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翻臉便無情 用謀兼用毒
這位假司馬藍提足了十成功力,緩緩地邁開步伐,一步一步向前走過去。
這時候花廳之上,只聽得一聲一聲戚喀,戚喀的聲音,原來那司馬藍每邁一步,水磨青磚鋪砌的地上,便留下一個淺淺的腳印,周圍的青磚就碎了一大片。
他如此一步一步走到“鐵美人”的面前,突然雙臂一張,將那“鐵美人”一把擁抱入懷,而且渾身上下,貼得非常緊密。
那“鐵美人”雖然是鐵鑄的,但是雕塑得十分神似,栩栩如生,活似一個美人裸體而立,如今被這位司馬藍擁抱入懷,神情又表現的如此窮凶極惡,那情景倒很引人發笑。
但是站在花廳的人,大家都是驚訝恐懼多於訕笑。每個人都睜大着眼睛,看看這奇怪的事情還有什麼奇怪的變化。
整個花廳只有千面狐卞玉,臉色凝重,嘴唇緊閉,彷彿他要預見有什麼意外不幸事情發生。
這時候花廳里寂靜已極,沒有一點聲音,每個人站在那裏,都像是腳上拖了千斤鐐,不能移動分毫,手心裏都在冒着冷汗。
突然,吱吱吱一陣刺耳的聲音,從那“鐵美人”里傳出來,而且這聲音不停地傳來,愈來愈響,就像是尖指甲劃在玻璃上一樣,令人汗毛豎立,隨着有一個令人吃驚的現象,那位司馬藍滿頭汗水淋漓,就像是開了鍋的蒸籠一樣,熱氣騰騰。
就這樣約莫過了盞熱茶的光景,司馬藍霍然鬆開雙臂,人向後面倒退了幾步,眼神里透露出疲乏不堪的神情,背上滲透了汗水,站在那裏,就像是一隻斗敗了的公雞,是那樣的羽毛不整,精疲力竭。
花廳上人們都在奇怪,為什麼司馬藍抱了一陣“鐵美人”就變的如此疲備不堪?
只有千面狐卞玉忽然縱聲大笑,走上前對司馬藍說道:“老前輩!你將我這尊心愛的鐵美人損壞了。”
司馬藍當時也呵呵地笑起來,雖然笑中不難聽出一些力乏之意,但是也掩蓋不了他那分得意的心情。
千面狐接著說道:“生鐵合鑄的鐵美人,能在老前輩如此一抱之下,扁了一寸有餘,老前輩這等功力,足以驚天地而動鬼神,我卞玉今天有幸,能夠親眼看到黃山白雲谷的蓋世奇功,眼福不淺!”
千面狐這一番話,無疑地是點醒了在場的人,大家仔細一看,舌頭伸得幾乎縮不回來,原來那鐵美人接縫的地方,硬擠出來一塊,好好的一個鐵美人,果然是扁了一寸有餘,這是何等駭人聽聞的功力?
司馬藍這時侯彷彿已經恢復了精神,他呵呵地道:“那小子就是刀槍不入,老夫也要將他軋成肉餅。看他還那樣信口雌黃否……”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只聽得那鐵美人一陣嘩啦嘩啦亂響,就在那接頭的地方,裂開了一道縫,只聽得秦凌筠在裏面叫道:“鐵美人裏面悶熱得很,請你們打開可好!”
這幾句話語調說得那麼悠閑,聲音是那麼自然,大廳上的人,連千面狐和那位司馬藍在內,都像是大雨淋蝦蟆,一齊傻了眼!
秦凌筠又說道:“你們還不打開,我只好自己出來了!”
千面狐正要揮手作勢,突然一陣唏里嘩啦的聲音,那鐵美人接縫的地方鐵鏈鎖扣,一齊斷落,散落一地,鐵美人悠然而開,秦凌筠從裏面神情自若地走出來。
那位司馬藍驀地里一聲怒吼,人向前面一撲,就如同餓虎撲羊一樣,咬牙切齒地向秦凌筠猛撲過來。
秦凌筠一閃身,化作“敗絮隨風”飄到一旁,含笑說道:“我們三場才比較了一場,就是你要比拳腳,等鑒定了我們這場的勝負再開始,也不算遲,你又何必如此性急!”
秦凌筠人在說話,身子接連飄動,凌空換位,閃避那司馬藍一連三招的攻擊。
這時候千面狐突然叫道:“司馬老前輩!請你暫停出手,我有話要和他講!”
司馬藍果然身形一收,怒目而視叱道:“你……?”
千面狐含笑說道:“是我!我要問問他是怎樣毀掉‘鐵美人’裏面那三百六十根鐵釘!”
司馬藍這才注意到,那鐵美人軀殼裏面,那三百六十根雪亮的鐵釘,一律齊根斷折,而且又平滑無痕,像是用鋒利的刀劍削掉的,更奇怪的,那三百六十根鐵釘,不見了蹤跡,“鐵美人”軀殼裏面,一根不剩。
司馬藍把眼光轉到秦凌筠身上,脫口問道:“你是……”
秦凌筠微笑道:“我沒有你那種氣功,能夠在一口氣的時間裏,抵住刀劍,這正如方才卞莊主所說的,白雲谷鍊氣功,真是獨步當今。但是,我雖然沒有學白雲谷的鍊氣功,我卻學到了白雲谷的另一種功夫。”
那司馬藍沒有等他說完,就急急地追問道:“你學到什麼?你在白雲谷學到什麼?”
秦凌筠含笑不答,先從衣衫裏面抖了一下,嘩啦啦從衣衫裏面落下一堆雪亮的斷刃,正是“鐵美人”裏面的那些鐵釘。
那司馬藍臉上顏色變了,他瞪着眼睛問道:“你……?你學會了白雲谷的飛劍術?”
秦凌筠微笑着向前逼近一步,沉聲問道:“現在你該告訴我,你究竟是誰?大丈夫做事,敢做就敢當!”
那司馬藍凄厲地一笑,說道:“你以為就這樣,我就應該告訴你了么?休想!”
言猶未了,他右手一伸,“通臂神功”右臂突長兩尺,朝着秦凌筠抓來。秦凌筠又忘記他的手臂可以長短自如,兩隻手臂彷彿成了一個手臂,這樣突然的一抓,秦凌筠倉促之間躲閃不及,這一把正好抓在胸前,頓時嘶啦一聲響,前襟撕了一個大洞。
秦凌筠也吃了一驚,若不是自己胸前穿着那副鯊皮軟甲,胸前早已經留下五個血窟窿。
那司馬藍一抓不曾得手,咦了一聲,手裏抓了那一塊衣襟,人在那裏發了怔!
秦凌筠這時候厲聲說道:“比武規矩既不遵守,我秦凌筠也就不聽規矩行事了。”
那司馬藍臉色蒼白,一雙手捏得吱吱直響。
秦凌筠從身上拔出一把短劍,拔去劍鞘,藍光閃閃,神劍魚腸,砭人肌膚,他將短劍握在手裏,朗聲說道:“我身受司馬老前輩救命授藝雙重恩德,今天我代他老人家一雪數十年前舊恨,你快拿出兵刃,我要給你一個公平搏鬥機會。”
那位司馬藍松下手中的衣襟,握緊拳頭,正待說話,忽然,千面狐卞玉叫道:“你們二位且慢!我有話要向二位請教!”
秦凌筠按住寶劍,眼光掃了千面狐一下,口中沒有說話。
那司馬藍微微地哼了一聲,站在那裏沒有動。
千面狐微笑道:“你們二位約好了比較三場,以定勝負,如今第一場比較下來,還沒有確定誰勝誰負,怎麼就要動手第二場呢?”
秦凌筠不屑地笑了一笑問道:“你以為第一場是誰勝誰負?”
千面狐說道:“司馬藍老前輩能夠憑藉一口真氣,使三百六十根鐵釘對他毫髮無傷,這種功力真是舉世罕聞,黃山白雲谷的絕技,許之為獨步當今,當不為過。”
秦凌筠說道:“那麼是我輸了這第一場了?”
千面狐笑道:“你能運用高深劍術,利用鐵美人關起來那一瞬間,將三百六十根鐵釘,削斷一根不剩,尤其是難得的,能在那樣小的空間裏面,將三百六十根鐵釘,不帶一絲聲息,收集在一起,無論劍術與機智,都是冠絕一時。”
秦凌筠說道:“到底誰輸誰贏呢?”
千面狐說道:“依我看,你們一老一少,堪稱雙絕,因此,我對你們二位有一項小小的建議,但願你們二位冰釋前嫌,我千面狐少不得要重整酒席,讓你們杯酒言歡,成為一對忘年之交,為武林留下一筆佳話。”
他不等司馬藍張口,就含笑攔着說道:“司馬老前輩與這位秦少俠之間,本無任何讎隙。”
他又轉向秦凌筠說道:“秦少俠對於司馬老前輩,只不過是由於間接地傳話有誤,算不上仇恨,將來另約時間,一齊到黃山白雲谷,自然可以當面對質,弄個一清二白,其實世上同名同姓之人,也不乏其例,萬一秦少俠所聽的有些微失真之察,豈不是遺憾終生么?”
那司馬藍忽然呵呵笑道:“我老人家與你千面狐相識很久,什麼時候聽見你說過這等和平相處的話?這倒是奇迹!”
千面狐很自然地笑道:“二位都是身懷絕技的奇才,如果二虎相爭,造成一傷的後果,豈不是一件太可惜之事么?所以,我才來勸二位,冰釋前嫌,成為莫逆之交,為武林造成佳話。”
秦凌筠聞言大笑說道:“千面狐!你是真的有這種為人化除讎隙的好心腸么?恐怕你是另有用心吧?何不直截了當說明白,是希望我和這位共同攜手合作,為你紅柳湖效命呢?”
千面狐當時是有些尷尬,但是立即他就坦然笑道:“紅柳湖前途無量,二位能共同為紅柳湖一盡助力,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那位司馬藍瞪着眼睛說道:“老狐狸!枉你聰明一世,你卻糊塗一時,老夫和這個姓秦的小子之間,是不能並存的,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你老狐狸如果真的要打這個糊塗主意,那就錯了!”
按說,這個場面是很難堪的,但是,千面狐含着笑容,一直聽着他們講完之後,停頓了一會,他忽然放聲大笑,仰面聳肩笑得十分得意,他這樣的笑聲,笑得十分突然,使得秦凌筠和那位司馬藍,都注視着他,帶着十分驚愕之意。
千面狐笑夠了之後,他從容地說道:“多承司馬老前輩的誇獎,說我千面狐是聰明一世,我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愧,但是,如果說我千面狐是糊塗一時,那是有失真實的話,老實說,如果我千面狐有一時糊塗,紅柳湖就有沉淪的危險,就拿你們今天這件事來說……”
他說到此地,臉上又掛出一絲揶揄的笑容,向著秦凌筠和司馬藍說道:“試想你們二位,一位精諳鍊氣玄功,武功可以許之為武林獨步,另一位是熟知飛劍術,武林少見的少年奇才,像你們這種人,怎麼會在我卞玉的控制之下,聽命於紅柳湖?即使你們之間,沒有這一段讎隙,也不會願意同時留在紅柳湖的。如果連這一點我都不清楚,還能談到紅柳湖將來如何如何么?”
秦凌筠冷笑說道:“其實你還應該想到一點,你千面狐和秦凌筠之間,那些仇恨,絕不是方才那一杯酒可以冰釋於心的!”
千面狐哈哈笑道:“想到了!我都想到了!但是雖然我都想到了,我還要鄭重地告訴你們二位,我沒有改變我的初衷,我仍要求你們二位,能夠為我紅柳湖效力。”
那司馬藍大叫道:“什麼?為你紅柳湖效力?老狐狸!你忘記我老人家到紅柳湖來只是來遊玩觀光,隨時可來,隨時可走,如果不是你對我老人家執禮甚恭,你這紅柳湖我早就離開了,怎麼現在你居然敢說這種話?老狐狸!你瘋了!”
秦凌筠冷冷地說道:“老狐狸倒沒有瘋,他敢說這種話,他一定有所恃!”
那司馬藍說道:“老狐狸!你有什麼所恃?你休惹翻我!惹翻了我老人家,你可以想得到後果。”
千面狐笑呵呵地說道:“自然!自然!弄翻了你老人家,我會得到極壞後果的,所以,我早在你老人家來到紅柳湖之初,就做好了這件事的準備工作,未雨綢繆,才不會臨渴掘井啦!嘿!嘿!”
那司馬藍聞言一驚,皺着眉頭問道:“老狐狸!你說什麼?”
“像你老前輩這樣高的功力,我紅柳湖如果能得到這樣一位幫手,那真是如虎添翼,但是,我卞玉有自知之明,要請你長期留在此地,那是緣木求魚,絕不可得的事,所以你老前輩一來之初,我在飲食之中,下了‘歸心散’……”
那司馬藍暗自行功搜查,一面問道:“什麼叫做歸心散?”
千面狐笑道:“管它什麼名稱,總之是紅柳湖的毒藥而已,每隔一個對午,就會發作,發作時,萬蟻鑽心,欲生不得,欲死不能,就這樣痛苦七天,才能將心潰爛而死!”
司馬藍已經搜查到腹內果然有異樣,當時他還是很沉着地問道:“為什麼我老人家從來沒有發作過!”
千面狐笑道:“你老前輩每天早上喝那杯香茗,清香撲鼻,那裏面就有紅柳湖的解藥在內,每天一杯,正好可以維持一天不發作,老前輩如果不能接受我卞玉的要求,這一杯香茗,少不得也就從此停止供應了!”
那司馬藍叱道:“你這個老狐狸!像你這樣,不分敵友,一概施以心計,不以真心相處,你還能獲得誰的相信?”
千面狐笑道:“我不要人相信我,只要是我所需要的人,自然能使他信服於我,比如說你老前輩今天雖然不相信我了,但是,你老人家仍然要聽從我千面狐的話行事,這樣就夠了,又何必分什麼敵與友?”
那司馬藍叱道:“你做夢!討死的東西!”
他向前一撲,隔空就推過來一掌。
那千面狐早就料到有這一着,他順着司馬藍這一撲,向左側一掩身,正好藏身在一根大柱子後面,那司馬藍此時想必恨千面狐入骨,形同瘋狂,一招不中,旋身邁步,右掌又起,勁風剛剛一出手,只聽得那大柱子,一陣嘶嘶之聲大作,噴出一股濃煙細雨。
那司馬藍立即收招挫步,閉氣停功,但是已經遲了一步,當時他覺得一陣頭暈,頓時天旋地轉,人隨着撲地倒了下去。
千面狐從大柱子後面走出來,一招手叫了一聲:“針灸!”
這時候立即有一個人跑上來,手裏拿了一根五寸長的銀針,當著那司馬藍的後腦海刺下去。
秦凌筠一見大喝道:“慢點下手!”
但是,他的喝聲未了,那根銀針已經刺進司馬藍的後腦海,拿針的那人,動作非常的快,銀針剛剛刺進去,立即又拿出一根細如針線,色作漆黑的東西,從那銀針的末端插進去,敢情這銀針還是空心的。
這人飛快地插好這兩根東西之後,就退回到原處。
千面狐這時候笑嘻嘻地望着秦凌筠說道:“秦少俠!你不必擔憂他的生命,他不會死,我還要他為我紅柳湖效勞儘力呢!所以我只給他扎了一針迷藥,使他功力依舊,本性迷失。如果你秦少俠存心為你那位恩人報仇,將來我一定會成全你的!”
秦凌筠把方才這一切,都看在眼裏,他此刻點點頭說道:“千面狐!你不但狡猾如狐,而且是狠毒如蛇虺豺狼。這老兒甘心和你這種人攀交情,如今他自食其果,實有應得,只是你這樣做人的方法,如果不會敗亡,那真是無有天理!”
千面狐呵呵的笑道:“天理?你和我千面狐講天理,那豈不是刻舟求劍,緣木求魚么?如果事實真有天理的話,你這位熟諳飛劍奇術的大家,就不應落在紅柳湖,聽命於我千面狐了!”
秦凌筠哦了一聲,帶着幾分諷刺的意味,說道:“你說什麼?你說我‘落在紅柳湖,聽命千面狐’?我看你是不是想錯了!我秦凌筠可不像剛才那老頭兒,我沒有在紅柳湖盤桓日久,好讓你從容下毒,今天我雖然在你這裏吃了幾杯酒,但是,有一件事我應該提醒你,秦凌筠雖然不是練就金剛不壞之身,卻是有百毒不侵之法,你要想利用放毒之法,來對我加以控制,你的主意就大錯特錯了!”
千面狐背着手,轉過身去,慢慢地踱着,並且側着頭,斜着眼,看了秦凌筠一眼慢條斯理地說道:“秦少俠!你還記得方才我和司馬老前輩所說的話么?如果我千面狐連這點事情都料它不中,我還有這個膽子向天下武林挑戰?”
秦凌筠也含笑說道:“你有自知之明那就好,就請你不要再說夢囈。現在你應該知道,我要你為我做什麼事!”
千面狐格格地笑道:“秦少俠!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我是說,我很明白,你有百毒不侵之身,紅柳湖的毒對你沒有控制能力,但是,我也應該告訴你,紅柳湖除了用毒,還會用謀!”
秦凌筠當時心裏一動,知道如此長久拖下去,他孤身一人,對他不利,當時他立即一拔魚腸短劍,厲聲說道:“千面狐!你有什麼計謀,也擋不住我秦凌筠這柄寶劍!我勸你識相些,快將虞慕琴姑娘放出來,否則,短劍脫手,只怕你千面狐還沒有這種能耐,能抵得住飛劍繞頸,短匕穿胴!”
千面狐呵呵的笑道:“是啊!秦少俠此行最大的目的,就是取得虞慕琴的安全,其實秦少俠你何必為這件事如此橫眉豎眼,我早就為你預備好了。既然秦少俠已經亮出兵刃,差點沒有撕破麵皮,我還能不知趣么?”
秦凌筠哼了一聲說道:“你能識趣那就好!”
千面狐昂起頭叫道:“你們難道沒有聽到么?秦少俠請虞姑娘,你們還不趕快請丁大爺將虞姑娘護送出來!”
他這“護送”兩個字說得特別加重語氣,花廳上那些人,立即轟雷也似的應了一聲,稍時就聽得轟隆隆,轟隆隆,一陣車輪滾動,從刑房裏推出來一個大鐵籠子,兒臂粗細的鐵柵,裏面斜躺着兩位年輕姑娘。
秦凌筠一見大感意外,不遠得脫口叫道:“怎麼?於小雁姑娘也和虞姑娘在一起!”
他這裏話還沒有說完,那邊就聽得千面狐縱聲大笑,這笑聲震的屋上的瓦壟都彷彿吱吱作響。他連笑帶說道:“原來於小雁也和你認識,看來與你交情還不錯,那就更好了!”
秦凌筠沉聲說道:“不錯!這位於小雁姑娘是我的友人,現在我要你把她一齊放了,我此時饒你多活幾天!”
千面狐突然斂住笑容,冷冷地嘿了兩聲,說道:“放是要放,但是不是現在……”
秦凌筠叱道:“不是現在?你敢拖延時間?你是不要命?”
千面狐依然說道:“我已經說過,放她們可以,不是現在,那是等你歸順紅柳湖之後。”
秦凌筠大怒說道:“千面狐!你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你找死!”
千面狐突然一聲斷喝:“住手!秦凌筠!你回頭看看再說!”
秦凌筠回頭一看,只見萬博老人手裏提着一把短劍,鋒利的劍刃,正架在虞慕琴和於小雁的身上。他不覺一怔,叫道:“這是什麼意思?”
千面狐呵呵冷笑說道:“這是我方才說的,紅柳湖除了用毒之外,還會用謀!這就是我的謀,我要用它來控制你,像控制司馬藍一樣,乖乖的為我所用,除非你願意眼看着這兩個女孩兒濺血橫屍在這花廳之上!”
他說完這幾句話之後,那一陣發自內心的大笑,笑聲在花廳上不停地回蕩着,那分表露無遺的得意與驕傲,使秦凌筠呆了!
秦凌筠一時也分不清這情形是如何轉變到這種程度的!
當時情急之下,挺劍直上,口中厲聲叱道:“少林寺的故技,虧你有臉還來重施!今天我要叫你嘗嘗我的利害!”魚腸短劍耀起一片青芒,宛如雪花蓋頂,直落而下。
千面狐從腰間抽出金蛇鞭,護住身體要害,腳下二次旋動,以極快的身法,閃開數尺,一面笑着說道:“秦少俠!如果你不使用飛劍術,紅柳湖你占不到便宜的!就連憑我手中這根金蛇鞭,老實說,百招之內,勝負還不知道是屬於誰呢?”
秦凌筠呼地一聲,收住身形,斂氣凝神,封劍以立。
千面狐也停下身來,看着秦凌筠笑道:“怎麼?要使用飛劍術了么?只要你這裏微有動手之意,那邊我的朋友兀鷹丁金江的寶劍,立即就會對穿而過!秦少俠!你如果覺得我卞玉這條命值得抵償你那兩位姑娘,就請你動手!”
秦凌筠忽然此時心裏一動,暗自忖道:“我怎麼這樣的糊塗?怎麼忘記了萬博老前輩了呢?”
他當時脫口大叫道:“萬博老前輩!放開那兩個姑娘!這隻老狐狸由我來對付他!”
千面狐嘿嘿笑道:“秦少俠?你是真的忘記了呢,還是一時情急,方寸已亂呢?那執劍而立的,是我數十年的老朋友金沙大漠兀鷹丁金江,不是你的萬博老前輩!”
他向那萬博老人頷首示意說:“金江兄!用你手中的劍,劃開這兩個女娃娃的衣裳,可是你千萬不要傷了她們!只是給這位秦少俠看看你那柄劍,利也不利?看看能不能一劍穿透兩個人!”
萬博老人含笑說聲:“遵命!”
說著話,手中的短劍緩緩地向上抬起,秦凌筠一見果真急了,不覺叫道:“萬博老前輩!你……你老人家怎麼……”
千面狐嘿嘿地笑得更得意了,他說道:“金江兄!你下手時可要有點憐香惜玉的心情羅!要不然那可就讓我們的秦少俠傷心了!”
萬博老人笑道:“那是當然!”他說著話,手中短劍突然一落,這時候秦凌筠和千面狐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道:“你……”
這一聲“你”剛一出口,只聽得那邊喀嚓,喀嚓,短劍就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將兒臂粗細的鐵柵,一氣削斷了七八根,鐵籠立即開了一個大缺口。
裏面斜躺着兩位姑娘,霍然一跳而起,躍出鐵籠,雙雙站在萬博老人的身旁,於小雁更在這時從萬博老人的手裏接過那柄短劍。
秦凌筠這才驚喜無限地跳起來說道:“老前輩!原來你已經……”
千面狐這時候臉色頓成死灰,顫抖着嘴唇,望着萬博老人說道:“你……不是丁金江?你是真的萬博老人?”
萬博老人呵呵大笑說道:“老狐狸!你一生不信天理昭彰,這回你可信人算不如天算了吧!你紅柳湖自以為天羅地網如今又將如何?你自以為計謀周密,可以從容玩弄別人於股掌之上,可是現在你還能玩弄人否?你來看看你的金江兄在這裏吶!”
他一抬手,從花廳一角,閃出來一個人,和萬博老人長得一模一樣,所不同的,只是他此刻身上披的是一件玄色緊身衣服,而手裏所提的是一根羽毛刀鞭。
千面狐瞠然咋舌,驚惶失措地說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位手提羽毛刀鞭,真正西北沙漠兀鷹丁金江呵呵說道:“我早已經說過,你這種以真作假,以假為真的情形,就是你要覆亡的徵兆,果然被我言中,我丁金江雖然粗野暴戾,卻還真心直腸,你這種陰險小人,我丁金江也不屑與之為伍!”
千面狐站在那裏,真的呆住了,他沒有想到一着之失,導致滿盤皆輸,他自問玩了一輩子的手段,結果還是倒在自己所耍弄的手段之下。
但是千面狐的確是不比平常,身陷危境,他還能夠保持着一分鎮靜,就在這樣微微一呆的瞬間,突然神色自如,縱聲大笑地說道:“不錯!我千面狐聰明一世,也難免糊塗一時,誤認敵友,所以才讓你得逞於一時,其實百密一疏,平常有的事,值不得你們這樣神氣。即使你們今天有這個能耐,使我千面狐濺血眼前,但是,紅柳湖浮庄,機關無數,埋伏千重,看你們可有這分本領,能夠毫無所傷地逃出紅柳湖?”
這時候於小雁姑娘呸一聲說道:“你別做夢了!你以為紅柳湖這點機關埋伏,還能讓你作垂死的掙扎?我琴姊姊早已經把其中的變化摸透了,還能唬得誰?”
千面狐哦了一聲說道:“原來她還有這種能耐!我倒有些不信。”
言猶未了,只見他突然一抖雙袖,閃電飛出兩點流星,直撲虞慕琴姑娘而來。
秦凌筠大喝道:“千面狐!你死到臨頭,還敢如此……”
那邊於小雁姑娘不知何時從身上解下一根絲絛,抖開來竟是一根長鞭,揮出去一絞,正好將那兩個閃電飛來的流星,纏個正着。
萬博老人突然想起來,大叫:“於姑娘快將它扔走!”
說時遲,那時快,於小雁姑娘的長鞭還沒有抖出這兩個流星,只聽得啪、啪兩聲,爆九震得屋瓦吱吱作響,隨着兩聲爆炸,花廳上捲起一陣濃煙。
這一陣煙發散得真快,霎時間,就將千面狐遮住。
萬博老人心裏一動,搶着說道:“小心他逃!”
秦凌筠一聽見“逃”字,當時毫不猶豫,右手—揚,魚腸短劍脫手而出,閃起一陣藍色光芒,破煙而去。
萬博老人雖然號稱萬博,他對於“飛劍術”還是第一次看到,當時也不覺為之駭然,能夠將短劍脫手成光,至少可以在二十幾丈之內,斬人首級。
這種飛劍術果然是千面狐的剋星,縱然他有濃煙遮蓋,相信他也逃不脫這一劍之危!
萬博老人正是如此閃電一掠般地心頭思忖,突然,叮噹一聲響亮,在濃煙中濺起一陣火花,秦凌筠站在那裏身子也不禁隨着搖晃了幾下,他心裏也自一驚,不敢怠慢,立即散氣收功,藍芒如電,魚腸短劍又回到秦凌筠的手上。
萬博老人頓腳道:“時機不能錯過,今天我們如果不將千面狐除去,又不知道等到何年何日!我們快!”
秦凌筠執劍搶上前一步,衝過濃煙,穿過花廳,一直向後面直追去,兩個人連過幾幢屋宇,迎面竟是一片湖水,再看前面,千面狐站在一間房子的前面,在他的兩邊,站了四五個黃衣跣足,身材矮胖的喇嘛,那間房屋正冉冉地向那邊飄離過去。
千面狐冷笑道:“秦凌筠!酸秀才!你們真行,兩個人的力量,將紅柳湖鬧得天翻地覆,不過這件事沒有了結,我們等着瞧吧!”
秦凌筠叱道:“禍根不除,終久非福!千面狐!你想逃到哪裏去?”
他一振手腕,魚腸短劍脫手飛出,只見去勢疾如閃電,短劍看去就如同一股青光,飛向千面狐。
就在這一瞬間,只見對面那五個黃衣喇嘛之中,有一個大袖一揮,從袖口裏閃出一點金星,正好迎着秦凌筠的飛劍光芒,說時遲,那時快,就如同剛才一樣,叮噹一聲響,濺起一陣火花,那點金星嘩地一聲,斜飛入水,秦凌筠硬在這時候身子晃了一晃,趕快收功斂氣,收回飛劍。
那黃衣喇嘛鼓腹大笑說道:“號稱中原劍術高手最難修練的飛劍術,也不過如此,今天沒有空,改日佛爺要以十八面紫金飛鈸,領教領教你這三腳貓的飛劍術!”
萬博老人口中喃喃地道:“怎麼他們會來到中原,怎會和千面狐連成一氣?”
秦凌筠驚道:“老前輩!他們是誰?你老人家認識么?”
萬博老人說道:“西藏密宗的武功,在武林中來講,真正是獨成一派,與眾不同,實際上,西藏密宗自己也分成兩派,分的名稱和分法,都是非常奇怪,一個叫外派,專練硬功夫,這一派的人都是使用一十八隻金環,大小不同,使法各異。一個叫內派,專練內功,這一派人使用是一十八面金鈸。”
秦凌筠眼看那逐漸離遠的房屋,有無限怨恨地說道:“這五個人都是西藏密宗內派的人了!”
萬博老人點點頭說道:“他們還有一種很自然的區別,外派的多半身材高大,體軀粗胖,而內派的多半是身材矮小,眼前這五個喇嘛,不但是身材矮小,而且都用一十八面金鈸,自是內派無疑,不過……”
秦凌筠接着問道:“還有什麼疑問么?”
萬博老人說道:“西藏密宗內派過去曾和中原武林,有過糾葛,當時的各大門派的高手,將他們趕回西藏,他們去得很狼狽,也敗得很慘,因此他們在退出中原之時,曾經發過誓言,將來一定耍練成精純的武功,重來中原算算老帳,想不到他們會與千面狐勾搭成一氣。”
秦凌筠說道:“千面狐為了和武林各大門派為敵,自然去到四塞八荒邀請那些臭味相投的人,助紂為虐!只是晚輩今日感到懷疑,記得黃山白雲谷司馬藍老前輩傳授晚輩飛劍術時,曾經說過,飛劍術是武藝當中絕頂功夫,一旦練成,便可以無敵,如何……”
萬博老人搖頭說道:“你不要懷疑,我雖然不懂得飛劍術,但是我可以相信司馬藍的話不會錯,你因為限於功力,飛劍威力受到很大的限制,如果等到幾十年以後,你的功力猛進,那時候你的飛劍一定可以無敵。”
秦凌筠沉重地低下頭來說道:“數十年以後……眼前這場武林劫數又該當如何?”
萬博老人也感到十分沉重,微皺着眉頭說道:“千面狐一日不死,武林之中一日難安,再加上西藏密宗內派五大高手的助陣,千面狐絕不會就此罷手的!”
萬博老人突然心情一振,伸手抓住秦凌筠的手,興奮的說道:“對了!我想到一個人!方才那位於小雁姑娘,分明是得到高人的傳授,對於劍術一道,特別有高深的造詣,剛才在刑房之內,我已經發現她的不尋常,如果不是我的老眼昏花,我看她的功力,不在你之下。”
秦凌筠也立即想起在黃山腳下,於小雁姑娘輕而易舉將三個紅柳湖的高手摺騰得一分不值,那分功力,的確不在他之下,便說道:“於姑娘來自邊塞,功力自成一家,在黃山白雲谷前,我曾經見過。”
萬博老人說道:“如果她在劍術上,能有你相近的功力,如此合兩人之力,雙劍併發,威力大增,對於西藏密宗內派五大高手,便有了制服之法了。走!我們快去和她說明白!”
千面狐和那五個黃衣喇嘛,攜帶着昏迷未醒的假司馬藍,已經飄去得遠了。他們也不去多看,便匆匆地向原來的花廳走去。
不一會工夫,他們來到花廳,當時不覺大吃一驚,兩個人不覺停下腳步,怔在那裏,花廳里灑滿一地的短箭,也濕遍滿地的毒水,而且橫七豎八地躺着十幾個人,有的受傷躺在那裏,有的被點住穴道,軟成一灘不能動,可是,虞慕琴姑娘和於小雁的芳蹤杳然不知去向。
秦凌筠就在這樣一怔之後,起身就穿過花廳,向前面追去。
萬博老人立即叫住他說道:“秦娃娃!你上哪裏去?”
秦凌筠說道:“晚輩此行主要是尋找虞慕琴姑娘,老前輩又何嘗不是?如今虞姑娘見了面,而又失去蹤跡,豈不是徒然空自冒險闖入紅柳湖,萬一虞姑娘又生危險,那叫我們如何去對虞老爺子說話呢?”
萬博老人搖頭說道:“虞慕琴這娃娃和於小雁她們兩個是不是有危險,我不敢說,但是,我可以說她們走得非常的從容,可見得她們是有打算而去的,你要是這樣毫無線索地追下去,你到何處才能追得到她們呢?”
秦凌筠不解地問道:“老前輩何以知道她們是有打算而去的呢?”
萬博老人指着右邊的一根合抱的柱子上說道:“秦娃娃!你看看那是什麼?”
秦凌筠因為當時一心焦急兩位姑娘的下落,立意要追趕下去,所以沒有注意別的地方,這時候經萬博老人如此一指點,他才注意到那根大柱子上,用一支短箭釘住一封書簡。
他急忙縱一步上去,取下書簡,只見封面上寫着:
留奉萬博老爺爺和秦大哥,虞慕琴百拜留書。
秦凌筠遞上書簡說道:“老前輩料事如神,果然她們走了!但是晚輩十分不解,我們如此捨死忘生前來救他們,為何事成之後,她們反而一走了之呢?”
萬博老人閉上眼睛說道:“她們一定有難言之隱!秦娃娃!拆開來看看,一定又有新的問題發生。”
秦凌筠心裏也動了一下,當時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他默默地將書簡拆開,只見裏面行書帶草,寫滿了一張:
萬博老爺爺和秦大哥前來救我,如此身闖虎穴,捨己為人,不是我說簡單的感激二字,所能表達心情於萬一。但是,我卻有非去不可的苦衷,如果將來沒有見面機會,萬博老爺爺和秦大哥的恩德,只有永記心間。於妹妹和我有相憐之同病,所以我們相偕而去,究竟去往何所!連我們自己也不知曉。
我爺爺那裏,請秦大哥代為美言一二,安慰他老人家老景凄涼的心情!我這個不孝的孫女,未能侍奉膝下,有其難言之苦衷。
於妹妹要我專達秦大哥,請他務必前往長白山麓一行,冷姊姊病中寥寂,秦大哥理應前去慰問。
臨書匆匆言不盡意,不知所云。
秦凌筠看完了這封書簡,正如虞慕琴在書簡上所說的最後一句話一樣“不知所云”,他實在不能了解這兩位姑娘,此時此地如此留書而去,到底是為了何事?
秦凌筠抬起頭來叫道:“老前輩!這封留書……”
萬博老人說道:“這封留書有兩個大疑問,其一:她先後兩次提到有不得已的苦衷!這究竟是什麼苦衷,使她非離開不可?是什麼苦衷使她連最敬愛的爺爺都不願意相見?其二:她和於小雁姑娘按照你的說法,她們只是最近在紅柳湖才相識的,為何變得如此相投?乃至於是‘同病相憐’?令人難以揣摩!”
秦凌筠忽然想起一件事,他說道:“晚輩上次失陷紅柳湖,是多虧虞姑娘相救,那時候她如果要離開紅柳湖,是可以和我同行的,但是她沒有……”
萬博老人伸手攔住他再說下去,搖搖頭說道:“不要任意猜測,既然是難言的苦衷,我們就不應該猜測才是!走吧!我們即刻闖出紅柳湖,天黑了就增加了麻煩,事不宜遲,我們快走!”
兩個人展開身形,似流星趕月般,衝出浮庄!
在口外的原野上,孤零零的一個人,騎着一匹馬,藍天白雲的盡頭,襯托出隱隱青山,附近青紗帳漸起,一片青青,風來時一陣沙沙之聲,就像是驟雨打芭蕉,別有一種蕭殺意味。
此情此景,秦凌筠真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孤單、寂寞和那濃厚的鄉愁。
他記得萬博老人在紅柳湖和他分手時特別交代着說是:“跑一趟遠程,去到長白山看看冷姑娘,解鈴還須繫鈴人,我看此事八成是由冷姑娘而起,即使不是,你去看看她,也可以知道其中梗概。如果一切順利,說不定在最近期內,我也要到長白山一行。”
秦凌筠搖搖頭,想不出一個道理來,他在馬上獃獃地道:“我與於小雁姑娘素昧平生,她……怎麼……怎麼會是由冷……雪竹而起?這是無來由的事嘛?至於虞妹妹,與雪竹也是彼此少見,關連更少,怎麼會她們三人有連帶關係呢?難道萬博老前輩另有發現,他故意未作說明,要讓我去猜測么?”
孤單寂寞的旅程,再加上滿懷納悶,使得秦凌筠這次長白之行,充滿了沉悶疲倦的感覺,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是人在不愉快的時候,精神也會隨着不振。
這天,驕陽高頂,秦凌筠懶懶地縱着坐騎,向著那遠遠在望的山巒走去。
突然,遠遠的一騎,帶起一股沙塵滾滾而來。在這樣遼闊而又寂寞的原野上,能有這樣滾滾而來的氣氛,也會給人帶來一種親切與興奮!
秦凌筠當時也一夾胯下坐騎,縱馬向前跑過去。
兩匹飛快的馬,如此相對疾馳,不消片刻時間,雙方都已經看得清清楚楚。
秦凌筠看到對方是一個勁裝中年漢子,背上斜背着一柄長劍,右手帶着絲韁,左臂垂着,分明是受了傷,但是,此人騎術甚精,雖然是一隻手受了傷,仍然將一匹馬騎策得有如風馳電掣一般。
秦凌筠一見此人受傷,忍不住勒住馬匹,揚臂高呼:“朋友!”
那人一見有人招呼他,立即一收馬韁,將那奔馳中快馬,只勒得雙揚前蹄,唏律律一聲長嘶。馬停下之後,那人沉臉問道:“尊駕何人?攔住在下有何指教?”
秦凌筠指着他的左手臂說道:“朋友!你的左臂受了創傷,如果不及早治療,只怕是有殘廢的危險!”
那人臉上毫無表情地說道:“多謝你的關注!在下自己知道。只是目前沒有時間顧到這些,尊駕如果沒有旁的話要問,咱還要兼程趕路,不能多作耽擱,請了!”不等到秦凌筠說話,便一夾馬腹,向前沖了過去。
秦凌筠見此人身受重傷,依然是行色匆匆,感到納悶,心裏暗自忖道:“萬博老前輩曾經說到?長白山區一帶,頗為平靜,不似中原武林,終朝砍砍殺殺,為什麼我今天剛一進入長白山區,就看到有人受傷奔馳?這分明是互相拚鬥的結果,難道近年來,長白山區情形有變化么?”
秦凌筠正如此納悶沉思,突然,身後蹄聲又起,他急忙回過身來看時,原來剛才過去那人又奔將回來,馬跑得很快,轉眼來到秦凌筠的眼前,沒有等到秦凌筠向他打招呼,那人沉着臉色問道:“請問尊駕來到長白山區,有何貴幹?”
秦凌筠當時便說道:“聽尊駕口氣,莫非就是這長白山區附近的人氏?如此說來正巧,在下遠從關內千里迢迢前來,訪問一位武林人物,正是不知從何找起,尊駕人地俱熟時,可否為在下指點迷津?”
那人沉聲問道:“你找誰?”
秦凌筠說道:“在下特地前來探訪長白山麓於家庄的於莊主!尊駕可曉得此人否?”
那人顯然震動了一下,接着也沒有回答秦凌筠的話,只是追問道:“你和於莊主有什麼關係?你找於莊主有什麼事?”
秦凌筠當時一頓,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才好。
論關係他根本與於家庄沒有任何一烹關係,甚至於他還不知道於莊主是個何許樣人?因為他只是從於小雁姑娘的口中,知道冷雪竹是住在長白山麓的於家庄,所以,他只有來找於家庄的於莊主了!
至於說是為了什麼事,他也不便說出來是來看望冷姑娘的。於是,他怔在那裏,一時答不上話來。
那人瞪着眼睛看到秦凌筠如此一怔,突然放聲大笑,但是這笑聲中,含着有幾分凄厲的意味。
驀地笑聲一落,他人也從馬背上一飄而下,一點也看不出他的左臂受了重傷,他人一落地之後,右手反腕一探,嗆啷一聲響,眼看青芒亂閃,一柄三尺八寸的青鋒,橫在手中,緩緩地向秦凌筠走過來。
秦凌筠發覺到情形不對,不覺詫異地問道:“朋友!你這是什麼意思?”
那人冷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是他們同路人,你當我是傻子?要不然你從千里迢迢跑到這裏做什麼?既然冤家路窄碰上了,我就饒不了你。看劍吧!”
身形一晃,腳下一個滑勁,十分靈巧地溜到秦凌筠的身邊,貼近馬腹位置,長劍一探,刺出一招“老龍探珠”,劍招雖不凌厲,卻是快速十分。
秦凌筠咦了一聲,一帶偏韁,猛將馬帶到三尺開外,剛剛閃開這一劍,立即從馬背上飄身下地,訝然問道:“我與尊駕萍水相逢,遠近無怨無仇,為何如此拔劍就刺?”
那人冷笑道:“只怪你撒謊找錯了人!我在於家莊數十年,哪裏見過你這樣一個人?你還詭辯些什麼?接招!”
長劍二次又起,震腕旋身,青鋒似砍又削,斜斜地劈出一招“斷情斷義”,攻向秦凌筠的下盤。
這一招攻得十分刁鑽,只要秦凌筠稍一閃避,長劍立即就可演出一招順勢的“把火燒天”,因為是順勢,所以,很不容易躲閃!
但是,秦凌筠一聽對方竟是於家庄的人,一時倒是意外的大喜,這種情形之下,他當然不肯出手接招了,當時他使了一個神妙的旋迴法,讓開了對方一招,復又火速地回到那人身旁,說道:“朋友!你聽我說,我們算是大水衝倒了龍王廟,既然你是於家庄的人,就請你帶領在下,前去拜見於莊主。”
那人冷呵呵地笑道:“你休想騙過我!你們都是一夥前來的!騙得了誰?”
他似乎不再多講話了,長劍一輪,唰!唰!唰!……一連攻出四五招,不僅出招凌厲,而且落點很狠毒,恨不得一劍就將秦凌筠刺個對穿過,或者是將他劈成兩半。
秦凌筠不肯出手,只是在劍光閃閃的劍幕之中,閃躲騰挪,同時他心裏也忖道:“看他的身份,不過是於家庄的管家之流,憑他斷了一隻左臂,居然還能將一柄劍,使到如此地步,這於家庄的武功,也就可想而知了!”
他想到這裏,突然心裏又想到一件事:“他左臂受傷,分明是莊上出了什麼事,同時他口口聲聲說我是什麼一夥的同路人,這分明是說於家庄受到外力的侵襲,我怎麼能夠在這裏盡耽誤時間呢?”
他心裏一急,稍一分神,那人立即趁隙一招“割袍斷義”,青鋒掠過一絲涼風,撲向秦凌筠的項下而來。
秦凌筠當時已經閃讓無及,只好人向後一仰,隨手拔出魚腸短劍,向上一撩,口中同時喝道:“住手!我有話講!”
就在說話聲中,叮噹嗆啷啷,一陣金鐵交嗚,濺出一陣火花,那人腳下一個踉蹌,向後退了八步,才勉力將身形穩住。
秦凌筠收起自己的短劍,又從地上撿起一截斷劍,慢慢走向那人,說道:“抱歉得很!因為你方才那一招,出手太快,我一時分神,無法躲閃,所以傷了你的劍。現在我要告訴你,在下姓秦與於莊主雖然素昧平生,但是,我來到此間,絕無惡意,我是於小雁姑娘指點我前來口外,有要事與於莊主面商,請你千萬不要生疑。”
那人握着手中的斷劍,瞪大着眼睛望着秦凌筠,忽然說道:“尊駕你就是秦凌筠秦相公么?”
秦凌筠訝然問道:“在下正是秦凌筠,尊駕怎麼知道我的姓名?”
那人丟下手中斷劍,深深地點了點頭說道:“真是對不起!我真沒有想到你就是秦相公。在下於得森,是於家庄的大管事的,因為我們小雁姑娘離開莊上之時,我曾經聽到她和那位朱夫人,提到你的名字,我們莊主也曾經先後提到你的名字,所以我能記得。秦相公!所說你是小雁姑娘指點你來的,我們小雁姑娘她現在哪裏?怎麼沒有和你一起回來?”
秦凌筠說道:“於小雁姑娘因為……咦!於大管家!你怎麼啦?為什麼顏色這樣難看呢?你是受了內傷?是怎麼受了……”
他的話還沒有問完,於得森搖晃着身子,吃力地說道:“秦相公!今天於家庄突然來了三四個喇嘛和一個老頭,他們找莊主,莊主不在莊上,後來我就……”
一個咕咚,人向地上一栽,口中噴出一堆紫血,臉色慘白如紙,立即昏了過去。
秦凌筠大吃一驚,搶上前去,一把扶住於得森,只感覺到他手腳冰冷,再解開衣襟一看,胸口隱隱地露出一塊紫色瘀血手印。原來於得森他不僅左臂受了傷,而且內腑也受了內傷。
想必剛才於得森是憑着一口氣,乘馬奔出,去向莊主報訊,半路上和秦凌筠相遇,又用力動了幾招,越發增加了傷勢,等到他知道來人竟是秦凌筠的時候,將那點警戒之心撤除,人立即倒在地上。
秦凌筠這幾個月以來,也見得多了,所以他倒沒有慌張,從身上取出一粒療傷丸藥,塞到於得森的口中,度他一口真氣,雙手稍加推拿,將丸藥順流到腹內,然後點閉他的穴道,扶起來放在馬背上,秦凌筠自己也跨上馬匹,向前面趕路。
因為於得森話沒有說清,就倒在地上,他不知道莊上究竟出了什麼事?
他只能推想於家庄一定是有了意外,而且莊裏主人不在,群龍無首,他想到這裏,忽然想起一樁事,當時幾乎使他跳起來:“冷雪竹……她正在於家莊,會不會有危險?對了!來人既然有膽量捋於家庄的虎鬚,必定不是等閑人物,萬一雪竹她……”
他想着不由地身上出了一陣冷汗,當時便催動坐騎,向前疾馳,但是他這樣剛跑不久,撲通一聲,本來放在另一匹馬背上的於得森,如此馬一奔跑,又從馬背上,摔掉下來。
秦凌筠自然不能撇下來不管,他只有停下坐騎,下來將於得森抱起來,再放到馬背上,但是,光是這樣橫放着是不行的,只是稍一顛簸,又自然會摔下來。
這才真是愈急愈忙,愈是趕時間,愈是麻煩多!他想了一下,便從自己身上解下一條絲帶子,撕成兩條,結在一起,便將於得森捆綁在馬鞍子上,他心裏在想:“這樣跑起來,就再也不會從馬背上摔下來了!”
他感覺到自己這個設想,還真不錯,當時便催動坐騎,一直朝着那遠遠的山巒跑去。
這一陣他跑得很快,於得森也沒有再摔到地上來。他站在馬踏鐙上向前看看,仍甲是一片草原,看不見有村莊人煙。
時間是這樣一點一點地過去,秦凌筠的心裏愈來愈是着急,他忍不住在想:“萬一錯過時間,於家庄已經出了意外,那豈不是令人抱憾終生么?”
他心裏愈是這樣想,人也愈着急,胯下的坐騎,也愈是催得急。
他這匹馬,當初挑選時候,確是化了不少時間,特選了這匹很能跑的腳力,如今在這樣一催之下,只跑得頭尾幾乎為一線,真是追風趕月、閃電流星!
正是秦凌筠跑得正急的時候,他忽然看到眼前十幾丈遠的地方,彷彿有人影在高梁地里動了一下,當時他因為趕路要緊,也沒有多作理會。
一轉眼間,他跑到那地方,突然眼前有飛繩一閃,秦凌筠暗叫一聲:“不好,中伏了!”
無奈胯下坐騎跑得太快,他已經沒有辦法能停下坐騎,只好從馬背點足而起,平空衝天拔起三丈多高。
正在他如此飛身拔起,振臂騰空的時候,只聽咕咚咚一陣山搖地動一般,隨着一陣馬嘶,那匹飛奔的快馬,已經被絆馬繩絆倒,而且一轉眼的工夫,四隻腳已經被繩索活套拴得死死的,倒在地上不能動彈。
秦凌筠正在心急如焚之際,恨不得早一步趕到於家庄,探望一下於家莊的下落,沒有想到半路上又遭受到這樣意外,當時也無法細想,只把那一股無名之火,撩撥得騰騰而起。趁着下落的身形,半空中一聲厲喝,雙掌一揚,因勢利導,朝着那兩旁,猛推一掌,口中喝道:“惡賊滾出來吧!”
他這樣凌空發掌,勁道不純,掌風下去,勉強達到他的三成功力。雖然如此,只見那高粱應掌披靡,倒了一大片,高梁地剛剛跳起兩個人,又立即隨着倒下去,哇哇兩聲,吐出兩灘鮮血。
秦凌筠指着罵道:“下回把功夫學夠了再出門做壞事,像你們這樣膿包,做個賊還不夠格!”
他罵了兩聲之後,沒有時間再去理會他們,伸手過去,捏斷捆馬的繩索,拉馬起來,剛要跳上馬背,忽然想起來,馱着於得森的那馬匹,不知到哪裏去了。
他急得從地下,跳到馬上四下里張望,口中叫道:“奇怪!馬呢?”
言猶未了,突然身後高粱地里一陣響,忽地出現了三個人,四匹馬,另一匹馬正是馱着於得森的那一匹。
秦凌筠急忙帶轉馬頭,有些詫異地問道:“你們……怎麼將我這匹馬偷過你們那邊去呢?”
在那三個人當中,是一位五十多歲花白鬍須的老者,穿着一身藍綢衫,手裏拿着一根白銅旱煙袋,滿臉掛着怒容,沉着聲音說道:“老朽從來不願意張口罵人,現在我要借用你的話,回送你自己,你回去將功夫練夠了,再出來做壞事,像你這樣膿包,連做壞事都還不夠格!”
秦凌筠一怔說道:“你罵我?”
那老者說道:“我不是罵人,而是叫你將這兩句話收回去,像你這樣任意傷人,任何事都不問青紅皂白,還會做出好事來么?”
這話說得很重,秦凌筠不覺漲紅了臉說道:“你要將事情弄清楚!這兩個人無緣無故將我的坐騎絆倒,若不是我,換過旁人,至少要摔個頭破血流,像這種人還不應該給以應得懲罰?”
那老者搖頭說道:“你為何只說別人,不說自己的短處?如果你沒有做出壞事,他們會這樣對你下手么?年青人!我看你面貌不錯,氣質極佳,為何與那些壞人同流合污?老朽為你感到十分可惜!”
秦凌筠原以為這些人一出現,一定是一場拚鬥,沒有料到這個老者,只是責侮他,而沒有動手的意思!不覺心中有了奇怪之意,但是,他又想起自己應該立即趕到於家庄去,不應該在這裏耽擱時間。
他一想起於家庄,便停留下住,當時也沉聲說道:“對不起!我沒有時間和你辯論這些,誰是誰非,日後你自然會知道。現在請你將馬和人都還給我,我要趕路!”
那老者看了一下捆在馬背上的於得森,沉下臉色說道:“這人為什麼要還給你?你是拿他去作邀功的禮物么?你這樣做也太下作了!”
秦凌筠一聽“邀功”二字,不覺大怒,厲聲叱道:“你這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與於莊主雖然不曾見過面,我相信他是一位長者,何況我此來並非對他有所冀求,你這邀功二字,是從何而起?你既然對我的人格如此的侮辱,我對你也就不能客氣!”
說著話,一催馬沖將過來,揮拳就打,不過他畢竟看對方是一位年老的長者,拳招出手,臨時又轉向擊那老者的馬首。
老者兩邊站的人,一聲怒叱,雙雙衝過來,夾擊秦凌筠。
就在這樣一髮千鈞,即刻就要掀起一場拚鬥的時候,突然聽到那老者喝道:“你們都住手!”
這一聲斷喝,不僅是充滿了威嚴,而且充滿了震撼力量,使所有的人都為之一怔。
大家為之一頓,就在這樣一頓的瞬間,那老者朗聲說道:“那位年青朋友!你尊姓大名,你找於莊主有何事相告?”
秦凌筠沒有想到這樣一位文弱的老者,居然有這麼深的功力,也感到有些奇怪,當時停下手,說道:“在下秦凌筠……”
那老者突然呵呵大笑說道:“意外!意外!這才是大水衝倒了龍王廟!”
秦凌筠急忙問道:“敢問老丈是?……”
那老者笑道:“老朽於凡,自從小女去后終朝盼望,想不到今天你居然隻身來此!可惜於家庄現在正有急難,我們無暇在此詳述!先趕到莊上去,解除了麻煩,咱們再談吧!”
此處碰見於凡於莊主,這真是叫做“無巧不成書”了!
長白山麓於家庄,正處在危機四伏之中。
在莊院圍牆之外,站着一個矮小精瘦的老頭,頷下有幾莖白須,頭上滿頭白髮,一雙小眼睛光棱四射,穿着一身灰朴朴的長衫,左肩露着一截金光閃閃的把柄,齜露着滿嘴亮森森的白牙。
在他的身後,站了四個身材高大黃衣喇嘛,手臂上都勒着許多金光閃閃的金環。
矮瘦的老頭環顧了一下四周,抬起頭來朗聲說道:“叫你們莊主出來!不要那樣貪生怕死,於家庄在這關外,也是鼎鼎有名的地方,不要留下污名!”
這時候!圍牆柵門緩緩地開了,從柵門裏走出來一位中年漢子,在他的身後跟隨了有十幾個年輕力壯的人,每個人的手裏,都握着一柄長劍。
這中年漢子走到柵門之外站定,正色朗聲道:“我家莊主外出未歸,已經說明再三,尊駕不但不信,反而惡言傷人。只因為本庄素來不與武林中任何人結怨,故而再三忍耐,尊駕如此惡言相向,令人慾忍無方!”
那灰衣老頭嘿嘿地笑了兩聲說道:“既然你們欲忍無方,就應該早出頭露面才是,為何要這樣一直龜縮不前?”
那中年漢子正色說道:“在下活了這麼大,還沒有見過像尊駕這樣的人!毫無教養,不諳禮數!請問尊駕,尊姓大名?
要見我家主人所為何事?說得明白而且確是有事,在下自然會派人去請莊主回庄接見!如果僅是如此一味歪纏,就休怪於家庄的人氣量不夠!”
那灰衣老頭冷呵呵地笑道:“充其量你只不過是個看守莊院的奴才罷了!你能見過多少高人?你又能知道多少世事?”
他說著話,從背上取下耀目的兵刃,彎如眉月,長約三尺,在刃口的地方有七個參差排列的小孔。在手上晃了一下說道:“你能認識這東西否?”
那中年漢子確沒見過這種兵刃,怔在那裏說不出話來!
那老頭得意地笑道:“連兵刃都不認識,還站在這裏算什麼?你就是願意找死,我還未必有這分興趣,去!去!去叫你們的莊主出來,就說咱們還有一筆老帳要算一算!”
那中年漢子仍然是強忍住一股冤氣,搖頭說道:“我敢相信,你一定找錯了人!我們莊主自幼生長在關外,從來不曾進關,在這關外之地,我們莊主急公好義,對於武林同道,尤其是仁義以待,不會與任何人結下樑子,我說尊駕一定是找錯了人!”
那矮瘦老頭突然大喝說道:“你在羅嗦什麼?叫你們莊主出來,如果你再這樣羅哩羅嗦,我可沒有那麼好的耐性!快去!就說我灰狼丁八特地遠道而來,找他算一算舊帳!”
那中年漢子皺着眉頭想了一下,彷彿他對於“灰狼丁八”這個名字,還沒有聽說過。既然人家亮出字號想必是真的有事情,但是,他想到自己職責所在,莊主不在,這場事少不得要接下來。當時他點點頭說道:“在下姓張,你丁八爺有什麼事,不妨先向在下說明,莊主不在莊上,有什麼事在下尚可以效勞!”
灰狼丁八一睜那雙小眼睛,厲聲說道:“好可惡的奴才!你算得了什麼東西?雲佛爺替我賞他一環!”
他這裏言猶未了,在他身後,左邊一個胖大和尚,挺着肚子呵呵狂笑上前兩步,只見他一伸右臂,一個抖動,頓時閃起一圈耀眼的金光,帶着呼嘯之聲,直撲那中年漢子而來。
那中年漢子也識得厲害,一見來勢太過快速,勁道不同,哪裏還敢大意?當時反而不敢擅自閃動,雙足向下一沉,站穩了樁步,右手長劍一橫,震腕橫推,朝着那飛來的金光迎將上去!
說時遲,那時快,他的長劍剛剛如此一迎,只聽得叮噹一聲極其清脆的響聲,火星四濺,他的右手虎口疼痛如裂,剛剛暗叫一聲:“不好!”
立即有一個堅硬的東西,正好撞在右肩頭,那股力量之猛,使他立足不住,一個翻身倒在地上,隨着口內一甜,哇地一口鮮血,直湧上來,隨即昏暈人事不知。
那胖和尚呵呵地笑着,挺着肚子,一搖一晃地走到這大漢的身邊,若無其事地看了一卞,伸於從地上拾起一個飯碗大小的金環,用手摩擦着,轉身向回走來。
站在木柵門兩旁的十餘大漢,一齊發喊,執劍追來,叫道:“賊和尚!你打傷了人,還這樣目中無人,看你有多少門道!”
這十幾個人,手下功夫不弱,如此一發喊,分作兩邊,向當中夾擊而來,十幾柄長劍,化作十幾條出海蛟龍,瘋狂地向當中衝來。胖和尚隨手將那隻金環向右臂上一套,左手從衣襟裏面一抄,叮噹嘩啦一陣亂響,三個巨大的金環,隨手而出,兩手一分,左單右雙,正要迎將上去!
突然聽到那灰狼丁八嘿嘿地笑道:“雲佛爺!請你讓開,這幾個小輩,讓我來打發,今天我非要逼他們的莊主出來不可。”
那胖和尚呵呵大笑,三環一併右手,右手一掀黃袍,撲地一旋,風沙頓起,人像是一朵黃雲,衝天飄起,拔出這十幾個人圍攻夾擊的場面。
就在這一瞬間,灰狼丁八嘿嘿直笑,冷冷地叫道:“扔下你們的兵刃吧!你們這些傻奴才!”
他這樣一叫,那十幾個執劍猛衝的漢子,倒是十分聽話似的,嗆啷啷手中的長劍先後都扔到地上,每個人的右臂,都鬆懈地垂着,彷彿是脫了骨臼。
灰狼丁八用手上那柄七星奪命狼牙刺,指着那十幾個人說道:“你們現在都中了我的‘閻王芒’,只要兩個時辰,便要毒發無救而死!你們要活也很容易,馬上叫你們莊主出來,讓我灰狼丁八算清老帳,你們每個人都可以得到一份解藥。”
那十幾個人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臂,果然每個人的手臂上,有一個小小的紅痣,上面釘了一根又細又短的金色的刺。
無論如何也無法讓人想透,這麼一根小小的刺,竟然使得一條右臂失去知覺,麻木不仁,不能活動。
灰狼丁八厲顏喝道:“如果你們錯過兩個時辰,到時候毒發而死,就不要怪我灰狼丁八心狠手辣不給你們解藥!”
那十幾個人有人抬起頭來說道:“莊主外出了!”
灰狼丁八喝道:“去找!要儘快地去找!”
那大漢說道:“莊主很少外出,所以外出也無定處,我們無處可找!”
灰狼丁八喝道:“你胡說!……”
他這一聲叱喝尚未落聲,突然從莊子裏面,有人應聲說道:“他說的都是真話,你與於莊主有任何仇恨,可以等莊主回來,不必如此專找一些下人施威!有失你一位武林高手的風度!”
這幾句話不僅是說得鏗鏘有聲,而且聲聲有如黃鶯出谷,悅耳已極,灰狼丁八和那四個黃衣喇嘛當時都不覺為之一怔,大家眼光都轉向木柵門裏望去!
從木柵門裏,緩緩地走出來一位白衣姑娘,纖瘦蒼白,但是,又空前絕色,令人奇怪的,這位姑娘左手臂,彷彿自手肘以下,空空洞洞地沒有東西,如果她的手臂真是斷了,那真是一大煞風景的事,這樣的絕色姑娘,有這種殘缺,那只有說是天嫉的結果。
那白衣姑娘來到庄外站定之後,面向著灰狼丁八說道:“將解藥拿出來,給他們解毒!”
灰狼丁八怔了一會呵呵大笑道:“姑娘!我還沒有被人這樣指使過,要解藥未嘗不可,但是要說好話,你不要忘記,你現在是向我求解藥!”
他把“向我求解藥”這幾個字,說得特別重!
這位白衣姑娘正是在於家莊養病的冷雪竹姑娘,她當時也冷冷地笑了一下,說道:“虧你灰狼丁八還自稱是個叫字號的人物!居然對這些庄丁下手,就是將他們全都殺死,又算得了是哪門子英雄?叫你拿解藥,算是給你遮羞,你以為我會求你么?”
姑娘說到此處,神情不屑地哼了一聲,接著說道:“如果是我中了灰狼丁八的毒刺,你送給我解藥我都不要,將你制服在當場,從你身上取出解藥自己敷用!”
灰狼丁八一摸自己的鬍鬚,一拍大腿說道:“好!你說的真夠種,解藥咱們給,不過,我倒要領教領教你的手下功夫,看看你可是口手一致!”
灰狼丁八的話剛剛說完,忽然有兩個喇嘛,向這邊飛馳過來,嗚哩哇啦說了幾句話,那灰狼丁八突然臉色一變,說道:“這些人既然說謊,個個死有餘辜,他們分明知道莊主的去處,為何假說不知道?”
冷姑娘正色說道:“你怎麼可以證明他們知道莊主的下落?”
灰狼丁八說道:“方才有人奔出庄外,分明通風報訊,如果說不知道你們莊主的去處,豈不是騙人?”
冷姑娘連忙問道:“人呢?”
灰狼丁八說道:“已經跑了!不過,他中了重手法,諒他也跑不多遠。”
冷雪竹姑娘這時候才長嘆說道:“看來你這隻漏網的毒狼,還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有心放你一條生路,不願意看到於家庄惹來腥風血雨,想不到你一再相逼,我只能說是你已經惡貫滿盈,才該當如此!”
灰狼丁八咦了一聲說道:“女娃娃!給你三分客氣,你就拿着當福氣?我看你長得不錯,雖然我年老無欲,倒也不願意辣手摧花,想不到你就胡說八道,你在說些什麼?”
冷姑娘說道:“灰狼丁八!你這次來找於莊主,其中原因只有我曉得,甚而至於連於莊主本人都無法弄清楚,所以我才生化解之心,趁着於莊主不在莊上,將此事化於無形,也就算了!誰能想到你毒辣成性……”
灰狼丁八一聲暴叱:“住口,一個小女娃娃,乳臭未乾,你能知道什麼?”
冷雪竹說道:“毒八狼當年在巧手書生龍玉泉劍下八喪其七,你丁八一人逃生,還不珍惜劍下餘生,偏偏還要惹事生非,你不敢找龍老前輩,卻找到於家莊上來……”
灰狼丁八喝道:“那龍玉泉當年中毒,早已死去,我到何處找他?這於凡和龍玉泉是同胞手足,我不知道這個秘密則已,知道了自然要來算老帳!”
冷姑娘說道:“誰說龍老前輩死了?”
灰狼丁八倒是一驚,立即反問道:“誰說他沒有死?”
灰狼丁八突然呵呵冷笑說道:“女娃娃!你不要拿這個方法來解目前之危!龍玉泉當年中了毒八狼的毒器不止一處,他絕活不了!萬一他還活在人間,等我收拾了於凡,再去找他也不遲!”
冷姑娘說道:“所以我說你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有心開脫你,減少一分冤孽,你空活這把年紀,卻沒有一點眼色。”
灰狼丁八笑呵呵地說道:“女娃娃!我灰狼丁八不是嚇大的!你是什麼人的門下?你與於凡有什麼關係?”
冷姑娘說道:“我寄居在於家莊,與於莊主情同父女!所以這件事我不能不管!至於你問我是什麼人的門下?剛才你亮出兵刃來叫字號,我少不得也請你先看看這個!”
她右手一伸,掌心托着一顆銀色彈丸,只見她屈指一按,唰地一聲,彈出一線銀絲,竟是一柄顫巍巍的又細又長的寶寶劍。
那兩個胖大喇嘛是識貨的!一看之下,怪叫連聲說道:“好劍!好劍!”
灰狼丁八當時臉上微微一變,立即敞着嗓門,打了一個哈哈,說道:“我道是誰?敢情你是飛俠女的徒弟!”
他說完這句話,立即臉色一沉,接着厲聲叱道:“你是飛俠女的徒弟又怎樣?我要你寅時死,你就等不到卯時。”
冷姑娘將銀絲柳葉劍握在手裏,平靜地問道:“現在你要我何時死呢?”
灰狼丁八突然齜牙嗷嗷大笑說道,“我要你死時,自然我會告訴你。現在我要問你,龍玉泉和於凡的關係,你是怎麼知道的?那龍玉泉現在何處?”
冷姑娘說道:“我勸你休在此地打聽,珍惜你早年劍下餘生,退隱江湖,落個逍遙自在。如果你一味執迷不悟,吃虧是你自己!”
灰狼丁八一雙小眼睛骨碌碌地一轉,忽然又放緩了語氣說道:“女娃娃!其實此處與你無干,我丁八前來報仇,常言道得好:血債血償。龍玉泉當年在峨嵋,劍傷我七位同門兄長,如今我找不到龍玉泉,而找到他的同胞兄弟,即使按照江湖的規矩,我丁八前來討這筆者債,也是在情在理。女娃娃!你憑空插這一腳,又算什麼?”
冷雪竹姑娘點點頭,臉上露出一點笑容,收回銀絲柳葉劍,說道:“很好!只要你願意和我講道理,那就好辦了!現在我可以就你所說的話,回答你三點。
第一,龍玉泉老前輩確在人間,至於現在何處,你既然要尋仇,就應該由你自己去尋找!
第二,龍玉泉老前輩既在人間,你就不應該遷怒,這些恩恩怨怨,不找本人豈不是失去重大的意義?何況於莊主自是姓於,姓龍的殺了你們的人,你找姓於的報仇,這個道理講到哪裏都講不通的!”
灰狼丁八呵呵笑道:“巧言狡辯!你且說說看,這第三點尚有什麼重大的理由?”
冷姑娘說道:“第三點,說來你休要見怪,老實說你們毒八琅危害江湖,同道側目,人人可以得而誅之,龍老前輩獨上峨嵋,單身一人,獨斗你們八狼,無論是武功、豪氣,都是令人欽敬,他劍劈七狼,只是代天行道、除暴安良罷了,有什麼仇恨可言?你劍下逃生,就應該面壁懺悔才對,事隔許多年,居然還出來找人報仇,道理何在?”
灰狼丁八站在那裏臉都氣變了色,大喝一聲:“賤丫頭!你好一張利口!今天就是飛俠女自己出面,我丁八也要殺她一個血肉成漿,拿命來吧!賤丫頭!”
灰狼丁八一順手中的七星奪命狼牙刺,向前就沖。
方才那個胖大喇嘛笑嘻嘻地搶上前一步,說道:“丁施主!讓給咱家吧!”
灰狼丁八見好就收,停了下來,沉聲對他說道:“雲佛爺!你要小心!這丫頭不可輕視!”
這個名叫木雲的喇嘛賊忒忒地笑道:“咱家還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娘們!丁施主!咱家凡心動啦!”
他一面說話,一面向冷姑娘這邊走過來,口中咕咕噥噥地說著:“小娘們!咱家來啦!佛爺喜歡你!來!來!跟佛爺回西藏……”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突然聽到冷雪竹姑娘怒叱:“賊禿!佛門的敗類!你找死!”
話音一落,只見眼前人影一閃,木雲喇嘛心裏一驚,腳下隨之一頓,手中的金環向上一掠。
但是,就在他這樣一掠之際,突然覺得右邊臉頰一涼,他暗叫不好,人向後面一閃,伸手一摸,右邊耳朵已經不知去向,連帶着右臉腮上,削掉一大片肉。
他這一下可暴跳如雷,伸手撕開黃袍,取出一個瓶子,倒出一把白粉末,隨手按到傷口上,頓時就止住了流血。
這時候,這個木雲喇嘛的眼睛都紅了,口裏嘰哩哇啦罵個不停,形同瘋狂,他將黃袍掀到一邊,裸着上身,隨着將兩隻手臂一抖,嘩啦啦,一陣亂響,兩隻手臂上,一邊套着九隻金環,被他這樣一抖,一齊抖到手肘以下。
木雲喇嘛雖然咆哮如雷,卻也不敢輕自上前,這時候,他站在那裏,指着冷雪竹姑娘,用漢語罵道:“小娘們!今天你休想逃出佛爺的手!”
說著話,他雙臂一抖,嘶!嘶!嘶!……一陣亂響,破空之聲隨之大作,眼前金光亂閃,一連飛出四隻金環,朝着冷姑娘打來。
西藏密宗外派韻金環絕技,的確是非同小可,四隻金環彷彿挾雷霆萬鈞之勢,呼嘯而來,而且分從四面,分途夾擊,聞風知勁,就可以知道每一枚金環的力道,都在數百斤左右,只要中了一枚,無不骨折肉綻。
其厲害尚不止於此,金環外面帶有四隻尖角,都有銳利的尖刃,金環的內圈,卻是一圈極薄極利的刀片,這樣的金環,加上旋轉的威勢,若想用刀劍來遮擋阻攔,談何容易?
冷雪竹姑娘是識貨的行家,她當時功行勁達,力透劍身,腳下一屈,仰身半作盤旋,手中銀絲柳葉劍化作飛舞銀虹,只一閃動間,接連聽到當、當、當、當四下聲響,接着一聲“哎喲”,庄門外面倒下一條人影!隨着一陣震天價地呵呵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