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翡翠之宮
翡翠宮,這是一個多麼動人的名稱!
人們可以從這三個字上,想到那一定是一座美崙美奐的宮殿,豪華得用綠玉為梁,翠玉為壁,到處一片晶瑩,寶光耀目!
除了四海龍王的水晶宮,大概人間沒有一處宮殿可以和它媲美了。
這不過是人們的想像而已,其實沒有人到過翡翠宮,更沒有一個人見過翡翠官。但翡翠宮這三個字,早在百餘年前,就已喧騰武林。
據說,翡翠宮是在某處深山山腹之中,整座宮殿,都是以翠玉鑿成。翡翠宮有一個女主人,不但貌若天仙,武功更是高不可測,宮中侍女如雲,當然也一個個是人間絕色。最使人聽得怦然心動的,是翡翠宮到處都是人世間罕見的奇珍異寶,哪怕你隨便在宮中撿上一堆石頭,你就可以吃用不盡。
這種傳說,當然跡近神話,但任何一件事,無風不起浪,無因不成果,決不會無中生有,憑空捏造出一個翡翠宮來的。
因此有不少人懷着寧可信其有的心情,到處查訪,踏遍了名山大川,在當時確實也轟動過一個時候,結果,當然沒有找到,但反過來說,即使有人找到了,你也不得而知。
這是百餘年以前的事了,經過漫長的百餘年時光,人們早已淡忘久矣。有時當然也會有人提到,那只是老祖母哄着孫子,當故事說罷了!
不料,沉寂了已有百餘年的翡翠宮,近日來突然像死灰復燃,又在江湖上盛傳開來!本來的傳說,還是宮在虛無飄渺間,但這回卻言之鑿鑿;而且還有了確切的地點。於是,這消息就不脛而走,不出數日,就已傳遍了整個江湖。
浙東的天台山,有一個美麗的神話,那是劉,阮入天台的故事。
據說,從前有劉晨、阮肇兩人入天台採藥,遇見兩個仙女,邀他們還家,遂成夫妻。住的是絳羅帳,吃的是胡麻飯,款留了半年,兩人恩歸,二女殷勤相送,指點歸路,回到多邑,已經過了十世。
如今,盛傳中的翡翠宮就在天台山。
這也許是巧合,但也使人會聯想到劉、阮遇上的仙女,不要就是翡翠官的女仙?於是聞風趕來天台山的武林人物,心中更覺得飄飄然了!
天台山周遭八百餘里,高達一萬八千丈。從天台縣至山麓約十里,為國清寺,寺前七塔環峙。上行一日,經高明寺、真覺寺、桐柏宮,可至華頂峰,上拜經台,群峰相向若僂。再上有上方廣寺,在千岩深抱之中,更上至曇華亭下,有石樑橫跨兩崖,長三丈余,下臨深澗,瀑響如雷,膽壯者可以越過石樑,膽小者到此便已卻步。由曇華亭北翻嶺而上,八里至銅壺滴漏。又里許為水珠簾,十五里至萬年寺,二十里至挑源洞,就是劉,阮遇仙的地方了,山徑險絕,有桃源址,綉壁蘿嶂,深壑千尋,幽深清寂,再前就沒有可通的路徑,殆非人境。
盛傳江湖的翡翠宮,就是從桃源洞還要上去,深入約半日光景的一座幽谷之中。那座幽谷,就叫翡翠谷。
谷口右方,有一方壁立如削的大石崖,崖上有三個古篆擘窠大字“翡翠谷”。
這三個字,本來是藤蔓掩藏,苔蘚遍侵,不知掩沒了多少年代,如今已經被人清理了出來。只要你站在不太遠的地方,筆意蒼古的字划,已可清晰的看到。
翡翠谷,當然是翡翠宮的入口,找到翡翠谷,翡翠宮自然不會太遠了。
翡翠谷,果然是一片翠綠,清新可喜,谷前十餘丈外,是一道曲折的山澗,澗底亂石如筍,清流緩縈!
谷口左首,是到翡翠谷來的唯一通道,繞着一座插天高峰的山腳而來,上面危石突出,形成一條天生的走廊,約有二三里長,你不經過這條天然走廊,就無法體會造物之奇。
谷口右側,在大石崖前面釣六七丈處,有一棵幾人合抱的大樹,覆蓋如亭,樹下有一方形如桌的巨石和兩個較低的圓形石凳。
好了,這就是翡翠谷前面的形勢。
本來人跡罕至曲翡翠谷,今天已經來了不少人。最使人惹目的,是谷口右側那棵大樹底下坐着的一個老人了。
此人就踞坐在圓石凳上,看年紀約莫已有六十七八,中等身材,禿頂蒼髯,瘦削臉,臉色紅潤,雙顴突出,身上穿一件藍布大褂,灰布紮腳褲,看去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頭。他身邊放一個紅泥為蓋的大酒罈,這一壇陳年花雕,足有五十斤裝,壇蓋已開。石桌上放一個可容五斤酒的大毛壺(即裝酒的錫壺,可以放在火上燙酒的,謂之毛壺)和一個白底藍花的粗海碗。海碗裏裝的當然是酒,此老喝酒就像喝茶,不用下酒菜,而以淡巴菰下酒。
淡巴菰是煙。原來他一面喝酒,一面抽煙,大有旁若無人之概!
谷口右側遠處,站着七個人,最使人注目了。那是五個頭椎道髻的藍袍背劍道士,和兩個手持黑黝黝鑌鐵禪杖的灰衲僧人。五個藍袍背劍道人一望而知是武當派的弟子,因為武當弟子有一個特別標記,那就是頭簪烏木如意簪,身穿藍袍,肩背青穗長劍,這五個道人就是這般打扮。另外兩個灰衲僧人,則是少林寺羅漢堂的護法弟子,少林寺只有羅漢堂的職司是聯繫各大門派和在江湖走動的,也可以一望而知。
少林、武當的弟子已經到了谷口,卻沒有看到他們的師長,不用說,他們師長已經入谷去了。
谷口左側,天然走廊的出口處,也站着七八個人。能夠翻峻岭,越危岩,找到這地方來的人,身手就不會太含糊,凡是找到這裏來的人,也決不會光是為了好奇。但他們不辭跋涉,趕到了這裏之後,卻只是站在天然走廊出口處不遠就停了下來,趑趄不前,這又是為什麼呢?
一言以蔽之,就是為了踞坐大樹底下喝酒,抽煙的老人!
只要在江湖上跑過的人,就算沒見過這位老人,也總聽人說過。
這位老人有三個特徵,就是他經年都穿一件藍布大褂,兩隻衣袖的肘底,都補綴了兩塊羊皮。
他那隻旱煙管是竹根做的,紅得發紫,但煙斗卻是純金的,因為他煙不離嘴,只有純金煙斗才不會燙手,但他的純金煙斗,也早已被熏得發黑看不出是純金的了。
另外此老還有一個怪癖,就是以煙下酒,喝酒的時候抽煙,抽煙的時候喝酒。
有這三個特徵,就算你不認識他,也決不會陌生。
此老是誰呢?就是被譽為武林三奇之一的皮刀孟。
“皮刀孟”是此老的外號,他的真名叫做孟真。據說他從前是個皮匠,在京師專門給富豪人家縫製皮衣,不論貂皮、狐裘,經他縫製的皮衣,看不出一絲拼裁的痕迹。“皮刀孟”
這三個字還是那時候出的名,但卻沒有人知道他竟是一位身懷絕技的高人。
皮刀孟的絕技,是三刀一針。
三把刀,是裁皮的刀。裁皮刀和普通刀完全不同,形狀有些像沒柄的斧頭,大的只有手掌那麼大,小的可以握在手掌里。皮刀孟的三把刀,一大二小,大的可以在百步之內,割斷你的喉管。另外還有一支針,當然也是縫皮針了,他這支針,針屁股還穿着線,髮針取穴,還可以把你從老遠的地方釣過來。三刀一針,例無虛發。
皮刀孟是個血性漢子,年紀雖老,耿直如故,平生嫉惡如仇,江湖上人看到他莫不退避三舍,背地裏,大家都叫他孟不假。孟不假當然就是孟真,不假的另一個意義,就是說他手底下不含糊。
有皮刀孟不假踞坐在谷口喝酒,抽煙,大家在沒弄清楚他的動向以前,有誰敢冒冒失失的走上前去?但此時卻有兩個人從天然走廊過來,居然排眾而出,並沒理會皮刀孟,並肩朝谷中行去。
這兩人年紀四旬開外,像是同胞兄弟,同樣是一張青蟹臉,頦間長着寸許長的黃髭,身上同樣穿着一件半長不短的黃衫,腳步輕快而穩。
人叢中發出一聲低呼:“是狼山常氏兄弟。”
就在兩人快走近離谷口還有五六丈遠近,皮刀孟不假從他嘴裏取下旱煙嘴,帶着滿口煙霧,沉聲道:“來人止步。”
兩個黃衫漢子腳下略為一停,左首一個側過臉去,陰陽怪氣的道:“閣下有何見教?”
孟不假道:“你們可是想進谷去么?”
左首漢子生硬道:“不能去么?”
“不錯。”孟不假舉起酒碗,喝了一口,才道:“你們最好等一等。”
右首漢子道:“為什麼?”
孟不假道:“你們沒看到老夫守在這裏么?”
左首漢子道:“閣下守在這裏怎麼樣?”
盂不假吸了口煙,朝兩人微微一笑道:“老夫是應裴盟主之邀,暫時守住谷口,不準有任何人進去。因為江湖傳言,未必可信,此中也許另有譎謀,因此裴盟主邀約了少林、武當兩派,先要會同查勘虛實。方才少林智善大師、武當清生道長已經先進去了,裴盟主很快就會來了。”他和武林盟主三湘大俠裴元鈞是刎頸之交,也只有裴盟主才請得動他。
聽他口氣,裴盟主對此次江湖上盛傳着翡翠宮這檔事已經起了疑心,才會邀約少林智善大師,武當清塵道長前來會同查勘。
左首漢子冷笑一聲道:“你是說少林,武當,已經有人進去了?”
盂不假道:“不錯,智善大師和清塵道長已經先進去了。”
右首漢子道:“少林、武當是大門派,可以進去,旁人就不能進去,這是誰規定的?”
孟不假耐着性子道:“他們是入內查勘去的,人去多了,就會雜亂。”
左首漢子嘿然道:“咱們自己會去看的,用不着別人查勘。”
孟不假道:“老夫受裴盟主之託,在盟主未到之前,不準任何人進去,你們還是在這裏等一會的好。”
右首漢子冷笑道:“武林盟主只是八大門派的盟主,也只有八大門派才受他節制,難道還要天下人都聽他的么?”
孟不假聽得不覺老臉一沉,哼道:“你們兩個小夥子是何人門下?竟敢對老夫如此說話,難道是你們師長教你們說話這麼沖的么?”
左首漢子陰陽怪氣的道:“咱們狼山常家的人,說話就是這個樣子。”
孟不假喝了一口酒,呵呵笑道:“真是有種出種,原來你們是老狼精的寶貝兒子,退遠些,老夫懶得和你們後生小輩多說。”
右首漢子道:“老人,和他多嚕嗦什麼,咱們走!”
原來左首漢子是狼山老狼主常九的大兒子常仁,那麼右邊漢子一定是老二常義了,因為他們兩人年紀差不了多少。
老狼主常九,可不是番邦的狼主,因為他住在狼山,又是一方霸主,大家替他取的外號。
老狼主一身武功,另走蹊徑,雖是邪派人物,除了剛愎自用,為人還算正直,唯一的毛病,就是護犢。他有五個兒子,按仁、義、禮,智、信取的名字,這五個寶貝兒子仗着乃父一點名頭,在江湖上胡作非為,也給他們老子招惹了不少麻煩。
這兩人正是老大常仁,老二常義,他們除了老子之外,當然誰也不在他們眼裏。常義口中說了聲“走”,兩人雙腳一頓,化作兩道黃影,同時騰空掠起,疾如流星,朝谷中激射過去。
別看他們說話陰陽怪氣,那是平日目空四海慣了,沒把任何人放在眼裏,一副弔兒郎當的模樣,但一身功夫,可已得乃父老狼主的真傳,着實不賴!
兩道人影,就像浮矢掠空,好快的身法!
皮刀孟不假吸了一口煙,依然坐在石凳上,大笑道:“你們不過是兩隻小猴子罷了,還能翻得出如來佛的手掌心去?”他明明踞坐在圓石凳上,沒見他追上去,但說到最後一個字,人已站在谷口,一手提着旱煙管,沉下臉色,說道:“老夫只是看在你們爹的面上,沒難為你們,你們把老夫看成了病貓?”
就在常仁,常義飛身掠起的時候,谷中左側人叢中,也輕巧的閃出一個瘦個子來,這人尖瘦臉,雙目如鼠,不,一個人也活像一頭老鼠,聳着肩,掩掩藏藏,一顛一顛的試探着朝大樹下挨近過去。
敢情他想俟機溜進谷去,但又有些畏縮,想先看看風頭,故而走近大樹就趑趄不進,站定下來。
常仁,常義眼看被孟不假截住,不由得激發了凶性,兩人不約而同暴喝一聲,身形撲起,各掄右手,五指勾曲,一抓天靈,一抓當胸,朝孟不假同時攻到。他們當然看得出盂不假不是易與之人,因此一出手就使出了老狼主的獨門絕技“天狼爪”。
就在兩人堪堪撲近,只聽孟不假打鼻孔里“嘿”了一聲,同時也響起常仁、常義的一聲怪叫,兩條人影同時向後暴退。
常仁左手握着右腕,痛得一張蟹青臉漲成豬肝色,常義右手掌心燎起了泡,也痛出了眼淚。
原來常仁爪還沒有抓落,腕骨上就挨了一記煙斗,常義抓向孟不假胸口,卻抓到了一團從煙斗中敲出來的正在燃燒的煙絲。
孟不假不知何時,又已回到了大樹底下的石凳上,隨手端起酒碗,大口喝了一口。
那尖瘦臉漢子就站在離大樹不遠之處,此時一見孟不假已回到了凳上,不由大吃一驚,正待縮身後退,孟不假喝道:“你別走!”
“是!是!”那尖瘦臉漢子口中沒命的應是,一張臉早巳嚇黃了。
孟不假也沒去理會,目光一抬,朝常仁,常義說道:“老夫說過不想難為你們,這是你們自己找的,老夫只不過略予薄懲。你們想聽結果,站到那邊去,只要等裴盟主到了,查勘之後,自會告訴大家,到時是不是讓大家進去,老夫就不管了。但在裴盟主未到之前,任何人都不準擅入一步,否則莫怪老夫不客氣。”說完,拿起酒碗,一口喝乾,順手取過大毛壺,又滿滿倒了一碗,就自顧自裝起煙來。
他這話雖是對常仁、常義而言,但也是向大家提出的警告。
常仁、常義平日不可一世,如今當著眾人,吃了大虧,哪還有臉再耽下去?一聲不作,回頭就走。
那尖瘦臉漢子尷尬的站在那裏,這時堆起一臉諂笑,伸着脖子,尖聲道:“你……老……
話說完了么?”
孟不假回過頭去,哼道:“老夫瞧你鬼鬼祟祟的樣子,所以罰你站在這裏。”
“是!是!”尖瘦臉漢子陪着笑臉,連聲應是,說道:“在下站一會兒沒關係,這裏比他們站的地方要近些。”他還用手指指站在遠處的人,好象他站得近些,就佔了很大的便宜。
孟不假裝了一筒煙,敲着火石,吸了兩口,含笑問道:“你比他們站得近些,有什麼好處?”他一個人儘管抽煙喝酒,自然有些無聊,因此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尖瘦臉漢子聊了起來。
尖瘦臉漢子偷偷的望了孟不假一眼,依然陪笑道:“好處自然有。翡翠宮裏,到處都是奇珍異寶,先進去的人,總比遲進去的人要多佔些便宜。”
孟不假道:“你如何先進去呢?”
尖瘦臉漢子鬼笑道:“譬如你老喝醉了,裴盟主還沒有來,就再也沒人阻攔,大家勢必一窩蜂的搶着進去,在下比他們近了好幾丈,自然可以搶在最前面了。”
“哈哈!”孟不假仰天大笑道:“老夫會喝醉……”他說到這裏,忽然停住,雙目之中,暴射出兩道懾人的精芒,直向尖瘦臉漢子射來。
尖瘦臉漢子臉上神色略現驚恐,但瞬即平靜下來,依然諂笑道:“你老覺得有什麼不對么?”
孟不假沉聲道:“說!可是你在老夫酒碗中做了手腳?”
“沒……沒有。”尖瘦臉只是搖手,陪笑說道:“你老只管放心,這碗裏在下保證沒……
毒……”
盂不假問道:“那你怎知老夫會喝醉?”
尖瘦臉漢子道:“有你老在這裏坐鎮,誰也莫想進入谷去。”
孟不假“唔”了一聲。
尖瘦臉漢子續道:“但這世間上,唯有財帛動人心,誰不想到翡翠宮去發上一筆大財,可以一世享受不盡。有你老坐鎮在這裏,豈不擋了大家的財路,所以……所以……”
孟不假道,“所以什麼?”
尖瘦臉漢子諂笑道:“所以在下趁你老去阻攔狼山常氏兄弟的當口,偷偷在你老碗裏放了三顆斷腸金丹。”
斷腸金丹,就是穿腸毒藥,一粒斷腸,他放了三顆,就算是大羅天仙,也得穿腸而絕。
孟不假嘿然道:“果然是你,方才如何還說碗裏無毒?”
尖瘦臉漢子依然心存顧忌,沒敢走得太近,只是陪笑道:“你老方才一回來,就把那碗毒酒一口喝乾,在下保證的是現在這一碗已經沒有毒了。”
“很好。”盂不假猛吸了兩口煙,舉起酒碗,又把一碗酒咕嚕咕嚕的喝了下去。
尖瘦臉漢子看他若無其事的吸煙喝酒,心裏大感驚異,忍不住試探着道:“看來你老好象不相信在下說的是真話了?”
孟不假微曬道:“老夫確實有些不信。”
尖瘦臉漢子臉色微變,矍然道:“這麼說,你老沒中毒?”
孟不假道:“中毒沒中毒,老夫自己清楚得很。”
“但……但……”尖瘦臉漢子腳下不禁往後退了一步,警疑的道:“在下明明看到你老把一碗毒酒喝了下去……”
“哈哈哈……”孟不假笑道:“老夫可以還給你!”一張嘴,但見從他口中,噴出一道黑色的酒箭,像匹練般朝尖瘦臉漢子射來。
原來他是故意和尖瘦臉漢子說話,暗中正在運功逼毒。
尖瘦臉漢子直到此時,才看出他的武功來,只見他身子輕輕一閃,向左移開了五尺光景,身法之靈,竟然快捷無比,孟不假的一道酒箭,噴到兩丈開外,就灑落了一地。
尖瘦臉漢子朝地上瞥了一眼,臉上的驚恐之色,立時一掃而空,又蹩回到原地,譎笑道:
“你老能把喝下去的毒酒,用內功逼住,一口噴將出來,一身功力委實驚人得很,在下對你老真是欽佩到五體投地。只可惜你老是在發現中毒后才運氣把它托住的,如果事前有了防範,以你老的功力,自可無事。但斷腸金丹,不是普通毒藥,一滴即可穿腸,你老只怕……”
盂不假道:“你怎知老夫事後才運氣托住的?”
尖瘦臉漢子道:“你老如果事前以真氣把毒酒逼住,吐出來的酒,依然是黃的。你老吐出來的酒,已呈黑色,這就是毒酒已在體內逐漸發作,你老才運氣把它逼出來。斷腸金丹,一滴穿腸,你老內功再好,只怕也未必頂得住。”
盂不假怒喝一聲道:“你果然心機惡毒,老夫今夫應老友之邀,本來不想傷人,但像爾等這等惡毒小人,老夫說不得只好出手了。”
說到這裏,右手大袖一揮,從他大袖中飛出一把通體黝黑,只有刀口鋒利閃着光亮的皮刀,冉冉朝尖瘦臉漢子咽喉飛來。
別人發出來的飛刀,都是用腕力以暗器手法打出,唯有孟不假的皮刀是以內力催動,皮刀出袖,凌空緩飛,全以真氣指揮,故能百步取人,無人躲閃得開。
尖瘦臉漢子眼看皮刀盂的皮刀出手,心頭不禁一慌,正待閃避,就在此時,瞥見凌空緩飛的皮刀,剛到半途,忽然在空中起了一陣顫動,“呼”的一聲,跌落地上。
尖瘦臉漢子看得大喜,皮刀中途跌落,正是表示自己沒有猜錯,孟不假雖已吐出毒酒,但已經毒發了。他雙肩一聳,乾笑道:“你老現在相信了……”
他底下“吧”字還未出口,忽然口中“啊”了一聲,一個人像皮球似的,被人踢得在地上打了兩個滾,還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就急忙從地上爬了起來,抬頭一看,只見自己面前,站着一個身穿青布長衫,腰束闊帶,佩着一柄綠鞘長劍,一手按着劍柄的少年。
這人年約二十齣頭,濃眉大眼,筆挺的鼻子,臉被太陽曬得稍微有些發黑,但卻黑得英俊、挺拔,另有一股逼人的颯颯英風。
“是這小子踢了自己一腳!”尖瘦臉漢子心裏自然不會服氣,口中狠狠的輕哼一聲道:
“好哇,小……”
“子”還沒出口,突聽一個蒼老聲音喝道:“徒兒,不準難為他。”隨着喝聲,一個身穿藍袍的老者,已然從天然長廊出口處緩步走了過來。
這老者年約五十六七,身材頎長,生得長眉鳳目,面貌清癯,頭頂微禿,看去是個剛毅正直的人。
“啊!裴盟主到了!”人群中有人發出了低呼。
尖瘦臉漢子看到此人,心頭不由一緊,暗暗叫了聲:“糟糕!”
原來那藍袍老者正是當今武林盟主、三湘大俠裴元鈞,青衫少年——則是他的門人楚秋帆。
裴元鈞走到皮刀孟不假身邊,關切的問道:“老哥哥,你不要緊吧?”
孟不假本來正在閉目運功,聞言緩緩睜開眼來,說道:“盟主老弟,你終於來了,老哥哥中了毒,正在逐漸發作……”
裴元鈞道:“兄弟知道,此人乃是唐門逐徒唐寶琦。”
原來那尖瘦臉漢子乃是四川唐門的遠房侄子,叫做唐寶琦,因觸犯門規,被逐出門。但他為人譎詐,又擅於用毒,江湖上替他起了個外號,叫做“黃鼠狼”。
唐寶琦看到來的是裴盟主,自然心頭着慌,正待悄悄溜走。
“站住!”裴元鈞喝道:“你在孟老哥身上下的是什麼毒?”
唐寶琦連忙陪笑道:“回盟主,在下用的是斷腸金丹,但孟老已經吐出來了許多……”
裴元鈞沒待他多說,沉聲道:“可有解藥?”
唐寶琦連連躬身道:“有,有。”伸手入懷,摸出一個藥瓶,傾了—粒黃豆大的藥丸,雙手奉上。
楚秋帆伸手接過,裴元鈞吩咐道:“快給孟師伯服下。”
楚秋帆應了聲“是”,轉身把藥丸送到孟不假面前,孟不假納入口中,用口水吞咽下去。
楚秋帆瞪了唐寶琦一眼,冷然道:“你還不走?”
唐寶琦陪笑道:“在下要等孟老爺子解了毒,才能走。”
過了一盞茶功夫,皮刀孟不假倏然地睜開眼來。裴元鈞問道:“老哥哥,是否完全好了?”
孟不假長長吁了口氣,才笑了笑道:“斷腸金丹,果然厲害。這狗娘養的小賊,老夫非劈了他不可。”
裴元鈞急忙伸手一攔,說道:“老哥哥,算了,讓他去吧!”一面回頭喝道:“你走吧!”
唐寶琦拱拱手道:“多謝盟主。”
孟不假喝道:“小賊,你記住了,下次別再遇上老夫。”
唐寶琦迅快的掠出四五丈外,回頭道:“在下永遠也不會和你老再見面了。”說罷,朝左首山道上疾竄而去。
裴元鈞道:“老哥哥也是聞風趕來的么?”
孟不假道:“老哥哥是你盟主老弟捎信邀約來的,你怎麼倒問起我來了?”
裴元鈞聽得一怔,說道:“兄弟並沒有邀約老哥哥來此。”
孟不假也不期一怔,說道:“這就奇了,那捎信的人,明明說是奉了裴盟主之命去找我的。”
裴元鈞問道:“他和老哥哥說了些什麼?”
孟不假道:“那人說,盟主因江湖上盛傳着翡翠宮就在此地,其事未必可信,也許另有詭謀,故而由盟主出面,邀約了少林、武當兩派的人,來此會同查勘。在未查明真相以前,要武林同道不可輕信傳言,因此囑老哥哥到谷口來看守,不準任何人進去。你看,少林、武當的人,不是已經來了么?”說話之時,伸手朝右首指了指。
裴元鈞看了站在右首的少林、武當門人一眼,問道:“他們師長還沒有來么?”
孟不假道:“誰說的?智善大師和清塵道長已經來了半天,因你還沒到,他們就先進去了。”
裴元鈞微微皺了下眉,暗自忖道:“自己是接到少林智善大師的函邀才趕來的,大概智善大師怕請不動孟老哥,才用自己的名義,把這位老哥哥請了來,把守谷口的。”
心念轉動,一面含笑道:“此次翡翠宮已被人發現的謠言,傳播極快,此事真相如何,確有查勘的必要。既然智善大師、清塵道長已先行入谷去了,事不宜遲,兄弟得趕進去和他們會合才好。這裏就有勞老哥哥把守,勸阻聞訊趕來的江湖同道,在真相未明以前,不可輕入。”
孟不假拂須笑道:“盟主老弟,你只管放心,老哥哥在這裏已經守了整整一天了,這點事,我辦得了。”
裴元鈞含笑道:“兄弟那就失陪了。”一面回頭朝楚秋帆道:“徒兒,咱們走。”當先舉步朝翡翠谷走去。
楚秋帆緊隨師父身後,亦步亦趨,往裏行去。
谷口是兩座十餘丈高的崖石,對峙如門,進入這道石門,則是兩山夾峙的一道干壑,壑底巨石磊磊,石隙有一道小溪流,溪水潺湲。右首山壁間,有一條似有若無的小徑,雜草叢生,曲折往裏延伸。本來已難辨認,好在已經有人踐踏過,可以循着往裏尋去。
師徒二人走了一段路,只覺山勢漸漸開朗,形成一片山谷中的盆地,除草長及人外,三面俱是石山,山瘦露骨,只要舉目略作瞻頤,這片山谷已可一目了然,並沒發現人跡。
裴元鈞沒有說話,依然一路往裏行去。
谷底兩山複合,形成另一個谷口,狀若葫蘆,谷內巨石如屏,矗然峙立,上尖下豐,好象堆砌的一座假山。要進入谷去,必須從左右小徑繞着過去。
裴元鈞師徒二人從左首小徑繞過這方巨石,眼前豁然開朗,但見群山挹翠,白雲舒捲,右邊是一個天然湖泊,波光瀲灧,左首是一片濃林,面臨湖泊,隱約似有路徑,可以緣湖而行。
就算沒有翡翠宮,這谷中景色,稱它為翡翠谷,也並不為過。
楚秋帆道:“師父,翡翠宮在哪裏呢?”
裴元鈞一手拂着垂胸長髯,微笑道:“為師總覺得此次傳說突如其來,其中只怕有詐!”
楚秋帆懷疑的道:“弟子愚魯,想不出詐在哪裏。”
裴元鈞望着他門人,藹然笑道:“江湖上人心譎詐,你閱歷尚淺,自然想不到了。”
說話之間,兩人已沿着湖濱,走了一段路。
裴元鈞一路行來,雖在和徒兒說話,目光卻不斷的向左右搜索,此時話聲甫落,口中忽然“咦”了一聲,腳下突然加快,朝前奔掠過去。
楚秋帆不知師父發現了什麼,也立即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原來離他們一箭來遠的林下,正有兩個人盤膝趺坐,瞑目垂簾,不言不動。這兩人一僧一道,正是少林羅漢堂主持智善大師和武當派的清塵道長。
他們是查勘翡翠宮來的,趺坐林下,當然不是為了欣賞這裏美好的風景,此時此地,當然更不會修身養性,在這裏做起功夫來。
那麼只有一點,他們不是中了毒,便是負了傷,此時正在運行本身真氣,以內功療治。
裴元鈞看得心頭大感驚凜,掠到兩人身邊,急急問道:“兄弟遲來一步,大師,道兄怎麼了?”
智善大師、清塵道長雖在運功之際,但裴元鈞說的話,他們自然聽得到,但他們卻連眼皮都沒睜一下,依然不言不動,趺坐如故。
過了半晌,才見智善大師右手緩緩抬起,朝小湖對岸指了指。
裴元鈞看他食指斜向上指,不覺依着他手指指處,凝目看去。
對岸,山勢十分陡削,臨湖這一面,都是數十丈壁立的峭壁,掩映在茂密濃深的樹林之間,看不清有何異處。
楚秋帆忍不住問道:“師父……”
裴元鈞目注遠處,忽然伸手一攔,止住了徒兒的話頭。
原來他發現對面山林間,依稀冒着白氣!此時晴日當空,萬里無雲,別處山頭,都沒有白氣,何以對面山林間,會冒出白氣來?
據他凝足目力觀察所得,那裏似乎是一處山坳。冒出來的白氣,只籠罩一小塊山林,應該不是雲氣,那麼許是炊煙無疑!
智善大師及清塵道長不能開口說話,顯然正是運功緊要關頭,自己已然有了發現,那也不用多問了。
裴元鈞緩緩回過頭去,朝楚秋帆吩咐道:“徒兒,你可在此守着大師、道長,不用跟為師來了。”
楚秋帆躬身道:“弟子遵命。”
裴元鈞立即灑開大步,沿着湖濱繞到左首,發現樹林之間,似有一條碎石小徑。不!還不能說它是“徑”,只是樹與樹之間的沙石,經常遭水流沖洗,沒生青草,看去像小徑罷了。
裴元鈞估計那冒出白煙之處還在山腰之上,自己正好從這條小逕往上抄去。
這樣一路循行,有如拾級而登,倒也並不吃力,入林漸深,小徑也愈見曲折,漸漸可以因風聞到燃燒木柴的氣息,心知距離已近,舉目看去,那白煙就從前面山坳樹林間飄散出來,相距還有十數丈遠近!
這就提氣而行,一路往上竄行,十數丈距離,不過幾個起落,便已登上山坳。此處依然樹柯交叉,林木極密,一陣陣濃煙甚是嗆鼻,樹林間的景物也幾乎被一層白煙所籠罩,但卻寂無人聲!
裴元鈞藝高膽大,自然不以為意,冒着濃煙,繼續屏息尋去。
樹林將近,已可隱約聽到極輕的“啪”“啪”之聲,那好象有人正在生火,用扇扇着爐子!
裴元鈞心中暗暗奇怪,他江湖經驗何等老到,在沒有看清情形之前,豈肯貿然直衝出去?
這就挪移身形,抄到樹林右首,朝林外看去。
這是山坳間的一片懸岩,不過十來丈大小,中間有一方平整的巨石,石上放着一把精緻的紫砂茶壺,一個小巧的茶杯,用這樣精緻茶具的人,自然是個雅人!
北首,是懸岩的突出部分,可能下臨絕壑。
巨石右首,有一個身穿藍袍的老人,蹲着身子,用扇扇着爐火,爐上擱着一把燒水壺,正在烹茶。敢情他燒的木柴,就地取材,並不太干,因此爐火就並不旺,扇出來的卻是一爐子煙,經天風一吹,濃煙全灌到樹林子裏來了。
隱居山谷,汲泉烹茶的老人,當然是隱逸一流。
裴元鈞因對方背着身子,雖沒看清他面貌,但已經看清周遭的情形,先前的疑慮,也隨着去了大半,既然遇上,豈肯失之交臂?當下緩步走出,含笑道:“老哥隱跡山林,雅興不淺!”
那藍袍老者口中“噢”了一聲,停下扇子,緩緩的站起,緩緩的轉過身來!
這下面對了面,裴元鈞自然看清楚了,此人年約五十六七,身材頎長,面貌清癯,生得長眉鳳目,黑須飄胸,頭頂微禿,面含微笑,望着自己。
裴元鈞驟睹此人,神情不由一怔!因為這藍袍老者無論面貌、身材、衣着、神態,莫不是和自己一模一樣,就象你面對着一面大鏡子,看到你自己一樣!
裴元鈞身為武林盟主,經歷過多少大風浪,見多識廣,此人竟然和自己生得一模一樣,天底下絕無如此巧合之事。他一怔之後,立刻意味到此事並不尋常,目注對方,肅容道:
藍袍老者藹然笑道:“兄弟寄跡山林,姓氏早就遺忘久矣。”他還以隱逸自居,故作清高。
裴元鈞當然不會相信,雙目精芒閃動,嘿然道:“閣下喬裝裴某,可見是有意把裴某引來的了。”
藍袍老者一手捻須,依然含笑道:“老哥此言錯矣!兄弟隱跡山谷,與世相遺,與人無爭,是老哥尋到此地來的,怎說是兄弟把你引來的呢?”
這當然是鬼話。
裴元鈞修眉微微一剔,突然往前跨上一步,沉聲道:“朋友到底是誰?”
藍袍老者深沉一笑道:“老哥一定要問么?”
裴元鈞道:“不錯。”
“好!”藍袍老者緩緩說道:“兄弟裴元鈞。”
裴元鈞方才看他假扮自己模樣,雖已想到對方必有陰謀,但此時聽對方對着自己居然報出自己的姓名來,也不覺微一錯愕。
這一瞬間,登時想起孟不假曾說是自己派人捎信把他約來的,還說是自己邀約了少林智善大師和武當清塵道長來此會同查勘,但自己卻是接到智善大師的函邀才趕來的,當時還以為智善大師怕請不動孟不假,才冒用了自己的名義,如今想來,此中果然另有陰謀!
在他思忖之際,那藍袍老者只是臉含微笑,靜靜的望着他,看他的反應。
裴元鈞雙目精芒暴射,沉聲道:“如此看來,江湖上盛傳此地發現翡翠宮這檔事,都是閣下一手造成的了?”
“哈哈!”藍袍老者口中發出一聲刺耳的長笑,微微頷首道:“只可惜裴盟主知道的已經太遲了!”
裴元鈞道:“何以見得?”
藍袍老者面露詭笑,徐徐抬頭,望了他一眼,才道:“難道裴盟主方才沒有聞到煙么?”
裴元鈞心頭猛然一震,但力持鎮定,說道:“聞到了又如何?”
藍袍者陰聲道:“聞到了就好!”這話就表示方才林中的濃煙,大有問題!
裴元鈞在他說話之時,暗暗吸了一口,這一吸氣,他立即感到不對,自己一身真氣,竟然在這一瞬之間,幾乎消散殆盡,心頭雖然極為驚駭,但臉上卻絲毫沒露。他可以想得到對方心思惡毒,處心積慮,把自己引來,為的就是要取代自己。自己個人生死事小,如果讓他陰謀得逞,平靜的江湖,只怕立時會變成多事之秋,正義蕩然。今日之事,自己拼着最後一口氣,也非將此獠除去,以絕後患!
“哈哈!”裴元鈞一面暗暗凝聚全身消散的真氣,口中卻發出一聲嘹亮的大笑,凜然道:
“閣下這點鬼域伎倆,只怕未必能得逞!”
藍袍老者聽他笑聲鏗鏘,心頭微凜,依然含笑道:“這麼說裴盟主似乎沒有中毒了?““不錯!”裴元鈞沉喝聲中,身形倏然欺近過去,左足向左一攔,右手一掌,橫劈對方面門,左手由下翻起,駢指若戟,直截對方右肋“遊魂穴”。掌勢帶起了一股輕嘶,指風更是勁急,一招兩式,凌厲逼人!
藍袍老者沒防他會突然出手,心中一凜,要待躲閃,左右門戶,已然被裴元鈞掌勢封死。
他自然知道三湘大俠裴元鉤功力深厚,不會和他硬打硬拼,匆忙之間,立即吸氣后躍。
哪知裴元鈞早已存了斃敵之心,他出手的一掌一指,看去雖是勢道凌厲,其實卻是一記虛招。那是因為他算準了自己一旦出手,對方決不肯和自己硬拼,那麼只有往後躍退,自己封住他左右兩側的退路,就是要他后躍。
裴元鈞腳踩“六合步”,如影隨形,快似雷奔電閃,倏然欺上,橫劈右掌,突然平胸推出。這一掌,他已經凝聚了全身未散的十成力道,掌勢出手,一道強勁的潛力,隨掌而生,直撞過去。他是隨着藍袍老者後退之勢跟過去的,手掌往前一送,幾乎已可觸到對方前胸!
這等凌厲的掌力,直逼前胸,你就是想不接,也已無可避免。
只聽藍袍老者森笑一聲:“裴元鈞,你當老夫真的怕你不成?”右手急抬,手掌直豎,朝裴元鈞掌勢迎擊而出。
裴元鈞心中暗喜,右掌發出的十分功力,突然減去了五成,把五成功力,運到了左手,大拇指和食指、中指交並如撮,閃電般啄向對方心窩右下方的“斬命穴”。
這是六合門的一記奇招,稱為“以掌易指”,在掌勢要接未接之際,暗中變換力道,使人防不勝防。但這樣變換方式,必須本身功力已臻收發自如,方可施為,在各大門派之中,也只有六合門有此心法。
兩人雙掌乍接,發出“砰”,的一聲震響,裴元鈞因掌上力道,已在暗中減去了五成,一個人登時被震得往後飛起,跌出尋丈,立時昏死過去。
須知六合門這一奇招,在施展之時,右掌雖是志在誘敵,但必需衡量對方功力,自己能把對方的掌力接得下來,才能左手出指,因此決不會損及己身。
裴元鈞此時可不一樣,他一身功力,已因中了對方奇毒,正在消散。他仗着數十年修為之功,勉強才提聚了全身僅存的十成力道,這一招,就存着和對方同歸於盡,因此已不再顧慮右掌分出五成力道,是否能接得下對方的掌力,而把另外五成力道集中在左手一啄之上。
藍袍老者沒想到裴元鈞有此一着,他是被裴元鈞逼得只有硬接,這一掌自然全力而發,但就在雙掌驟接之際,突覺胸下“斬命穴”上如中巨鎚一擊,口中大叫一聲,腳下連退了五步,忍不住張口噴出一股鮮血。
要知“斬命穴”若被重手法所傷,就得立時無治,但一來藍袍老者一身功力相當精純,二來裴元鈞真氣正在消散之際,這從右手分出來的五成功力,實質上還不及他平日三成力道,因此“斬命穴”雖是死穴,藍袍老者卻是命不該絕,噴出一口鮮血之後,雙足總算給他站住了樁!他左手緊緊按在傷穴之上,緩緩吸了口氣,急忙探手入懷,取出一個藥瓶,用牙咬開瓶蓋,吞了幾粒藥丸,壓住傷勢,舉目看去,只見裴元鈞嘴角血跡殷然,正從地上緩慢的站起身來,腳下蹌踉退後三步,似在凝神調息。
藍袍老者豈容他有調息的機會,雙目滿布紅絲,厲笑道:“裴元鈞,你功力全廢,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哪知話聲未落,裴元鈞一言不發,重又疾衝過來,左手一揚,當胸按來。
他不顧生死,重又沖了上來,大大出乎藍袍老者意料之外,急忙右手一揮,朝前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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