手法點了穴道的,心想:“原來楊師弟是有意讓我們做這個人情,要是他用另外的獨門手法,我們可就要給難倒了。”當下故意裝作吃驚的樣子道:“好在還未過一個時辰,若是再耽擱一些時候,穴道縱然能夠解開,你們的少主人恐怕也得大病一場。”
他給閔騰蛟解開穴道,閔騰蛟自是感激不盡。他因行動尚未方便,信不過他自己那些護院,只能把楊牧的地址悄悄告訴宋鵬舉,托這兩個師叔向師祖報訊。
他做夢也料想不到,那個小賊就是師祖的兒子,而且正是要到他的師祖家裏去的。
天色早已黑了,月亮也已升起來了,月光倒很明亮。
但楊炎的心頭卻是一片陰暗。
那瓶酥骨散在他的身上,閔成龍在他所背的皮袋中。閔成龍再重一些,也不會影響他的輕功,但閔成龍加上那小小的一瓶酥骨散,卻構成他心頭的重壓。
“如果閔成龍說的話都是真的,我的爹爹豈不是要比號稱辣手觀音的姑姑更為陰狠毒辣?
“爹爹曾經對我說過,他是為了避仇,不得已才當大內侍衛的。”
“但如果閔成龍說的是真,他就死心塌地的要當韃子皇帝的奴才了!
“我真不敢相信,爹爹竟然會是這麼一個連骨肉之情都絲毫不顧的人!
“姑姑不論是好是歹,爹爹都曾受過她的養育之恩,他怎麼可以指使徒弟用酥骨散去對付世傑表哥!
“甚至他還要用同樣的手段來對我。”
俗語說虎毒不食兒,他不敢相信他的生身之父,對他也有這樣毒辣心腸。
但爹爹的陰謀是從他最寵愛的弟子口中說出來的,他又不能不信幾分。
其實已經不只是相信幾分的了,但因這件事情太過傷害他的感情,他的潛意識在強迫自己“不願意”完全相信而已。
他想到了一個主意,他要親自去試探他的父親,但要見得到父親,就必須着落在閔成龍身上。
這就是他為什麼把閔成龍“救”出來的緣故。
他在蘆塘旁邊解開皮袋,把閔成龍放了出來,解開他的穴道。
閔成龍好像做了一個惡夢,睜大眼睛看楊炎。
“閔大人,你受驚了。不過,你還認得我吧?”楊炎笑道。
“你是什麼人,這裏是什麼地方/閔成龍問道。
楊炎說道:“剛才發生的事情,你還不至於嚇得完全忘記吧?我就是那人從辣手觀音的手中把你搶救出來的人。你是老北京,也應該熟悉這個地方,這裏是陶然亭畔的蘆塘,閔大人,你不必害怕啦,現在你已經是脫險了。”
閔成龍當然還認得他,心神稍定之後,也認得這個地方了。但不懂的是這個他從未見過的陌生人為什麼要救他,救了他為什麼又要點了他穴道,將他帶到這個僻靜的地方來?
他疑團滿腹,只好向楊炎道謝:“多謝兄台救命之恩,但不知小弟的家人怎麼樣了?,,
楊炎說道:“我也不知道啊。但依我推想,你那師姑雖然號稱辣手觀音,但她恨的只是你,想必還不至於濫殺你的家人的。
閔成龍道:“話雖如此,但小弟不在家申,總是放心不下。,,
楊炎說道:“你是怪我不該用這個手段“強逼”你離開你的家嗎?,,
閔成龍道:“不敢,但我有一事不明,想向兄台請教。,,
楊炎說道:“請說。,,
閔成龍道:“那惡婆娘不是兄台對手,不知兄台何以反要避她?”
楊炎說道:“你恐怕不只這個疑問,還有別的疑問吧。比如說為什麼我要點了你的穴道,把你裝入袋中?為什麼我會知道你今日有難,跑到你的家裏救你?又為什麼只是救了你,不救你的公子等等……對么?”
閔成龍最憂慮的就是他的兒子安危,連忙說道:“是啊,在那惡婆娘對我動手助時候,我聽得家人呼叫,小兒似乎也不知是出了什麼事的。兄台要是知道,請告訴我。”
楊炎說道:“我會一件件告訴你的。首先我要說的是:你錯了”
閔成龍吃了一驚,說道:“兄台認為我是哪樁事情做得錯了。”
楊炎說道:“你忠於師父,忠於朝廷,事情做得很好。我不是說你做錯了事,是說你剛才的猜想錯了。你以為辣手觀音不是我的對手,這可把你的師姑看得太輕了!”
閔成龍這才放下了心,想道:“聽他的口氣,他若然不是新來的大內高手,也一定是師父的朋友。”於是說道:“我知道我那師姑號稱辣手觀音,絕非浪得虛名。但兄台的武功更在她之上,我雖然只看見一招,但只一招就已佔了她的上風,我想我不至於看錯吧。”
楊炎心裏暗暗好笑:“我點了她的穴道、你都未能看得出來呢。”當下笑道:“多謝你給我臉上貼金,但我可以老實告訴你,要是打下去,我雖然未必會輸給辣手觀音,但是要勝她也是實在不容易。那一招我不過出其不意,方始能夠攔阻對你續施殺手而已。我為什麼立即要逃?那是因為她還有同黨!,,
閔成龍問道,“你說的是我那兩個師弟嗎?”
楊炎說道:“宋胡二人一心想做震遠鏢局的副總鏢頭,要做副總鏢頭,就得依靠你的提拔,他們豈會不忠於你。他們不過只是害怕師姑而已,同黨,二字還談不上。何況以他們這點本事,即使他們都站在辣手觀音這邊,我也無須顧忌。,,
閔成龍暗暗奇怪:“怎的他對我所安排的事情知道這樣清楚?”但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道他這兩個師弟也是和他一樣,唯名利是圖的。故此楊炎給宋胡二人開脫的這番說話,他倒是覺得言之成理,並沒懷疑。
“那麼你說的那個惡婆娘的同黨,卻又是誰?,,閔成龍問道。
楊炎笑道:“你猜不着?這人是非幫你的師姑不可的,你應該猜想得到。”
閔成龍道:“這人能令兄台也要避他,武功想必還在我那師姑之上。”
楊炎說道:“不錯。”
閔成龍驚疑不定,說道:“不會是韓威武吧?韓威武料想不敢這樣大膽。”
楊炎說道:“當然不是。這個人的武功比韓威武還要高明得多。,,
閔成龍道:“我猜不着。”
楊炎說道:“就是她的兒子。”
閔成龍怔了一怔,說道:“齊世傑已經到了京師?”
楊炎說道:“點了令郎穴道的就是他。他們母子是一同來到貴府的。”
閔成龍恍然大悟,心裏想:“怪不得蛟兒叫也未能叫得出聲,就着了人家道兒,原來是這小子。這小子是連尉遲炯都忌他幾分的,武功是要比他母親高明得多。”對楊炎的謊話不敢不相信。
楊炎繼續說道:“我打不過並世傑,只好趁他尚未上樓,趕快和你逃走。但急切間無暇向你解釋,怕你叫嚷;只好點了你的穴道。盼你切莫見怪。”
他解釋得合情合理,閔成龍當然不敢怪他,還要再次向他道謝。
楊炎說道:“或許他們母子現在已經離開貴府,但做事謹慎一點的好,你不急於回家吧?”
閔成龍心中猶有餘悸,如何敢冒這個危險,說道:“不錯,暫時還是不要回去的好。不知兄台準備何往?”他的穴道雖然解開,氣力尚未恢復,生怕楊炎拋開他不理。
楊炎說道:“你想去什麼地方,我就和你去什麼地方。”
閔成龍沒有開腔。
楊炎又再說道:“你的師姑找你麻煩,你應付不了,那麼第一個你想找的人是誰,難道你都未曾想好?”
這是明知故問,閔成龍當然是要去稟報他們師父楊牧的。
可是楊牧身為大內侍衛,他的住處是不能讓外人知道的。閔成龍也不敢未得他同意,就把一個陌生人帶去。
閔成龍道:“我,我……”
楊炎說道:“這個地方是你不方便帶我去的,是么?”
閔成龍道:“也不是絕對不能去。不過,閣下的高姓大名,我都未曾知道:“
楊炎說道:“我的名字你無需知道。但我可以告訴你,我和令師頗有淵源。咱們可以說是自己人的。”這話倒是不假,閔成龍好歹總是他父親的弟子。
閔成龍道:“不知兄台是在哪裏辦事?請恕小弟冒昧多問因為、因為……”
楊炎笑道:“你不必解釋,我也明白,我的身分和來歷,要是不讓你多少知道一些,你自是放心不下。”
閔成龍鬆了口氣說道:“兄台是明白人。”
楊炎說道:“對啦,有幾個問題我還未曾答覆你,現在一併答覆你吧。首先找要告訴你的是,我的身分和令師有點相似。”
閔成龍吃了一驚,說道:“你是侍衛大人?”
楊炎說道:“我雖然不是大內侍衛,但卻是受了大內總管的委託,替他辦事的。”
“我還可以告訴你,是彭大遒奉了大內總管之命來請我的。一個月前我在張掖與彭大遒會面,他本來要與我一起回京的,可惜他受傷了,目前恐怕還在養病。彭大遒是什麼人,料想你一定知道。”
彭大遒是身分不公開的大內侍衛,閔成龍當然知道。他見楊炎說得出彭大遒的名字,不禁信了幾分。
楊炎繼續說道:“震遠鏢局的事情,總管大人也很關心。他給我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要我暗中注意震遠鏢局的動靜。”
閔成龍出了一身冷汗,想道:“莫非總管大人也想插手震遠鏢局?怪不得這個人對鏢局的事情如此熟悉。我必須提醒師父,別忘記分一點好處給總管大人了。”
楊炎繼續說道:“我在暗中監視震遠鏢局,進出鏢局的人都逃不過我的眼睛,像辣手觀音這樣有名人物,當然是更引起我的注意了。”
閔成龍哼了一聲道:“原來是韓威武瞞着我把她請來的。這一招我倒沒有料到。”
楊炎說道:“我也知道她是韓威武的老朋友,而且她有兩個師侄在韓威武手下做鏢師,她來震遠鏢局訪友本來事屬平常,但恰恰在這個時候來,卻是不能不令我有點懷疑了。聽你的口氣,你似乎也在懷疑他們有甚圖謀?”
閔成龍恨恨說道:“我知道韓威武不願意讓我當總鏢頭,他把我的師姑請來,不用說自是要用來對付我的了。你可聽見他們的談話嗎?”
楊炎說道:“我可還沒有這樣大的膽子跑進鏢局去偷聽他們說話。我只能暗地裏跟蹤他們。”
“楊大姑母子進入鏢局不久,你派人來請你那兩位師弟。韓威武給你那兩位師弟準備一輛馬車,我發現了一個秘密。”
閔成龍道:“什麼秘密?”
楊炎說道:“在你那位師弟未出來之前,齊世傑這小子就先上車,他的母親更是比他早一步就離開鏢局的。”
“我明明看見齊世傑上了車,但後來馬車跑出來的時候,我只看見車上有宋鵬舉和胡聯奎兩個人。”
閔成龍道:“這是因為車上裝有機關,齊世傑這小子躲起來了。看這情形,韓威武請他們母子前來鏢局一事,是連我那兩個師弟都瞞過的。宋胡二人一向得不到韓威武重用,鏢車的秘密,恐怕他們也不知道:“
楊炎編造謊言,把自己所做的事情說成是齊世傑做的,非但消除了閔成龍對宋胡二人的懷疑,而且編造得他完全相信了他的謊話。
楊炎說道:“這件事情太過古怪,於是我就暗中跟蹤那輛車子,一直到了你的府上,現在你可以明白我為什麼會突然而來,來得正是時候了吧。這不是湊巧,也不是我有未卜先知之能。”
閔成龍看他一眼,如有所思,忽地說道:“我明白了。你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吧?我是說在你未到張掖之前,你本來是住在一個遠離中原的地方的!”
楊炎心頭一跳,微笑說道:“你怎麼知道的?”
閔成龍道:“假如我猜得不錯的話,兄台是從白駝山未的吧?”
楊炎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雙眼朝天,反問他道:“哦,你知道有自駝山?”
閔成龍心想:“果然給我一猜就着。”洋洋得意,說道:“家師還勉強算得上是總管大人的親信,總管大人是時常和他提及白駝山的宇文山主的。”
楊炎說道:“原來如此。你是令師最寵信的大弟子,怪不得你也知道了。”
閔成龍更為得意,說道:“我知道貴山主和總管大人有深厚的交情是個秘密,一般的大內侍衛都不可能知道這個秘密的。但請你放心,我絕不會泄漏這個秘密。”
楊炎說道:“看來你倒像是個很謹慎的人。”
閔成龍道:“多謝誇獎,我當了幾年差,早已養成了保守秘密的習慣了。我懂得什麼話是不該說的,就不會在人前多說半句。”
楊炎說道:“很好。但我倒想知道,你是因何猜想我與白駝山有關。”
閔成龍道:“兄台年紀輕輕,武功如此了得,除了是宇文山主的門下,其他各派,豈能有兄台這祥的人物。”另一個原因他未說出來的是,他已經知道彭大遒是替大內總管和白駝山東聯絡的,白駝山有人來參加張掖之會的事情他也知道。楊炎既然曾在張掖見到彭大遒,而且是由彭大遒向他轉達大內總管的邀請的,那還能不是白駝山主的門下嗎?
楊炎想不到他信口編造的謊言竟然造成這個誤會,心中暗暗好笑,當下也就將錯就錯的說道:“不知兄台與字文山主怎樣稱呼?”
楊炎說道:“唔,你以為我是他的什麼人?”
閔成龍道:“兄台本領驚人,敢情就是白駝山的少山主字文公子字文……”原來他只道白駝山少主宇文雷是山主宇文博的侄兒,卻不知宇文雷有多大年紀。其實宇文雷已經是三十歲開外的中年人了。
楊炎心想:“我可不能讓宇文博這老賊做我的長輩,要冒充也不能冒充宇文雷。”於是不待他把話說完,便即雙眼一翻,冷冷說道:“你既然懂得什麼是不該說的就不能說,那你也該懂得,不該問的就不能問!”
閔成龍嚇得連忙應道:“是,是。”果然不敢多問,就將楊炎帶領到他的師父家中。
楊炎跟隨閔成龍踏進他父親的密室之時,幾乎聽得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他的父親究竟是怎樣一個人,片刻之後,就會知道了。
龍靈珠給他的那封康熙遺詔藏在他的身上,他心裏在想:“為了使得爹爹能夠平安辭官,我們已經煞費苦心,幫他籌劃了。假如他仍然醉心利祿,連骨肉之情都不顧的話,這我怎麼辦,怎麼辦呢?”他不敢想下去了。?”?”?”
楊大姑已經回到震遠鏢局。
韓威武告訴她,那個奇怪的客人並沒再次來過。
宋鵬舉與胡聯奎也未回來。
她並不知道宋胡二人已經去找她的弟弟,但她知道經過楊炎那番做作,閔家的人一定還是把他們當作自己人的。用不着為他們的安危擔心。
可是韓威武聽了她說的在閔家發生的事情,卻是不能不大大吃驚了。
楊大姑恢復了當年巾幗鬚眉的英氣,說道:“老韓,你不必擔心。事情是我干出來的,你都推在我的身上好啦!我那不肖的弟弟要是來找你的麻煩,我會出去對付他的。”
韓威武苦笑道:“我拼着把震遠鏢局全部送給他,諒他也不敢殺我。不過有一句話卻不知該不該對你說?”
楊大姑道:“以咱們這樣的交情,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韓威武道:“雖然俗語說疏不間親,但在令弟的心目中,姊弟之親,恐怕、恐怕……”
楊大姑立即接下去道:“我懂得你的意思。在他的心中,我這個姊姊恐怕還不如閔成龍和他親。”
韓威武道:“他心目中最重視的恐怕還是功名利祿!”
楊大姑道:“我知道。所以你怕他未必念姊弟之清,甚至可能對我不利。”
韓威武道:“我可不敢這樣說,但多加一點提防總是好的。老大姊,你莫怪我以疏間親才好。”
楊大姑笑道:“這話是我說的,我怎會怪你,不過有一件事情你卻未曾知道。”
韓威武道:“什麼事情?”
楊大姑道:“牽涉在這件事情中的一個人,和他的關係比我更親。”
韓威武吃了一驚,問道:“誰?”
楊大姑道:“就是那個指名要鵬舉和聯奎保鏢的古怪客人。”
韓威武越發驚詫問道:“那人是令弟的……”
楊大姑緩緩說道:“他是我弟弟的兒子,你說是不是兒子要比姊姊更親!”
韓威武道:“你們已經姑侄相認了嗎?”
楊大姑苦笑道:“非但沒有認親,他還點了我的穴道!”
韓威武道:“那你怎麼知道一定是他?”
楊大姑道:“他用的是楊家六陽手。而且我以前曾經和他見過一面,這次他雖然業已改容易貌,多少也還能夠看出一些輪廓。”
楊大姑有一種特殊的本領,只要是她見過一次面的人,無論隔了多久,她都能夠認得那個人的聲音和相貌,那個人縱然經過改容易貌,但只要露出一點破綻,就逃不過她的眼睛。
韓威武恍然大悟,說道:“怪不得你肯讓你的師侄把實話告訴他,又給地準備了那輛鏢車。敢情以後發生的事,都已在你所算之中。”
楊大姑苦笑道:“他要跟着鵬舉、聯奎去找閔成龍,我是料准了的。但他竟然會幫閔成龍和我作對,卻是我完全意想不到的情的。”
楊大姑道:“是呀,假如他是用重手法點穴,我就不能回到鏢局來了。所以他到底是友是敵,我再在還摸不清楚。我也只能說這個人極有可能就是楊炎,還不敢說他一定就是楊炎。”
韓威武道:“依我猜想,他在閔家所做的事情雖然令人莫測高深,卻一定是有他自己的原因的。過後他也一定會向你解釋的。”
楊大姑道:“我趕回鏢局,就是希望他會再來。但如今天色已晚,尚未見到他的蹤跡,我這希望恐怕是落空了。”
韓威武忽道:“有一件事情我剛才未有機會和你說,那個古怪的少年雖然沒有再來,他的朋友卻曾來過。”
楊大姑道:“他的朋友,是怎麼樣的人?”
韓威武道:“是一個年紀和他差不多的少年,跑到鏢局來打聽他走了沒有?”
楊大姑詫道:“是一個少年?”
韓威武不覺也是一征,說道:“老大姊,你已經知道了這個人是誰了嗎?”
楊大姑道:“我不知道。”
韓威武道:“但最少你也知道他是隱藏本來的面目了吧?否則你不會這樣發問。”
楊大姑眼睛一亮,說道:“他不是少年?”
韓威武笑道:“他非但不是少年,而且根本不是男子!”
楊大姑道:“她是個女扮男裝的假少年?”
韓威武道:“不錯。但她改容易貌之術委實太過巧妙,要不是有李麻子幫眼,我一點也看不出來。”
楊大姑道:“李麻子是當今之世最精於易容術的人,而且懂得的各地方言之多亦是無人能及。這個女扮男裝的‘小子’自是瞞不過他的眼睛,但不知他另外還看出了一些什麼?”
韓威武道:“他說那位姑娘的本來面目他是看不出來的,不過據他推測,年紀恐怕要比她假扮的少年還小一些,可能還不到十八歲。還有她說的雖是河南口音,但卻可以判斷她是西域長大的漢人。”
楊大姑喜道:“我已經知道她是誰了。”
韓威武道,“她是誰?”
楊大姑道:“她就是和楊炎同在一起的那小妖女。老韓,你有沒有辦法打聽她的下落?”
韓威武道:“我已經打聽到了,那‘小子’一走,李麻子就告我她是女扮男裝,我也就立即派人跟蹤她了。我派去跟蹤她的那兩個人剛剛回來。”楊炎試父
楊大姑去找龍靈珠時候,楊炎已經見着他的父親了。
不過楊牧卻似乎一點也看不出來,站在他面前的就是他的兒子。
他愕了一愕,說道:“這位是………
閔成龍道:“他是總管大人從白駝山請來的朋友。”
楊牧吃了一驚,說道:“是總管大人有事吩咐我么?”
楊炎說道:“我不是總管大人差遣來的。”
楊牧更是吃驚,說道:“那麼是閣下自己的事情了?不知有何事要我效勞?”
楊炎說道:“不是我的事情,是令徒的事情。我不過是無意之中碰上這樁事情的?”
楊牧驚疑不定,雙眼瞪着閔成龍。
閔成龍道:“稟師父,師姑、她、她……”
楊牧道:“她怎麼樣?”
閔成龍道:“師姑,她,她突然來到弟子家中,要取弟子性命。是這位白駝山朋友救了我。”
楊牧打量一下楊炎,回過頭來對閔成龍道:“哦,有這樣的事,你仔細說!”
閔成龍惴惴不安,說道:“弟子是依照師父的吩咐做的,卻不知做得對是不對,特來向師父請罪。”
楊牧說道:“對,對,你做得很對。咱們是皇上的奴才,自當忠於皇上,那能只顧親情!”
閔成龍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說道:“多謝師父不加怪責。”
楊炎聽得父親這樣答覆,心裏卻是如墜鉛塊,沉重異常了。
楊牧面向兒子,說道:“朋友,多謝你幫了小徒這個大忙。”
楊炎心中悲痛,臉上卻是不露神色,說道:“咱們是自己人,何須這個謝字,他決意再試一試父親。”
楊牧說道:“朋友,你是總管大人的親信,還得你在總管大人面前美言幾句,表明我的心跡,免我受到牽連!”
楊炎勉強笑道:“楊大人赤膽忠心,早就有了大義滅親的打算,我自當把所見所聞回報總管大人的。令姊和令甥所做的事情,絕對不會牽連到大人身上。”
楊牧說道:“那我就先多謝閣下了,但我想閣下不僅僅是因為這仲事情而來的吧?我這個徒弟不是外人,有什麼話你都可以說的。”他以為楊炎是奉了總管之命,要分沾他從震遠鏢局取得的利益的。在發生這件事情之後,說不定這人還要另外勒索他一份財帛。
楊炎說道:“大人猜對了,實不相瞞,我此來固然是為了拜會大人,卻也還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向大人請示!”
楊牧連忙說道:“閣下言重了,請示二字我怎麼敢當。有何吩咐,儘管說吧。”
楊炎忽地說道:“大人對令姊和外甥可以不顧親情,但不知對大人親生的兒子又怎麼樣?”
楊牧吃了一驚,說道:“閣下這話是什麼意思,恕我愚魯,可否請閣下說得明白一些。”
楊炎說道,“楊炎是你的兒子吧?我要說的這件事情,正是和楊炎有關的。”
楊炎是捏着嗓子改變了原來的口音說話的,說到自己的名字,不覺聲音微顫。
楊牧又再冷靜的注視他一會兒,好像是知道瞞不過他了,只好說道:“不錯,楊炎是我的親生兒,但我們父子卻是從未見過面的。他出了什麼事?”說話仍然是真假各半。
但這假的一半,卻是假得恰到好處,楊炎心裏想道:“他只道我當真是大內總管的心腹,自是不敢供出他曾經見過我了。”
他故意問道:“你雖然沒有見過這個兒子,但骨肉之情總是有的,是不是?”
楊牧說道:“骨肉之情,誰能沒有?何況我只有這一個兒子呢。不過假如是為了皇上和總管大人的緣故,我當然不能只顧骨肉之情。”
楊炎心頭更為沉重,卻裝作漫不經意的淡淡說道:“也沒什麼事情,不過我知道令郎已經到了京師,而且知道他不願意你充當朝廷的‘鷹爪’嘿嘿,我是用令郎的口氣說的,不是罵你!”
楊牧顫聲道:“他、他是叛逆?”
楊炎說道:“他是否朝廷的叛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和他的表哥齊世傑是一路的。怎麼,你認為他的罪猶可恕,是嗎?”
楊牧連忙說道:“不是,不是,他心存反叛朝廷之念,已經是該死,該死了!”
楊炎說道:“好,既然你也認為令郎該死,那你可肯幫我一點忙嗎?”
楊牧顫聲說道:“幫什麼忙?”
楊炎說道:“幫我對付你的兒子。我已經知道他的所在,但我趕不及回去稟告總管大人。”
楊牧說道:“你要我幫忙動手?殺、殺這們小畜生?”聲音顫抖得更厲害了。
楊炎心想:“總算他多少還有點不忍之心,可惜是太少了。”當下眼珠一轉,緩緩說道:“用不着你出手,我也不一定非殺他不可。”
楊牧好像鬆了口氣,說道:“你要我怎樣幫忙?”
楊炎說道:“我的武功不及令郎,又來不及回去向總管大人求助。但我知道你也是有大內秘制的酥骨散的,請你給我一點,我自有辦法下毒,不過事情我可要說在前頭,我拿了令郎是要獻給總管大人的,總管大人倘將他處死,這可與我無關!你想清楚,酥骨散你給不給我?”
他冷冷的盯着父親,等待父親的回答。
楊牧訥訥說道:“這個……”
楊炎冷冷說道:“什麼這個,那個,乾脆一句話:“酥骨散你到底給不給我?”
他已傷心到了極點,只待楊牧一把酥骨散給他,他就要立即露出自己的本來面目,從此斬斷父子之情。楊牧說道:“給,給。不過請你稍待一會。我有幾句話和小徒說。”
楊炎說道:“好,我可以等你。但請快一些。”
楊牧回過頭來,說道:“成龍,你是我的好徒弟,你給我立了這件大功,我可要好好賞你。”閔成龍受寵若驚,連忙說道:“有事弟子願效其勞,成龍不敢領賞。”
楊牧說道:“我一向賞罰分明,你替我辦事,正合我的心意,我是要重重賞你不可的。”
說至此處,突然一掌劈下,喝道:“我要你死!”
他使出的竟是楊家六陽手的殺手絕招!這一突如其來的變化,楊炎固然是始料之所不及,閔成龍更是做夢也沒想到,即使他有防備也抵擋不了,何況毫無防備!
只聽得呼的一聲,閔成龍的身子被他一掌打得飛出門外,哼也哼不出來,骨碌碌的就從樓梯滾下去了。
楊炎詫異之極,問道:“楊牧,你為什麼要殺徒弟。”
楊牧喝道:“我不但要殺他,還要殺你!”
聲出招發,接連三招,都是六陽手的殺着。
楊炎出手招架,他的功力遠勝父親,輕描淡寫的化解父親攻勢,但內功卻用得恰到好處,不至於傷及父親。
“楊牧,你瘋了嗎?難道你不相信我是你們總管大人派來的?”他還要試一試父親。
楊牧喝道:“就因為你是總管的心腹,我非殺你不可!”
楊炎笑道:“為什麼?”
楊牧喝道:“為什麼?難道你以為我真的願意幫你害我自己的親生兒子嗎?我不殺你,你就要殺害我的兒子!”
楊炎說道:“哦,原來你是要殺我滅口。但你也應該知道你這點本領是殺不了我的!”
楊牧咬牙說道:“我知道打不過你,但我寧可死在你的手下,也要和你拼個死活!”他果然是說得到做得到,就像瘋了一般,毫不顧自己的性命,猛撲楊炎。
父親打得越凶,兒子越是歡喜,楊牧並未打着楊炎的身體,卻把壓在他心上的一塊石頭打落了。
楊炎輕輕使了個粘字勁,四掌一在三,把父親的手掌粘住。
楊牧紅眼睛,喝道:“宇文小賊,你把我殺了向總管領功吧!”
楊炎這才笑起來道:“爹爹,請恕孩子無禮!”
楊牧大吃一驚,叫道:“什麼,你、你是誰?”
楊炎笑道:“爹爹,你認不出我了嗎?我不是宇文雷,我是你的炎兒!”雙掌鬆開,解了楊牧之困。
楊牧好像仍是半信半疑,重複說道:“你。你、你真是我的炎兒?”
楊炎不說話,拿起桌上的茶壺,以茶洗臉,恢復了本來面目。
“啊,你果然是炎兒,何不早說,剛才把我嚇死了。”
楊炎說道:“爹爹,我聽見閔成龍說,你要他害世傑表兄……”
楊牧一皺眉頭,截斷他的話道,“炎兒,你到現在還未相信我?”
楊炎說道:“爹爹,你為了我不惜把大師兄殺掉,我豈能對你還有懷疑。不過,表哥……”
楊牧說道:“炎兒,也怪不得你對我還有懷疑的。但你要明白,知道我的心裏只有你。我一日做大內侍衛,一日就不能對外人表明心跡,即使是對閔成龍也不例外,不錯,我是曾把酥骨散給他,叫他對付世傑。但我的用意卻是為了世傑的好的。我怕他一到京師就落在鷹爪手裏,是以只能如此安排,世傑倘若中計,閔成龍也只是將他送來我這裏,我自會悄悄將他放走。但成龍另有野心,我今天方如看出。我知道他縱然聽我命令,也一定多向大內總管告密,所以我才不惜殺他。倒不是完全為了你的緣故,另外一半原因是為了世傑的。你明白了么?”
楊炎是個很易激動的人,經過這番試探,他已經對父親沒有半點懷疑,再聽得父親這麼一說,不覺眼淚奪眶而出,投入父親懷中,說道:“爹爹,我誤會了你,他們也誤會了你!”
楊牧微笑道:“你明白我的苦心就好,待我先出去了結成龍的事情,回頭再和你說話。你不可離開房間。”
楊炎霍然一省,說道:“對,你底下的人要是發現閔師兄的屍體……”
楊牧微笑道:“這你倒可以放心,底下人未得我的允許,是不能踏進這座內院的。我做的事情,料想他們也沒有這個膽子敢在外面亂說。不過當然還是小心一點的好,你等我一會兒。”
過了一會,他回到房間,說道:“成龍的屍體我已經拋進山洞裏用化骨散化得毛髮無存了,好啦,你現在可以放心在這裏住下去。”
楊炎雖然對閔成龍甚為憎惡,聽得他這樣慘死,也是不禁毛骨悚然。不過父親是為了他而殺閔成龍的,他自是不能怪責他的父親。
楊牧問道:“炎兒,你在想什麼?”
楊炎道:“沒什麼,只是孩兒恐怕不能住在這裏。”
楊牧道:“為什麼?”
楊炎道:“孩兒還要回去。”
楊牧道:“回去,回哪裏去?”
楊炎道:“孩兒是和一位朋友同來京師的,住在西郊的一處地方,我想在天亮之前趕回去。”
楊牧一皺眉頭,說道:“你我父子重逢,我有許多話要和你說,你也應該有許多話要和我說吧。”
楊炎說道:“我正是要把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告訴你,當然我要把這件事說完才走。”心裏暗暗奇怪,爹爹為什麼不急於知道他往柴達木的結果。原來楊牧本是要他到柴達木去把義軍首領孟元超的首級取回來的。
楊牧這才作出此際方始想起的神氣道:“對啦,我見了你幾乎歡喜得忘記了這件最緊要的事情了上,其實,對我來說,還有什麼事情比咱們父子能夠互相諒解更緊要呢?比起來孟元超的首級倒是次要的了。不過雖是次要,沒有這顆首級,咱們父子恐怕仍是不能長相聚的。”
楊炎說道:“爹爹,孟元超的首級孩兒並未取回。”
楊牧怔了一怔,說道:“為什麼?你說過……”
楊炎說道:“不錯,孩兒說過要是取不到孟元超的首級孩兒就不回來。不過……”
楊牧剛才那句話一說出口就發覺有點不妥,連忙設法挽救,不待楊炎說完,便即打斷他的話道:“炎兒,你莫誤會。只要你回到我的身邊,即使我不能擺脫目前的處境我也是很高興的了。孟元超的快刀天下第一,我本來就不指望你能夠把他殺掉的。”
楊炎趁機說道:“不錯,孟元超的武功實在太強,孩兒打不過他,只好以後再說,不過孩兒另有一件東西,這件東西,對爹爹來說,恐怕比孟元超的首級更有用!”
要知楊炎儘管同情他的父親,但經過這一次他在柴達木耳聞目睹的事實,他對孟元超的誤解亦已消除了許多。他不願意對父親說他是不能替他去殺孟元超了。
他知道父親對孟無超的仇恨極深,這不是他所能化解的了。因此他只能說謊,只能隱瞞了他在柴達木的遭遇。
楊牧卻那裏知道兒子有這麼複雜的心思,聽了兒子的說話,不覺又驚又喜,連忙問道:“什麼東西比孟元超的首級更有價值?”
楊炎說道:“是七十年前康熙的一封遺詔,爹爹,你做了十多年大內侍衛,想必知道這封遺詔的故事,懂得它的價值?”說罷,把貼身收藏的這封遺詔拿了出來,交給父親。
楊牧接了過來,仔細一看,看出這封遺詔的確不假,不覺歡喜得雙手都發抖了。
楊炎笑道:“爹爹,你拿穩一些。這封遺詔是不是對你有用?”
楊牧說道:“我懂,我懂,有用,有用!事情雖然隔了七十年,但我知道當今皇上還是在找這封遺詔的。”
楊炎說道:“那麼,你替韃子皇帝,立了這件大功,你要求什麼,想必韃子皇帝也會答應了。”
楊牧笑道:“我想他一定會答應的!”
楊炎說道:“那麼,你準備向皇帝要求什麼?”
楊牧歡喜得幾乎發昏的腦袋此時方始清醒,他緩緩說道:“當然是求他准我辭官歸里,從此咱們父子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楊炎放了心上的一塊石頭,想道:“爹爹果然沒有忘記他對我許下的諾言。”
“爹爹,那麼你就儘快去辦妥這件事吧。”楊炎說道。
“不必你替我着急,我會的了。”笑過之後,忽地問道:“炎兒,這封遺詔,你是怎樣得來的?”
楊炎說道:“就是我剛才所說的那位朋友給我的。至於這位朋友是誰,她又如何取得這封遺詔,我希望你暫時不要發問。待你辭官之後,咱們一起離開京師之時,我再慢慢告訴你,”
楊牧說道:“好,這個秘密既然你目前還不能說,我也無須知道,對皇上我自會編造一個故事的。”其實他也不用仔細去問楊炎,亦已知道楊炎的這位朋友是誰了。楊炎和“小妖女”在祁連山上拒捕的事,他早已知道,而“小妖女”的祖父是年羹堯的後人。不久之前,他亦己從大內總管口中得知了。
楊炎說道:“爹爹,你去辦這件事,孩兒告辭了。”
楊牧說道:“你急着回去,就是為了你這位朋友么?”
楊炎說道:“不錯,我一早出來,已經是過了一個白天,又一個晚上了。要是還不回去,她不知要等得如何心焦了。”
楊牧嘆口氣道:“你和她分手不過一天,就這樣急着回去見她!我和你卻是在你未出世的時候,就分開了的。如今咱們父子剛剛相認,你就捨得離開我嗎?”
楊炎說道:“爹爹,我還可以再來的。”
楊牧說道:“你可知道在這裏的幾戶人家,都是和我一樣身分的大內侍衛,所以這地方不能讓外人隨便進來?”
楊炎說道:“閔成龍已經對該兒說過。”
楊牧說道:“你既然知道,那麼你可曾想到,你是和閔成龍一起來的,如今一個人出去,會不會引起人家的注意?”
楊炎說道:“就是有人跟蹤,我也不怕他們。”
楊牧說道:“我知道你對付得了他們,但要是鬧出事情,豈不破壞了咱們原定的計劃?不如等待皇上准我辭官之後,咱們再光明正大的離開這兒,然後和你的朋友一起出京?那時同僚都已知道我為皇上立了大功,即使知道你的來歷,知道咱們的父子關係,諒他們也不敢多事了。”
楊炎聽父親說得有理,不由得感到進道為難了。心裏想道:“我目前就急於回去,只怕是會連累爹爹。但爹爹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辦妥這件事情,倘若要我在這裏待十天八天,靈珠必定會以為我出了意外,她會急成什麼樣子,我可真是不敢想像!”
心念未已,只聽得父親又是嘆了口氣,說道:“你未出世,咱們父子就分開,我日盼夜盼,就是盼望有今天這個父子團圓的日子。你從出生到現在,經歷過一些什麼,我一點都不知道,我多麼渴望知道你的事情!我也有許多話要和你說,難道你在這裏住宿一宵,好讓我和你多少敘敘親情,你都不肯嗎?”
楊炎是個感情容易激動的人,聽了父親這番話,不覺熱淚盈眶。
楊牧也假惺惺的擠出幾滴眼淚,說道:“這也怪不得你,兒子大了,在孩子的心目之中,朋友的地位往往是比父母更重要的。何況你和我又從來未曾在過一起,父親其實也是像陌生人一樣。”
楊炎澀聲說道:“爹爹,你不要說了,孩兒不走就是。但爹爹說只要留我一宵,難道明天我就可以走了么。”
楊牧說道:“明天一早我就入宮求見皇上。要是事猜進行得順利的話,明天咱們父子就可以離開京師。你的朋友多等一天總可以吧?”
楊炎笑道:“但願能夠像爹爹說的這樣順利。我那朋友今天晚上不見我回去,焦急當然是免不了的,但這也是值得的了。”
楊牧忽地說道:“你剛才好像說過,你和那位朋友是住在靠近西城郊的一處地方,不知那是什麼地方?那裏客店很少,我想不會是客店吧?”
楊炎說道:“是我們租下來的民房。”
楊牧故意皺一眉頭,說道:“你們也太不小心了,以你們的身分,怎麼可以租房子住?那戶農民是可靠的嗎?”
楊炎說道:“那是空房子,沒有人和我們同住的。說是民房,其實戶主的父親是做過官的,只因他的父親去世之後,他花天酒地,如今業已變成破落戶,所以才肯把房子租給我們。”
楊牧說道:“你可以把地址告訴我嗎,我是怕你的朋友等得心焦,想派個人給他捎個口信。”
楊炎說道:“這位朋友脾氣有點方怪;她不願意見陌生人的。”
楊牧心裏想道:“你已經供給我尋人的線索,像這樣的破落戶在西城並不多,你不告訴我我也可以找得到。”於是說道:“好吧,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如今我倒是應該派出一個人到閔成龍家裏,捏造一個今晚他不能回家的藉口,好穩住他的兒子,不要鬧出事來。”
楊炎聽得父親這樣處理,倒是不禁有點為閔成龍父子難過。心想:“閔成龍雖然罪有應得,罪還不致於死。他的兒子披蒙在鼓裏更是可憐。”
他那知道閔成龍非但沒有死,而且早已離開了楊家了。不過他也並未回到自己的家中,而是去向大內總管報訊。
原來楊牧打他那掌,力度用得恰到好處,雖然把他拋下樓去,卻未令他受傷。楊牧打他之時,早已向他遞了一個眼色。閔成龍是最懂師父心意的弟子,登時心領神會,當然不會叫嚷出來。後來楊牧下樓一次,對兒子說是去毀屍滅跡,其實卻是給了徒弟一個秘密的任務。
楊大姑從韓威武口中打聽到龍靈珠的住處,她倒是先楊炎而去了。
正是:
捐棄舊嫌訪妖女,同胞不及外人親。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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