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江湖依舊風波狂

第六回 江湖依舊風波狂

趙敏那日在江南深山之中,正要同張無忌參天拜地之時,給周芷若一通胡攪蠻纏,左臂又吃了一劍,待張無忌將她穴道一解之後,旋即奔出。心中氣苦異常。黑夜之中不辨東西南北地奔了一陣,但覺傷口劇疼,只得停下身形。從懷中取出傷葯,自己敷了,便倚在一棵古松上,坐下休息。

抬眼望去,月光仍舊皓然高懸。趙敏傷心至極,兩行清淚不禁流將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但聞張無忌遠遠地向這邊尋來,口中兀自叫喊着:“敏妹,敏妹!”趙敏此時恨極張無忌,不願與之相見,遂強忍傷口疼痛,躍上古松,將嬌軀隱入松葉之中。待張無忌向遠方尋去之後,趙敏微一思索,便躍下樹來,向木屋奔去。

適才周芷若給張無忌一掌打得萎頓在地,趙敏看得清清楚楚,知周芷若定然受傷不輕。心道,趁張無忌遠尋自己,何不去一刀宰了這小賤人,也免得日後煩惱無窮。

趙敏乃蒙古女子,性情剛毅,猶帶三分兇悍。她明知就算殺了周芷若,張無忌依然難免三心二意,但此時心中異常憤怒,如不殺了周芷若,這口氣實在咽不下去。

日後之事,以後再說不遲。

不一會來到木屋附近,卻見紅燭光從木屋中透出。

趙敏拔出一雙短劍,摸到門口,一腳踹開木門,身形早已掠進屋內。

四周一打量,只見紅燭已燃了大半,幾件大紅新衣撒落在地,早給踏得滿是足印,卻哪裏還有周芷若影子。

原來周芷若待張無忌一走,她料定趙敏定然回來會殺自己,性命攸關,遂揣了《九陰真經》沒入黑夜中去了。

她雖受內傷,但張無忌已將她治好,唯內力全給這小子盡數散去,不能施展輕功。身無輕功,難敵趙敏追尋,如是一味逃命,趙敏在木屋中找不到人,出屋搜尋,定然給她追上。是以出來之後,遂找了一棵枝繁葉茂的古樹,爬上去躲起來。

果然,趙敏見周芷若不在屋內,想她身受內傷,逃不甚遠,便執劍追了出來。

正在此時,張無忌又尋了回來,趙敏心念電轉,遂又轉身回入木屋之內,屏住呼吸。

張無忌在木屋前呆立片刻,隨即又前去尋找趙敏。

可嘆張無忌雖然神功蓋世,若論智力,卻如何是這兩個女子的對手。

卻說趙敏自在屋內,聽着張無忌呼喊自己的名字,聲音甚是情急。趙敏幾欲出聲相答,但轉念又想,此番如不好好教訓他一次,以後未免便不會再有今日之事,遂鐵了心不出聲。

待張無忌又向遠處尋去時,趙敏出得木屋,自向北方投去。此時她心中已然想好對付張無忌的法門,便不再去理會周芷若了。

周芷若見趙敏遠去,便也下了樹,向南疾走。

卻說天明時分,趙敏買了匹馬,徑投大都。

待她到得大都時,已是一月之後,左臂劍傷早已痊癒。趙敏到客店中要了一間上房息下。到得夜深,便換了夜行服,摸入汝陽王府中,她跟父親和哥哥鬧翻之後,心中甚是挂念。但她性情傲強,若是直接相認,身旁又沒張無忌相陪,弄不好還要受哥哥一頓數落,是以夜入王府,只想暗中探視一番。

她自小生在王府,對王府路逕自是甚熟,一干武士又俱是她的部下,何處布了暗哨,她自是清楚異常。不一會便到了父親居室,從窗中看去,父親身體甚是康健。

心中一酸,強忍淚水離了父親。又到哥哥王保保處看了一眼。見兩位親人均好,趙敏遂偷了父親的一塊令符,離了王府,依然回到客店。

但卻怎生睡得着,便坐到天明。待那家小酒店開門之後,進去要了酒菜,默默獨坐。末了對着留給張無忌的空位,舉杯道:“有緣千里來相逢,無緣對面不相識。”

她女扮男裝,口音卻是不改,依然是女兒腔,小二自是留意上了。她如此作為,其實早知張無忌會到此間,這店小二正可傳話。如張無忌不是愚蠢透頂,自當知道該到何處尋找自己。

她離了酒店,直奔海邊,掏出汝陽王號令天下兵馬的令牌,向水軍要了一艘戰艦,一路順風地到了波斯。

趙敏心機靈便,未費周折,順順噹噹地找到了小昭。

她知張無忌遍尋自已不着,定會來波斯找小昭,那時相見,張無忌定然對自己便會一心不貳了。但女兒家畢竟心軟,怕情郎當真尋不着自已,急壞了身體,便在酒店中留下了提示。誰知這張無忌竟是毫無半分心機,依然如同喪家之犬的在中土瞎轉了數月,這才前來波斯。

張無忌遇事毫無半分心機,大海之上航行,正該將大炮高高架起。海盜見了,自然不敢招惹。誰知張無忌又要自作聰明,將大炮隱蔽起來。這一來正是自惹其禍。

趙敏聽他這一路之來。與海盜相鬥,哪也罷了,誰知他竟魯蠻異常跟馬來西亞的水軍也要一決雌雄,直聽得趙敏一顆芳心驚駭不已。俏臉煞自。

但轉眼卻見情郎好端端地坐在身前,忍不住將張無忌着實奚落了一番。張無忌兀自愧顏難當,囁嚅地道:“我本身就沒你聰明嘛。”

趙敏見他臉頰敷着一層厚厚的藥膏,此時再加上這般窘迫之態,顯得極是滑稽可笑,心中憐愛,語氣便大是心疼地道:“臉上可還疼痛?”

張無忌卻道:“金花婆婆所說的新郎倌卻是何意?”

趙敏大是忸怩,低了頭不再言語。

原來,趙敏自到波斯之後,剛一上岸,便依着明教女子模樣,在街上買了一身白紗長裙穿上,遮了頭臉,又雇了車馬,吩咐車夫道:“到明教總壇。”

明教在波斯流傳甚廣,婦幼皆知,車夫聽了,便不再多問,自駕車而行。不一日到了明教總壇,趙敏依舊白紗遮面,入見教主小昭。

甫一相見,小昭甚覺驚奇。待趙敏用中文報了姓名之後,小昭才屏退眾人,自與趙敏相見。是以整個明教之中,除小昭之外,並無別人知道趙敏的到來。

小昭與趙敏在中土時交往並不甚多,但小昭早已將中土視為故鄉,反將波斯看成異地。它鄉遇故知,再加上趙敏聰慧有趣,兩人竟成了莫逆之交。

大聖王欲興廢立之事,小昭早已知曉。憑趙敏心機,要想替小昭穩住教主之位。也不是甚麼難事。奈何小昭正想找個由頭退位,大聖王此舉正中下懷,是以小昭竟裝作不知,任由大聖王一意胡為。小昭和趙敏早已留好退路,不久便要動身回中土。只是苦了與大聖王意見不一的幾位寶樹王。

智慧、鎮惡、正直三位寶樹王相繼被害,餘下的常勝王正被四處追殺。小昭多方派人尋找常勝王,欲勸他不用再費苦心,卻怎能找得到。

常勝王在波斯明教中武功第一,最是驍悍無比,素來被人欽敬,連小昭也對他青眼有加。誰知前幾日傳來消息,竟說常勝王被誘入黑沙谷,正欲親自前往黑沙谷援救時,卻有一明教徒前來晉見。

此人正是引張無忌進入黑沙谷的達魯。也算他命大,竟給他七繞八轉地找到了出路。出得黑沙谷之後,念及波斯三使心狠手辣,自己雖僥倖得以出谷,但張無忌乃教主小昭的朋友,波斯三使定要殺人滅口,是以出谷之後,不敢梢作休息,一路狂奔,向教主小昭稟報了情由,以期得以庇護。

小昭和趙敏聞訊大驚。正要前去相援之時,一名侍女接到一隻信鴿,遂前來呈交給小昭。取信拆閱之後,知張無忌和常勝王已安全出了黑沙谷。自忖以二人武功,波斯再無人能為難得了他倆。

原來,俱名寶樹王怕信鴿飛錯了方向,遂放了二隻信鴿。一隻落在大聖王手中,是以才有了陷坑一場戲。另一隻信鴿卻飛偏了方向,到達總壇時。已然晚了一天之久。

小昭和趙敏雖知二人武功高強,大聖王難免又有何奇謀詭計,遂沿途迎去,趙敏扮成一名白衣女侍立小昭之側。千鈞一髮之際,救了常勝王之命。

卻說小昭剛知張無忌到達波斯之時,便稟明了母親黛綺絲,黛綺絲笑道:“難得張無忌和趙敏二人兩情相悅,你這作教主的,便成全了他倆,做他倆的主婚人如何?”

小昭道:“孩兒年紀太小,還是母親主婚適宜。”

黛綺絲道:“本教中欲治我失貞之罪之人,何止大聖王一人,母親卻是不好公開露面。”

小昭道:“母親,孩兒知心懷憤怒之人甚多,孩兒想退了教主之位,與母親一同回到中土去,不知母親意下如何?”

黛綺絲當年與韓千葉何等情深,為此黛綺絲不惜反出中土明教,與愛侶仗劍隱居靈蛇島。韓千葉雖已去逝,但靈蛇島上一草一木,現在回想起來,無不愛意溢胸,早已想回那孤島之上,與韓千葉的孤魂相伴了。再說,自己乃昔日三聖女之一,按教規,失貞之人應該火焚而死的,之所以挨到今日,實是因自己乃是教主之母,眾人一時不敢為之。但自己卻也不便公開露面,整日呆在深宮之中,與小昭相依為命,實不知哪一天便會大禍臨頭。

黛綺絲幾次想離開波斯,又不忍遺小昭孤處,是以一再緘口。今日小昭提出,黛綺絲微一沉吟便已答應。

小昭喜形於色,黛綺絲卻一聲長嘆。小昭急道:“母親有何事不開心?”

黛綺絲將小昭摟在懷中道:“孩子,母親豈能不知你心,但無忌和趙敏早晚都是夫婦,你若跟了去,只怕徒增煩惱。”

小昭道:“母親,孩兒對張公子是滿懷感情,只想一生一世服侍於他,並無其它奢望。”

黛綺絲心想,小昭在光明頂上,如不是張無忌多方照拂,只怕早給楊逍父女害死了。現在小昭既有此報答之心,也是一樁好事。再說,離了波斯之後,中土英雄豪傑並非只張無忌一個,如能給小昭找到一個如意郎君,豈不是好。

黛綺絲初任聖女之時,將這不準失貞的教規,看得天經地儀一般。誰知待見到韓千葉之後,才覺這條規定實在是不近人情。小昭擔任教主之後,黛綺絲暗地裏不知多少次為小昭嘆氣。

黛綺絲道:“孩子,此事尚需向趙敏說清楚,免得趙姑娘心存芥蒂。”

小昭應了,又道:“母親,反正我們不日即要離開波斯,以您的武功,再加上張公子和趙姊姊,諒決無人能為難得了咱們。張公子和趙姑娘的婚禮,還是請母親主持吧。”

黛綺絲回到波斯后,為小昭着想,無時不藏頭縮尾。

她本是武林豪傑之士,這口氣也窩得夠久了。此番既如此,便不妨痛痛快快地風光一次。

小昭高興得歡天喜地。母女倆自回波斯之後,無不整日介陰沉着臉,此番張趙二人的到來,竟沖淡了這宮中的陰沉之氣。

當下黛綺絲準備婚禮之事,小昭自去與趙敏相見,說了此事。趙敏自是大羞,言道:“一切聽憑金花婆婆吩咐便是。”

趙敏實在也是頭疼周芷若,若回中土成親,周芷若來不來鬧,端的難說。既能在此與張無忌明媒正娶,倒可免了後顧之憂。

待小昭說要隨侍張無忌夫婦一輩子時,趙敏大吃一驚。與小昭這近年來相處,知她實是一個天真浪漫的小姑娘,便即正色道:“小昭,快別這麼說,你我親如姊妹,以後便當是一家人。你要再提此事,我可不依。”

小昭見她如此,只得應了,心裏卻在想:“反正我的命是公子救的,以後盡心服侍就是了。”

這些情況,張無忌自是不知,一再追問金花婆婆所言新郎倌是何意,趙敏只低了頭,聲若蚊蠅地道:“無忌哥哥休再多問,一切到時便知,你還是加緊運功療傷才是。”

張無忌見趙敏一身白紗長裙,紅暈雙頰,嫩若凝脂,顯得嬌弱羞美絕倫。見此情景,張無忌心中早已猜到八九分,輕聲問道:“敏妹,可是……”

趙敏幾乎令人不易覺察地微微點點頭。張無忌雖早已鐵了心,此番見到趙敏,無論如何也不敢有絲毫怠慢她之處,定要將她娶為嬌妻,但此時乍一聽到這等喜訊,如何能夠自持。

當下頓覺心中怦然跳動,上前一步道:“敏妹……”

語聲甚是異樣。趙敏紅暈至雪白的頸項,急轉身出屋。

只聽她道:“運功……丑……”

張無忌獃獃地看着趙敏纖腰一扭,出門而去。愣愣地一愕,便盤膝坐下,自忖,如真不將紅腫消去,大禮之時,可要貽笑大方了。

紅腫之症,可說是天下傷科中最輕的一種了,張無忌如此精通醫術。治起來自是不費吹灰之力。這紅腫只因血脈忽然受擊,稍有礙滯,血行不暢,為之滯塞,淤積一處,故而高腫而已。氣運數周之後,血行正常,紅腫自消。

張無忌當即將臉上膏藥洗盡,用手一摸自是平整光滑,毫無痛感。

第三日午間,常勝王已回到總壇。各地明教教眾陸續趕到,總壇自有人接待,常勝王便進宮來尋張無忌。

二人此番生死與共,早已成莫逆之交。

談得一會,一名白衣少女前來通報吉辰已到,請張無忌入席。此時張無忌一身新人打扮,當下由常勝王陪同,二人來到總壇聖火廳。

卻見廳中早已擺好數百張桌子,今日因是明教上下齊至,大廳中容納不下,便有數千人在廳外空地之處席地而坐。

眾人先只道是交接教主的聖典,待張無忌和常勝王一出場,無不驚訝莫明。

當下常勝王高聲道:“眾位兄弟,遠來辛苦,今日教中有兩件大事。第一件便是中土明教教主張無忌,和中土蒙古郡主敏敏特穆爾舉行婚禮。眾兄弟務必盡興而飲。另一件大事,便是天亮時分,交接教主的聖典。”

在一陣柔和清麗的樂曲聲中,趙敏由八名白衣少女相伴,緩緩步入聖火廳。

但見新郎如玉樹臨風,新娘如凌波仙子,眾教眾心中暗道:真乃一對碧人!

稍停,禮賓宣道:“教母到!”

眾教眾均知黛綺絲美如天仙,犯了失貞之罪,當下不由得交頭結耳。在一片“嗡嗡”聲中,黛綺絲身着綠色長袍,緩緩步入大廳之中。在她艷美的神韻中,臉上卻是一副高貴至極之態。眾人一見之下,無比驚異於她的高貴之美。大廳中頓時寂靜無聲。

接着禮賓又宣道:“教主到!”

大廳入口處。

波斯明教為維護明教的純潔性,是以歷任教主均是由聖處女擔任,平時極難見到,此時無不靜默,緊盯着卻見當先走出八名白衣少女立在場中,緊接着,小昭手提權杖,莊嚴地走了出來。她年紀雖小,卻出落得猶如曉露芙蓉,顯得聖潔無比,但渾身上下卻充滿了一股威嚴之儀。

眾教眾均跪下參見。小昭輕輕動了動權杖,眾人這才直身,確是大氣也不敢出。

黛綺絲走到趙敏和張無忌身前立定,張趙二人跪下。

黛綺絲緩緩道:“孩子,你們願意結為夫妻么?”

二人均道:“願意!”

黛綺絲道:“我以長輩,以教母的名譽,祈求明尊保護你們,祝你們夫婦一體,和睦相愛,永結秦晉。永遠幸福!”

廳角樂師奏響婚禮曲,小昭走近二人道:“我以波斯明教教主的名譽,祈求明尊永遠賜福於你們,願你們平安,幸福!”

禮賓一揮手,數萬人一起用波斯語道:“祝新婚夫婦永遠幸福。”

樂曲聲中,小昭道:“眾位教眾,請盡情歡樂!”

眾人道:“謝教主!”這幾萬人一同歡呼,當真是聲震屋宇,好不宏亮。

所有女子,陪同着趙敏退去。廳中只留下數萬名男女教眾。常勝王陪同張無忌在首席坐下,一舉杯示意,眾人均是開懷暢歡。霎時間,大廳中人聲鼎沸,好不熱鬧。直喝到夜幕降臨,眾人俱已是酒酣耳熱,遂在廳外燃起事先先準備好的篝火,唱歌跳舞,極是歡快熱鬧。

大聖王等一干寶樹王,着人又抱上無數壇美酒。他們對張無忌武功頗為忌憚,卻想來個車輪戰,將張無忌灌醉,多少也出出他的洋相。

張無忌雖喜飲酒,平日不過適可而止,算不上海量。

今日一則高興,二則也不願墜了中土人士之名,遂酒來便與諸王對干。轉眼間便是幾十碗美酒下肚,神情間竟是毫無異常,不見些許醉意。

倒是一干寶樹王平時勤修經書,此時早已是步態踉蹌,醉態可鞠了。

座中波斯人見張無忌如此海量,不禁大為驚異,便趁着酒意,一哄而上,幾十碗酒一齊伸向張無忌。張無忌聽不懂他們的言語,但見人人臉上均是一副友善之態,卻不便拂了眾人美意。正欲伸手接酒,卻被常勝王擋住,也聽不懂常勝王用波斯話說些什麼,但見一干波斯人臉上均有失望之色。

張無忌知常勝王擔心自己不勝酒力,是以勸眾人不要再行勸酒。其實張無忌如何能喝這許多酒,只不過酒一下肚,早給他用內功從腳底逼出,地下早濕了一大片,好在人多雜亂,又加眾人均有醉意,並未有人察覺。

張無忌如此雖有些使詐,但當此情形,喝了總比不喝強。他知道自己講話眾人均聽不懂,遂抱了一罈子酒,對着眾人團團一揖,算是敬酒,然後端起酒罈,一口氣將重約十斤的美酒喝了個涓滴不剩。

眾波斯武士見他如此豪爽,無不欣然大喜,便俱生豪氣,開懷豪飲。

張無忌身處異域,於他人的語言雖然不通,但人與人交往,並非僅語言一途而已。眾多波斯人彈着琴,圍成一個圈子跳得歡聲笑語。舞蹈姿勢之變換並不繁雜,觀得一會,張無忌已自瞭然,遂趁着酒意,加入狂歡人群。

初時尚難免動作生硬,引來一片善意的笑聲,幾經常勝王糾正之後,張無忌逐漸熟練起來。

舞圈之中,多才多藝的波斯人便各自獻技,或演魔術,或舞刀弄棍,或演一趟拳腳,不一而足,俱是助興而已,並無相比之意。諸般雜耍,真讓張無忌大開眼界。

眾人看到精采之處,無不歡聲雷動,群情興奮。

忽有一人用波斯語大叫了幾聲,眾人轟然響應。張無忌正不明所以之時,卻見常勝王雙手亂擺,似在推脫什麼,卻早給左右各波斯武士推入圈中,看來是要讓他表演一番。他是波斯第一武士,想必自是要讓他露一手。

常勝王無可奈何,只得撥出一雙短劍,向張無忌一抱拳道:“沒辦法,讓張教主見笑了。”

張無忌急忙躬身道:“常勝王不要客氣,便請讓在下開開眼界。”

卻見常勝王雙劍平胸,凝立待發,端的氣度非凡。

尚未動手,四下里早是一片叫好之聲。張無忌向常勝王細看過去,只見他身形高瘦,高鼻深目,神情甚是悍練,卻又帶了三分儒將之氣,年為二十七八,端的是一位美男子。

正讚歎之間,常勝王雙劍倏分,但見寒星點點,出沒無常,猶如鬼火一般,端的詭異至極,正是聖火令上的武功。

如不是張無忌早已熟知聖火令的武功,乍一相逢之下,這等劍法實是神出鬼沒,難於防擋。此時雖已明白對方武功招數,心中卻已暗暗稱奇,年余不見,不想常勝王武功竟精進如斯。

中土相遇之時,常勝王武功尚嫌繁雜,此時卻是毫無廢招,竟暗合乾坤大挪移第三層上的武功。想是小昭已經傳給了他之故吧。

張無忌記得清清楚楚,乾坤大挪移心法上寫道:“……第一層心法,悟性高者七年可成,次者十四年可成;第二層心法悟性高者七年可成,次者十四年可成,如練至二十二年而無進展,則不可再練第三層,以防走火入魔,無可解救……”

這常勝王僅近一年的時間便練到第三層,其睿智超群可想而知。正想之間,忽聽眾人一片驚叫聲。

張無忌抬頭看去,卻不知何時常勝王雙劍脫手向上飛去,此時正一前一後向常勝王直墜而下。誰知常勝王抬頭向天,竟似痴了一般。張無忌正要飛身而出,卻聽兩聲輕響,常勝王已將一前一後落下的雙劍咬在齒間。

此舉甚是兇險,如方位拿捏不準,短劍不論落在頭面部何處都難免傷及要害。如只是一劍,也還罷了,雙劍卻是一前一後落下,第二次咬劍之時,若是稍有差池,那短劍定將貫喉而入,無藥可救。

眾人一愕,旋即雷鳴般地轟然叫好。常勝王取出雙劍,卻並不下場,待眾人歡呼聲稍弱之時,他才用波斯語講道:“這位張教主武功高出我十倍,眾位兄弟便請他表演一番絕技如何?”

眾人自是欣然同意,卻均是不信這張無忌的武功真能高出常勝王十倍去。

常勝王用中土語言向張無忌講了,張無忌卻如何推脫得了,只得走到場中。

一時之間,不知表演什麼才好。自己最拿手的,莫過於武功一途了,但常勝王剛剛演過,自己怎好掃他顏面。正躊躇之間,忽見旁邊有一張石桌,想是午間吃糕點飲茶用的,因為石板太過厚重,故而未能搬走,卻放了幾罈子酒在上邊,張無忌頓時有了主意。

只見他走到石桌之旁,將酒罈一一拎下,然後一手拎起石桌,一手拎了一罈子酒走到圈子中央放下。

僅這一手,眾人便均佩服。

那桌子少說也有二三百斤重,滑溜溜地無從拿捏。

若說要搬起這石桌,這數萬人中,少說也有千多人能夠做到,但若要這般一手抓起,另一手拎一壇酒,尚要如此舉重若輕地走動,場中之人,自忖無此能耐。眾人無不驚得“噫”了一聲,卻均想,張無忌將這些物事搬到中央,定然有用,是以不約而同地屏聲靜氣,看他如何擺弄。

張無忌叫過常勝王,俯耳說了幾句話,常勝王一愕,隨即撥出短劍,在地上劃了一陣,似在寫字。寫完之後,常勝王一拱身退入人群中。

卻見張無忌啟了一隻酒罈封口,仰頭一氣喝乾,然後放下罈子,跨前一步,俯身對着石桌,“嗤”的一聲,口中射出一條白光。他稍停一會,看看先前常勝王用劍划的那地方,又轉身對着石桌,眾人但覺“嗤”、“嗤”之聲不絕於耳。須臾,張無忌直起身來,仔細端詳了一下石桌,臉上微微一笑。遂躬身雙手提起石桌,高高舉過頭頂,向四周緩緩轉了一圈。

石桌轉到何方,何方之人便歡聲雷動,經久不息。

待轉到常勝王這邊,常勝王不禁大吃一驚,隨即拱服於地。眾人見到,俱皆跪下,口中重複着同一句波斯語。

原來張無忌叫常勝王寫的那幾個字乃是“波斯明教萬歲”六個波斯文字。張無忌將喝到腹中之酒,凝氣噴出,竟照着常勝王所寫的宇形,用波斯之字在石桌上硬生生噴刻出了這幾個字。

眾明教徒一見,自是高興萬分,但大多認為是魔術而已。待常勝王見到,不禁駭然驚心,才知張無忌內功之深,實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非常人所能及,故爾拜服於地。一干波斯人還道常勝王是膜拜明教,是以隨同跪下,口中重複的,正是“波斯明教萬歲”六個字。

張無忌卻未曾想到會弄出個如此結局,眾人均跪。

他如何還敢站立,便也只得跪下,卻不知眾人在念甚麼,只好獃呆地跪着。

一場歡樂宴,給張無忌這一搞,竟變得萬分嚴肅。

正在此時,忽然一聲鐘鳴,但聽鐘聲深厚深沉,回蕩在大廳之中,極是莊嚴肅穆。

眾人心頭一緊,知教主交接時辰已到,均凝目向大廳入口處望去。

卻見小昭等眾人魚貫而入,諸寶樹王侍立兩鍘。不一會,大聖王引着一個波斯美女出來,跪在小昭之前。

張無忌心想,這位女子大概便是薩維倫聖女了。

只聽小昭用波斯話講了一會,遂將手中權杖交給薩維倫聖女。薩維倫聖女跪接之後站起,面對大廳之中的教眾,將權杖高舉過頂。眾明教教眾一應低聲念涌着什麼,張無忌自是不懂了。

忽覺衣角被人一扯,回頭看時,卻是常勝王。張無忌遂尾隨其後,從后廳側門出了總壇。

但見已有三輛大車和八匹駿馬候在門口,趙敏、小昭、黛綺絲均立在車旁,只待張無忌一到,便即出發。

眾人匆匆數語,小昭和黛綺絲上了第一輛馬車,趙敏紅着臉爬上第二輛。張無忌見常勝王已騎上坐騎,便也想乘馬而走,常勝王笑着搖搖手,指了指趙敏的那輛車。張無忌臉一紅,只得依言下馬,與趙敏同車而行。

常勝王一聲吆喝、眾人起程,向茫茫沙漠中馳去。

眾人均不約而同地想從陸路回中土,雖說路程遙遠,道路崎嶇難行,一路之上,不知會有多少艱難險阻,但這幾個人中。不論武功或是智謀,當世恐怕難有出其右者了。

眾人不走水路,也自有道理,張無忌這一路炮火連天地來到波斯,回去之時,那大誨之上,比之陸地卻更少騰挪餘地了。

此時波斯明教影響深遠,從波斯往東,直至中土、有其明教分教,除中土明教因路途遙遠之外,其餘各地明教均同波靳總教來往密切。沿途之上,常勝王總是先行一步,將眾人食宿安排得妥妥貼貼不提。

卻說那日張無忌爬入趙敏車中,兩人均感局促羞澀,遂默不作聲。

這輛馬車乃黛綺絲親自督造,整個車廂自成一體,後門一關上,車內便什麼聲音也聽不到,自然也傳不進什麼聲音去。車內鋪有厚厚的波斯地毯,角落上整整齊齊地疊着一床大紅被褥,車內裝璜甚是華貴舒適。儼然便是一間新房。

黛綺絲考慮得甚是周到,此去中土,即便沿途無甚意外之事。也需近兩年的時間才能抵達。是以精心為張無忌和趙敏準備了這輛流動新房。

眾人故意錯過了宿頭,讓他二人共宿車內。一路之上,兩人自是甜蜜異常,柔情無限。

堪堪已過三個月,途中偶爾有幾起蠢賊意欲搶劫,不勞張無忌動手,早給常勝王不費吹灰之力地打發升天了。

沿途異地風光,張趙二人自是欣賞不已。一行人走走停停,如同遊玩一般,行程極是緩慢。用飯之際,大家圍坐一桌,言笑有加,好不快樂。閑暇之時,張無忌將聖火會上的武功,對常勝王稍加點撥,常勝王自是喜之不盡。

偶爾小昭和常勝王落後,只見小昭似在解釋什麼,而常勝王態度恭敬,悉心聆聽之後便獨自沉思不已。

餘人心頭暗喜,如能撮合得二人。自是天大的一樁喜事。然小昭依舊天真爛漫,整日價言笑晏晏,並無異常之態。眾人心想,此事當從長計議,千萬不可操之過急。

張無忌見常勝王夜間不時習練武功的情景,自己雖只看了一眼便即走開。但心中確實不疑,小昭定是在傳乾坤大挪移心法給常勝王。

張無忌心中隱隱有些擔憂,練這心法,如稍有不慎,便會走火入魔。自已已經練成,如由自己去教,定然少些險凶,但此事卻又不便干涉。

常勝王在小昭退位之後,決意跟隨於小昭。小昭猶豫不決,黛綺絲卻微微一笑答應了,遂與眾人一路遠赴中土。初時常勝王依然叫張無忌作張教主。張無忌嫌這稱呼太過生疏。便與常勝王敘了生辰。常勝王稍長,張無忌便拜他做了大哥,但常勝王不敢克當,一直稱張無忌作張兄。張無忌知勸他不過,便也作罷,但自己都也稱他做常兄,直讓小昭嗤笑不提。

第二日午間休息之時,張無忌便用樹枝在地上劃了些曲線,常勝王見狀,好奇地問道:“張兄這是在做甚麼?”

張無忌見問,便道:“常兄來得正好,小弟這幾日練功之時,總覺有些不對。常兄聰敏過人,請代小弟參詳一番如何?”

常勝王見他一臉懇色,明知他武功比自己高出何止十倍,也只得道:“兄弟愚笨,只怕幫不了甚麼忙。”

張無忌道:“常兄休得過謙,常言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常勝王道:“如此愚兄便不揣冒昧,敢問張兄覺着有何不對?”

張無忌道:“人體五臟六腑均靠十二正經相連。手之三陰,從臟走手;手之三陽,從手走頭;足之三陽,從頭走足;足之三陰,從足走臟。如此,則循環不息地由陰入陽,由陽入陰,從表走里,從里走表,自上而下,自下而上。”

張無忌邊說邊在地上將十二經劃出。方位分寸恰到好處。他偷眼看去,見常勝王緩緩點頭,知他已明了此節,便又道:“十二經稱為五經,但其尚有別行的一部分,出入陰經和陽經之間,作為中途聯繫的通路,較之絡脈便為深長,稱做‘經別’。經別之外,又有循行體表而不入內臟。起於四肢末悄,行於四肢腕、肘、腋、髁、膝、股之間。與經別走入深部恰恰相反的,便稱為‘經筋’。大凡練武之人,打通十二經之後,便需將內功注入經筋之中,如能做到收發自如之境,則全身無一處不能攻擊對手。”

他見常勝王點頭,定是知曉此節。便又道:“然則攻擊能力的大小,卻來自於內功的深淺。與十二正經相對的,便是奇經八脈。這八脈便是督、任、沖、帶、陽蹺、陰蹺、陽維、陰維脈。八脈當中,猶以督脈和任脈最為重要,故將其與十二經相合,稱為十四經。到了此時,內功若需再深一層,便需打通十四經,才能使得內功任意達於陰陽表裏上下。小弟本已經做到這一步……”

他見常勝王臉上一片欽慕之色。續道:“但近日行功卻發現有幾處隱隱作疼,因怕釀成大禍,便請常兄一塊參詳。”

常勝王的經絡知識,全部來源於小昭,但小昭於醫理一道,比之張無忌,卻是差之千里了。常勝王此番經張無忌這般又畫又解釋一通之後,他本自聰明絕倫,此時便對中國醫學中最為深奧繁複的經絡學說,已然瞭若指掌。

張無忌又道:“小弟所練的九陽神功。每逢循行至任何穴位之處,定要將穴位注滿內功之後,才再行前移。如此便需認穴精確,否則左經脈之中貯留內功,無異於自閉經脈,後患無窮。”

此節道理,常勝王自是知曉,當下並不作聲,只見張無忌在地上的經胳圖中點了九點。分別是啞門、神庭、期門、日月、大模、歸來、勞宮、中沖、陽交九個穴位。

這九個穴位,歷來醫籍所定部位不盡相同。許多內家高手便因認穴失誤而致走火入魔,或呆或痴,甚或立時身亡。張無忌師從當世第一神醫,號蝶谷醫仙的胡青牛,自是獲益不淺。

這胡青牛一生之中雖有許多得意之作,但嘔心瀝血最多的,卻還是斟定了上述九個穴位的正確位置。張無忌師從於他,自是得其真傳,故爾習練乾坤大挪移心法之時,未出些許差池,可說是大有緣份之故。

這九個致內家高手於死命的穴位,其正確位置,當世除張無忌一人之外,再無外人知曉。而習練這乾坤挪移之法,只要這九個穴位有一個認錯位置。練一、二、三層心法之時,或許不見異樣,但如時日稍長,內功愈深之時,再練第四層心法便兇險萬分了。

當下張無忌緩緩地道:“啞門穴,《針灸甲乙經》定在項后髮際宛宛中;《素間,骨空論》定在項后中復骨下;《銅人腧穴針灸圖經》定在項中央、入髮際五分宛宛中;《十四經發揮》定在風府後,入髮際五分處;《針灸聚英》定在項風府後一寸,入髮際五分,項后中央宛宛中。諸家定穴,自相矛盾。小弟以微力注穴。覺得在入髮際五分,風府穴下五分處才毫無痛感。但小弟一人不敢以內功注滿該穴。如出差錯,小弟一人可應付不了。常兄,你站到我身後,手抵小弟腰俞穴,如覺不對。即刻閉了該穴,則無大礙。”

常勝王應了,站到他身後。抵着腰俞穴,他知責任重大,是以全神貫注,不敢有絲毫怠忽。

須臾,張無忌道:“常兄,沒事了,啞門穴果真是在入髮際五分,風府穴下五分處才對。”

常勝王道:“恭喜張兄!”

張無忌面有憂色地道:“尚有八穴,還得相煩常兄。”

常勝王急道:“張兄說哪裏話,咱們兄弟,不需客套,便請張兄試注下一個穴道吧。”

張無忌道:“期門穴,《針灸甲乙經》定在第二肋端,不容傍開一寸五分,上直兩乳處;《銅人腧穴針灸圖經》定在不容旁一寸五分,直乳,第一肋端處;《針灸聚英》定在直乳二肋端,不容傍一寸五分處;《針方六集》定在乳下第二肋端,俠不容穴傍一寸五分處;《針灸逢源》定在乳旁一寸半、直下又一寸半,第二肋端逢中,平乳根穴處。此穴乃人身大穴,諸家所定謬誤甚多,小弟試過多次,雖只使輕微內力,均覺劇疼無比。此穴當首定不容穴,不容穴在臍上旁開二寸,再旁一寸半為期門穴。唯內力注到此處,方不覺痛。小弟想試一下,請常兄抵着我的氣海穴。如覺異常。即將此穴封閉。”

常勝王更是心驚,這氣海穴一閉,張無忌非昏死過去不可,但除此卻別無它法,只得依言而行,心中暗自祈禱,唯願張無忌認穴無誤才好。

須臾之後,張無忌睜開雙眼微微一笑,常勝王大喜。

遂又試行餘下七個穴位,常勝王給弄得心驚膽顫,無暇旁及它了。直緊張得額汗涔涔。

這邊黛綺絲等見狀,知他二人正在用功,便沒去打擾,自走到一旁低聲談笑。

待張無忌將所有錯誤的穴位校證之後,天邊已是一片火紅。抬眼望去,幾個侍者早已將晚飯準備好,看來今日是走不了啦。二人相視一笑,張無忌道:“多謝常兄鼎力相助,為小弟除了一大心腹之患。”

常勝王直到此時方才鬆了一口氣,用衣袖擦了擦汗涔涔的腦門道:“張兄說笑了,小弟不過在一旁閑居而已!”

卻見小昭臉色凝重地走過來道:“常勝王,還不趕快謝恩!”

常勝王一愕,遂即反應過來,立即翻身跪倒道:“多謝張兄指點。”

張無忌卻趕忙將他扶起,待要辯解兒句,卻見小昭明眸皓齒,桃笑李妍地看着自己。自知瞞她不過,便一笑用旁活岔了開去。

原來張無忌不欲常勝王報恩,便這般苦心經營地想了此法。他心中自是平靜異常,只苦了常勝王,讓他一會兒替張無忌欣喜如狂。一忽兒又如足履簿冰般膽顫心驚。不過如此一來,常勝王倒也將這九個穴位認準了。

以他的聰慧,本當早就知覺張無忌用心,奈何張無忌做作得太過逼真,竟讓常勝王受了一下午的煎熬。說將起來,眾人均是大笑不已。

坐定之後。卻不見趙敏,張無忌奇道:“咦,敏妹怎地還不來?”

金花婆婆笑道:“你當真是胡青牛的弟子,深得其見死不救之本領。”

張無忌大驚道:“敏妹病了?”說著站起便欲去車中探視。

金花婆婆道:“且慢!”從桌上抬起一盤綠茵茵的小果子,遂給張無忌道:“帶給尊夫人去。”

張無忌一看,這果子似是尚未成熟的梅子。其性酸澀,其味極酸,雖可入葯,但單用卻不知治的何病。

金花婆婆見他發楞,便笑道:“虧你還自命醫術精湛,告訴你吧,恭喜夫人有喜了。你還傻站在這幹什麼。”

張無忌大聲歡叫,轉身就向車內掠去。小昭一聽趙敏懷孕了,心頭也自高興,便想跟了前去,給金花婆婆一把拉住道:“你急什麼,待會行不行?”

小昭恍然大悟,此刻張無忌和趙敏二人定是有萬般似水柔情,自已如冒冒失失地撞將進去,豈不令人大是尷尬。遂對常勝王粲然一笑,又重新坐下。

常勝王聽到這等喜訊,高興地叫僕人上酒。反正今夜已不再趕路了。他便開懷暢飲起來。金花婆婆及小昭也乘興淺酌了幾杯。

小昭幾口美酒下肚。更是桃紅李妍般嬌美無比,常勝王呆得一呆。便即低頭飲酒,卻哪還敢多看一眼。

這一幕盡給金花婆婆瞧在眼裏,心頭自是替小昭高興。正在此時。張無忌已興沖沖地回到桌前,與常勝王暢飲美酒,小昭道:“公子,這回該輪到我去看看了吧?”

不待回答,小昭早已鑽進車內,與趙敏敘話去了。

眾人均是一笑。張無忌忽然間神情一呆,怔怔發楞,心中不由想起了英年早逝的父母。

金花婆婆還只道他擔心趙敏身懷有孕,恐怕經受不起這旅途勞累,便道:“張公子不用擔心,此去再有十日之路程,使到了凈飯國。該地氣候風景俱佳。我們便在那兒停留,待趙敏生下孩兒,歇個一年半載再行不遲。”

常勝王道:“張兄儘管放心,我等左右沒事。便在凈飯國閑居數載也不礙事。我明日一早便先行一步,到凈飯國等候諸位。”

張無忌回過神來,謝了二人,眾人兀自飲酒。

光陰似箭,流水不復,倏忽之間,已過三年。

這日午間,已到昔年張無忌和趙敏初次相見的綠柳山莊。但見昔日如同沙漠麗珠般的山莊,給趙敏一把火燃了之後,此時早已殘垣斷壁,破敗不堪了。

屈指算來。張無忌離開中土己有五年之多,今番重歸故土,實是感慨甚多。

忽聽一個幼稚的女孩之聲問道:“小昭阿姨,這是什麼地方,怎地這麼破爛?”

張無忌回頭,見小昭抱着自己已滿兩歲的女兒,正向這邊走來。張無忌眨眨眼道:“小寶寶,這個地方,恩,當年你媽媽曾在這裏被一個大英雄收服了。”

趙敏正立在他身旁,回憶起當年初次與張無忌這冤家相見的情形,心中充滿了無限溫馨的回憶。但見眼前如此殘敗不堪,心中正自有些許傷感之意。聽了張無忌之言,不由嗔道:“乖女兒,別聽你爸爸胡說八道,媽媽當年曾在這裏捉到一個大壞蛋,把他關在地牢裏。”

趙敏雖已生了女兒,容姿卻不減當年。金花婆婆和常勝王等一干人見他倆夫妻多年,猶自鬥口調笑不已,甚覺有趣,俱都相對莞爾。

趙敏從小昭懷中接過女兒。這小女孩長相酷似趙敏,臉上神情,三分聰明中。帶有七分的調皮,卻無半分張無忌的影子。正因如此,張無忌對她嬌寵萬分,甚是喜愛。此時見小女孩聽了母親之言,眼晴骨碌亂轉,臉上一片懷疑之色,顯是不相信母親之言。

張無忌笑道:“敏妹,女兒尚未取名,現下我倒想了一個字,可不許你見笑。”

趙敏啐道:“既有名字,便請公子快快言來,何時變得這般扭捏作態了!”

張無忌道:“就取作綠敏好不好?”

趙敏失笑道:“土死了!”口中雖這樣說,卻見張無忌全是為了懷念二人相識之情,心中甚覺慰適,便道:“就依你吧!”

小女孩卻道:“爸爸取的名字真好聽,那以後你們就叫我綠敏得了,不準再叫什麼乖寶寶了,行不行?”

張無忌和趙敏滿口應承,直聽得金花婆婆微笑着擺頭不已,心想這兩人如此溺愛,只怕將來管制不了小公主。

綠敏轉身對眾人道:“我的名字叫張綠敏,以後你們如叫我別的,我就不答應。”

眾人見她小小年紀,卻一副大人樣,俱皆失笑答應了她。卻聽綠敏道:“媽媽,你說抓到一個大壞蛋關着,讓我看看好不好?”

趙敏俏臉生暈,便答應了女兒。心想房屋雖已燒毀,但地牢卻是鋼板所制,想來壞不了,只不知道還能不能啟動機關。遂向地牢方向走去,張無忌緊隨其後,望着趙敏依舊如少女般苗條清秀的背影,心神不竟有些異樣。

堪堪走近地牢,忽聽“哐啷”一聲,地牢口鋼板啟開。一條黑色人影從中竄出,直撲趙敏,雙手似鉤,徑指趙敏懷中的小綠敏。

張無忌剛覺有異,身影一閃,已立在趙敏身前。

黑影在空中倏變鉤為掌。直擊張無忌胸腹。張無忌頓時覺得如墜冰屋,又似在烈火中被焚,心中一驚,右掌上揮。

但聽“砰”的一聲巨響。黑影借力倒飛出十丈。甫一着地,即轉身展開身法向東方遁去。輕功之佳。猶在以輕功獨步天下的青翼蝠王韋一笑之上。

張無忌卻給這一掌擊得雙足下陷,直沒到膝蓋。

待金花婆婆、常勝王和小昭驚呼搶上之時,張無忌已從泥地中撥出雙足,臉色凝重地看着遠方迅速變小的黑點,一言不發。

卻聽綠敏問道:“媽媽,那人可是被你抓住的大壞蛋?”

趙敏強笑道:“媽媽的機關做得不牢,給這壞蛋跑了,下次捉住他,一定牢牢地關住。”

趙敏早已駭然變色,剛纔此人如不是存心搶綠敏,而是直擊自己的話,此時自己恐怕……早已命歸黃泉了,卻還敢想什麼下次。

轉頭向張無忌看去,見他面色雖然古怪,看似卻未受傷,心情才稍覺安定。

小昭急道:“公子,你沒事吧?”

張無忌緩緩搖搖頭,心中卻是驚詫莫名,對方武功招數,實是生平未曾遇過。對方雖是有備而發,但自已這一掌,卻已用了六成功力,非但未能傷及對方,自己反而給掌力逼得下陷入土。對頭武功,實是駭人聽聞。

方才對手如不是存心相讓,自己只怕要受重傷。

原來對掌之時,對手似是不願全力相拼,是以掌力剛一相接,便借力妖開十丈。

以張無忌武功,原是當世難逢對手。此時自忖,如若自己有備於先,雖不致落敗。但想勝過對方,只怕不易。

忽聽常勝王道:“下面有人!”說著便想跳進地牢。

趙敏急道:“常大哥不可!”言畢。趙敏在地上看了一會,向左方橫踏兩步,俯身拿住一尋常磚塊,運力向左一扭,只聽得一陣“咯咯”之聲,地牢底部緩緩上升。

張無忌大奇道:“敏妹,當時你可是說過下去就上不來的。”

趙敏粉臉一紅,不去理他。

金花婆婆驚噫了一聲道:“殷離!”

此時張無忌已然認出,急轉身擋住趙敏和小綠敏視線道:“敏妹,回車中去。”

趙敏見他臉色嚴峻,遂依言走開,邊走邊哄鬧嚷着要看熱鬧的綠敏。

“咔嗒”一聲,底板上升至地面停住了。正午的陽光照耀之下,但見一青衣女子躺在地上,臉上滿是血污。

赫然便是張無忌的表妹,金花婆婆的徒弟,殷離姑娘。

張無忌急忙蹲下替殷離搭脈。一搭之下,大吃一驚,但覺寸脈時斷時續。顯然已給人震斷心脈,張無忌心中慘疼,對金花婆婆搖搖頭,告知她殷離已然難救。

張無忌手抵殷離小腹。以九陽神功輸入殷離體內,卻不見殷離有任何動靜。張無忌加急催運內力,殷離身體卻漸漸發冷。張無忌手指殷離的腎俞穴。金花婆婆會意,當即以右掌相抵,兩大高手齊輸內力救治殷離。

半盞茶時分,殷離哼了一聲,緩緩睜開眼晴,無神地看着張無忌,似是不相識。

張無忌道:“表妹,我是張無忌,金花婆婆和小昭都在這裏。”

殷離神情一振,斷斷續續地道:“阿牛哥哥,這次我真的要……要死……了。冷……面人……是假的,她……可能是……”

殷離突然頭一歪,氣絕而死了。張無忌一邊摧運內力,一邊泣不成聲地道:“表妹,表妹,表妹!他是誰?他是誰?他是誰?你說,我一定為你報仇,他是誰?”

殷離屍體愈來愈冷,金花婆婆已經住手,見張無忌兀自推運內力,便長嘆一聲,道:“張公子,人生難免一死,你,想開些,尋找兇手要緊。”

張無忌號陶大哭,想這位表妹一生不得幸福,自己竟要兩次埋葬於她,愈想愈是傷心,遂哭泣不已。眾人想將他勸開,卻如何拉他得動。

趙敏此時已將綠敏交給小昭照管,來到張無忌身邊。

陡然看到殷離臉上的那十數條鮮紅劍傷,心中惕然而驚,似有所悟。見張無忌如此傷心,只得在一旁陪着。秀眉微皺,似在極力思索什麼。

常勝王叫來幾個僕人,在一旁替殷離挖墓穴。張無忌聽到響聲。奔過去將眾人推開,自己親自動手挖土。

待坑挖好,趙敏已從車上拿來一張地毯,鋪在穴底,同金花婆婆一道,將殷離放入墓穴中。

張無忌眼見殷離原來一張皎美的臉龐給利刃劃得血淋淋的。不忍直接用泥土蓋上,隨脫下外套,裹在殷離身上,又輕輕蓋上一層土。眾人慾加厚之時,張無忌堅決不準。眾人只得作罷。

在張無忌內心深處,殷離在海外荒島之上既能死而復活,此番難說便始不能,是以不準加土太多,只微微地撒了一層細土在殷離身上,以求她能重新活轉。

一直耽擱到傍晚,諸事才料理完畢。一行人重新啟程。張無忌兀自覷泣不已。趙敏悄悄吩咐兩個僕人回去務必將殷離葬好。荒野之上,豺狼出沒,不要砧污了殷離才好。

綠敏由小昭抱着,趙敏自在車中陪着張無忌。良久,張無忌道:“敏妹,你素來聰明無比,我凡事都請教於你。以你之見,此人是誰?”

趙敏沉吟良久,欲言又止。

張無忌急道:“敏妹。你有何猜測,請說不妨。”

趙敏緩緩地道:“周芷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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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江湖依舊風波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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