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姑蘇慕容
毒龍上人被四名丐幫長老合力圍攻,兀自心下暗驚:“這幾個臭叫化武功大是了得,可不易對付了。”眼見楊長老的鬼頭刀一招招地招呼過來,只得游身讓開,倏地身子一晃,搶到楊長老身後,一拳擊出,打中他后心,楊長老大怒,罵道:“臭賊禿,敢來打你叫化爺爺,活得不耐煩啦!”扭步回身,呼呼兩刀,往毒龍上人身上砍到,毒龍上人身影如風,堪堪避開敵刀,左腿一伸,向楊長老下盤勾到,楊長老提身躍起,身子凌空一翻,鬼頭刀向毒龍上人左腿砍將下來。
毒龍上人早已防到這一着,不待楊長老鬼頭刀砍落,已自縮足搶向右首,這時,陳趙二位長老齊使兵器攻來,毒龍上人揮手擊開鐵棒,身形疾掠,避開飛抓,跟着一記“大手印”向陳長老前胸印到,陳長老不敢怠忽,急忙向後躍出三步,鐵棒猛掃出去。
毒龍上人掌到中途,倏地變招,探手搭住鐵棒,奮力一奪,陳長老一驚,鐵棒險險脫手,當下凝住心神,力貫於臂,猛地將鐵棒往回奪,趙長老看準時機,飛抓送出,嗤的的一聲,正好抓中毒龍上人肩頭,登時鮮血如注,毒龍上人又驚又怒,順手從一名金兵手中奪過一口長刀,向趙長老砍將過去,一口氣砍出四四一十六刀,刀刀凌厲絕倫,趙長老被他攻得臉上色變,急忙揮舞鐵棒或封或攔,好不容易才將這一十六刀擋了開去,卻已出了一身冷汗,心想:“這個臭和尚真是非同小可!”
眾人惡鬥之間,只聽得完顏傑大聲叫道:“快將叫化頭兒拿下了!”楊長老聽得氣往上沖,哼的一聲,跟着飛身而起,向完顏傑掠了上去,罵道:“兀那狗王,想要抓住本幫幫主須得先過了老子這一關!”話聲甫歇,已一腳將完顏傑踢下馬來。
赫連關東見狀,當即大喝一聲,使開鐵筆,向楊長老周身要穴點到,楊長老罵道:“王八蛋,想要過你叫化爺爺這一關,真正是千難萬難。”赫連關東道:“咱們走着瞧。”鐵筆疾點,勢道凌厲,楊長老一聲清嘯,鬼頭刀晃處,盪開鐵筆,隨即反守為攻,“霸王扛鼎”,“卧虎看月”,“猛虎下山”刀招綿綿而出,而且越使越快,赫連關東雙筆或攻或守,進退趨勢,卻也頗是靈動,斗到緊處,楊長老鬼頭刀一招“挾山超海”,將赫連關東左邊的肩膀砍了下來。
那丐幫弟子背着錢幫主奔出總舵,好不容易才甩開了金兵的追趕,又奔了一陣路,見前面有座破廟,當即跑了進去,這才將錢幫主放了下來,兀自鬆了口氣,錢幫主這時才看清那弟子年紀甚輕,背上又沒負布袋,料想他在幫中地位必定甚低,說道:“小兄弟,多謝你了!”那弟子道:“幫主說哪裏說話來?弟子眼見幫主有難,焉有見死不救之理?這‘多謝’二字,大可不必。”錢幫主笑道:“好,好。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那弟子答道:“弟子姓洪,在家中排行第七。”錢幫主道:“你叫洪七?嗯,很好”一語未畢,哇的一聲,又吐出一口血來。
洪七驚道:“幫主,怎樣?”錢幫主道:“那個藏僧真是了得,他若再往我身上挨幾掌,只怕現下已是性命不保了。”洪七道:“幫主且在這裏獃著,待弟子去找個郎中來。”錢幫主點了點頭,洪七轉身出了破廟。
洪七走了一陣路,見東首有座酒樓,陣陣酒肉香氣從樓中飄出,洪七生性最是好食,此時肚中又甚是飢餓,當下深深吸了一口氣,心道:“待我先到酒樓討些吃的,量來幫主也不會見怪。”但他轉念又想:“幫主現下身受重傷,我怎麼還有心思顧着吃的?當該死之至!”想到這裏,轉身便要走,但是陣陣酒肉香氣飄來,實在抵受不住,當下咽了一下口水,大步向酒樓走去。
進得酒樓,掌柜見來了個叫化子,登時沉臉道:“臭要飯的,快點滾出去,別弄髒了我的酒樓!”洪七早已習慣遭人冷眼,這時眼掌柜出言無禮,也自不以為意,笑嘻嘻的道:“掌柜的,行行好,賞點吃的吧!”掌柜罵道:“去你媽的,老子開酒樓可不是為了養你們這幫臭叫化子!滾開,滾開!”洪七心下失望,只得看着酒樓中的客人大魚大肉,兀自大咽口水。
正在這時,只聽得外面馬蹄聲得得,洪七回頭一看,見有一隊人馬急馳而來,約有二十餘人,當先兩騎上剩着兩名少年,一人身穿藍衣,另一人則着白色錦衣,相貌依稀相似,顯是兩兄弟,身後跟隨的十餘騎上的剩者盡皆作僕人打扮,眾騎自遠而近,片刻間,已來到酒樓外,下得馬來,進了酒樓,那掌柜立即滿臉堆笑地迎了上去,一名僕人大聲道:“我家兩位公子將酒樓包下了,快快把其它人統統打發了!”洪七心道:“你奶奶的,有錢好了不起么?自己吃飯倒也罷了,還要將旁人趕走,太也豈有此理!”
只見那藍衣少年取出一錠銀子擲到那掌柜面前,那掌柜大喜,忙伸手撿起銀子,笑道:“是,是。”當下命店伙將客人盡數趕走。
洪七心念忽動,向那兩個少年沖了上去,順手將兩人身上的銀包取了下來,他這一招“順手牽羊”使得神不知鬼不覺,那兩個少年自沒發現,一名僕人見他衝撞了少爺,便即罵道:“他媽的臭叫化,沒長眼睛么?”洪七笑道:“你這位老兄怎麼見了人便汪汪亂叫?”那僕人大怒,罵道:“他媽的,賊叫化,你罵老子是是”他說到這裏,自知這話不妥,急忙將下面這個“狗”字吞了回去。
洪七笑嘻嘻的道:“是什麼?”那僕人怒道:“賊叫化,真正活得不耐煩啦!”洪七道:“我可活得耐煩得很,怎麼會不耐煩?想來是老兄自己活得不耐煩了罷!”那僕人正要發作,卻只聽得藍衣少年道:“不要跟這臭叫化多言,將他趕出去便了。”那僕人道:“賊叫化,聽見我家公子爺的話么?快滾出去罷!”洪七笑道:“這兒又不是你家,幹麼要趕我出去?”說著大步走到一張飯桌旁邊坐了下來。
那掌柜見狀大怒,喝道:“臭叫化,還不快滾了出去!”洪七道:“掌柜的,你在這兒開酒樓,還不外是為了一個字么?我有了這個字,你便不能趕我走了。”那掌柜奇道:“什麼字?”洪七道:“這個字就是‘錢’字。”那掌柜心想這話不錯,說道:“難道你這臭叫化也有錢么?”洪七笑道:“既然敢來這兒吃飯喝酒,又怎麼會沒錢,嘿嘿,掌柜的,你可把人給瞧偏啦!”那掌柜道:“好,你倒拿錠銀子出來給我瞧瞧。”洪七道:“區區一錠銀子有什麼了不起?”說著伸手入懷,從銀包從取出兩錠銀子,往桌上一擲,說道:“他們用一錠銀子包了你的酒樓,你叫化爺爺給你兩錠銀子,夠不夠包下你的酒樓?”那掌柜一見銀子,登時眉開眼笑,連聲:“夠啦,夠啦!怎麼不夠?”
洪七道:“既然如此,還不快將這群人趕了出去?免得壞了叫化爺爺的雅興。”
那掌柜收了兩個少年的銀子,捨不得交還,說道:“這個這個”白衣少年道:“那也不必為難,少爺再給你三錠銀子,你將這臭叫化趕走。”當下伸手入懷,要去取銀子,但是懷中空空如也,哪裏還有銀子?洪七哈哈大笑,說道:“喂,幹麼還不將銀子拿出來?”白衣少年大是奇怪,心道:“我身上的銀子怎會不翼而飛?啊,是了,定是這臭叫化搞的鬼!”喝道:“賊叫化,你好大膽,敢來偷小爺的銀子!”洪七道:“我幾時偷過你的銀子了?你倒會冤枉好人。”
白衣少年哼的一聲,喝道:“快將銀子交了出來,小爺便饒你不死!”
洪七道:“真是好笑!自己丟了銀子卻來跟我為難?”白衣少年大怒,道:“把這賊叫化拿下了。”眾僕人齊聲應了,隨即向洪七撲了過去,洪七自知雙拳難敵四手,當下哈哈一笑,道:“叫化爺爺可沒功夫跟你們胡鬧,這就再見啦!”說罷轉身向酒樓外面奔出,那兩名少年率領眾僕人追趕出來,但洪七早已不知躲到哪裏去了。
錢幫主在破廟久等不見洪七回來,唯恐他出了什麼意外,正自擔心之際,忽聽得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心中一動:“莫非是洪七回來了?”但他凝神一聽,來人卻不止一人,心想:“說不定是金狗追來了,暫且避一避再作計較。”環眼四顧,見西首有座佛像,當即隱身到佛像後面。
過得片刻,只聽得一人說道:“公子爺,這兒有座破廟,咱們先到裏面歇歇腳。”另一人道:“甚好。”跟着便見五個人走了進來,當先一人是個錦衣青年,面如冠玉,俊美異常。其餘四人均是錦衣大漢,一人身材略顯肥胖,模樣便如富商豪紳一般,第二人一身作書生打扮,第三人身形瘦小,滿臉病容,雙眉斜垂,模樣醜陋之極,第四人也是瘦骨稜稜,但神色間甚是剽悍。
只聽那丑漢模樣的漢子道:“公子爺,咱們這一次可白跑了一趟。”錦衣青年道:“嗯,咱們本想助丐幫一臂之力,那知還是慢了一步。”錢幫主心中一凜:“這幾人不知是什麼來頭?但他們既是來相助本幫,那便是友非敵了。”正要現身相見,又聽得瘦子道:“可不是么?公子爺處心積慮,為的便是得到丐幫這個強緩,那知事到臨頭,終究是功虧一簣。”那富商模樣的人道:“這一次咱們劫得歲幣,那也不是全無收穫。”
錢幫主心頭一震,尋思:“原來歲幣卻是教這夥人搶了去,怎麼金人卻說是本幫所為?是了,莫非他們冒充本幫弟子,從金人手裏搶去歲幣,卻又嫁禍給本幫?”想到這裏,忍不住哼的一聲,心下頗有鄙視之意。
他這一哼立時被那伙人發覺,錦衣青年喝道:“是誰?”錢幫主眼見已被察覺,只得從佛像後面躍出,說道:“是我。”那書生問道:“你是那一位?鬼鬼祟祟地躲在佛像後面幹麼?”錢幫主卻不答言,只道:“你們想從金人手裏劫取歲幣,大可光明正大地劫,何以卻來嫁禍給本幫?”錦衣少年臉色微微一變,但片刻卻轉寧定,說道:“閣下想必是丐幫弟子了?”錢幫主道:“不錯。”那丑漢大聲道:“公子爺,這個叫化子既然聽到咱們談話,依我之見,還是將他殺了的好,免得留下後患!”錦衣青年略一沉吟,便即點了點頭。
那丑漢喝道:“臭叫化,你自尋死路,可別怪老子心狠手辣了!”
話音剛落,手掌擺動,呼呼呼呼,四掌向錢幫主擊到,掌力凌厲,錢幫主本來身受重傷,但適才自行運功調養了一番,內力稍為恢復,眼見那丑漢手掌飄到,心中一驚,不敢硬接,當下左右遊走,身法頗是輕靈,來去飄忽,讓開那丑漢四掌,隨即向後退開。
那丑漢見自己連發四掌,竟然拍他不到,心道:“這臭叫化倒也有些本事。”一聲清嘯,探手向錢幫主面門抓到,手到中途,招勢倏變,一拳打向錢幫主前胸,錢幫主欲待避讓,竟是不能,情急之下,左掌拍出,那是降龍十八掌中一招“突如其來”,直是剛猛絕倫。
錦衣青年一見,面色大變,脫口道:“降龍十八掌!”急忙搶到那丑漢身前一攔,錢幫主突然間覺得自己拍出去的這股掌力,又轉了回來,心下又驚又奇,跟着脫口道:“斗轉星移!”話聲甫歇,這一掌竟然拍回自己身上,他一驚后躍。
只聽那錦衣青年道:“閣下原來是丐幫錢幫主!”錢幫主點頭道:“不錯,正是錢某。”語音一頓,又道:“公子既然會使‘斗轉星移’這門功夫,想來必是姑蘇慕容世家的人了。”錦衣青年抱拳道:“在下慕容國。這一位是鄧天靈鄧大哥。”他說這話之時,伸手向那富商模樣的漢子指去。又指着那書生道:“這位是公冶正公冶二哥。”那丑漢不待慕容國引見,便即說道:“我叫包是非。”向那瘦子一指,說道:“這位是我四弟風無向。我們都是慕容公子的手下。”錢幫主向各人點了點頭,卻不開口。
慕容國道:“適才只是一場誤會,還望錢幫主見諒。”錢幫主哼的一聲,說道:“慕容公子,那劫歲幣之事,想來不是誤會了罷?”慕容國道:“不錯,那劫歲幣之事確是我們所為。”鄧天靈道:“那歲幣乃是金人從咱們大宋手裏搶去的,咱們將歲幣搶了回來,那又有什麼不對了?”錢幫主道:“此事原也沒什麼不對,只是你們冒充本幫弟子,那便不對了。”慕容國道:“好,便算是在下不對,我這便向錢幫主賠罪。”說著向錢幫主一揖。
原來慕容國乃是燕國慕容氏的後人,燕國雖滅亡數百年,但慕容世家世世代代以復國為己任,一直傳至今日,那日完顏傑率領金兵押送歲幣時,遇到的實非丐幫弟子,而是慕容世家所為,那個打扮成錢幫主的人正是慕容國,慕容國率人冒充丐幫弟子,倒不僅僅是為了嫁禍給丐幫,而是想讓金國向丐幫發難之際,自己則率人挺身而出,助丐幫一臂之力,丐幫他欠了他一個人情,以後自己重建大燕帝國之時,便多了丐幫這個強緩,實是大大的好事,那知待得他們趕到丐幫總舵時,丐幫弟子已跟金兵殺得兩敗俱傷,金兵也已撒去,不由得大失所望。
錢幫主為人本不易記仇,這時又見慕容國出向自己賠罪,心中縱有怒氣,也已消去一大半,但想到本幫今日遭此大難,實是因此人而起,若是就此作罷,未免太過便宜他了,當下沉吟不語。
包是非的性子最是霹靂火爆,此時見公子爺親自向錢幫主賠罪,但錢幫主始終不加理睬,心中有氣,大聲道:“姓錢的,我們公子爺向你賠罪,那是給你天大的面子,你居然不理不睬,是何道理?難道還要姓包的跟着過一過招不成?”錢幫主拂然不悅,道:
“包三爺當真要跟在下過招,那又何之有?”包是非道:“那好極了,咱們再來比個高下。”風無向插口道:“老三,你先前已跟他打過了,這一次可輪到我風老四了。”向錢幫主道:“來來來,錢幫主,在下這幾手三腳貓功夫,想來會一會錢幫主的降龍十八掌。”慕容國道:“風四哥,不可魯莽,究竟是咱們先行得罪了丐幫,錢幫主心中有氣,那也是人之常情。”風無向道:“屬下說跟錢幫主過招,乃是要跟切磋武功,可不是跟他翻臉。”向錢幫主道:“錢幫主咱們親近親近!”
他當下老實不客氣,呼呼兩拳,往錢幫主身上招呼過去。
錢幫主冷笑道:“趁人之危,這便是慕容世家的門風么?在下今日可見識了。”風無聽到“剩人之危”四字,心頭一凜,這打出去的兩拳登時停住,問道:“什麼趁人之危,你倒給我說個明白。”錢幫主道:“我現下身受重傷,閣下卻一定要來跟我為難,這不趁人之危是什麼?”風無向道:“你原來受了傷,哼,怎麼不早說?我適才這兩拳當真打下去,那可糟天下之大糕!”錢幫主道:“你們適才還不是要殺在下滅口么?又怎麼會在呼這兩拳?”
慕容國道:“錢幫主,在下適才說過了,先前之事,全屬誤會,錢幫主一定要怪罪,那也無法可想。”錢幫主哼了一聲。慕容國又道:“在下今日有得見錢幫主,實是生幸事,在下想跟錢幫主交個朋友,不知錢幫主意下如何?”錢幫主道:“慕容公子,你們嫁禍給本幫之事,我也不來跟你計較,從今而後,咱們還是各走各路的好。”他這話顯是拒絕跟慕容國結納了。
慕容國討了個沒趣,只得說道:“既然如此,在下就此別過。”錢幫主道:“慕容公子請便。”慕容國當下帶着鄧天靈等人出了破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