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出類拔萃
嚴萬趕緊打斷他的話道:“天地可鑒,我並不知道他是誰呀!”
聶血煙笑道:“我相信你不知道。但對方是一個很狡猾的人,越是聰明的人就越容易起疑心,你與葉先生沒有與其他幾位鏢頭遭遇一樣的結果,他勢必會起疑,而我的人也會在暗中推波助瀾,以使他相信自己的推測!”
寧勿缺重複道:“你的人?”
聶血煙道:“我在為朝廷辦事,自然有不少人可用。你們知道你們現在在什麼地方嗎?”
未等眾人回答,他便接着道:“是在風陽府白知府的宅第內。嚴鏢頭與葉先生不會介意在此呆上一段時間吧?你們的安全將有鳳陽府三千精銳之師為你們負責。”
嚴萬有些尷尬地一笑,道:“如果不是神捕,只怕我已是隔世之人了,讓我消失一段時間又有何不可?”
聶血煙道:“事不宜遲,嚴鏢頭、葉先生,我們有人會安頓你們,請隨我們的人去吧。”
一擊掌,立即有人進來了,聶血煙道:“將嚴鏢頭和葉先生安頓好,不得有任何閃失。”
二個差役模樣的人向嚴萬二人道:“二位請!”
嚴萬向聶血煙一拱手道:“我便先行告退了。”
說罷便隨之而去了。
聶血煙轉身對剩下的三人道:“在這種地方商議,怕是有些怠慢諸位了,我們換一個地方細談如何?”
恨天淡淡地道:“何必拘泥於些許細枝末節?如何殺了那狗賊才是關鍵之所在!”
聶血煙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地一笑道:“你知道我為何偏偏選中你們幾位嗎?就是因為你們三個人與此人都有不共戴天之仇。丁姑娘之父‘劍匠’丁當、寧少俠的師父‘無雙書生’都是慘遭此人毒手,基於這一點,再加上你們的武功。
心智都是出類拔單,所以老夫才選中了你們……”恨天突然打斷他的話:“誰是丁姑娘?”
聶血煙哈哈一笑道:“自是與寧少俠在一起的。”
恨天不由掃了丁凡韻一眼,眼神有些古怪。
聶血煙看着恨天道:“但對於你,我卻是無從知道你的來歷,只知你是在風雨樓英雄大會上突然出現過--連我也查不明來歷的人的確不多了,幸好我知道一點,那就是你與殺人坊的人,也是有刻骨仇恨!”
恨天冷聲道:“不,你的說法有些不妥,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只是南北二十六鏢局的幕後主使人。此人與殺人坊的主人是不是同一個人,在見到真相之前,我是不會輕易相信你的話的。”
丁凡韻吃驚地看着這個無論聲音還是裝扮以及眼神都透着一股詭異之氣的人,她這才知道恨天並未完全信任聶血煙!
她不由暗道:“此人的戒備之心怎麼如此之強?”
寧勿缺忽然道:“神捕不知道的也許我反倒知道了。”
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他的身上了--難道他知道恨天的來歷?
寧勿缺靜靜地看着恨天,道:“你相信嗎?”
他的目光平靜如水,顯得極為自信!
恨天的一雙眼睛極其古怪,一隻眼的目光顯得詭異妖邪,另一隻眼卻是一片澄明,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眼神集中於一個人身體上,帶給人的感覺是加倍的詭導和可怖!
此時,他的那隻澄明如碧水的眼中出現了慌亂與不安,而另一隻眼中卻多了一層殺機!
寧勿缺輕輕地道:“你終是瞞不了我的--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連我都不信任。你師父不是曾經把你託付給我了嗎?我們應該攜手對付害死你父親以及更多人的那個惡賊才對!”丁凡韻與聶血煙驚愕至極地看着眼前所發生的事情。
直聽得恨天嘶啞着聲音道:“你認錯人了,我天生就是恨天,也未曾與你相識!”
但他的聲音已有些顫抖。
寧勿缺聲音更為堅定與溫柔:“你又何苦再欺騙別人也欺騙自己?你已做了不少錯事,我不希望你越陷越深!”
恨天忽然大聲道:“錯事?這世界本來就是黑白顛倒是非不分!有什麼對與錯?好人總是遭殃,惡人總是一帆風順,難道你還想讓我去相信因果報應嗎?”
寧勿缺道:“會有因果報應的,但靠的不應該是上天,而是我們自己!可是,如果你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那麼你與殺害你父親的人又有什麼區別?”
恨天冷笑道:“那又何妨?我是恨天,連天地都為我所恨,再多幾個人恨我又有何妨?
只要能報仇,無論誰的生死我都不在乎!”
寧勿缺霍然起身,一躍而下,走至恨天的身邊,一字一頓地道:“封--楚--楚,你太令我失望了!”
丁凡韻與聶血煙如傻了一般地看着寧勿缺。
恨天身子輕輕一震,冷聲道:“誰是封楚楚?”
“你!”寧勿缺又邁了一步,注視着恨天的雙眼!
恨天忽然嘶聲大笑:“封楚楚?封楚楚早就死了,站在你面前的是殺人不眨眼的恨天!
封楚楚會是這個模樣嗎?”
他忽然猛地一把扯下了臉上一直矇著的面紗!
丁凡韻只看了一眼,立即一聲尖叫,臉色蒼白,雙手掩臉,再也不敢向恨天看一眼!
這該是一張多麼可怕的勝啊!
一張臉上集中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東西--極度的美與極度的丑!
他的左半邊臉皮膚光滑細嫩,絕對是只有在絕色少女身上才會有的美麗容顏!
但他的右半邊臉卻是醜陋不堪,皮膚乾枯如蒼松,還有可怖的凹凸斑點!
總之,他的樣子就像是把一個絕色少女與一個醜陋的老者生生地拼作一處!
而這種詭異可怖的拼湊后,連那半張本應美麗的臉也因此而變得讓人觸目心驚!
這是一張只有在惡夢中才會出現的臉!無怪乎丁凡韻如此驚駭!
乍一見,寧勿缺也不由自主地退了幾步!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他費了極大的努力,才迫使自己正視對方--此時,他的手心已是-陣陣發涼!
然後,他便看出對方有半張臉與他見過的封楚楚的臉一模一樣!
他的心中驚駭至極!他斷定對方一定是封楚楚,但又不明白她為何會變成如此模樣!這樣一個詭異可怖的封楚楚,還能算是封楚楚嗎?
寧勿缺強自定神,讓自己的語氣盡量顯得平靜些,他看着對方,堅定地道:“你就是封楚楚!”
聲音儘管略有些顫抖,但卻有一種堅韌的力量!
恨天那隻邪惡之眼中的殺機開始漸漸地消散,而澄明之眼中的不安與慌亂卻越來越多,甚至,寧勿缺還在那兒看到了憂鬱與哀傷!
寧勿缺心中不由升騰起一種憐憫痛惜之情,他不明白封楚楚為何會成為今天這種模樣,但他知道此時的封芝楚一定是極其的痛苦,封楚楚似乎永遠要經受苦難:自己尚未出生,便已遭了滅門之災;師父慘遭九幽宮毒手;爛柯山上被毀了一臂;突然失蹤之後再一次出現時,卻已成了如今這種模樣!
想到這一切,他不由靠近了封楚楚,伸出手來,想握住她的手,以此讓她明白自己的真誠與善意,封楚楚變得如此視人命如草芥,自是與她這種可怕的容顏之變化有關,過去的經歷加上這種變故,已使她的心靈再也無法承受這種折磨,善良開始被邪惡所壓制--也許,只有真誠才能喚起她的良知!
恨天--或者說封楚楚如同觸電般縮回了她的手,冷聲道:“你若再碰我一下,我便殺了你!”
寧勿缺緩緩地道:“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你都要相信正義會戰勝邪惡的。當勝利來臨的時候,一切的苦難都成了一個個已經走過的腳印!我是相信這一點的,我甚至被人埋葬過,可我不是又活下來了嗎?如今我的功夫被廢了,可我還是活着!”
他看着封楚楚繼續道:“我相信你也不願意成為一個真正的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只要你的心是善良的,那麼你就仍是美麗的。”
他的神情告訴封楚楚他所說的沒有任何牽強與違心。
他的手終於握住了封楚楚的手,封楚楚的目光一閃,有了一絲殺機湧現,寧勿缺感覺到了,但他沒有鬆手。
封楚楚眼中的殺機開始慢慢地消失,倏地,有-種晶亮之物出現在她的眼中--她竟流淚了!
此時,又有誰能夠理解她的心情?從一個不問塵世之事的“初憐”,到一個邪異古怪的恨天,她所經歷的痛苦,又有幾個人能夠承受?
淚越流越歡--當一個人久久封閉的心靈一旦打開之後,他(她)就會變得格外的脆弱!
封楚楚定是經歷了許多的痛苦,可怕的是她又不能也不願把一切告訴別人一一而事實上除了寧勿缺,她也不再有別的很熟悉的人了,於是,她的心靈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扭曲!
寧勿缺在心中嘆了一口氣,他拍了拍封楚楚的手背,柔聲道:“忘記過去那些應該被忘記的吧,那也是一種堅強。”
流淚的封楚楚已不再有原先那麼可怕,丁凡韻終於敢目視封楚楚了。
封楚楚輕輕地把自己的手抽回,將面紗又重新蒙面,她此時的容頗已使她不可能過正常人的生活。
聶血煙心中暗忖:“沒想到寧勿缺竟知道連自己也查不清來歷的人,大概他們之間曾經極為熟悉吧。”
丁凡韻聽寧勿缺提過封楚楚,但在她的想像中,封楚楚是一個有些楚楚可憐的身穿緇衣的年輕女尼,與眼前所看到的相去千里!
封楚楚緩緩地道:“你想知道我為什麼會成為這個模樣嗎?”
雖然她沒有稱呼誰,但誰都知道她是與寧勿缺說話。
寧勿缺道:“不,我不想再勾起你對痛苦的回憶。”
“痛苦?不錯,這是一種刻骨銘心的痛苦,可這卻也是我心甘情願承受的!”
眾人都有些心驚:有誰願意承受這樣可怕的痛苦?這幾乎是等於讓自己換了一種生活方式--而且早以一種難以承受的生活方式存在於世間!
但封楚楚所說的又顯然是真話。
封楚楚道:“你知道我的武功為什麼突然之間變化那麼大嗎?”
當然不知道,這本身就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奇迹。
封楚楚沉默了一陣子,方以她特有的嘶啞難聽的聲音道:“我的武功是‘殘花敗柳’藍落天所傳。”
寧勿缺一震,心道:“果真是藍落天!”
聶血煙失聲道:“藍落天?藍落天已有數十年未在江湖中出現了,他竟然還活着?”
封楚楚漠然道:“現在他卻已經死了,我不知道在他死之前見到他,是幸還是不幸?”
寧勿缺在心中道:“自然是不幸,這還有什麼分辨不清的?”
封楚楚道:“我第一眼見到藍落天時,幾乎被他的樣子嚇昏了過去,所以雖然我看不見自己的臉,但我卻猜得出會是如何的可怕!”
寧勿缺不解地道:“他的外貌與你的有什麼關係?”
封楚楚道:“因為要練他的武功,就必定會變成如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他的武功本就是一種詭異難測的武功,可為了報仇,我必須做出犧牲!”
接着,她便開始述說她如何練成藍落天的絕世神功。
※※※
原來爛柯山一役中,寒夢突然以一種奇異之物擲於地上,在剎那間暴發出極其耀眼的白光后,群豪全部出現了暫時的失明,而封楚楚也不能例外。
封楚楚感覺到雙眼刺疼,如同遭了針尖扎過,直想流淚,但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忽覺有冷風襲至,封楚芝一驚,認定是九幽宮的人暗襲她,可惜她本就受傷失了不少血,身子極為虛弱,所以未等她有什麼動作,便覺腋下一麻,身子不能動彈了。
一隻手一把抓住了她,她只覺身子一輕,已飛了起來!
封楚楚驚怒害怕一齊湧上心頭,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方悠悠醒來。她心想此刻一定是落在九幽宮人手中了,不知他們會如何對付自己。
心中如此想着,一時竟不敢睜開眼來。
但她很快便發現有些異常,固為她聞到了花草的芬香氣息以及泥上所特有的潮濕氣息,聽到了附近的鳥嗚蟲啾以及遠處的山泉潺潺之聲。
莫非自己是在野外山林中?
如此想着,她便用僅剩的一隻手在身側輕輕地摸索了一陣,她摸到了鬆軟的樹葉!
這-下,她肯定了自己的推測,心中不由想起會不會是被哪位武林奇士救出來了呢?
草木泥土的氣息使她心情略略地放鬆了些,她緩緩地睜開了雙眼,看到的果然是一片茂密的叢林,而自己則躺在叢林間的一個草坪上,身上墊着枯枝!
這是怎麼一回事?封楚楚支起半個身子,向四周看去。突然,一個白色的身影落入她的眼中!
此人離她所躺之處大概有四丈遠,背身而立,背面向著封楚楚,頭髮鬆散地垂下背來,身上着一件寬大的白袍,無聲無息地望着遠方!
封楚楚心中頗有些忐忑,但她心想:“看樣子他不會是九幽宮的人,否則我早就遭到了毒手,莫非這人真的是把我從爛柯山巔救出的武林前輩?”
她聽她師父說過不少武林中的奇士常在別人危急關頭突然出手相救,她越來越肯定自己的想法。
於是壯了壯眼,她叫了一聲:“前輩!”
白袍人慢慢地轉過身來。
封楚楚的神情突然一下子凝固了!她似乎想尖叫一聲,卻什麼聲音也沒發出--她的身子似乎怕冷似的顫抖,臉色煞白如紙,嘴唇開始哆嗦!
她恨自己為什麼不昏過去!
這是一張多麼可怕的臉啊!一邊光滑一邊粗糙,似乎天使與魔鬼奇迹般地集中於一處了。
封楚楚在心中不停地對自己說:“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這只是一個惡夢而已!”
她很想轉身逃走,可她的兩隻腿就如同灌入了鉛一般,根本無法聽從她的思想挪動一步!
白袍怪人向她笑了笑--他這麼一笑,更是駭人至極!
只聽得他以一種極其生澀難聽的聲音道:“你醒了?”邊說邊向封楚楚這邊走了過來!
封楚楚終於叫出聲來,聲音大得驚人,她拚命地叫道:“不!你別過來!別過來!”
她在心中絕望地呼叫:“為什麼惡夢還不醒過來?”
那白袍客竟真的站定了。他的聲音聽起來讓人覺得極子舒服:“我是‘殘花敗柳’藍落天,遇上我是你的福份!”
福份?他竟然配說這兩個字?
但“殘花敗柳”藍落天這個名字封楚楚卻是知道的。這是一個可以說是傳說中的名字,她沒有想到他竟會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莫非他是鬼?
這麼一想,她不由緊張起來--她堅信藍落天這樣的人就算是成了鬼也是惡鬼厲鬼!但她發現他是有影子的。
她的聲音已完全扭曲變形走調了:“你……你想幹什麼?”
藍落天咧嘴一笑--封楚楚多麼希望他水遠不要笑!她覺得即使是魔鬼發笑的時候,也比他的笑容順眼多了!
藍落天道:“不幹什麼,只想與你商議一件事。”
封楚楚極力把身子縮小,似乎這樣可以避過他那妖邪可怖的目光,她幾乎是叫喊着道:
“我們沒有什麼可以商議的!”
藍落天皺了皺眉,怪聲道:“我知道你恨許多人,對不對?”
封楚楚這一次沒有尖叫了。
藍落天繼續道:“你還沒有出生,全家人便遭了毒手,而你的師父本是一個出家人,卻仍是一步一步地被迫進了死路,那你呢'你本來應該是-個快樂的官宦千金,結果成了尼姑,然後……”
封楚楚叫道:“不,你別說了!”
藍落天好像沒聽見她的話,依舊往下道:“然後你又被迫還俗,現在又被廢了一隻手,難道你不恨嗎?”
他的聲音雖然嘶啞難聽,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誘惑力。封楚楚心中積壓的種種仇恨在他語言的催動下,開始熊熊燃燒!
仇恨遍佈了她身軀的每一處,這使得她有些淡忘了她的恐懼,似乎下意識地輕聲道:
“我--恨!……”
藍落天的聲音像是來自地獄:“你當然應該恨,因為命運對你太不公平。可是你恨又有什麼用?”
“我……我要殺了兇手為找師父為我父母報仇!”
“報仇?”藍落天發出古怪的笑聲:“且不說你根本不知道兇手是誰,就算知道了,以你的武功,又如何殺得了他們?”
封楚楚悲憤難抑,這使她忽略了眼前這個人的面目猙獰可怖,她喃喃地道:“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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