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湖光瀲灧晴偏好,山色空朦雨亦奇。西湖的陰天無雨,更是游湖的好天氣。

趙小彬兄妹從孤山而下,遍訪各個靜修的庵院,當時趙小彬有一個十分肯定的意念:“小真一定滯留在西湖。如果她真的摔手飄泊,隱身人海,她就不會留下這封書簡,不會如此裸露自己的真情!我一定要找到她,而且也一定會找到她。”

濃雲密佈無雨,湖風有一份寒意。

趙小彬兄妹整整找了一個上午,而且不惜費口舌多方訪問:“可曾看見這樣一位姑娘?”卻是杳如黃鶴。

下午繞過靈隱寺,在一叢紫竹的後面,有一處小小庵院,隱約在竹叢里。

趙小彬兄妹上前叩門。

門啟處,一位灰衣老尼合十當胸問道:“兩位小施主!此處是靜修的尼庵,不是游山之處。”

趙小彬趕緊抱拳行禮,問道:“請問師太!可曾見過一位姑娘來過此地么?”

老尼搖頭,連話也沒有說,便將庵門掩上。

趙小彬垂着頭,已經有些喪氣。

小梅姑娘忽然說道:“我看這位老尼有些蹊蹺,一個出家人,尤其是一處靜修的庵堂,真是心如止水,可是這位老尼方才的眼神之中,流露出一絲恐懼之意。一個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出家人,有什麼可怕的事?”

趙小彬點點頭說道:“到底你們女孩兒家,心思細密。不過,如果說過這個老尼有恐懼之心,也不見得就與小真姊有關。”

小梅姑娘微微笑道:“哥!為了小真姊的離去,你顯然已經方寸已亂,智珠已失。我們要找一個人,在這茫茫人海之中,只要有任何一點一滴蛛絲馬跡,都是不可輕易言棄的線索。”

趙小彬問道:“你的意思是……?”

小梅姑娘說道:“哥!你在這裏等候一下,我自有道理。”

她縱身一躍,隱身到一叢刺竹的後面,不稍片刻,小梅姑娘再度現身是一位年輕的姑娘,已經還她女兒身。

她對趙小彬說道:“哥!你繞到後面去,沒有我的訊號,你不要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

趙小彬問道:“什麼訊號?”

小梅姑娘說道:“我用一聲尖嘯吧!當然我希望事態不致如此嚴重。”

趙小彬沉吟了一下,說道:“小梅!你的意思小真姊不但在這座庵堂,而且還身有危險!”

小梅急着說道:“哥!我不敢說小真姊一定在這座庵堂,我相信這座庵堂絕不單純。南宋偏安這裏這麼多年,元人南下牧馬,滅了宋,元人不會對這一帶掉以輕心的。以我在燕京的了解,到處都有明樁暗卡,一有事情,立即傳遍各地。”

趙小彬有些瞠然。

小梅姑娘說道:“我有一個假想,洪叔叔助排幫總舵脫困君山,這是一件不算大但也不算小的事,這件事經由燕京傳遍各處。揚州總舵華老幫主處,他們多少有些投鼠忌器。但是,如果在另一個地方遇到了排幫總舵老幫主的大千金,你說,他們會怎樣呢?”

趙小彬說道:“小梅!你的話畢竟只是一種假想,哪裏有這樣的巧合?除非是……”

小梅姑娘說道:“如果真是這樣,也並非完全巧合。小真姊昨夜冒雨外出,她不會跑得很遠,天明后,她渾身衣濕,如何見人?她必然要找地方換衣服。你應該知道,小真姊對於衣着的注重,她決不能穿別人的衣,只有找一處可以烘乾衣服的地方。”

趙小彬搶着說道:“只有找僻靜的庵院!”

小梅姑娘說道:“我說過,這只是推想。如果這個時候有人認出小真姊,如果這個庵院是元人佈下的一個樁……”

趙小彬急道:“小梅!不要有什麼如果了,你快進去看看。”

小梅姑娘點點頭,便邁步上前,她看到哥哥已經掩身到了庵后,便上前叩門。

開門的仍然是那個灰衣老尼。她合掌問訊:“女施主!有何事來敲小庵的門?”

小梅姑娘也合掌說道:“師太!我是游山的,走累了想找一處歇歇腳。”

老尼搖頭說道:“小庵是靜修的地方,不便接待施主。”

小梅姑娘說道:“師太!出家人何處不方便?我只求一碗茶水,歇歇腳就走。”

老尼還要說話,裏面有人說話:“請這位施主進來吧!”

老尼這才讓開。小梅姑娘進來以後,越過一處小小的院落,跨過檻子門,佛堂當中站了一位中年女尼,面如滿月,眉清目秀,滿臉微笑,有幾分動人,青青的頭皮,並沒有戒疤。

一襲灰衣穿在她身上,顯得十分瀟洒,左手正捏着一串楠木念珠。

小梅姑娘合掌為禮謝道:“多蒙師太行方便。敢問師太法號怎麼稱呼?”

這位中年尼姑笑盈盈地說道:“貧尼宛清,請問施主尊姓?”

小梅姑娘說道:“姓趙。”

尼姑笑嘻嘻地說道:“趙施主!你請坐稍待,貧尼去給你沏茶去。”

小梅姑娘立即說道:“不敢當!我只要求一碗茶解渴就夠了,不敢勞動師太去沏茶。”

這位宛清尼姑一直是笑嘻嘻地說道:“這是有緣!一碗清茶,算不了什麼。”

說著她便匆匆進去到後面去了,那個老尼也悄悄地退出去了。

小梅姑娘站起來瞻仰佛像,原來供奉的是觀世音菩薩。小梅恭身下拜,並且默默祝禱:能早日找到小真姊,不要讓哥哥傷心。

她禮拜之後,忽然有一點心動。

她跟着樂如風在燕京當差,也確實學到不少江湖經驗,觀察入微,不遺巨細。

事實上她進入這座庵院,本來就存有戒心的。

她第一點啟疑竇的是:供桌上有薄薄的一層灰塵。

這是一件極小的事,但是細心的小梅姑娘心裏起了很大的疑問:“這種小庵院是十分清靜之處,應該是一塵不染的,尤其是佛堂之內,為何供桌上會有灰塵?不合情理。”

由於這個疑問,就聯想到:“這老尼是沒有問題的,畏縮而沒有地位,而這位中年尼姑一點也沒有出家人那份沉靜安閑,顯得十分活潑,頭上也沒有戒疤。”

小梅姑娘起了戒心,更進一步想到:“我是一個普通游山的客人,能讓老尼給我一碗茶飲,已經是十分方便了,為什麼要她自己去沏茶?不近情理呀,除非有另外的用心……”

小梅姑娘不覺渾身一震,她立即從身上取出恩師樂如風的獨門解毒藥丸,服下一粒。再運行功力,化散藥性,遍及全身。

這時候宛清尼姑從裏面出來,手裏托着一個紅漆茶盤,上面放着一份蓋碗。笑嘻嘻地端到小梅姑娘面前,放在身旁的小凳子上,道聲:“施主!請用茶。”

小梅姑娘深深地稱謝,說道:“師太真是方便為門,慈悲為本,親自奉茶,真不敢當,回頭我一定要奉上香火錢的。”

宛清尼姑笑道:“一碗茶算不了什麼。施主今天能夠來到小庵,算是有緣人。”

小梅姑娘揭開茶碗蓋,熱騰騰的茶香,誘人撲鼻。

小梅姑娘既然存有戒心,自然細心默察,看不出、也聞不出任何異樣。

她吹開茶葉,喝了一口,覺得很香,不覺又接連喝了幾口。

她連誇兩聲:“果然好茶,茶好水也好!”

宛清尼姑一直笑着望着小梅,沒有說話。

小梅姑娘放下茶碗問道:“師太在此地住持有多久了?”

宛清尼姑笑嘻嘻地說道:“不瞞何副總管說,我來到此地不到兩個月。”

小梅姑娘聞言一驚,連忙問道:“你說什麼?”

宛清尼姑笑道:“我說何副總管是樂都總管面前的第一等紅人,今天能在這裏見到你何副總管,真是既意外又榮幸!”

小梅姑娘沉下臉問道:“你是什麼人?”

宛清尼姑笑嘻嘻地說道:“我叫郭宛清,在都總管跟下當個小角色,你何副總管高高在上,哪裏會認識我?倒是我們對副總管是十分熟悉的。”

小梅姑娘聽到“何副總管”這四個字,心裏就有了一種麻煩的感覺,但是,她心裏也有另外一種感覺,那就是:撞對了地方,八成錯不了,華小真很有可能就在這裏而且已受困了。

她不動聲色,淡淡地說道:“如果你們真的是樂都總管的手下,怎麼會在這樣偏僻的地方,而且出了家?”

宛清尼姑依然是那麼笑着,不經意地說道:“何副總管!這句話你問得太外行了,只要有需要,都總管的手下,不但要出家做尼姑,就是投身煙花柳巷,也是毫無推辭的。”

小梅姑娘問道:“這麼說你派到這裏假冒出家人,是有需要的羅!那究竟為了什麼?”

宛清尼姑說道:“按說這是不能講的,但是現在講也沒有關係了。因為最近接二連三發生了有背逃都總管的事情發生,如果這種事不能制止,都總管屬下那麼多人,如何得了?”

小梅姑娘問道:“都是些什麼人?”

宛清尼姑笑笑說道:“不少。其中最令都總管傷心的.,有兩個人,一個是藍如鼎……”

“啊!”小梅姑娘想起孤山洪叔叔所說的話。

“據說藍某武功很高,在岳州入伙,沒有經過樂都總管的面試,就派他駐在岳州,獨擋一面。”

“還有一個呢?”

“何副總管你是明知故問。”

“即使是明知故問,為什麼不說明?”

“好!大家不要瞪着眼睛打啞謎。還有一個就是何副總管!”

“啊!你們如此出來,就是為了這個。”

“四處埋樁,八方釘卡,可以說是佈下了羅網,就是要請你們二位回到燕京去。”

“這個‘請’字不妥吧!”

“嘿嘿!如果請不動,只有用拿了!”

“今天你要拿我了?”

宛清尼姑笑得很奸詐,說道:“誰不知道你何副總管是樂都總管的得意門人,功力高、武藝強,我們要動手講拿,那是有些自不量力的!”

“這麼說,我今天送上門來,你也沒有辦法了。”

“那也不見得,何副總管!你是行家,你會知道,我們這些人是會各種不同的方法。硬的不行,來軟的,比方說,今天我為你何副總管沏的這碗茶……”

小梅姑娘點點頭說道:“茶里有毒?”

宛清尼姑笑笑說道:“也算不得毒,因為都總管交代,只有你,一定要活捉解送到京。所以,我用的是軟骨散。”

小梅姑娘心裏一驚,因為她不知道“軟骨散”是一種什麼毒?方才她預服的解毒丸,不知是否有效。

她默默沒有講話,在默察自己體內是否有異樣。

宛清尼姑舉手擊掌二下,從後面又出來兩個年輕尼姑,青青的頭皮,沒有戒疤。宛清交代說道:“用鹿筋將她捆起來吧!雖然她服了軟骨散,還是小心謹慎為是。”

那兩個年輕的尼姑應了聲“是”,立即從灰僧衣里取出細細的兩根繩子,上前就要捆綁小梅姑娘。

這兩個尼姑剛上來,一走近小梅姑娘,只見小梅姑娘驀地雙手一抬,正好貼住兩個尼姑的前胸。說時遲,那時快,宛清尼姑一見立即大喝:“快退!”

已經來不及了,兩個尼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將身子震飛起來,落到五尺開外,人一落地,雙口一張,鮮血噴了一地。

小梅姑娘說道:“因為你們是奉了我恩師之命行事,我下手有了分寸,回去服了傷葯,不會送命。”

宛清尼姑臉色寒下來,退後兩步說道:“何副總管!你果然名不虛傳,軟骨散居然不起作用。”

小梅姑娘站起來說道:“郭宛清!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我現在不姓何,也不是什麼副總管,我姓趙。關於我和我恩師之間的事,我會自己去解決,你最好回去向我恩師去說個明白。”

宛清尼姑突然又微微笑道:“不管你是何還是趙,今天我讓你從此地走了,我還能回去復命嗎?”

小梅姑娘說道:“你說過,你在武功上惹不起我。”

宛清尼姑冷笑說道:“客套話你都不懂,你還在江湖上混過!”

她一掩身,以極快的速度衝到神龕旁邊,伸手從後面一探,取出一柄寶劍。

嗆啷一聲,寶劍出鞘。宛清尼姑說道:“就在這裏吧!領教領教你這位高手。”

小梅姑娘搖搖頭,沒有取出劍,說道:“我說過的,你是我恩師派出來的,身不由己,我不會傷你。但是,一旦拔劍出鞘,就要有人流血,何況這裏是庵堂清靜之地,刀劍兇器,使用不妥。”

宛清尼姑說道:“你不拔劍休怪我不給你公平機會。”

話音一落,人向前一撲,寶劍寒光一閃,挑向小梅姑娘右肩。

小梅姑娘一閃身,讓開兩步,說道:“只讓一招,表示我對我恩師的歉意!”

宛清尼姑不再說話,寶劍招式一變,化挑為削,斜劈而下。

就在這個瞬間,她的左手一掀寬大的灰衣,從衣襟底下閃出三點寒星,閃電飛向小梅姑娘。

這種劍攻是虛,暗器是實,真叫人防不勝防。

小梅姑娘不愧是千手觀音的得意弟子,人就在對方一掀衣襟的瞬間,一彈而起,衝天一拔,貼上了屋頂。

倏又疾射而下,手中多了一柄寒芒四射的寶劍,直如疾風迅雷,撲殺宛清尼姑的當頭。

這種凌厲的凌空撲殺,閃躲是來不及了。

宛清尼姑只有撲劍上掠,硬接如此凌空一擊。

只聽得噹啷、嗆啷一陣腳步浮動,宛清尼姑的寶劍,半截落地,半截飛向屋頂,釘在房脊的橫樑上。

宛清尼姑真沒有想到小梅姑娘的武功,比她所知道的要高出如此地步。

她正準備落地滾開,破門逃走。

一陣寒意已經貼上了她脖頂,小梅姑娘說道:“你要是再一動,後果你是知道的。”

宛清尼姑人是半蹲着的,她已經看到小梅姑娘的寶劍正扁着劍身,貼在耳下。只要她一翻腕,劍力一拖,就是身首異地的場面。

趙小梅姑娘倏地寶劍一收,說道:“你走罷!我不能傷你。我說過,這裏是清靜的庵堂,不能有腥風血雨。”

宛清尼姑緩緩伸直了腰,她看到小梅姑娘已經是納劍入鞘,才知道是真的不會殺她。

她沉默了半晌,才說道:“你不殺我,你會後悔的!”

小梅姑娘說道:“如果你再不走,後悔的將是你。”

宛清尼姑冷冷地一笑,她朝着後面走過去。

小梅姑娘對那躺在地上的兩個年輕尼姑說:“你們還在等什麼?”

那兩個尼姑掙扎着起來,也向後面逃去。

小梅姑娘忽然想起宛清尼姑臨去前那一聲冷笑,心裏一動,暗道:“糟了!”

她立即返身就要追到後面去,她這裏剛一起步,從後面出來一行人。

前面走的是一排三個人,華小真姑娘被兩個人左右挾持着,步履踉蹌無力,面容憔悴。

後面走的是宛清尼姑,手裏拿着另一柄寶劍,劍尖正頂住華小真姑娘的后心。

小梅姑娘一見大叫:“小真姊!”

華小真姑娘緩緩睜開眼睛,乏力地叫一聲:“小梅!……”

眼睛便闔了上去。

小梅姑娘沉聲問道:“你們把她怎麼的了?”

宛清尼姑冷笑道:“剛才我說的,你不殺我,你會後悔的。怎麼樣?要救她嗎?她服了軟骨散,她不像你,她現在已經四肢無力。再看看,只要我一伸手,寶劍就穿進了她的心房。”

小梅姑娘突然冷靜下來了,搖搖頭說道:“宛清!你不會那麼做的!”

宛清尼姑笑笑說道:“我一定會這麼做的,只要你動一動,這位排幫的大小姐,就死定了!”

小梅姑娘說道:“你一定不會那麼做,因為你知道那麼做的後果是什麼?你要付出太大的代價!”

宛清尼姑笑笑說道:“如果我願意付出那份代價!”

“宛清!你敢!”

“你知道我敢,對不對?我殺死了她,你要殺死我,我還可以用所有的人,跟你拼一拼。就算你最後也殺死了我,你的朋友華小真已經回生乏術了!”

“你不要命了?”

“何副總管!你難道不知道在樂都總管屬下的人,首先要通過的第一關,就是時時準備死!我現在就是拿自己的命換你的朋友華小真的命!你要不要試試?”

這句話擊中了小梅姑娘的要害。

因為她的確了解,凡是在她恩師樂如風屬下做事的人,可以享受所想要的一切,但是,唯一的一項要求,就是“唯命是從”,這“唯命是從”當然包括“不怕死!”要你死的時候,要毫不皺眉頭!

這位假尼姑郭宛清說的一點也不差,她殺死華小真之後,至多也將她殺死。問題是郭宛清的一命,能抵得了華小真的一命嗎?

當然不能,這不是誰的命值錢不值錢的問題,而是華小真根本不能死。

無論站在什麼立場來說,華小真不能死!

小梅姑娘就在這一點上,立即落入了下風!

小梅姑娘盼望哥哥趙小彬能及時出現,但是,沒有訊號,哥哥是不會來的。

用訊號嗎?瞞不過郭宛清的!那樣弄巧成拙,壞了大事。

小梅姑娘是一點主意都沒有了。

她只有問道:“郭宛清!你想怎麼樣?”

假尼姑郭宛清笑道:“你先要想清楚!千萬別輕舉妄動!任憑你的身手是如何的了得,只要你一動,無論你是多麼的快,快不過我這樣一伸手,你的朋友華小真就立即了帳!”

小梅姑娘又問一句:“你想要什麼?”

郭宛清陰陰地一笑說道:“我想要的是你!”

小梅姑娘想了一下,立即說道:“好!我跟你們走。但是你要先替華姑娘服上解藥。”

郭宛清笑笑說道:“你當我們是三歲孩提?”

小梅姑娘說道:“那你要怎樣?你說!”

郭宛清說道:“我的方法很簡單,我要的是保證。”

她仰頭叫道:“來人那!”

從後面又出來兩個年輕的假尼姑,兩個人手上各端着一個茶碗,冒着騰騰熱氣。

郭宛清說道:“這一碗是華大小姐的解藥,給她灌下去,十個時辰之後,她就可以復原。”

她指着另一碗:“這一碗是給你喝的!”

小梅姑娘點點頭。

郭宛清說道:“這回不是軟骨散,是另外一種葯。”

小梅姑娘不覺脫口問道:“是什麼?”

郭宛清陰陰一笑說道:“不能告訴你。你應該知道,樂都總管是你的恩師,她有多少種葯,你不會不知道。只要你喝了這碗葯,我再叫人用鹿筋將你捆好,然後我立即將解藥給華大小姐灌下去。這個交換條件好不好?”

小梅姑娘斷然說道:“不行!誰知道你給華小真姑娘服下去的,是不是真的解藥!我不會上這個當。”

郭宛清笑笑說道:“你不相信我?”

小梅姑娘說道:“你的為人能使人相信嗎?”

郭宛清忽然哈哈大笑,笑聲停歇,她指着小梅姑娘說道:“虧你在江湖上闖過,連做一個光棍的條件你都沒有。在該認輸的時候,你就只有認輸。知道嗎?你現在是輸家,是道地的輸家。也就是說,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我,知道嗎?你沒有選擇。”

小梅姑娘沉默了,在生命和華小真姑娘之間,她必須要做一個選擇。

事實上,她根本沒有選擇,她不能眼看着華小真被利劍穿心而死,她絕不能那樣做!

郭宛清問道:“你決定了嗎?”

小梅姑娘點點頭說道:“郭宛清!你說得對,我是輸家,我沒有選擇。把那碗葯端過來吧!”

一個年輕的假尼姑端着碗,慢慢地走過來。

這時候,華小真姑娘忽然睜開眼睛,說了一聲:“不!”

她的眼睛又闔上了,她遲緩而又吃力地說道:“小梅!你……不能……這麼做……你們的話……我都…聽到了……你不能……不能……”

小梅姑娘黯然說道:“小真姊!我必須這麼做。我不能眼看着你死,我絕不能。無論是看在華伯伯,或者看在我哥哥,我都不能這麼做。還有,我到了京城,在我恩師面前領死,也了無恨事,你不要管我的事。”

郭宛清笑道:“你知道了就好,快喝吧!”

那年輕的假尼姑,已經走到小梅姑娘身前。

小梅姑娘伸手接過那碗葯,就送向嘴邊,突然,聽得一聲春雷也似的暴喝:“小梅住手!”

小梅姑娘一震,郭宛清也是一怔,她立即將劍尖向前一送。可是她已經遲了,右臂一麻,寶劍掉到地上,劍尖已經劃破了華小真的衣服。

只見郭宛清整個人飛將起來,落到好幾尺遠,摔在地上。

小梅姑娘人影一閃,幾乎是同時到達,用腳尖點住郭宛清的胸口。

再看那兩個挾持華小真姑娘的尼姑,倒在兩旁,華小真的身體,被趙小彬抱個整着。

趙小彬充滿歉意說道:“小梅!我來得遲了!”

小梅姑娘露出笑容說道:“哥!一點也不遲,來的正是時候。”

她對郭宛清說道:“現在你立即帶着你的人走,愈快愈好!晚了我就不保證你能活着離開。”

她的腳尖突然一用力,郭宛清岔住一口氣,張着嘴幾乎說不出話來。

郭宛清捧着心口,狠狠地望了趙小彬一眼,果真帶着她的幾個假尼姑走了。

趙小彬抱着華小真姑娘,滿臉焦急,問道:“小梅!小真姊怎麼了?”

趙小梅姑娘連忙說道:“哥!不要慌,無妨的!”

她將那個老尼姑找來,安慰她不要怕,那些假尼姑已經趕跑了。要她找一處靜室,再找一碗熱水來。很快地,趙小彬將華小真姑娘抱到一間靜室里,將她平放在床上。

小梅姑娘取出解藥,化在熱水裏,幫着哥哥灌到華小真姑娘肚子裏。

小梅姑娘輕輕地說道:“哥!她服了解藥,很快就會復元。你在這裏照護着小真姊,我去弄點吃的,我們也該餓了。”

她說著話,便悄悄退出門外,並且帶上了門。

陰天,黃昏來得特別快。

趙小彬在靜室里點上一支蠟燭,靜靜地坐在床前,看着華小真姑娘。

蠟燭一點一點燃燒着,不知道過了多久,華小真姑娘才悠悠醒來,她一看到趙小彬,不覺眼淚湧出,低低地說道:“小彬!我對不起你!”

趙小彬用手輕輕抹去她的淚水,說道:“小真姊!快別這麼說。誰對不起誰,這話不是顯得我們是多麼生分嗎?”

華小真姑娘又流出眼淚。

趙小彬輕輕地抹着華小真臉上的淚,正着臉色說道:“小真姊!我也不說感激你的話,你也不要說對不起!讓我們今後互諒互敬生活在一起,好嗎?”

華小真姑娘突然有了羞意,將頭埋在趙小彬的懷裏,趙小彬也輕輕地擁着,彼此互相聽到了心裏的歌曲。

也不知道經過多少時間,那支蠟燭已經滴了一堆燭淚,靜室里也漸漸暗起來了。

外面有人敲門,小梅姑娘叫道:“哥!小真姊!我們吃飯了。”

兩人一驚而覺,慌忙分開,華小真姑娘更是慌忙從床上坐起來。

小梅姑娘捧着一個燭台,後面跟着老尼,手裏端着一盤菜,還有一個酒壺。

小梅姑娘進來笑嘻嘻地說道:“小真姊!現在都沒有事了吧!”

華小真姑娘一聽,就知道她說的雙關語,想到自己咬指留書,寫的那些話,不覺臉上一紅。……但是她立即從床上下來,上前拉住小梅的手,懇聲說道:“小梅!你對我的厚愛和那種生死情感,我不說感激,我只能說此生此世,永不相忘。”

小梅姑娘笑道:“小真姊!我不要你永世不忘,只要你此生此世跟哥哥永不分離。”

華小真姑娘的臉一直紅到耳朵。

小梅姑娘放下燭台,摟住華小真的肩,笑着說道:“小真姊!說你是鐵心羅剎真是難以相信,你瞧你是這樣的害羞!”

華小真益發地充滿了羞意,反倒說不出話來。

趙小彬說道:“小梅!我真的要謝謝你對小真姊那份可以易生死的真情。”

小梅姑娘說道:“哥!我接受你的道謝,只要你們永遠相愛,我就高興了。”

她拉着華小真姑娘的手,坐到桌子旁,說道:“那些假出家人,存有許多葷菜,我沒敢用。我覺得這裏是庵院,不應該吃葷。我跟老師太做了幾樣素菜,不過酒還是準備了一點,此時無酒,不足以表示我們慶賀的心情。來!我們先干一杯!”

趙小彬和華小真內心自然充滿了愉悅之情,雙雙舉杯和小梅幹了一杯。

這一頓飯雖然是吃的素菜,卻是吃得三人齒頰留香,大家心裏充滿了快樂。真是:不是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

那位老師太說不出有多感激,不等他們吩咐,就泡了一壺西湖雨前毛尖,擺着三隻茶碗,請三個人到另一間靜室品茗。

老師太一再地說著感謝的話。她說:“這座小庵是慈航觀世音菩薩的留雲下院,所以庵名為留雲。是我二十年前,一個人化緣一塊磚、一片瓦蓋起來的。全庵只有我和兩個老道婆,一向清靜,沒有想到兩個月以前,突然來了這些人,要不是幾位施主,我這留雲小庵,不知如何得了。”

老師太又特別推薦她的茶,是真正的雨前,也是真正一片一片用手摘下來的“毛尖”,有一種特別清香。

趙小彬三人也表示了謝意。

三人坐在靜室里,窗外竟然有了淡淡的月光。天上的濃雲已經逐漸散去,月光從雲隙里灑下來。

趙小彬說道:“我們今後將往何處?”

小梅毫不思考地說道:“哥!你和小真姊在此地多做休憩,說實在的,這一陣心情緊張之後的疲憊,西湖是最適宜調養身心的地方。如果這座留雲小庵不能久住,你們就回到孤山去。”

華小真姑娘說道:“小梅!聽你的口氣,是要和我們分手,你不留下來是嗎?”

小梅說道:“小真姊!你真是玲瓏剔透的心,任何一件事,都瞞不過你。你說的對極了,我是要和你們分手了。”

趙小彬連忙說道:“小梅!你要到哪裏去?為什麼要和我們分手呢?”

小梅笑着說道:“哥!說實話,我也不想和你分手。但是,有一個地方我是非去不可,而且不能耽擱太多的時間。”

趙小彬和華小真幾乎是同聲問道:“你要去哪裏?”

小梅說道:“岳州。”

趙小彬和華小真不禁驚呼出聲,這個地方對他們二人而言,不但是熟悉,而且都留有極為深刻的印象。

趙小彬立即說道:“小梅!我們和你一起去。”

小梅眼睛裏流露出感激,但是她斷然地說道:“不!我去岳州,是探聽一項消息。哥!你還記得洪叔叔!我是說藍如鼎老前輩,他告訴我們的,他的傷,是傷在自稱樂如風的奇醜婆子手下。這件事使我非常奇怪。我恩師是一位風韻極佳的人,這奇醜二字根本扯不上。這是何人假冒我恩師的名字?其中恐怕是有隱情。這件事我不知則已,已經知道了,我就不能不管。還有……”

她頓了一下,想了想又說道:“仲彬二弟隨着朱雲甫到岳州,這是他和洪叔叔父子重逢的絕好時機。不過,如果其中沒有人說明原委,恐怕好事可能變成壞事。我去,應該是一個最好的人選。”

趙小彬說道:“小梅!讓我們同行好嗎?仲彬的複姓歸宗,是件大事,我也應該去盡一份力。另外,岳州還有一位老人家,她是小玲視同親人的排幫長輩……”

華小真接着問道:“小彬!你說的是魯婆婆?”

趙小彬點點頭,沉重地說道:“魯婆婆把小玲視為骨肉親人,小玲的死訊,至今未能讓老人家知道,我們對小玲是一種歉疚。”

華小真不覺流下了眼淚。

小梅也黯然說道:“哥!我也不願和你以及小真姊分手。一則你們應該雙雙回到揚州,讓華伯伯安心,你們不覺得華伯伯自從小玲過世之後,他老人家一下子就愈發蒼老了許多。而且,他老人家是多麼希望你們能成為一對佳偶,可是他老人家藏在心裏不敢再說什麼!你們回去,是對華伯伯最好的安慰。還有,哥和小真姊,也應該到小玲墳上去上炷香……”

她自己說到此處,已經哽咽不能成聲。

趙小彬拭着淚水說道:“小梅!你說的都對。我覺得等我們自岳州回來,一切都不算遲。但是,岳州的事,我們卻不能耽擱。我有一種感覺,洪叔叔這次回岳州,會有重大的事情發生。老實說,他的事,與我們共同的事業,是有密不可分的關係,我們只好把私情,暫時擺在次一等地位了。”

華小真流着淚說道:“小梅!我忽然覺得,我決定把終身托給小彬,這樣做是不是對不起小玲?”

小梅趕緊上前摟住華小真的肩,說道:“小真姊!你是一位經歷過江湖風浪的人,你懂的道理比我多。我敢說,如果我是小玲,如果小玲地下有知,恐怕她現在最希望見到的事,就是你和小彬哥成為佳偶。我要你們到揚州去上小玲的墳,也正是告慰她於九泉之下。小真姊!你們是姊妹,你難道還不知道小玲的為人嗎?”

她擦去自己的淚痕,再輕輕拭去小真臉上的淚水,她說道:“都是我不好,惹起你們的傷心。現在我決定不跟你們分手了,今天晚上在這留雲庵暫住一晚。明天回孤山再作一番料理,然後我們啟程,前往岳州,這樣可好?”

華小真和小梅相擁着,她的心裏真有一份難以言宣的激動,這樣善體人意,處處為人設想的姑娘,因此也可以想到小彬小梅的母親,一定也是一位慈祥可親的婆婆。

這份美滿的姻緣,在幾經波折,在絕望的關頭復蘇,而且是急轉直下,可見得“姻緣本是前生訂”這句話,是一點也不假的。

且不說華小真內心裏的感慨與滿足。趙小彬對於小梅的善解人意,也是十分欣慰。他認真地說道:“小梅!我們從岳州回來,不但要到揚州,當面向華伯伯稟告,請他老人家同意我們的婚事,而且,我們也該專程前往金陵,去見爹娘……”

正說著,門外有人敲門。老師太捧着一個托盤,裏面放着三碗素麵飄着麻油的香味。

老師太笑着說道:“三位恩人已經談得夜深了,老尼就做了一點素麵,給三位恩人消夜。”

趙小彬等一起站起來稱謝。

老師太說道:“那些壞人留的葷菜,統統叫老道婆拿出去送給貧苦的人,就是留着,三位恩人也不會吃的。這三碗素麵雖然簡陋並不可口,至少讓三位恩人吃着安心。”

小梅手捧着面碗,深深地謝道:“老師太!你這恩人的稱呼,折煞我們了。但願這留雲庵院,從此不要再有世俗麻煩,以免玷污了這塊乾淨地。”

小梅的話剛一說完,就聽外面有人哈哈大笑,而且朗聲說道:“這話要看怎麼說,留雲庵院能不能安靜,就要看你何副總管是不是體恤出家人的苦處,而跟我們合作。”

小梅臉色一變,立即放下碗,拿起寶劍,就要衝出房門,卻被華小真一把拉住。

華小真在拉住小梅的同時,遞給小梅一個眼色。

小梅立即恍然大悟,她對小真輕輕地說聲:“謝謝你!小真姊!”

說著話,人向門旁一掩身,隨手一拉門,只聽得嗖、嗖、嗖……至少有五六種不同的暗器,飛進房來。

如果小梅當時真一拉門,任憑她的反應是如何的敏銳,恐怕也很難躲過這一陣飛蝗般的暗器。

就在嗖嗖之聲剛一停止的瞬間,小梅寶劍映起一層光芒,人如閃電,從門裏一掠而出,直衝而上,正好落在留雲庵的門樓上。

只見一溜人影,至少有五六個人,正向靈隱寺的後院那邊退去。

小梅厲聲叱喝道:“你們給我站住!”

前面的人,果然聞聲而停,人向雙邊一分,立即形成一個包圍的形勢。

小梅飄身而下,寶劍橫在胸前,在黑夜星月微光之下,這柄寶劍的寒芒,令人震懾。

小梅緩步上前,站定之後,沉聲說道:“你們不是要我跟你們合作嗎?你們不是要將我捉拿回燕京嗎?我出來了,為什麼你們又要逃走呢?”

對方几個人互相看了一眼之後,沒有人答話。

小梅突然怒聲叱道:“你們無恥已極,想利用偷襲的手段來對付我。你們要自知自己沒有這個本領,又何必前來獻醜?”

對面從左邊走出來一個人,一身長袍已經紮起了下擺大襟,下頦疏朗朗的一撮鬍子,一雙深凹的眼睛,兩腮削瘦無肉,說話冷冷地,沒有一點表情。

“姓何的小妞!他們之中確實有幾個人怕你,說你功力得自我們樂都總管的真傳。不過那是他們,不是我!”

另外從左邊又走出來一個人接口說道:“那也不是我!”

削瘦的老者冷嘿嘿地笑了起來,說道:“你瞧!是不是怕你的人就是那幾個膿包。所以你們逃走,要請你把話收回去。”

小梅沉聲問道:“你們二人是誰?”

削瘦的老者冷笑說道:“姓何的小妞!你以為你這個副總管的威風,還可在我老人家面前耍一耍?你的眼睛長到哪裏去了?告訴你,你既然不認識我,算你無知,就讓你到死做個糊塗鬼吧!”

他說著話,邁開步伐,朝着小梅姑娘走過來。

小梅剛要向前迎上去,她的身後華小真叫道:“小梅!你等着。”

小梅兩眼不敢放鬆對方,因為雙方已經隔得很近,任何一個疏忽,都可以造成憾事。她平靜地說道:“小真姊!他們都是沖我來的,請你不要管這檔子事。”

華小真已經和她並肩在一起,笑着說道:“小梅!怎麼你又把你我分得這麼清楚哇!留雲庵郭宛清那個假尼姑用劍尖抵住我的后心,你為什麼要替我的生死?那也是衝著我來的啊!”

小梅叫道:“小真姊!你不要忘了,你等於大病初癒,你……”

華小真笑道:“因為這等角色,只需要我這種大病初癒的人來對付,也就足夠了。”

她立即壓低聲音說了一句:“小梅!來人是西南有名的蛇魔!”

小梅急道:“小真姊!那你……?”

華小真微笑說道:“小梅!你跟小彬替我壓陣就夠了!”

她一晃手中的短劍,那正是趙小彬的魚腸劍,昂然地迎上去。

對面削瘦的老者已經停下了腳步,陰陰地看着華小真姑娘,說道:“你回去!你替不了何小梅。”

華小真微微笑道:“蛇魔!你那點邪門外道的玩意兒,還用不上趙小梅趙姑娘親自動手。”

老者被華小真脫口叫出“蛇魔”的渾號,他震動了一下。因為他只在西南邊陲生活,很少在中原闖字號,但是他沒有料到華小真當年以鴛鴦臉鐵心羅剎在江湖上闖蕩的時候,見識過多少江湖人物,也聽聞過多少江湖上的掌故。

蛇魔的神秘既被揭穿,心裏的得意就降低了幾分。他問道:“你是誰?她為什麼不姓何?”

華小真笑笑說道:“我是誰並不重要,你不認識趙小梅姑娘,證明你對中原的武林,了解得太少。你連震動武林的劍神趙爺都不知道,你看你是多麼孤陋寡聞!趙姑娘就是劍神趙爺的掌珠,你現在知道了吧!”

蛇魔對於劍神的大名,雖是聽說過的,他實在弄不清楚,為什麼何副總管又變成了劍神的女兒。一個人的心神不定,是對手過招的大忌,華小真開始在氣勢上佔先,便趁勝追擊。她微微地笑道:“你估計憑你身上那幾條蛇,能夠保證你今天全身而退嗎?你錯了!”

她這一聲“你錯了!”

話音未落,人突然一彈而起,手中魚腸寶劍以凌厲無比的光芒,掃向蛇魔。

這一招突然的凌空撲殺,來勢太快,而且也太猛,蛇魔自然也不是弱者,就在這一瞬間,雙手一伸,從衣袖抖出兩條很細的怪蛇,一黑一紅,就如同兩道疾飛而出兩線索,纏向華小真。

蛇魔的出手用心極為狠毒,他這兩條怪蛇,都堅硬過鋼,普通刀劍無法傷它分毫的。他打算即使有一條蛇被對方削斷,他的另一條蛇只要一沾上對方的身體,對方就死定了。

但是,他低估了華小真的身手,尤其低估了她手中的魚腸寶劍。

華小真以雷霆萬鈞之勢,橫削而出的招式,首當其衝的是蛇魔右手發出的黑色怪蛇,只聽得“嚓”的一聲,劍芒過處,那條黑蛇半截飛向老遠。

華小真一劍得手,身形將落之際,右腕倏地半空一翻,人向下落,劍向上挑,正好身形一低,躲過那條閃電飛來的紅色怪蛇,劍芒卻適時而至,那條吐信而來的蛇,哪裏擋得了魚腸寶劍的鋒利,灑出一蓬毒汁,半截飛開丈余以外。

華小真一劍兩招,削斷了蛇魔的兩條最得力的蛇,她並不進一步貪功,劍芒一收,人即時翻身一個倒縱,退回七八尺。

她的人剛一落地,立即叫道:“小梅!小心他的蛇鏢!”

這時候趙小彬小梅兄妹,充分發揮孿生兄妹的心靈相通,還沒有等到華小真的警告,二人雙雙出手。打出的並不是什麼暗器,而是及時從地上抓起一把碎石和砂土,四掌齊發,掌勁加諸砂石之中,如同滿天星雨。以他們二人的內力,即使是摘葉飛花,同樣可以傷人,何況是砂石泥土。

這一陣凌厲的飛砂走石,正好迎上蛇魔抖手全力發出的幾十條毒蛇。這些蛇被用作暗器打出,只要有人中了其中任何一條,都是劇毒無可救藥。但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趙小彬兄妹在靈機一動的剎那,用一陣飛砂走石,擊潰了蝟集而來的蛇鏢。

平時,蛇魔發出蛇鏢,只要一條兩條,就足以致一位高手死於非命。今天他在憤怒之下,傾囊而出,結果只落得遍地蛇屍,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的事。

機靈的華小真一見對方一群蛇鏢落地,趁着對方錯愕發怔的時候,她一次彈身再起,人去如矢,劍出如電,再凌空撲殺,蛇魔急思閃躲時,已經遲了一瞬。他的雙臂剛剛舉起,身形微蹲,急待退後,劍芒已經掃過,一聲凄厲的叫喊,一蓬血雨,兩隻胳臂落地。

華小真攻擊的動作快極了,她的單腳一着地,右腳立即踢出一招“力踹龍門”,正好在蛇魔痛暈了頭的時刻,着着實實一腳踹中蛇魔的前胸。

這一腳勁道十成,蛇魔整個人都飛了起來!落在五尺開外,連哼都沒哼得一聲,落在地上,口噴鮮血死了。

小梅姑娘對華小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勢,對付渾身是毒的蛇魔,真是佩服萬分,連聲說道:“小真姊!你真是了不起!”

華小真微笑着還沒有來得及答話,原先和蛇魔同時走出來的另一個人,驀地搶步上前,“呼”地一聲,一柄鋼叉上面纏着兩尺多長的粗逾人指的刺鏈,在五尺開外,就掃將過來。

華小真剛要回身,趙小彬早已掠身而至,說道:“小真姊!該我上了吧!”

小梅叫道:“哥!你搶的是什麼?”

趙小彬從華小真手裏接過魚腸劍,從容說道:“小梅!我已經很久沒有動手了,劍法生疏,早該練習,讓我哥哥吧!”

這樣的對話,原是有失輕佻而不厚道。但是,趙小彬一看對方使的是重兵刃,而且外加刺鏈,分明是一個橫練的人物。對手之先,能激起對方浮躁的情緒,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果然,對方哇呀呀一聲怪叫,又粗又壯的身體,卻是靈活非常地撲過來。

趙小彬剛一開口說道:“兄台!蛇魔的下場你已經看得很清楚……”

對方暴躁如雷,叫道:“姓趙的!有本事對上手再說。”

他的雙手一掄,鋼叉前面的刺鏈猛地橫掃過來。

趙小彬彈身一躍,正好從腳下掃過去,可是,對方搶先一步,刺鏈過去,雙手倏地一收一豎,鋼叉驀地化做“朝天一炷香”,衝天而起,直取趙小彬的下陰。

這一招是令人想不到的。

鋼叉本是橫掃,而且帶着兩尺多長的刺鏈,勁道何止數百斤。一着掃空,砸得地上砂石齊飛,如何能在這樣的勁道之下,收回鋼叉再變化為上舉而刺,這份收發自如的力量,不是光有幾分蠻力就可以辦得到的。

趙小彬的心裏也略為一驚。

一口真氣泄盡,身形下落,正好迎向鋼叉。

趙小彬人在空中,瞬間一個轉折,單足平踢,側擊鋼叉,人卻向一旁平落下地。

這樣險煞人地落地,雙手雙足一點即起,翻身一個魚躍,挺身收腿,正要站起,對方刺鏈迅速掃到。

對方每次都能搶住有利的瞬間出手,說明他不是普通之輩。

趙小彬陡地一聲暴喝:“斷!”

魚腸劍就在收腿的同時,掠刃向外,只聽嗆啷一聲,刺鏈如同腐朽,斷了兩截,掃帶到一邊。

趙小彬這時候長身而起,右腳平飛,以極困難的姿勢,踢出極有力的一腳“魁星踢斗”,當的一聲響,平掃的鋼叉踢得上飛,對方雙手虎口一麻,心中暗叫“不好!”

鋼叉踢開,門戶大敞,趙小彬在一腳之後,如影之隨形,魚腸短劍搶得一隙之利,直取對方咽喉。

寒芒如電,任憑再好的身手,也無法躲開這樣的一劍貫喉的下場。

但是,趙小彬的手臂一沉,正好收住,劍尖抵住對方的咽喉。

趙小彬喝道:“你還要助紂為虐嗎?”

對方突然一聲大吼,鋼叉撒手,人向前一撲,迎向趙小彬的寶劍,正好劍刃貫穿咽喉,一陣低吼,人倒在地上,頃刻死去。

趙小彬收回了無血痕的魚腸劍,心裏還有幾分惋惜,就聽得小梅姑娘叱喝道:“你們不要走!”

剩下的四個人站在那裏不敢動。

小梅姑娘剛一移動腳步,對面其中一人說道:“何副總管!……”

小梅叱道:“我姓趙。”

對方說道:“趙姑娘!你應該知道,我們只是奉命行事,而身不由己。姑娘能高抬貴手,我們感激不盡。”

小梅說道:“我不殺你們,我要借你們的口向我恩師傳達幾句話。”

對方說道:“請吧!姑娘也會估量得到,只要我們能傳說的,我們一定將話帶到。”

小梅說道:“第一、請上告恩師,趙小梅已經複姓歸宗,親情倫理之不可廢,是我過去錯誤了,如今我能改正過來,恩師應該替我高興。”

對方說道:“我們記得。”

小梅說道:“第二、趙小梅絕不忘師恩,往後一定有機會向恩師請罪,請恩師不必再派人追殺我。如果恩師不能放過,只要過了今年的五月初五,我會專程北上,當面領罪。”

她說得很激動,接着又說道:“留雲庵是一塊清靜之地,老師太方外之人,不要再來人煩擾於她。就這三點,你們都記下嗎?”

對方應道:“我們都記下了。”

小梅姑娘說道:“如此你們請便!”

對方朗聲道謝,說道:“趙姑娘!你是位了不起的人物,我們敗在你手裏,絲毫不覺得慚愧。你的話,我們一定帶到,只要我們還能活着回到燕京。多謝!告辭!”

四個人一齊躍身向黑影中掠去,消失在山林夜色之中。

小梅姑娘一時引起感觸,站在那裏,默默沉思。

華小真上前挽住她的手,低聲說道:“小梅!你記得古書上常說的一句話嗎?忠孝不能夠雙全。”

小梅若有所感的說道:“小真姊!你這個比喻我不敢當,不過,師恩如海,我的確是無法忘記的。但是,恩師為孛羅效命,我又實在不敢苟同,這種情形,令人痛苦。”

趙小彬在一旁安慰着說道:“小梅!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任何人做事,都有一個目的,也可以說都有一個原因。你的恩師所以如此做,一定有她的原因,甚至於是一個不得已的原因,一個有充分理由的原因。像她這樣具有絕頂武功的人,也具很高的智慧,豈會做出沒有理由的事?”

小梅姑娘一直在痛苦地搖着頭。

趙小彬接著說道:“小梅!你不要搖頭,我的意思是說,這種事一定會有水落石出、真象大白的一天,你又何必現在為這件事在痛苦?”

華小真接著說道:“只要等到真象大白的那一天,必是你可以向恩師請罪的時候了,也是你師徒二人可以相聚的時候了!對不對!”

小梅望着他們二人,也只有點頭同意了。

趙小彬抬頭看看天上的淡月疏星,夜已過午。便向她們二人說道:“我們也不必回到留雲庵去歇着了,老實說,雖然佛曰殺惡人即是行善事,畢竟在庵前殺得滿地血腥,壞了佛門清凈。”

他朝小梅一伸手,借過她那柄寶劍,說道:“讓我掘個土坑,埋了蛇魔和那個不知名的人,免得暴屍此地,有失厚道。”

他認真的掘着坑。劍利、人有力,再加上華小真和趙小梅的幫忙,不消頓飯光景,掘成一個兩尺多深的坑。將蛇魔和另一個人的屍體,埋在坑裏,堆成一個淺淺的墳頭。他望着自己和華小真她們,都是一身泥土,不覺說道:“真是抱歉!……”

華小真含笑說道:“別為這件事向我們兩個人說道歉,這正是你心存仁厚的表現,我為你感到欣慰。”

趙小彬說道:“生命是神聖的,雖然是壞人,也是如此,不是不得已,不能輕易言殺。既然已經殺了,好人壞人都沒有了分別,再讓他們暴屍在外,那就不應該了。”

小梅嘆了口氣說道:“哥!你為我上了最寶貴的一課,這是我在恩師那裏所學習不到的。”

華小真怕又勾引起小梅心裏的不安,連忙岔開說道:“我看天色也是將明的時刻了,我們就趁着這個空當,回到孤山,清洗休憩,換過衣裳,就展開我們的岳州之行可好?”

趙小彬小梅姑娘同聲稱善。

果然,他們三人在孤山梳洗一番,換過衣裳,小梅姑娘仍然改扮為男裝。並且依照華小真的意思,留了一封書簡給華老幫主,因為孤山與揚州之間,經常有人往來於途的。

在留書當中,華小真除了說明趙小彬的康復,大夥一同前往岳州之外,並且隱隱約約地說了一點她與小彬之間的感情。

關於這一段,華小真寫得含蓄而技巧。

“……本來小彬和我要一同回到揚州,看望爹爹,為小玲上墳捻香。但是,我們和小梅必須要往岳州處理一件大事。我們會很快回來,回來和爹團聚。”

這趟岳州之行,路途不近。

華小真親自在杭州選購了三匹馬,行程不急但也不緩,直奔岳州。

也沒有經過幾日,岳州在望。趙小彬首先帶着她們兩人去見魯婆婆。

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麼這樣做,但是在他的心裏,始終覺得是虧欠了魯婆婆什麼。他知道小玲的死訊,會對魯婆婆是一次沉重的打擊,但是,他覺得不把這個消息告訴魯婆婆,對這位孤單的老婆婆,更是一種殘忍的欺騙。

當三匹馬停在門外,落鞍下馬,準備扣門的時候,趙小彬向華小真說道:“小真姊!魯婆婆在排幫是微末之流,如果你不方便會面,你在岳州找一處客棧等着我們好嗎?”

華小真微笑說道:“小彬你錯了!像魯婆婆這種人,在排幫是受人尊重的,而且也沒有在她面前計較地位的尊卑。再說,我過去沒有去見過魯婆婆,是為了保持小玲的一點秘密,如今小玲去了,我至少應該去當面謝謝她老人家,這些年來,對小玲的照顧。”

趙小彬點點頭。

他遲疑了一下,舉起手來,敲敲門。

裏面應門的是衰老的聲音:“是哪一位啊!”

趙小彬當時心裏一陣凄慘,不久以前,離開岳州的情形,歷歷眼前,如今再來時,卻已經是人事俱非。一股酸味直衝眼眶,幾乎答不上腔來。

他咳了一聲,才大聲回答道:“奶奶!是我,小彬回來了!”

門裏的魯婆婆大概沒有想到小彬回來得是這麼快,意外地喜悅,立即拉開門,笑呵呵地說道:“真沒有想到你們會回來這麼快呀!因為最近岳州的情形風緊,所以,沒有弄清楚是誰,不隨便開門。……”

魯婆婆滿心喜悅地將門打開,滿嘴念叨着,突然一抬頭,看到除了趙小彬以外,還有另外兩個人,她頓時將話縮住。

可是等她再注意到小彬的身旁,站着一位非常美的姑娘,還有一位年輕英俊的少年,她慌忙說道:“真是對不起!我不曉得是有客人。人老了,真是不中用了,各位請進。”

華小真上前一步,扶住魯婆婆,親切地叫道:“奶奶!你不要客氣,我們都不是客人。”

魯婆婆怔怔地問道:“小彬!這位標緻的姑娘是誰呀!叫我老婆子奶奶不敢當啊!”

趙小彬一行將魯婆婆擁進屋裏,隨手將門拴上,才說道:“奶奶!她就是小玲的姊姊華小真。”

魯婆婆聞言大驚,連忙掙脫了華小真的手,惶然說道:“原來是大小姐,老婆子太放肆了。”

她就要按幫規行禮,被華小真一把抱住,說道:“奶奶!千萬不要讓我難堪。小玲在日,你把她看做是孫兒晚輩,我尊稱你一聲奶奶,並不過分,何況你的年齡、你在排幫的地位和貢獻,我都應該是晚輩。”

魯婆婆不安地說道:“排幫是個有規矩的大幫,一切都是按照規矩做事的。大小姐!我可不敢欺師滅祖。”

華小真摟着魯婆婆說道:“奶奶!你在排幫的地位是超然的,如果你要按照幫規講禮,我們今天就待不下去了。奶奶!你是不歡迎我們住在這裏嗎?”

魯婆婆惶然地說道:“大小姐!你這麼說,我老婆子可擔當不起了。說實在的,大小姐!以往我也沒有機會見到你,而且……而且……”

華小真一直摟住魯婆婆的雙肩,笑着接口說道:“而且,我常年戴着神秘的面紗,看不到我的廬山真面目,對不對?還有,我有一個綽號,在江湖上很響亮,叫做鴛鴦臉鐵心羅剎,跟我現在這張臉完全不一樣,對不對?奶奶!”

魯婆婆不安地說道:“大小姐!一切都是太突然了。”

她的眼光剛一移動,趙小彬立即引見小梅:“奶奶!這是我的同胞妹妹小梅!”

魯婆婆不禁笑道:“原來是趙姑娘,別說老婆子老眼昏花,分不清趙姑娘是易釵為弁,就是換個眼力好的人,恐怕也分辨不出。”

她一想到“易釵為弁”,就忍不住問道:“小彬!小玲為什麼沒有跟你們一道來?”

趙小彬神情一黯,還沒有說話,魯婆婆又若有所悟地問道:“大小姐!我想起來。你方才說,小玲在日,我老婆子待她如何如何。你的意思是說……?”

華小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說道:“奶奶!……”

魯婆婆立即攔住說道:“大小姐!我老婆子一生坎坷,什麼樣的打擊我都承受過。大小姐!當年我那口子,早上活蹦亂跳出門,晚上抬回來的是血肉模糊的屍首,那年我不過才二十五歲。我還是活下來。大小姐!你說吧!是不是小玲她……”

華小真泣不成聲,趙小彬淚流滿面,小梅姑娘拭着淚水,上前扶着魯婆婆說道:“奶奶!小玲不幸在揚州分舵召開的篡奪排幫根基的會場上,意外的中了揚州分舵賽吳用的埋伏,我們都很哀慟,我們把她葬在揚州的梅花嶺。”

魯婆婆神情慘變,一直在搖着頭,說不出話來。

趙小彬和華小真急忙叫道:“奶奶!你怎麼啦!你……”

魯婆婆掙扎了半天,一張嘴,噴出一口鮮血,人終於暈過去了。

三個人手忙腳亂地將魯婆婆抬到床上,小梅姑娘為魯婆婆餵了一粒丸藥,再推拿半晌,魯婆婆才悠悠醒來。

華小真連忙說道:“奶奶!你是疼小玲,如果你的身子受到了傷害,小玲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心安的。”

魯婆婆長嘆了一口氣,任憑着老淚縱橫,凄然說道:“大小姐!老婆子活了一大把年紀,世間事看得太多,生離死別,老婆子看得太透了,沒有人能夠逃得了這個關口,不過,小玲這孩子命太苦,她跟我老婆子相處得情感太濃太真,我還是看不開的。”

華小真流淚說道:“奶奶!我明白你對小玲的感情。”

魯婆婆掙扎着下床,被華小真攔住說道:“奶奶!你歇着,有什麼事,我和小梅來替你做。”

魯婆婆說道:“大小姐!承你這樣的看得起我,叫我一聲奶奶,我本來是承當不起的……”

華小真連忙說道:“奶奶!我是小玲的姊姊,而且我是有一份真心。”

魯婆婆點點頭說道:“大小姐!我能看得出,也能體會得出你這份真心。既然如此,我老婆子也就不客氣,請大小姐和小梅姑娘隨我到廚下拾掇吃的,回頭我有話說。”

華小真和趙小梅果然隨着魯婆來到廚下,忙了一陣,做了幾個熱炒,蒸了幾樣腊味,開了一壇酒,當然少不了煎炸了油餅,四個人團坐房裏,魯婆婆端起酒杯說道:“酒,不是好東西,不能多喝。但是有時候,酒又是不可缺少的東西。比方說,今天這種情形之下,沒有酒,怎麼能說話!我老婆子先敬你們一杯,借酒蓋臉,下面的話就好說了。”

魯婆婆幹了一杯,趙小彬三人也都幹了杯中酒。

魯婆婆又勸大家吃菜。

然後她正色說道:“大小姐!有一件事老婆子藏在心裏已經很久了,我原以為等到小玲成婚大喜的日子,再向她說。如今這個機會是沒有了,不過今天卻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華小真和趙小彬兄妹都不敢說話,靜靜地在聽着。

魯婆婆又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們可曉得,為什麼我老婆子跟小玲會有那麼好的感情?這其中有一個原因。”

華小真說道:“小玲自小就是一個聰明懂事的孩子,善解人意。”

小梅說道:“那是因為魯奶奶和小玲之間有緣分。”

趙小彬說道:“小玲經常要到岳州來,奶奶的地方落腳方便,奶奶對她愛護備至,這樣自然就有了深厚的感情。”

魯婆婆說道:“你們三位說的都對,但是,這其中有一個最主要的原因,是你們所不知道。”

她頓了一下,眼睛注視着面前的酒杯。

默默地停頓了半晌,彷彿是在回憶遠久的往事,也許是在整理零星歲月的片斷,終於她嘆了一口氣,說道:“十五年前,我在排幫是侍候幫主內當家的親信管家。”

華小真立即說道:“原來奶奶當年是在我娘身邊的人。”

魯婆婆苦笑了一下點點頭,接著說道:“那年,幫主已經四十好幾,可是還沒有子嗣,就是這時候內當家的有孕,這真是大事。我是小心的伺侍着,我也暗暗地祈求上蒼,不論男女,能為幫主留下後嗣。”

華小真聽得很認真,因為她從來沒有聽過這些事。

趙小彬和小梅當然是插不上嘴,只有靜靜地聽着。

魯婆婆接著說道:“正是內當家的快要臨盆的那一天,幫主從外面回來,手裏提着籃子,籃子裏用汗巾覆蓋著,神色有些倉惶地走進來。”

華小真不禁問道:“籃子裏盛的是什麼?”

魯婆婆看了一眼,緩緩地說道:“幫主拿到房裏,掀開汗巾,原來裏面放的是一個孩子,一個大約兩歲多的孩子,瘦弱、有病,看得出是餓了很久,可是,孩子雖瘦,而且兩歲多還不會說話,卻有一雙明亮的眼睛。他的臉上還有……”

華小真搶着問道:“這孩子臉上還有什麼?”

趙小彬忍不住也插嘴問道:“這孩子是怎麼來的呢?”

魯婆婆對華小真看了一下,又朝趙小彬看了一眼,慢慢地說道:“你們忘了問我一個問題。”

華小真和趙小彬幾乎同時問道:“什麼問題?”

魯婆婆說道:“那時候排幫總壇設在何處?”

華小真投來一個詢問的眼光。

魯婆婆說道:“總壇設在揚州,遷到洞庭君山那是後來的事。我為什麼要說明這個?因為與這孩子來路有關。那天據幫主說,他正在長江中流察看一個木排,江流當中,有一塊木板,板上綁着一個盛物的籃子,籃子是用汗巾蓋着的,幫主命人撈上來,他親自掀開一看……”

“是個孩子?”

華小真追問了一句。

“是個孩子。孩子身旁有一封血書,簡單的幾個字……”

“寫的是什麼?”

“我不曉得。幫主看了血書,便一聲不響,不讓任何人知道,揣帶回家,告訴內當家的,他要收養這個孩子。”

“啊!”

“就在這時候,內當家的要臨盆,一陣忙亂,生了一位千金。”

“奶奶!你漏掉一句話,這籃子裏裝的孩子,是男是女?你當然也知道了。”

“也是位小姑娘。”

“啊!真巧啊!”

“幫主做滿月的時候,告訴大家說,一胎生了兩個女兒。實際上那位大千金要比二千金大三歲。但是,誰會到內堂去查問呢?”

華小真忽然站起來說道:“奶奶!你的意思是說:小玲她是爹收養的?不!不對呀!你是不是說錯了,她不應該比我大三歲……奶奶!你是說我……”

魯婆婆很平靜地說道:“一點也不錯,你比小玲大三歲!”

華小真的人突然搖晃了一下,問道:“那麼我是爹當年在江流當中……”

魯婆婆說道:“大小姐!你方才很快的問我,而我沒有說的一個問題,那孩子臉上怎麼樣?她的臉上有一條紫紅色的胎記!”

此話一出,華小真的人渾身顫抖,臉色蒼白,眼眶裏含着淚珠。

小梅姑娘緊搶過來,一把抱住華小真叫道:“小真姊!小真姊!”

趙小彬一直很用心的在聽,他也走到華小真的身邊,懇切地說道:“小真姊!這件事的確太意外,使人猝然無防,但是,正是因為太意外,我們更要沉着冷靜來面對着。小真姊,你是最能面對困難的人,不要急亂了方寸好嗎?”

魯婆婆說道:“我方才說過,本來我要等到小玲新婚大喜的時候,親自告訴她,因為小玲一直懷疑她不是老幫主的親生女兒,她哪裏知道老幫主的一番苦心。老幫主把大小姐愛護備至,在兩個女兒當中,處處偏寵大小姐。起初我不懂,我為小玲抱不平,我要求離開內當家的身邊。當我離開的時候,內當家的才告訴我一句話,忠良之後,比自己的女兒還要重要。”

華小真痛哭失聲,叫道:“爹!你老人家……”

魯婆婆拭着眼淚說道:“排幫的忠誠,從來沒有人知道,從這件小事可以見到一斑。”

華小真泣道:“奶奶!我究竟是何人之後?我的生身父母到底是誰?又為什麼將我綁在木板上,付諸江流?奶奶!你知道嗎?”

魯婆婆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除了幫主夫婦二人恐怕沒有第三個人知道。內當家的已經過世多年,幫主獨身未曾再娶,所以現在就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華小真立即站起身來,擦去眼淚說道:“小彬!小梅!原諒我不能在此地陪你們。”

小梅站起來,她仍然握着華小真的手,懇切說道:“小真姊!我知道你要到哪裏去,你也知道我不會攔你,也不會勸你。我只想請你在動身之前想一想,你見到華伯伯之後,應該以什麼樣的態度問他老人家?”

華小真怔了一下,說道:“我……”

小梅說道:“近二十年的養育之恩,勝過親生骨肉之情。如果為了你的安全,特別是你爾後的安全,華伯伯不肯承認這件事實,小真姊!你又將以什麼樣的態度來跟華伯伯說話呢?”

華小真說道:“不會的!爹他不會不說真情的。”

小梅立即說道:“如果他會!為了你的安全,為了你對排幫的號召力,如果他會!小真姊!你到那時候該怎麼辦?”

華小真頹然地坐下來,流着淚水說道:“我該怎麼辦?我……”

小梅說道:“小真姊!你的心情我最能了解。因為我曾經由於父母的一點誤會,隨着母親遠離家鄉,和親生之父久別幾達二十年。我思念、我怨恨,乃至於我隨着恩師,投入元人部下,積憤如此,可以想到我的心情。”

華小真說道:“小梅!你的情形與我不同。”

小梅說道:“有一點是完全相同,那就是我們都急於了解自己。我在想:華伯伯是在找一個最適當的時機,會告訴你、會告訴排幫,讓大家都知道你是大宋朝的一位忠良之後。到那時候,告訴你的不是基於親情,更重要的是對故國的忠貞之情。小真姊!你做了華伯伯近二十年的女兒,你還不能了解華伯伯的為人嗎?”

小梅一連的侃侃而談,使華小真軟弱下來了。

小彬在一旁說道:“小真姊!你知道嗎?華伯伯是當今之世,最忠心的大宋子民,更是最偉大的父親。”

華小真望着他點點頭。她又轉向小梅姑娘,懇切地說道:“小梅!是你提醒了我。人在不平靜的時候,是容易犯錯的,謝謝你!小梅!”

小梅說道:“小真姊!我只是旁觀者清罷了。就在幾個月以前,我還要設計綁架我的父親,送到燕京邀功吶!人在切身關係激動的時候,是很難能保持清明在躬的。”

華小真點點頭。

魯婆婆說道:“大小姐!都是要怪老婆子多口。”

華小真說道:“奶奶!我會衷心感激你。”

魯婆婆接著說道:“我要告訴你們另一件大事,岳州最近來了不少高手,挑明要向藍如鼎領教。”

小梅問道:“魯奶奶認識藍老爺子?”

魯婆婆說道:“不認識,但是在岳州久仰他的大名。上次小彬和小玲來到我這裏,曾經有機緣見過一面。”

趙小彬懷疑說道:“這些前來挑釁的人,是些什麼來路呢?如果是燕京派來的,又何必用這種方式?”

小梅說道:“哥!你不了解元人對各地控制的一套方法。藍……老爺子在岳州算是功力最高的一位,但是,卻不是公開身份,換句話說,他在岳州沒有官派的公開身份。要對付他這種身份的人,元人慣用的方法,就是以江湖來對江湖。”

趙小彬說道:“以你的經驗,我們應該怎麼做才是?”

小梅說道:“等待。等到他們真正對上的那一天,我們相機而動。因為,我可以斷言,這次從燕京派來的,一定是絕頂高手,而且人數不在少數,岳州藍老爺子將是一場苦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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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扣連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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