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恩仇了了
尹靖是蒙面劍客當面托他來取“玄天圖”之人,如今連藏書的山洞都找不到,當然唯他是問。
尹靖劍眉深鎖,沉吟良久,才道:“當時林老伯只告訴我,‘玄天圖’藏在一處山泉垂瀑的密洞內,至於洞中情形,就沒有再作詳細說明。”
他這種答覆雖是據實相告,但難以令人滿意。
苑蘭公主道:“尹公子你把‘藏玄秘圖’拿出來,我仔細瞧瞧。”
尹靖從身上掏出那張折圖,攤開在地,眾人圍攏過來注目端詳。
只見圖的上端,寫着“藏玄秘圖”四字,筆劃蒼勁有力,底下畫的儘是些連綿不絕的山彎巒丘壑,那無名山洞就在萬山叢中,藏珍所在寫個玄字,外加個圓圈。
尹靖從旁解釋道:“此圖乃恆山山勢的概括,指示藏書地方,柏雲寺有一位大師,曾經憑圖揣摹,他說山洞就在落星崖前。”
苑蘭公主迅速把圖疊好,遞給尹靖,冷冷地說道:“這張圖是表示外面山勢,與洞中地勢無關,諸位還是繼續分開去尋找,現在就請便吧!”
神乞與天、地二尊者,看不出秘圖上有什麼特殊,他們見苑蘭公主言語神態,冰冷冷地拒人於千里之外,留着自討沒趣,於是稽首微拱,各自離去。
苑蘭公主見他們已走遠,突然躍下礁石素手輕輕一招,曼聲道;“尹公子你過來。”
尹靖道:“咱們上那兒去找?”人也跟着躍下礁石。
苑蘭公主道:“別急,咱們先來分析洞中情勢……”說著撿起一支枯枝,就在地面畫了起來,邊畫邊道:“剛入山洞是一段葫蘆形的甬道,甬道盡頭從地底下冒出一條溪流,流長不過十幾丈,溪水就沒入山壁,此處前無路可通,右邊出現一個山洞,裏面是七條雜陳的岔道,出了岔道是山谷流水,河面比洞中那條寬在一倍以上,水流也不像洞中那等湍急,兩岸有花有樹,風景幽雅,狹谷漸漸向外伸張,兩邊是山礁石壁,中間便是一片黃沙。”
尹靖在洞中走得迷迷糊糊,毫無印象,見她圖樣畫得有條不紊,不由大為敬服。道:
“公主對洞中情形了如指掌,想必有所發現。”
苑蘭公主見他滿臉驚服神色,心中甚是高興,不過她一向喜怒不形於色,淡淡地說道:
“我本想從折圖上,看看能不能發現與洞中有關的秘密,但結果一無所得,你把林老伯臨別之時,囑咐的話,細細想一遍,與洞中情形比照一下。”
尹靖眼望着地上圖形沉思,突然伸手向地面一指,喜道:“是啦,這條山谷河面開闊,有花木扶疏之掩,林老伯說他平時就在谷中練功夫,必是此地。”
苑蘭公主道:“即在谷中練功,住處也不會離得太遠。”
尹靖道:“會不會住在那七條岔道里?”
苑蘭公主用樹枝在圖上一畫,說道:“我想是住在這裏。”
划的正是湍急溪流沒入山壁,及至變成平寬河面,流出山壁那一大段看不見的地方。
尹靖微感詫異,道:“你是說林老伯住在水道里?”
苑蘭公主螓首微點,道:“這條溪流有一大段是在山壁中,除了山壁其他地方我都詳細查過,如果住在溪流山壁內,出入練功倒還方便。”
尹靖拍手說說道:“對對,林老伯當年為避開武當派,萬教庭及仇人的追蹤,居處自然要絕對的安全隱蔽,使人意想不到,不過……”說到此,突然劍眉一皺,接道:“山洞這樣隱秘,他老人家為何不詳細告訴我?”
苑蘭公主道:“這個問題,我想找到居處之時,就可明白。”
尹靖點了點頭,道:“不錯,我記得林老伯面托此事後,表情非常沉重,似乎此行相當艱巨,他還當面考驗了我的武功。”
於是二人離開礁石,向溪流狹谷方向奔去。
玉面書生誘尹靖陷入流沙后,一直遠遠躲在礁石后,把一切情形看得清清楚楚,他見尹靖安然脫險,只埋了宇文雷一人,連連頓腳可惜!後來又見尹靖與苑蘭公主蹲在地下,比手划腳,有說有笑,由於相距過遠,二人功力高強,他不敢冒險接近,因此聽不清楚他們說些什麼,這時見他們正朝自己方向奔來,心裏害怕,於是躲躲閃閃,也朝溪流山谷方向奔去。
到了峽谷,他心中想道:躲入那些岔道中,說不定冤家路窄,碰上了頭,甚是危險。
他見溪流潺緩,從山壁流出,水又不深,心想躲入此地,神不知鬼不覺,最安全不過,於是立刻涉水進入山壁里藏妥。
不久,只聽外面一人道:“大公主,你說的就是此地嗎?”正是尹靖的聲音。
接着是苑蘭公主冰冷而清澈的嗓音,道:“不錯,我們就從這溪水逆流進去好了。”
玉面書生聞言大為震駭,暗暗叫苦道:“吾命休矣!本以為此地最安全,想不到身投羅網,慘哉!”
他平時雖然很機智,但此刻由於惶驚過度,竟呆在當地不知所措,其實他現在要逃也逃不掉,因為他們只需一探首張望,就可發現山壁溪流中藏着人,何況他們還要進來?哪知尹靖卻突然說道:“大公主我覺得那葫蘆甬道很可疑,我們從急流一端進去如何?”
苑蘭公主立刻同意,一陣衣袂飄風之聲,二人已轉入岔道中。
玉面書生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全身直冒冷汗,暗叫:“僥倖!僥倖!”
他覺得此地還是不安全,正想出山壁再找一處安全地方,暫時避避風險。
突然!聽到水流裏面傳來呼呼打鼾聲,他怔了一怔,怎麼水裏還有人睡覺?
他大為驚訝,鼾聲能令人心跳,顯然酣睡功力非同小可,而且鼾聲愈來愈響,不是坐在船上漂來,就是還有同伴。他不知對方是敵是友,不敢同他們照面,正想悄悄退出山壁外。
忽然一個熟悉而洪亮的聲音傳來:“柳兄這裏還有一條水道,水勢很平緩。”
那姓柳的應道:“咱們要走湍急的,不走平緩的一條。”
先前說話那人又道:“流水湍急,龔某不諳水生,只怕游不動了。”
那姓柳的又道:“前頭不遠就到了,兄弟助你一臂之力,咱們從水道直接到達目的地,外面那些人東闖西跑,徒然浪費時間。”
原來湍急的溪流,在山壁中分為二支,一條流入沙漠,一條向東流出,柳夢龍一干人,沿山壁溪水,逆流而上,此刻正到達心臟地區。
玉面書生聽出正是崆峒掌門與柳家堡主的聲音,起初只是詫異,後來一想,尹靖與苑蘭公主要入水道查看,柳堡主說直接到目的地,可知要找“玄天圖”,關鍵就在這水道中。
當下悄悄地泅水跟蹤過去,他遠遠地發覺水裏有三、四個人,當中南天一劍抱着一人,正在呼呼大睡。
前面人突然停下來,柳夢龍道:“就裏就裏,待兄弟先來開門。”說著伸手在山壁一推。
水面上有一道鐵門,應手而啟。
只見門內是一級一級下斜的階石,有火光把石室照得如同白日,石室甚是寬敝,四面都是平滑石壁,左角落在一條通道。
通道右邊燃着一堆乾柴,火光照亮四壁,右邊石墩上盤膝坐着一人,頭髮鬍鬚都白如銀絲,身上穿着白色長袍,甚至是潔凈,火光把他臉照得紅如重棗。
他們拾階走下石室,恨天矮叟低聲問道:“柳兄這人你認不認得?”
柳夢龍搖了搖頭,道:“從未謀面。”
說話之間,已來到白衣人面前三丈外。
白衣老人突然睜開眼睛,二道嚴冷如箭的目光,掠過眾人面上。
當他目光與柳堡主眼神相接觸時,微微怔了一下,因為他發覺柳氏眼中有刺人的紅光,不過他卻不像恨天矮叟那樣立刻偏開頭去,顯然對刺人的紅光,還承受得住。
白衣老人冷冷問了一聲,道:“你們哪位是林鐘如的徒弟?”
柳夢龍道:“我們誰也不是林鐘如的徒弟,這位是崆峒掌門龔金奇兄……這二位是浮月山莊摩氏昆仲……這位是金牛谷宋文屏兄……區區忝掌柳家堡雙名夢龍便是。”
他們心想以幾人在江湖的聲望,白衣老人聞之必感驚奇,誰知那白衣老人不但毫無驚容,反而輕藐地說道:“原來是一些小輩,柳金雕是你什麼人?”
柳夢龍怔了一下,也以冷冷的口吻道:“是家父。”他聽白衣老人呼他父親的名諱,神態極是不敬,心中頓時泛起怒意。
白衣老人哼了一聲,道:“既是柳金雕的孩子,見了我為什麼不叩頭?”
柳夢龍心頭大怒,但卻又哈哈大笑,道:“柳某忝掌一門,闖蕩江湖數十年,從未對人低過頭,閣下要我叩頭,先露兩手,看夠不夠資格。”
白衣老人冷笑道:“好大的口氣,‘小天星掌’稱霸天南,你有膽量來打老夫一掌試試。”
柳夢龍大笑道:“閣下留心。”
左手伸出二根指頭,右手五指齊張,平胸推去,使的是一招天南看家本領,“小天星掌”
中的“七星聚會”,每一根指頭代表一星,變化莫測。
白衣老人靜坐不變,雙手猶如懷中抱嬰,用右肱肘撞向對方,左掌倏忽從右肘下穿出,拍向他腰肋。
柳夢龍怒聲喝道:“風塵狂生的‘星宿十二掌’!”
原來當年“風塵狂生”挾技會遍萬教十三要員,柳夢龍的父親柳金雕,就敗在這怪招之下,後來柳金雕不知從哪兒也學來一記怪招,聲言可破“星宿十二掌”,柳夢龍見了雖然甚感驚奇,但卻成竹在胸,招數一變,不知怎麼一來,已閃到老人右側,同時怪異無倫地,飛起一腳,踢向他左角。
這一腳從側踢到左角,實出人意料之外,非有精湛功夫,無法使出,恨天矮叟不禁讚佩一聲:“好腿法!”
白衣老人似乎對這一招熟如爛瓜,右手早巳伸到左邊等候,柳夢龍腿一踢來,他只輕輕一扣,已把足踝鉗住,冷笑一聲:“去吧!”
振臂一拋,柳夢龍連翻二個筋斗,落地打了一個旋身才站定。
柳夢龍滿臉驚憤交加,怔怔望着白衣老人,他父親傳下最精湛的秘技,居然被對方輕描淡寫的破解,失望之餘,更感忿怒。
白衣老人淡淡說道:“你的功夫與你父親不相上下,委實難能可貴。”
柳夢龍怒道:“閣下能使‘星宿十二掌’,與風塵狂生是什麼關係?”
白衣老人突然仰首哈哈大笑,道:“我與風塵狂生毫無瓜葛,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你剛才所使那招,名叫‘烏龜踢金斗’,是我教你父親的,遇了風塵狂生還可騙騙他,遇上我就不行了。”
柳夢龍驚得瞪目結舌,不知所言,看他拆解那等輕描談寫,顯然所言非虛,不過乃父傳授之時,並沒有說是學自他人。
白衣老人笑容一斂,兩道目光冷冷望着“南天一劍”摩雲庭說道:“你是摩成的孩子嗎?
拔劍過來砍一招試試。”
“南天一劍”明知對方了得,但也不願弱了“浮月山莊”的威名,把懷中呼呼大睡的摩雲生交給柳堡主,腳下沉沉走近二步。
白衣老人從那火堆中撿起一支二尺長的樹枝,橫在胸前。
摩雲庭喊聲:“獻醜了!”
突然寒光一閃,已奇快拔劍在手,欺上前去,連砍七劍。
白衣老人樹枝在空中一揮,立被砍成八截,手中只剩一寸不到,突然在摩雲庭劍尖上一碰。
說來奇怪,摩雲庭被撞得蹌踉連退三步,險險跌坐在地。
白衣老人搖了搖頭,臉帶不屑之色,道:“不行,你還不如你老子。”
摩雲庭滿臉羞忿,卻不敢發作,因為此刻手臂還在麻痹。
白衣老人目光落在恨天矮叟臉上,見他身形奇矮生的一副鴛鴦臉甚是滑稽,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恨天矮叟道:“老子生來就丑,有什麼好笑?”
白衣老人笑臉一斂,怒道:“好小子,沒大沒小,在我面前也敢稱老子。”
恨天矮叟嘿嘿冷笑道:“稱老子又怎樣,不服氣嗎?那就比劃幾招試試。”
白衣老人道:“算你有種,來來看看你‘地心捲風掌’練到家了沒有。”
恨天矮叟冷哂道:“坐穩了!”身形平貼地面,一掌推去。
兩股掌力在兩面一接,突然沙飛石走,成一股旋風向上捲去。
矮叟禁不住退了一步。
白衣老人雙肩微微一晃,猶穩坐不動,面帶讚賞口吻道:“好,果然比三清觀主還行。”
原來矮叟天賦奇佳,最宜於練“地心捲風掌”,是崆峒派幾百年來,最出色的一位,掌力之混雄,猶在乃師三清觀主之上,不過比白衣老人,顯然尚遜半籌。
恨天矮叟退了一步,施展出千斤墜的功夫,才牢牢站住,臉上一紅,吶吶道:“閣下神功蓋世,龔某由衷欽服。”
白衣老人臉色突然變沉重道:“我要真稱得上‘蓋世’二字,也不會留在此地,江湖上比我行的,比比皆是……”
他語氣頓了一下,接道:“你們既非蒙面劍客傳人,本來不應該到此地,不過遠來是客,老夫也不怠慢你們。”說著雙手互擊三掌。
霎時通道里走出一位青衣女婢,姍姍來到白衣老人面前,萬福道:“丁大叔喚奴婢有何吩咐?”
白衣老人道:“蒙面劍客傳人尚未到來,你先帶這幾位客人到廂房去用茶。”
柳氏等人都先後敗在白衣老人手下,依武林規矩,敗將不足言勇,自應聽白衣老人擺佈。
恨天矮叟聽那女婢喊白衣老人丁大叔,微感詫異道:“恕龔某冒昧,閣下不是此間主人嗎?”
白衣有老人似乎感到不耐煩,冷冷道:“林鐘如的徒弟未來之前,諸位最好不要多問,阿菊快帶他們去吧!”
那青衣女婢盈盈一笑道:“各位大爺,請隨奴婢來。”神態甚是親善。
柳夢龍道:“有勞姑娘引路。”幾人相隨魚貫進入通道。
玉面書生一直在鐵門外窺視,心中暗想道:“何不如此假冒一番,反正他們也不認得蒙面劍客的傳人。”
心意既定,大踏步走下台階,來到白衣老人面前,雙手一拱,道:“老前輩請了?”
白衣老人抬目看時,見這少年劍眉星目,玉面朱唇,長得十分瀟洒,不由暗贊一聲:好一表人才!
又見他彬彬有禮,心中更增幾分好感,遂道:“年輕人到此何干?”
玉面書生道:“晚輩奉師命前來討取‘玄天圖’。”
白衣老人色然而喜道:“你就是林鐘如的徒弟嗎?”
玉面書生又打拱又作揖,道:“晚輩正是。”
白衣老人趁他打拱之時,五爪虛空一抓,玉面書生禁不住向前跌了二步,只覺手腕一裂,已被那老人用二根指頭夾住。
呂江武手臂一沉,想運力掙脫,哪知他一動力,老人指爪也跟着一緊,玉面書生痛得險險驚呼出口,強忍楚痛道:“老前輩,你放鬆些……”
白衣老人哈哈一笑,二根指頭輕輕一挑,玉面書生在地上跌了一大跤,好一陣才爬起。
白衣老人突然收斂起笑容,臉孔拉得長長,沉聲道:“林鐘如只教你這些摔跤的本領嗎?”
玉面書生暗暗叫糟,又怕漏了底子,只好扯謊,道:“晚輩資質淺陋,家師只傳了一些入門的功夫,他老人家叫我取到‘玄天圖’后再好好苦練。”
白衣老人急問一聲,道:“此話當真?”表情顯得甚是意外。
玉面書生道:“晚輩不敢打誑。”
白衣老人啐了一口,道:“胡說八道,林鐘如當年離開此地與杜三娘約定,日後叫人來取‘玄天圖’,以三掌分高下,決定寶圖屬誰,那會叫你這窩囊徒弟來送死?”
玉面書生微微一怔,想不到他們還有這個約定,劍眉微微一剔,道:“那杜三娘的武功比老前輩如何?”
白衣老人道:“比我更厲害,老夫同她比劃過幾十年,從來沒有贏過,要不然我也不會留在此地。”
玉面書生頓時涼了半截,杜三娘既然那樣厲害,別說三掌,只怕一根指頭都抵擋不住,他已不敢存着希望,微微一笑,道:“老前輩因為打不過杜三娘,所以不敢離開山洞嗎?”
白衣老人氣憤道:“什麼敢不敢,你那樣瞧不起我嗎?”
玉面書生道:“晚輩不過隨口胡說,請老前輩別見怪。”
白衣老人道;“我雖然沒有贏過她,但也很少輸過,我已下定決心,不勝杜三娘,永世不離此洞。”
玉面書生暗覺好笑,很少輸過畢竟是輸了,但他卻硬說得冠冕堂皇,足見好勝心之強。
白衣老人突然眉頭一皺,問道:“林鐘如有沒有告訴你關於我們三人的事?”
玉面書一嚅嚅道:“這個……”他心下好生為難,如果說告訴過,一問三不知,豈不漏了底,要說不知么,這等重要事,怎能不知!
白衣老人催促道:“到底有沒有說過,別吞吞吐吐地。”
玉面書生只好點了點頭,作肯定的表示。
白衣老人眼睛一瞪,叫道:“好呀!他告訴過你了。”
玉面書生見他表情有異,吶吶道:“只說一點點。”
白衣老人慕然哈哈大笑,道:“一點點與全部說,沒有什麼區別,林鐘如當年發誓過絕口不提杜三娘之事,但畢竟食言,最可笑的是,還叫你小子來送死。”
玉面書生道:“這有什麼好笑,現在打不過杜三娘,回去練幾年再來。”說著真箇轉身便走。
白衣老人雙手虛空一抓,喝道:“回來!”
一股吸力把玉面書生引得踉蹌跌回三步,他道:“老前輩明知我打不過杜三娘,為什麼還強自把我留下!”
白衣老人冷冷道:“你再回去練一輩子,也打不過杜三娘,幾十年來她潛心靜研專破‘玄天圖’的武功,就是你師父親來,也不見得能勝她。”
玉面書生道:“那我不取‘玄天圖’就是。”
白衣老人道:“不,你還是去見她。”
玉面書生道:“我還想多活幾年。”
白衣老人道:“我就是要試試,她會不會殺你。”
玉面書生一怔,道:“老前輩原來要拿晚輩性命開玩笑。”
白衣老人道:“我相信杜三娘數十年來對林鐘如還沒有忘情,她不會殺死林鐘如的徒弟,說不定會毫無代價地把‘玄天圖’奉還。”
玉面書生大喜,道:“我去試試。”
白衣老人雙手互擊一掌,通道里走出一女婢,長得很嬌媚,上前萬福,道:“奴婢拜見丁大叔。”
白衣老人道:“阿桃蒙面劍客傳人依約來取‘玄天圖’,你帶他去見娘娘。”
阿姚嫣然一笑,道:“公子請隨我來!”
玉面書生昂然舉步走去,轉過彎,他突然低聲問道:“聽說你娘娘與家師結有恩仇,你可知其事?”
阿桃見他神彩俊逸,言辭瀟洒,芳心一動,說道:“奴婢不知其事。”
玉面書生微微一笑,道:“這個不知,再請教你一事,有多少客人來此地。”
阿桃道:“公子是問你的夫人嗎?她們平安無事。”
玉面書生知她所說的她們是指林琪與香玉公主,他心中惦記着林琪安危,但也怕同她們遇上,順口道:“賤內來多久了?”
阿桃道:“令夫人已來了四天,娘娘很喜歡她們,知道是蒙面劍客徒弟的妻子,就百般善視,待為上賓,留在洞中等公子到來。”
玉面公主故意把腳步放緩,笑道:“賤內此刻與娘娘在一起嗎?”
阿桃笑道:“令夫人住在‘沁香居’,娘娘此刻在‘別有天’,公子如果急着要見她們,奴婢可令人去通報一聲。”
玉面書生忙道:“不用了,區區有事要先與娘娘面談,請別驚動賤內。”
阿桃神秘地一笑,道:“奴婢知道啦!”
二人邊行邊談,來到一座石室前,石牆磨得異常光滑,襯着翠綠花紋,甚是高雅精緻。
阿桃輕輕一推,朱門啟處,室中別有一番天地。
話分兩頭,且說尹靖與苑蘭公主來到前面山洞,只見溪水滾滾流入山壁。
他們正在仔細察看四周情勢,忽聽到那“轟隆轟隆”的浪濤聲中,挾着清晰的步履聲。
尹靖道:“這是葫蘆通道的迴響,有人進洞了。”
苑蘭公主道:“回聲隨流水傳入石壁,有人從葫蘆通道出入,水道里更清晰可聞。”
葫蘆通道盡頭,突然火光一閃,出現二人。
前頭一人手舉火把,禿頂映得閃閃發亮,後面那人四肢用棉布包紮,似乎全身都是傷痕。
尹靖驚“噫”一聲,道:“那是少林掌門‘嵩山棋聖’大限禪師,與漢中三義老大崔邱樞。”他立刻向他們招呼。
此刻外面天色已晚,故而少林掌門提着火把進洞,他左手提着崔邱樞,二三個起落,已來到尹靖面前,打個問訊,道:“阿彌陀佛,尹施主別來無恙?”
尹靖早已躬身還禮道:“托福粗安,晚輩本欲往三湘洞庭湖踐約,怎奈風波迭起,未能分身前往,祈請大師海量包涵。”
大限禪師莞爾道:“自從采石磯傳出尹施主落江的消息,貧僧就改變洞庭湖之行,轉道上恆山,不期與施主在此相遇,幸甚!幸甚!”
尹靖道:“大師可見過‘天地棋仙’鬼老前輩?”
大限禪師微笑道:“日前路過‘柏雲寺’,順道拜訪楚狂僧,得悉鬼谷子不敢去洞庭湖踐約,貧僧想取到尹施主判定的棋譜,再去找他。”
尹靖從身上取出一本小冊子,遞給少林掌門,笑道:“晚輩擬了五十六變,三十二勝,二十四和,還請多多指正。”
大限禪師突然聳懷朗笑道:“這麼說貧僧是勝定了,哈哈。”
“嵩山棋聖”佛門一代高僧,素養之高,自是無庸待言,但聞勝棋,也不禁高興得哈哈大笑。
尹靖突然劍眉一皺,道;“崔兄何以傷成這個樣子?”
崔邱樞嘆道:“小弟來恆山想見庭主,不幸在落雁峰遇上浮月莊主與柳家堡主等人,被他們殺成重傷,打落崖下,幸小弟命不該絕,被樹枝攀住,性命奄奄一息,少林大師正好路過該處,把小弟救下,否則只怕骨寒多時了。”
尹靖劍眉軒揚,怒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他們聲言要與崔兄對質,在下與苑蘭公主欲進水道去察看,請大師帶崔兄去見庭主,免生意外。”
大限禪師道:“貧僧正想去見庭主,崔兄咱們一道同行。”
相互道別,二人逕入岔道而去。
尹靖與苑蘭公主雙雙躍入水中,雖然水勢湍急,他們卻如履平地,遊了好長一段水程,苑蘭公主道:“你看!那兒有一道鐵門開着。”
身形一飄,二人同時落在門縫外。
說來真巧,他們探首往裏看時,還瞥見玉面書生的背影,原來阿桃正帶他去“別有天”
見杜三娘。
尹苑二人足尖在台階上輕輕一點,直竄過去。
白衣老人看似垂簾而坐,其實對每位進入石室的人,卻早已留意,他見門口人影晃了一下,一男一女已悄生生地佇立在眼前,快得出奇。
他用眼打量過去,只覺眼睛一亮,男如臨風玉樹,女如瑤池瓊枝,好一對標緻人品,不由暗喝一聲彩。
他見那白的與數日前進洞那香玉公主一模一樣,又是一怔。
尹靖雙手一拱,欠身道:“老前輩請了!”
白衣老人道:“年輕人到此何事?”
尹靖道:“在下奉林老伯之命,來取‘玄天圖’。”
白衣老人心靈一震,皺眉喃喃自語,道:“奇怪!林鐘如有幾個徒弟,剛才來了一個,現在又來一個。”
尹靖道:“林老伯孤零一人,未曾收過徒弟。”
白衣老人驚“哦”一聲,道:“那麼你是他什麼人?”
尹靖道:“在下自幼受林老伯教養,雖非師徒,情同骨肉。”
白衣老人道:“他有沒有告訴你向誰取‘玄天圖’?”
尹靖道:“沒有。”
白衣老人道:“有沒有告訴你洞中住的些什麼人?”
尹靖道:“林老伯除了囑咐來取‘玄天圖’之外,其他隻字未提。”
白衣老人見這少年英雄挺俊拔,氣吞山嶽,說話之時腔圓字正,意誠坦蕩,而且所說情節亦與林鐘如當年諾言相吻合,心裏已明白剛才那小子是扯謊,這個才是正牌,不過他覺得林鐘如叫這些小娃娃來接杜三娘三招,委實是以卵擊石,形同兒戲。
只見他突然臉色一沉,說道:
“你答得很好,不過還得看看你有沒有接杜三娘三招的能耐。”
他有心一試尹靖武功深淺,故技重演,照着對玉面書生那樣,五爪虛空一抓,向右手腕門扣去。
雖然相距在六尺以外,但指鋒“嗤嗤”聲響,威力嚇人之極。
尹靖右腕突然輕輕一翻,白衣老人指爪就象抓到一隻滑不溜唧的鱺鰻似的,陡然滑了開去。
白衣老人喝聲:“好手法!”
說著左右開弓,倏忽間連拍三掌。
尹靖足下淵停岳峙,但用右手翻滾如龍,輕描淡寫地連拆數招。
白衣老人招術一收,突然站了起來,他剛才連勝數人,都一直端坐不動,此刻霍然站起,顯然要以全力分個高底不可。
只見他神色嚴冷如山,緩緩把雙手舉起在胸前,冷冷道:“閣下是丁不雅生平所遇第二敵手,留心接老夫這一掌。”
大喝一聲,閃電劈去,但覺一股罕烈狂飆怒卷而至。
尹靖思潮閃過腦際,心想:這老人與林老伯不知是敵是友,此行責任重大,未摸清底細之前,還是別走極端為上。思念中,“太乙玄功”佈滿全身足下施展“太乙幻虛步”中的“無相身形”,隨那強烈的掌風飄退三丈,勁力一消,又閃電般的前進三丈,回到原地。
白衣老人第一掌無功,立時住手,他知對方身形猶如彈簧一般,隨掌力的強弱而進退。
掌力強,退得遠,也來得快,掌力弱,退得近,也來得慢。
白衣老人明白這道理,因此不再發掌,冷冷道:“你為何不接老夫掌力,是瞧不起我嗎?”
苑蘭公主本來一直緘默不言,她這個人生性矜傲,最吃虧不得,見白衣老人無緣無故地打了尹靖好幾掌,心頭異常氣怒,聞言突然哼了一聲,道:“要拚命嗎?接我一掌試試。”
素手輕輕一揮,就像一片雪花,緩緩飄了過去。看起來毫不着力。
白衣老人臉色一變,喝:“天佛掌!”
右手立胸,閃電推去,他發掌運功,強悍迅辣,與苑蘭公主那柔軟緩慢恰成強烈對比。
二股掌風凌空一接,發出“卟”的一聲,好像敗革破裂。
苑蘭公主玉肩連連晃動,退了一步,這一步退得好大,遠在一丈以外。
白衣老人“蹬蹬”連退三步,他每退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深跡。
二人身形站定就閉目調息。
苑蘭公主首先睜開鳳目,冷笑道:“白衣老頭兒,你敢不敢再接我一掌。”
白衣老人性格也極為好強,嘿嘿笑道:“歡迎之至。”
尹靖突然身形一飄,落在二人中間,發話道:“二位慢動手。”
白衣老人硬着嘴巴,道:“男娃娃換你下來我也不怕。”
尹靖劍眉微微一軒,朗聲道:“我們二人任誰一人與人單打獨鬥,縱然血染當場,另一個也不會出手夾攻,或以車輪戰法取勝。”
白衣老人道:“那你有什麼話要說?”
尹靖道:“咱們此行目的旨在‘玄天圖’,如果需以武功分高下,老前輩請先將‘玄天圖’取出再打不遲。”
白衣老人爽然道:“好,有道理,我現在立刻帶你們去見杜三娘,不過你們二人,需有一個同我好好比劃。”
尹靖道:“屆時自當奉陪。”
白衣老人哈哈一笑,一馬當先,帶着二人徑奔“別有天”。
且說阿桃推開朱門,玉面書生只見眼前境物一變,石橋玉亭,花木掩映,流水淙淙盤繞在花樹亭台之間,這是一個寵大的石洞,卻像一座美麗的花園,園中景明物朗,湛湛如同白日。
他知道現在是晚間,這光線當然不是陽光,石洞中白天陽光只怕也透射不進來,雖無陽光,卻能生長許多花樹,他覺得這些花樹與外界大不相同,都是從未見過的。
亭台旁有一株黃花綠葉的樹木,樹下卓立一位綵衣女人,右手輕撫花枝,左手雪白如玉的粉臂上,佇棲着一隻紅噴噴的怪鳥,那鳥小巧玲瓏,但卻顧盼神飛,甚是英武。
綵衣女人面向花樹,看不見容貌,她秀髮就像流水中的波浪,披散在酥肩上,與樹上黃花相映,發出閃閃金黃色光輝,玉面書生突然想到這女人頭髮一定是如銀絲,被黃花映照成黃金色,因為除蠻夷之人,中原漢族無金髮女子。
阿桃遠遠向那綵衣女人深深拜道:“奴婢帶蒙面劍客徒弟,前來拜見娘娘。”
綵衣女人正是杜三娘,曼聲道:“請客人一旁看坐。”依然輕撫花樹,沒有回頭。
阿桃盈盈笑道:“公子請坐!”說著也不管玉面書生坐了沒有,悄悄退下,反手把朱門掩上。
玉面書生心中忐忑不安,哪裏敢坐?
杜三娘弄了一陣花樹,緩緩轉過身來,曼聲問道:“你就是林鐘如的弟子?”
玉面書生覺得這女人臉也很美,但卻有風華遲暮之感,當下拱手道:“晚輩正是。”
杜三娘道:“你能接住我三掌嗎?”
玉面書生道:“晚輩功夫膚淺,哪能接老前輩三掌。”
杜三娘秀眉一顰,道:“你說我老了嗎?”
玉面書生笑道:“老前輩只是一種尊稱,其實你風華絕世,一點也不老。”
杜三娘很感受用,微微一笑道:“你既然接不住我三掌來此做什麼?”
玉面書生髮覺她笑容中帶着凄涼的意味,淡淡一笑道:“家師臨行之時囑咐過,如果老前輩願還書最好,若堅持晚輩接你三掌,不還也罷。”
杜三娘嬌軀微微一震,道:“林鐘如真的這樣囑咐過你?”
玉面書生道:“絕無欺言。”
杜三娘突然臉色一變,堅定地搖了搖頭,道:“不,不接三掌絕不還書。”
玉面書生微起恐慌,吶吶道:“老前輩不願還書,……就告辭了。”說著轉身欲去。
忽見彩影晃動,去路已被杜三娘堵住,冷冷道:“就是不要書,也得接過三掌再回去。”
香風拂動,一雙雪白的玉掌在他面前晃了三下。
玉面書生本能地正待舉手封架,哪知杜三娘身法如風,已收掌退回,正色道:“你已接過我三掌,‘玄天圖’還你。”
蓮步款款向亭台走去。
這變化太突然,玉面書生怔得獃獃而立,剛才那三掌分明是虛應故事。
杜三娘從亭台里取出一鑲着金邊的玉盒,遞給玉面書生,肅然道:“帶此書先回去見你師父。”
玉面書生見那盒子上刻着“玄天玉盒”四字,大喜過望,接過玉盒,深深一拜,道:
“老前輩剛才手下留情,分明有意成全,受晚輩一拜。”
杜三娘嘆了一口氣,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我知道林鐘如一定找不到能接我三掌的人,當年所以有此約定,我是希望他親自回來,想不到他還那麼固執,歲月不留情,彼此都已老了,何必耿耿於昔日恩怨。”
玉面書生恨不得趕快插翅飛出洞外,雙手一拱,道:“老前輩美意,晚輩一定面告家師,就此別過。”
杜三娘道:“你那麼急着要走嗎?我有一句話,寄語轉告令師,就說:‘當年恩怨如夢,無名洞底雙修。’”說著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紅彩。
玉面書生復誦一遍,道:“當年恩怨如夢,無名洞底雙修。晚輩緊記在心。”
杜三娘聽他記得絲毫無誤,心下欣慰,雙手互擊一掌,阿桃開木門,走了進來。
杜三娘道:“帶公子去‘沁香居’接他夫人,奉送出洞。”
阿桃應了一聲:“公子請!”
玉面書生再拜而別。
杜三娘轉身緩緩走到亭台旁,玉手輕輕撫弄花樹,不覺低低吟哦道:“衡陽音斷四十年,忽見春蠶情絲牽,兩代恩怨何時了?無名洞底再生緣。”語音清嫩,如慕如訴,臉上流露出欣喜之色。
朱門突然“砰”的一聲被推開,一人大聲道:“杜三娘那小子呢?”
杜三娘回過身來,見丁不雅進來了一男一女,她今晚心情特別高興,笑道:“丁不雅你又想到了什麼新奇招術,要來比劃嗎?”
白衣老人丁不雅哈哈大笑,道:“我帶林鐘如的徒弟來同你比劃。”
杜三娘一怔,道:“林鐘如到底有幾個徒弟?”
丁不雅伸手一指尹靖,道:“這個是正牌,剛才來的那個是冒名的。”
杜三娘臉色一變道:“玄天圖被他拿去了。”
丁不雅聞言一怔道:“那小子能接你三招?”
杜三娘臉紅一紅,嗔:“這小子花言巧語可惡之極,鶯兒去啄死他。”左臂一振,那隻紅噴噴怪鳥,振翅衝出門外,向西飛去。
此鳥名叫“天角鶯”,能嗅人味,四人緊隨鳥后,離開“別有天”,向“沁香居”奔去。
天角鶯在“沁香居”外繞個圈,轉頭飛回,向東掠去,四人也跟着返身奔回,行不遠,忽見通道上躺着一人,杜三娘將她扶起,一看正是阿桃,伸手拍活穴道,繼續向前追蹤。
快到石室,忽聽怒罵,吆喝,金鐵之聲交雜一片,四人身形加快,閃電掠去,轉過去但見柳夢龍,龔金奇,摩雲庭,宋文屏等人正圍着玉面書生廝殺,爭搶“玄天玉盒”。
玉面書生身受數傷,危如累卵,情形至為凄慘,天角鶯宛如一盞紅燈,在人叢中穿來飛去。
突然疾撲而下,向玉面書生臉孔啄去。
玉面書生怒吼一聲,發掌猛劈,“天角鶯”兇悍異常,呂江武重傷之下,招架不住,左眼被啄個正着。
他慘叫一聲,掩着血淋淋的面孔,連退三步。
只見身影一晃,杜三娘加入戰團,嬌叱頻頻,絕招迭出,把柳氏等人齊齊震退。
身形收斂,但見杜三娘右手拿着“玄天玉盒”,左手擒住玉面書生腕門,怒罵道:“你這小子居然敢矇騙!”
振臂一拋,玉面書生跌在牆角,昏迷不省人事。
“天角鶯”撲撲翅膀,停在杜三娘玉臂上,口中還銜着一顆血淋淋的眼珠。
柳夢龍等人大為驚駭,見尹靖苑蘭公主與白衣老人同時現身,都按兵不敢妄動。
石室鐵門突然“轟”然一聲大開,萬教庭主六大護法,大限禪師,慧果老人,玉印大師,通臂神乞,虯龍堡主,九宮堡主,千愚諸葛生等一眾中原豪雄,相繼湧入。
神鞭呂重元突然大叫一聲,奔過來抱起摔在牆角的玉面書生,見他滿臉血污,左眼下陷,氣若遊絲,不由全身激動,發狂地怒叫道:“什麼人害死吾兒?”
杜三娘冷哂一聲,道:“是我你待怎樣?”
呂重元把玉面書生拋給翻天手呂重陽抱住,眼中怒火直噴,狂叫道:“狠辣的賤人,老夫同你拼了!”虯龍鞭虎虎風生,儘是拚命的招術。
杜三娘身形飄擺,好像一隻翩翩彩蝶,在鞭影中飄來盪去,眨眼間對拆了十數招,呂重陽長鞭依然絲毫沾不到他衣袖。
杜三娘嬌喝一聲:“撒手!”
呂重陽突然連退三步,虎口破裂,雖勉強把虯龍鞭把住,但已無法揮動。
白衣老人突然哈哈大笑,道:“你是呂祖成的兒子嗎?”
翻天手呂重陽見大哥敗下陣來,挺身而出,答道:“是又怎樣?”
白衣老人丁不雅,道:“呂祖成當年在江湖上還有一些名氣,想不到出了一些不屑子孫,兒子護短,孫子假冒林鐘如徒弟來騙取‘玄天圖’,不世清譽,付之流水。”
當年呂祖成身騎雪龍駒,手揚虯龍鞭,縱橫江湖,吒叱一世,專門排解糾紛,主持正義,使虯龍堡的名字在武林中大盛一時,呂重元昆仲雖無乃父雄風,但虯龍堡向能與萬教各大門派並駕齊驅,因此呂重陽聞言臉色一變,道:“你說什麼?我侄兒假冒蒙面劍客的弟子,騙取‘玄天圖’?”
恨天矮叟冷笑,道:“呂兄不必驚奇,此事千真萬確。”
呂氏昆仲不愧為名門正派之後,強忍怒火,喟然一嘆,退了下來。
白衣老人目光掠過萬教庭主與六大護法,停在杜翰平臉上,哈哈一笑,道:“杜翰平你還認得我嗎?”
萬教黃旌千手菩提,也哈哈一笑道:“是白衣秀士丁不雅兄?”
此言一出中原群雄齊齊一震,白衣秀士丁不雅五十年前,與蒙面劍客齊名,是個獨來獨往的遊俠,已經四十多年未現江湖,眾人都以為他不在人世,想不到隱居此處。
千手菩提當年與丁不雅頗有交情,趁機說道:“小弟陪庭主來找‘玄天圖’,想不到丁兄是此間主人,請高招貴手,大開方便之門。”
丁不雅歉然道:“兄弟是在此作客,主人是杜三娘。”說著話伸手指着綵衣女。
真武子早認出她手中那鑲金邊的盒子,正是盛裝“玄天圖”的“玄天玉盒”,神情甚是激動。
杜翰平眉頭一皺,道:“杜三娘不是北冥散人杜慶的千金嗎?”
丁不雅道:“杜兄猜對啦。”
三娘眼中含着晶瑩淚花,望着尹靖說道:“你是林鐘如的徒弟嗎?”
尹靖道:“在下與林老伯情同骨肉,並非其徒弟。”
杜三娘道:“我與林鐘如說過,來取‘玄天圖’必須接我三掌,想必你是有此能耐,才敢來是嗎?”
尹靖道:“這事林老伯倒沒有提起過。”
杜三娘忿然道;“他心裏恨我,發誓永遠不對人提起與我之間的事,你自然不知道。”
尹靖道:“林老伯臨行叮嚀之言,在下句句永銘於懷,幽怨悲戚則有,懷恨記仇則無,若說過誰記恨誰那倒不見得。”
杜三娘道:“我與林鐘如仇深似海,這三掌非拼不可。”
尹靖道:“在下倒要請教你與林老伯有什麼不可解深仇?”
杜三娘含淚道:“我父親打死他一家,他殺死我父親,這個血仇還不深嗎?”
尹靖大大地一怔,半晌沒說出話來。
白衣秀士丁不雅嘆了一口氣道:“若光是仇人倒也罷了,他們還是一對情侶。”
杜三娘突然掩面哭泣,淚珠撲簌簌掉下。
喟然嘆道:“四十年來他棄我不顧,任我在洞中過着凄涼歲月,此恨難消。”
尹靖嘆道:“若論凄涼苦楚,林老伯比你心酸,他一人孤零零住在終南山下,漁樵度日,除了我偶爾去看他老人家外,親友兩絕,有時見他暗自嘆氣,問他何因?他總是搖頭不說,足見他還惦記着杜前輩。”
杜三娘突然道:“那他為什麼不來找我?”
尹靖道:“也許他以為杜前輩還在恨他。”
這句話答得很妙,杜三娘喃喃自語,道:“恨他,我還在恨他嗎?”
尹靖道:“杜前輩當然不在恨他,要不然也不會把‘玄天圖’交給玉面書生。”
杜三娘突然秀臉一寒,道:“你真要取回‘玄天圖’?”
尹靖道:“林老伯因之獲罪師門,終生愧疚難安,自然非取回不可。”
杜三娘道:“要取問‘玄天圖’不難,叫林鐘如到此地來見我,否則接我三掌。”
尹靖劍眉微微一皺,道:“林老伯已上終南山頂,可能與家師住在一起,在下願上終南山傳達杜前輩之意。”
杜三娘道:“你師父是誰?”
尹靖聽他問起師父,滿臉虔誠之色,肅然道:“家師上玉下陽,住在終南山接天峰春秋居內。”
尹靖武功威震江湖,他師承來歷無人得知,蓋因不少人誤認他是蒙面劍客傳人,這時當眾一說,千手菩提首先大大一驚,道:“你是玉陽真人弟子,那是武聖傳人啦?”
白衣秀士丁不雅眼睛一亮,訝然道:“終南武學數百年一直冠蓋環宇,威震四域,號稱天下無敵,今日一見,盛名之下果然無虛。”
那些曾先後敗在尹靖手下的武林高手,此刻均覺心情舒暢毫無羞辱之感。
杜三娘肅然起敬道:“公子原是武聖傳人,‘玄天圖’自當奉還,我有一紙尺書,但請寄語林鐘如,以表寸心。”
當時立將玄天圖交給尹靖,尹靖又當面交給真武子,了卻林鐘如數十年心愿。
真武子接過“玄天玉盒”,感慨一聲,道:“尹少俠雲天高義,武當門下,生死感恩戴德。”
他以庭主之尊,突然向尹靖深深一拜,尹靖慌忙回拜,連稱不敢。
真武子把玉盒揣入懷中,取出“乾坤日月令”長眉一剔神威凜凜,朗聲道:“本庭以‘乾坤日月令’傳諭……”洞中群雄除苑蘭公主外,齊齊躬身長揖。
他目光一掠,接道:“漢中三義老三老二,無故遭人殺戮,此事與泗陽庄血案頗多關連,種種跡象,顯示柳堡主與摩莊主涉嫌甚深,立隨本座‘武林評審庭’候詢。”
柳夢龍臉色數變,但見中原群雄個個怒目相向,六大護法蓄勢待發,千愚諸葛生則垂目一語不發,情知此刻抗拒,徒召其辱,只得嘿嘿冷笑道:“老夫既然涉嫌,自當對薄公堂澄清視聽。”
真武子見他不敢抗命,轉向杜三娘略一拱手,道:“貧道等在此叨擾洞主清修,甚感歉意,就此告辭。”
“萬教庭主”一人當先,中原群雄魚貫離開石室。
霎時之間,客人走得只剩尹靖與苑蘭公主,杜三娘雙手互擊數掌,二個婢女齊至,令阿菊去“沁香居”請香玉公主與林琪,阿桃去取筆硯錦箋。
通道里傳來鶯語倩笑聲,香玉公主與林琪雙雙出現。
香玉公主喜呼一聲:“姊姊!”好像一支小鳥般地,撲入苑蘭公主懷中。
苑蘭公主美目含着盈盈珠光,輕輕撫着香玉公主香肩,笑道:“玉妹委屈你了。”
林琪鳳目含着一絲淡淡幽愁,緩緩掠過尹靖臉上,迅速低下螓首。
尹靖嘆息一聲,覺得千言萬語難以啟口,只好把頭偏開,目光正與香玉公主相觸。
她掙開姊姊懷抱,走了過來,笑道:“奴家幽居石室,盼望公子音息,度日如年。”她純潔爛漫,心中想什麼就毫無隱瞞地說出了。
尹靖伸手想去握她,但見旁邊有人,又縮了回來,哪知突然手一緊,反被香主公主握住。
苑蘭公主看在眼裏,喜在心裏,林琪看在眼裏,酸在心裏。
杜三娘睹此情景,心生無限感慨,不由停筆沉思。
林琪首先打破沉寂道:“公主駙馬爺祝你們幸福無疆,奴家告辭了。”說到最後一個字,眼淚已忍不住掉下,迅速奔上石階。
苑蘭公主毫無表情,嚴冰如山,認為林琪離去是絕對而十分必要的。
香玉公主突然喊道:“林琪慢着!”
這句話似有強大吸力,林琪果然停在石階不動。
香玉公主跑過來向她姊姊耳語一陣,苑蘭公主一直搖頭,林琪雖然沒有回頭,但眼光餘光看得清清楚楚,心中甚是悲痛。
苑蘭公主道:“姊姊萬事依你,唯這事不能答應。”
香玉公主嘟着嘴,撒嬌道:“姊姊不答應,我一輩子不回‘海天別墅’。”
苑蘭公主望着妹妹天仙般的嬌靨,想起母親終寢之時,她曾默默祈告,有生之年必叫玉妹萬事稱心如意,也許玉妹的做法是對的,她突然嘆喟一聲,輕輕點了點頭。
香玉以經色然而喜,嬌喝一聲:“林琪回來。”
林琪故作不知,回首道:“公主喚奴家何事?”
苑蘭公主冷冷道:“你是‘海天別墅’逃犯,怎可隨便離開?”
林琪吃了一驚,心頭怦然跳動,但見香玉公主滿臉春風,倩笑盈盈,用肘肱輕輕撞她姊姊。
苑蘭公主正顏向尹靖道:“尹公子一回燕京之後,立即派兩頂花嬌到‘海天別墅’迎娶。”
尹靖微感驚奇道:“兩頂?”
香玉公主點了點頭,道:“是兩頂!”拉着林琪的手。
林琪臉上浮起一層層淡淡紅霞,低聲道:“多謝公主成全,奴婢願終身隨侍公主左右。”
苑蘭公主姍姍走上石階,淡淡道:“記得兩頂花轎,我們先走了。”
尹靖傻傻地“哦”了一聲,心頭不知是喜還是憂。
三位玉人蓮步已杳,杜三娘走到他面前道:“此書請交林鐘如。”
只見那錦箋上寫着幾行娟秀字跡,書道:
衡陽音斷四十年,
忽見春蠶情絲牽。
兩代恩仇何時了?
無名洞底再生緣。
尹靖一路吟誦,返回燕京。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