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鄱陽湖水映紅光

第十二回 鄱陽湖水映紅光

張無忌惕然相視,隨即認出這數百人乃丐幫、崑崙派、崆峒派、華山派等諸人。猛然想起他們已服了冷麵人配製的"七蟲七花膏",但當下張無忌極為犯難。轉眼向趙敏看去,趙敏默然不語,顯是毫無辦法。張無忌眼見這數百人跪地不起,急忙道:"眾位英雄請起,在下當竭力而為。"眾人均知張無忌論武功天下少有能與之匹敵者,論醫術,亦可說天下第一。他既答應施救,便定能手到毒出。一時間人人站起,稱謝不已。

宋遠橋見張無忌茫然無策,便道:"無忌。可有把握?"張無忌搖頭道:"據'王難姑毒經'記載,七蟲七花膏,以毒蟲七種、毒花七種,搗爛煎熬而成。中毒者先感內臟麻癢,如七蟲咬嚙,然後眼前現斑斕彩色,奇麗變幻,如七花飛散。七蟲七花膏所用七蟲七花,因人而異,南北不同,大凡最具靈驗神效者,共四十九種配法,變化異方復六十三種,須施毒者自解。"宋遠橋等人駭然色變道:"可否一試?"張無忌道:"要解此毒,全仗以毒攻毒,若這二七一十四種毒藥和劑量稍一拿捏不準,解藥服下之後,無異於毒上加毒,立時便會送了性命。"張無忌慘立當地,眼見這數百人一月之後便毒發身亡,自己卻束手無策。念及冷麵人行事如此心狠手辣,張無忌但覺欲恨無力,欲休難罷,只得對眾人直認自己無力解此毒藥。

卻聽丐幫掌棒龍頭道:"左右是個死,老叫化倒有一法,可救得二三百人性命。"當下便有人接道:"老叫化賣甚關子,有屁快放!"掌棒龍頭道:"中毒之人,少說有四百餘人。既然'七蟲七花膏'共有一百一十二種配法,那咱們便抓閹罷,選出一百一十二人來給張大俠試一試,總能找到解法。誰生誰死,大家便各安天命罷!"此言一出,張無忌正待反對,卻聽便有數十人叫好,其中一人道:"說不定張大俠不用試上幾人,便可尋到解法。依在下看來,這閹上尚須註明先後順序才行。"眾人俱皆響應。

張無忌搖手道:"小子徒負虛名,怎敢拿各位性命相試。再者,便是要試,也須等到毒發之日,但毒發時辰極短,試亦來不及試。"小昭道:"莫非不能吐出來么?"一人道:"在下等早已試過此法,卻不知冷麵人作何古怪,在下直將膽汁都嘔將出來,硬是不見那粒要命的藥丸。"常勝王道:"適才中毒的英雄之中,已有人死去。何不剖開他的腸胃一觀。只要識得葯囊的成份,自可設法將藥丸嘔出,或從糞便中排出。這都不必等到毒發之時。"此言一出,滿場江湖豪客盡皆失色,常勝王卻是大惑不解。

原來在波斯一帶,醫者為探尋死者的死因,經常將屍體剖開檢查,這等做法在波斯甚為常見。但中土人士,卻將人體之完整看得甚重,皆認為人雖死了,如對屍體不敬,則死者的鬼魂便會纏於該人身上,令人生亦不能,死亦不得。這種觀念在中國人中甚是根深蒂固,是以常勝王此言,端的驚世駭俗,場中一片靜默。

良久,掌棒龍頭道:"張大俠,老叫化無力保護幫主,致使幫主亦中冷麵人之毒,原本早該自行了斷才是。今日便請張大俠將老叫化的肚子剖開,驗明葯囊成份,替敝幫幫主及各位英雄解了此毒。老叫化來世定然不敢忘記張大俠的大恩大德!"卻見一名身負六個袋子的丐幫弟子越眾而出道:"掌棒龍頭乃敝幫長老,身負重責。小的願代掌棒龍頭而死!"話音甫畢,又一名叫化大聲道:"小叫化無能無德,活在世上,早已多餘。六袋長老便將功勞讓給小叫化罷。"崑崙派、崆峒派、華山派見丐幫竟有如此眾多血性男兒,當即亦有數十人挺身而出,情願就死。

張無忌見此情形,感動萬分,遂哽咽其聲道:"在下承蒙諸位英雄錯愛,敢自盡心儘力。據醫籍記載,三國時期的華佗曾做過剖腹術,頗見功效。但在下怎能與華佗相比?此時離眾位英雄毒發之時,尚有將近一月之時日,容在下先在動物身上一試剖腹術,行則天助我也,不行再想它法,如何?"眾人見解毒有望,俱都喜形於色。俞蓮舟道:"眾位英儺如蒙不棄,便請到敝觀歇憩如何?"掌棒龍頭道:"我等污穢不堪,沒得玷污了眾道長清修之地。此處英靈甚多,老叫化等便到對面山上搭棚居住,靜候張大俠佳音罷"數百人俱都響應。

俞蓮舟知不可勉強,只得依了。眾人別過,張無忌等便回到武當觀中住下。

天放亮,張無忌和趙敏下了武當山。在一個集鎮上,二人找到幾位屠戶,為在豬身上行剖腹術之事向他們詢問,趙敏又掏出二錠銀子作酬,屠戶們自是欣然應承。

張無忌但有所問,均爭着回答。張無忌又看了宰豬時的情景,當時便將豬的身體結構摸個清楚。

翌時,張無忌和趙敏買了一頭豬,煎好一盆"麻沸散",在幾個屠戶的幫助下,灌入豬嘴之內。少頃,這隻豬便呼呼睡去,任你如何踢打,它都毫無反應。

"麻沸散"乃華佗所創製的麻醉藥,一試之下,果真靈驗。當下將豬肚上的毛剖乾淨,找了一把尖銳鋒利的尖刀,在熾火之上烘烤一番,便將豬肚皮劃開。隨即輕輕撥開腸子,找到豬肚子,又將豬肚子劃開。然後又用絲線將創口一一縫合起來。

眾人靜觀待變。第二日午間,這頭豬突然死去。張無忌重新開膛破肚,卻見絲線縫合之處,已然潰爛不堪。

張無忌百思不得其解。一個屠戶忽然道:"興許是絲線與豬肉不能融合之故吧?"張無忌心頭頓時雪亮,當下又買來一頭豬。灌了"麻沸散"之後,將豬肚上的毛刮凈,用利刃割下數條細長的豬皮,放置在一凈盤之中,然後才開膛破肚。縫合之時,卻用細長的豬皮代替絲線。

奇迹出現了,三日之後,這頭豬非但未死,反而稍能吃點食物。張無忌大喜,又將這頭豬開膛破肚,卻見用於縫合的豬皮已同豬肚子粘合在一起,毫無潰爛之狀。

張無忌欣喜如狂,遂拉着趙敏直奔武當山。那頭豬,自然送給了幾個屠戶。

後世中醫用羊腸線埋植於經脈之中,追其淵源,實始於此。奈何張無忌更加着意於武功一途,否則以其醫術,成就當不在華佗、張仲景等大名醫之下。此乃閑活,別過不提。

卻說二人上了武當山,當即選了一個身強體健的丐幫弟子,令其絕食二天,並服一劑瀉藥。待其腸胃之中拉得乾乾淨淨,張無忌這才依法施為。在此人胃中發現一粒牢牢粘在胄壁之上的紅色藥丸,如黃豆粒一般大小。

張無忌小心地將藥丸取出放在一旁,然後急速縫合傷口。

宋遠橋和俞蓮舟輪流運力替此人療傷,張無忌和趙敏卻進入另一間靜室,仔細參詳這粒得之不易的藥丸。

看得數眼,張無忌和趙敏二人同時失笑,原來這藥丸極是常見,便是久負盛名的山東精製阿膠,再加入少許千年古松的樹脂製成。二者極富粘性,入胄之後,便即牢牢附着於胃壁之上。只因阿膠摻入樹脂之後,不易消化吸收,是以藥性不易立時發作,需待一月之後,阿膠及樹脂逐慚消化,藥性方始發作。

張無忌為穩重起見,又選了一人,着他服下二碗石膏水,並讓他留意糞便之中是否有紅色藥丸。

半個時辰之後,此人歡天喜地奔進武當觀中,邊跑邊歡叫道:"出來了,出來了!"甫一見到張無忌和趙敏,便將手中藥丸伸到二人眼前。

趙敏尚未細看,便嗅到一股臭味,卻不便閃避,只得屏住呼吸,仔細瞧去,確是冷麵人逼他們吞服的"七蟲七花膏"葯囊。

張無忌道:"恭喜閣下了。"

那人"撲通"一聲跪下道:"多謝張大俠、張夫人救命之恩。"張無忌連忙將他扶起道:"你速去通告眾人前來!"那人正要奔去,趙敏卻道:"且慢!你且將他們召集起來,候在原地便是。"那人應了聲是。

張無忌笑道:"趙敏郡主似是不食人間煙火之仙女。"趙敏道:"你懂甚麼,這數百人俱都興沖沖地捏着一枚臭烘烘的藥丸,衝進武當山觀中,看掌門師叔不治你之罪才怪!"張無忌道:"敏妹說得是。"遂吩咐武當弟子煮了幾大鍋石膏水,挑上山去分給眾人,趙敏又道:"告訴他們只要發現有紅色藥丸,便可下山而去。你等就說張無忌已經離開武當山了。"武當弟子應了自去。張無忌笑道:"武當青松該當更加茂盛了!"趙敏忍俊不禁,"嗤"的一聲笑將起來道:"你這腦袋裏便不能裝點正經東西么?"張無忌聞言一怔,似是想到甚麼心事,笑容忽斂,臉上一片憂慮之色。良久,趙敏一聲長嘆,張無忌驚覺,便道:"敏妹,有甚不適么?"趙敏道:"我們蒙古韃子,性情粗野,體格健壯,怎會生病?"張無忌無言以對,奇怪地看着她,卻聽趙敏自顧說道:"武林之中,又要平添一段佳話:明教教主張無忌攜同夫人,雙雙投奔明教義軍,刺殺老奸巨滑的朱元璋,為明教更立奇功。"張無忌驚訝地道:"咦,真是奇哉怪哉,為夫心裏所想之事,你怎會知曉?"趙敏哼道:"若不如此,張大俠怎會入了蒙古郡主的轂中?"張無忌故作沉思道:"原來我又上當了?"張無忌見趙敏俏目一瞪,似要發作,急忙道:"愛妻僅猜對為夫所思之一半。我雖欲化裝成小卒投入明教義軍,但卻並不想刺殺朱元璋。"趙敏道:"你敢不敢打賭?"張無忌道:"甚麼賭?"

趙敏道:"你若真有一天前去刺殺朱元璋。便得學三聲狗叫。"張無忌道:"行。但若你輸了呢?"趙敏輕鬆她道;"我怎會輸?就算輸了,叫三聲也不打緊。"張無忌道:"一言為定!"二人擊掌為盟,當下他們將綠敏留在武當山上,遂收拾行裝,與武當七俠作別,向淮泗一帶前去。

濠州兵敗后,淮泗一帶軍務遂由朱元璋指揮。開頭幾天,地狹人少,力量單薄,因此,朱元璋便用優待降敵的策略,瓦解敵方,充實自己。至正十六年春四月,朱元璋出兵攻打集慶,元朝將領陳兆先戰敗,率所部三萬六千人投降。這些降兵內心疑懼不安,不知朱元璋將如何處置他們。朱元璋覺察到降兵的疑慮,便在這三萬六千人中挑選了五百名驍勇健卒,帶到自己的營帳之中。

夜間他讓這五百人環繞自己而眠,而自己的貼身衛士卻一個不留,俱都遠遠遣開。當夜,朱元璋除下戰甲,倒頭酣然入睡,直至天明。

翌日清晨,這五百勇土感激異常,攻城之時,個個奮勇衝殺。其餘三萬餘眾也鐵了心替朱元璋效命。

攻佔集慶后,朱元璋遂把集慶改為應天府,以此為中心,東起句容至溧陽,西起滁州至蕪湖,建立自己的立足之地。地盤雖然不大,卻也因此不被元朝注意,當時朱元璋北面是韓林兒、劉福通,東面是張士誠,西面是徐壽輝。如此,東西北三面均有反元義軍作為屏障,朱元璋所部便不與元朝軍隊直接接觸。南面雖有幾股零星元軍,卻給朱元璋一一剿滅。到至正十七年,鎮江、長興、常州、寧國,江陰、常熟、池州、徽州、揚州先後攻克。

此時一位名儒朱升向朱元璋提出三條計策:"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朱元璋深以為是,將朱升留于軍中。又令康茂才為營田使。幾年之後,明軍糧食滿倉,已無後顧之憂。至正十九年,又攻克婺州、諸暨、衢州、處州等地。浙東的攻取,朱元璋得到了一塊土地肥沃,人口稠密的好地方。便在此年,小明王任命朱元璋為江南等處行中書省左丞相。

浙東人傑地靈,著名的望族便有劉基、葉琛,章溢,以及婺州的寧濂,俱被朱元璋設法請到應天府,稱為"四先生",恩禮備至,並特建一座禮賢館。朱元璋由此漸漸擺脫明教控制,而更多聽取豪門望族的建議。

後來陳友諒殺了徐壽輝稱帝,雄踞上游,頻頻東犯,但屢戰屢敗於朱元璋。陳友諒見疆宇日蹙,愧憤交集,意欲破釜沉舟,與朱元璋一塊雌雄。

陳友諒建造巨型戰船百餘艘,號"混江龍"、"塞斷江"、"撞倒山"等,另有數百艘戰舸,真是"投戈斷江,舳艫千里",端的氣勢洶洶,視應滅朱元璋如籠中之鳥,手到擒來。相約朱元璋東面的張士誠出兵夾攻朱元璋,但張士誠齷齪無大志,只圖自固,兀自猶豫觀望。

陳友諒雖然野心勃勃,但屢次以數倍於朱元璋之兵力進攻,反自落敗,事後思之,對朱元璋也頗為忌憚。

見張士誠優柔寡斷,陳友諒也不敢輕易發兵。

便在此時,北方義軍相繼失敗,明軍只得退守安豐。元軍大軍壓境,安豐眼看不保。便在此節骨眼上,元軍又自相殘殺起來,安豐一時便可無憂。

未等朱元璋松過氣來,卻驚聞張士誠見有機可趁,竟派大將呂珍率重兵攻打安豐。安豐頻頻告急,朱元璋決定馳援。劉基深為反對,認為大兵一去,若陳友諒乘虛進攻,便進退無路。朱元璋卻認為安豐乃應天的屏障,安豐失守,張士誠疆土日大,對己不利,遂領兵千里馳援安豐,殺退呂珍。

朱元璋千里救獨城之時,陳友諒果然乘機進攻,以大兵圍困洪都府。陳友諒心懷憤恚,特造大艦數百艘。

其艦高數丈,一色丹漆,上下三層,層層都有走馬棚。

下層設板房,有船艙幾十間。艙箱鐵裹。上下層之人互不聞言語之聲。大的可容兵卒三千名,小的亦可容二千。

陳友諒此行志在必得,竟載着家小百官,空國而來,號稱擁有雄兵六十萬。他自認為洪都府即日可得,遂停舟上岸。將洪都府團團圍住。張無忌和趙敏便在此時易容混入洪都府,充任了二名明軍小卒。

洪都府在陳友諒和朱元蟑之間幾易其主。陳友諒攻下時,仍沿用舊名,稱為南昌。朱元璋奪下時,遂改名為洪都府。只因洪都府乃是陳友諒和朱元璋之間的一大重鎮,是以朱元璋再次攻下洪都府後,即命侄兒朱文正和大將鄧愈鎮守該城。

陳友諒不去進攻兵力空虛的應天府,卻與擁有重兵的朱文正搶奪洪都府,正犯了兵家大忌。

朱文正聞陳友諒空國而來,急命鄧愈守撫州門,趙德勝守官步、士步、橋步三門,薛顯守章江、新城二門,牛海龍等守琉璃、澹臺二門。朱文正率精兵二千居中節制,往來策應。張無忌和趙敏投到鄧愈麾下,協同守衛撫州門。卻見陳友諒親自督兵,猛攻撫州門。其手下士卒,左手執盾牌,擋住城上射下來的箭雨矢石,右手狂鑿城牆。激戰二個時辰,昕得一聲轟響,城牆竟然坍塌二十多丈。數千人便要擁入,忽聽城內火銃聲響,射出許多火星。火星熾熱異常,稍被觸着,不是焦頭,便是爛額。士卒舉盾牌抵擋,誰知盾牌系竹制,遇火即燃,當下只得向城外退去。

原來朱元璋出自明教五行旗,深知烈火旗的厲害。

但烈火旗所用,均是盛產於西域的石油,中原地區,卻無石油可用,遂代以火藥,硫磺,威力兀自不小。

鄧愈見敵兵稍退,急命豎柵。柵未豎成,敵兵又攻進,雙方無奈,只得血肉相搏。張無忌和趙敏眼見勢危,已忘了隱藏形跡,二人互相照應,砍瓜切菜般殺了起來。

頓時便有數十人被殺。但城破之處,前擁后擠,敵兵竟如潮水般湧來,饒是張無忌和趙敏神勇異常,卻如何抵擋得住?眼看及將不敵之時,統帥朱文正已率精兵二千,趕來救援,這才將敵兵攻勢遏住。

鄧愈且戰且築。陳友諒怎肯放棄這等良機,見部下後退,當即揮劍殺了十幾名頭目。士卒見狀,心想左右均是一死,遂轉身又向城內攻去。

如此三番五次地攻入,又被城內守兵一次次殺退。

雙方均是踏着同伴的屍體浴血奮戰。待城牆修復之時,內外屍骸,好似山積,雙方死傷均甚慘重。

陳友諒只得暫時收兵。鄧愈遂傳張無忌和趙敏至營中道:"兩位武功高強,怎地從前未見過你倆人?"只見鄧愈年約三十上下。身披戰袍,英氣勃發。張無忌和趙敏卻化裝成年約四十許的一對兄弟。方才一番殊死激戰,此刻身上兀自血染戰袍。

張無忌見問,便道:"在下兄弟倆新近才投奔義軍。"鄧愈曾見過張無忌數次,兩人脾性甚是相投,但趙敏易容之術甚高,再加張無忌放低了聲音,鄧愈竟絲毫未曾發覺,當下又道:"請問二位好漢高姓大名?"張無忌道:"啟稟將軍,在下名喚李冰,敝弟名叫李火。"鄧愈道:"今日二位奮勇殺敵,立了大功,便請二位好漢屈居本將衛隊如何?"鄧愈見二人武功實在太高,是此語氣甚是客氣。張無忌與趙敏對視一眼,趙敏微微擺頭。

張無忌遂道:"在下盛感將軍厚意。實不敢相瞞,在下兄弟倆與陳友諒有不共戴天之仇,此次投軍,僅為了能手刃仇人,若大仇得報,在下兄弟倆便欲退隱江湖,尚祈將軍見諒。"鄧愈聞言,臉上一副失望之態。知不可勉強,只得道:"今日多虧二位好漢相助,祝二位早日得報大仇。"張無忌和趙敏躬身退下,自回城牆之上守衛。

陳友諒卻休兵數日,知撫州門有鄧愈駐守,極難攻破,遂轉而突襲新城門,張無忌和趙敏看得清楚,疾奔新城門。

誰知陳友諒督軍尚未攻至城牆,忽然城門大開,城內突出一支人馬,似龍似虎,銳不可擋。首將便是薛顯,提刀突陣尤為兇猛。張趙二人緊隨其後,發步疾沖中軍,要擒殺陳友諒。

陳友諒見狀大驚,只得撤退。薛顯率眾追殺一陣,方始收兵回城。一回城,薛顯便令部下傳張、趙二人,但回報不見。原來二人又回到鄧愈手下。

陳友諒大怒,遂攻城不已,而自己只在後軍督陣,不敢再向前靠。張無忌只遠遠地看得見陳友諒的大旗,卻無法挨近得了。

陳友諒見久圍不下,遂分兵攻陷吉安、臨江,抓了幾名明教頭領,押至洪都府城牆之下開刀,並威脅洪都府守兵道:"如再不降,以此為例。"守兵自是不為所動。

陳友諒遂又猛攻不已。

守將朱文正情知洪都之重要,親上城牆激勵士卒堅守。又恐陳友諒不耐煩了,撤圍自去攻擊應天,朱文正遂不時大開城門,猛衝猛殺一會。

陳友諒圍困洪都府月余,尚未破城。愈是攻不下,愈是恨得牙痒痒,不肯離去。朱文正遂佯裝遣兵納款,令陳友諒緩攻,暗地裏派千戶長張子明,悄悄越過水關,赴應天告急。

卻說張子明扮做漁夫模樣,盪起一葉小舟,唱着漁歌,竟給他混了出去。晝夜兼程,半月之後他始達應天,稟報了朱元璋。朱元璋始知洪都被圍,急問道:"陳友諒兵勢如何?"張子明道:"陳友諒傾國而來,號稱雄兵六十萬,兵勢雖盛,戰死者卻也不少,銳氣已被遏住。現今江水日涸,巨艦轉駛不靈,且師久糧匱,蹙以大兵,不難立破。"劉基喜道:"恭喜皇天保佑將軍。"朱元璋奇道:"請劉先生詳解。"

劉基道:"陳友諒既傾國而來,便當直搗應天,但他卻圍住洪都一座孤城,構兵數十日,弄得精疲力竭,將軍只須如此如此,定然逼得陳友諒無路可逃。"朱元璋大喜,遂對張子明道:"你先歸報朱文正,再堅守一月,吾當親自來援。"張子明領命自回。誰知去時容易回時難,將至水關之時,竟給巡邏卒拘住,送至陳友諒帳中。陳友諒喝問道:"你是何人,竟敢如此大膽!"張子明道:"我是張子明,至應天求援而歸。""陳友諒驚然問道:"朱元璋能否前來?"張子明道:"不日便至。"

陳友諒頹然落座,沉吟良久,又道:"你若出語朱文正,便說應天無暇來援,令他速降,我包你富貴萬代。"張子明臉現猶豫之色,半晌不答。陳友諒早瞧在眼中,遂又力下說辭,張子明狐疑道:"公休欺我!"陳友諒當即正色道:"大丈夫言出如山,豈會言而無信"遂將張子明押到城下,一箭之地,呼朱文正相見。

守兵飛報朱文正。不一刻,朱文正已至城牆之上道:"下邊可是千戶長張子明?"張子明道:"正是。朱統帥注意聽了,子明已使應天而回,主上令我傳諭,堅守城池,援兵不日即至!"陳友諒驚怒無已,長劍一揮,將張子明腰斬為二。

朱文正看得分明,厲聲道:"陳友諒,楚莊王尚不殺解揚,以你這等狹窄胸襟,安得成霸?援軍到時,定將你碎屍萬段!"陳友諒愈怒,遂督軍日夜攻城,陳友諒用盡百計攻撲,城中亦百計固守待援。

張無忌初時尚擔心陳友諒也掘地道破城,趙敏道:"洪都府臨近江邊,稍一挖掘,地下便即滲水,此計定然不成。"張無忌聞言大慰,整日價提了一張硬弓,專候陳友諒。誰知陳友諒並不近前,只遠遠地督戰而已。張無忌無奈,只得射殺幾名陳友諒將領泄憤。如此神技,明教義軍俱皆佩服不已。(浪客按:陳友諒曾誘逼宋遠橋之子宋青書,殺了武當七俠莫聲谷,又親自暗殺了明教義軍首領徐壽輝,篡奪了明教西路義軍的指揮權,是以張無忌深恨此人。詳情請參閱金庸先生的《倚天屠龍記》)卻說朱元璋驚聞洪都告急,飛調徐達、常遇春回軍,共集師二十萬,剋期出發。不日即至湖口,遂派大將分屯涇江口、南湖嘴,阻住陳友諒退路。又傳令信州兵馬,守武陽渡,防止陳友諒逃路。安排妥當,這才揮舟馳進鄱陽湖,親自前去解救洪都之困。

鄱陽湖位於贛境之內,湖口乃鄱陽湖出入長江之通道,朱元璋扼此要地,自是要與陳友諒一決雌雄了。

此時陳友諒圍困洪都府已有八十五天,城牆雖被多次攻破,但城內守軍殊死激戰,終於補好。此刻聞得朱元璋率師前來,陳友諒無奈,只得撤了洪都府之圍,掉頭進入鄱陽湖,迎戰朱元璋。

洪都守軍亦備有數十艘戰舸,但與陳友諒相比,力量懸殊太大,只得進入水關,暫避其鋒。此時陳友諒退入鄱陽溯,水師遂出迎朱元璋。張無忌和趙敏亦混入水師之中,進入鄱陽溯。

但見煙波浩渺,茫茫一片。湖水風拍浪驚,比之大海雖有不及,但戰舸微小,依然如同漂浮於驚濤駭浪之中的小舟。不一會。戰舸便與朱元璋大軍合兵一處。

趙敏遙見朱元璋坐艦左側一艘戰舸之上,高懸着一面大旗,上書一個"常"宇,右邊一艘戰舸的旌旗之上卻書寫了一個"徐"字,當下低聲道:"無忌,常遇春將軍便在此間,我們便過去如何?"張無忌心頭沉吟難決。趙敏又道:"你與常遇春情同手足,私下相見,並不礙事,見面之後,諸事或可大白。"張無忌心忖也對,如常遇春翻臉,自己搶一艘戰舸自行逃走便是。當下要了一隻小舟,二人向常遇奉座艦劃去。到得近前,張無忌只道求見常將軍有事稟報。戰舸上見是明教中人,遂放下繩梯,二人攀上戰舸,一名士卒前去稟報,但聽裏面傳來一聲張無忌熟悉至極的聲音道:"請進來!"張趙二人進入艙中,抬眼看去,但見一年約三十五六,虯髯虎目,威風凜凜有若天神的將軍端坐艙中,正是張無忌的生死之交、常遇春將軍。數年不見,常遇春神勇更勝於當年。

常遇春卻因張無忌易容之後,未能認出二人,問道:"你二人有甚事情?"張無忌見常遇春身側尚立有衛士,跪地晉見之後,卻不言語。常遇春一揮手,衛士退出艙外。趙敏退後立於門口,謹防有人偷聽。

張無忌低聲道:"常大哥,蝴蝶谷口以死相救之情,小弟終身不敢相忘,今日特攜拙荊前來拜訪。"常遇春臉上陡現喜色,繼而疑惑不解地看看身前這兩個明教義軍小卒,顯是尚未認出。張無忌微微一笑,幾把將臉上的石膏等物一一抓落,露出本來面目。

常遇春大喜過望,高聲道:"無忌兄弟——"話未說完,張無忌急忙作個手勢,讓他輕聲言語。

常遇春依舊莫名其妙,卻放低了聲音道:"無忌兄弟,這數年可想煞大哥了——哦,弟子參見教主!"言畢就要跪下,張無忌急忙將他扶起道:"常大哥休要折煞小弟了。這位是拙荊,名叫趙敏。"趙敏認袂作禮,常遇春亦躬身為禮。張無忌見常遇春喜悅之情確乎出自衷心,心頭立時迷霧重重,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趙敏道:"常大哥與無忌敘話,我到外邊看看風景。"常遇春急道:"弟媳不須客氣,便請坐下共敘別來之情罷!"張無忌亦道:"敏妹,常大哥不是外人,你便坐下罷。"常遇春因張無忌曾任過教主,便要請他坐在主位。

張無忌堅辭不允,常遇春無奈,三人便分賓主坐下。常遇春忽道:"無——教主,你突然辭去教主一職,數年間毫無音訊,卻是為何?"張無忌道:"常大哥,我既已辭去教主之職,我二人還是兄弟相稱罷。"常遇春乃性情中人,聞言爽抉地道:"行,無忌兄弟,可否將原因見告?"張無忌見他如此,頓時心頭狂跳,臉色變得煞白無比。此時真相即將大白,常遇春要不便是一個背信棄義、兩面三刀之人,要不便是素往那個豪爽仗義的英雄。

但不論哪種結局,對張無忌來說,都將是一個沉重的打擊。當此之時,你讓他如何還能夠自持。

常遇春見張無忌臉色倏變,急道:"兄弟,可是身體不爽?"張無忌搖搖頭,趙敏卻道:"無忌,你不妨對常大哥直言罷。"趙敏已然看出常遇春實乃耿直之人,是以有此一說。

張無忌道:"常大哥,小弟之命,可說全仗大哥相救。

若不是碰巧遇上你,我張無忌只怕早已屍骨都化成泥土了。"常遇春哈哈大笑道:"兄弟何出此言,當年如不是你出手相救,我便早死在蝴蝶谷了。這些過往之事,兄弟便不用再提起了。"張無忌道,"小弟這些年來早已不理教中之事——"遂將自己遠赴波斯數年之事說了。常遇春嘖嘖稱奇,並恭喜二人得了一女,說日後有暇,定上武當山看望一下這位小侄女。

張無忌接着道:"冷麵人一事,常大哥可否知曉?"常遇春臉現憂色道:"此事數月之前,韋蝠王已將詳情告訴了我。但在見到韋蝠王前一日,大哥已接到不準調動軍隊的命令。先還只道有甚軍情,後來月余之內,卻無甚戰事。大哥此後每當思及此事,均感對不起總教諸王。聽說那日明教傷亡慘重,情況到底如何?"趙敏遂將詳情講了,常遇春聽到五散人竟只剩張中一人,不由惆然喟嘆,良久不語。

張無忌道:"尚有一事,涉及教中事務,小弟雖已不理明教中事,但此事與小弟大有干係,尚請大哥直言相告。敏妹,請你到外邊看着點。"趙敏應了,轉身出艙。

張無忌道:"昔日濠州城的地牢之中,常大哥和徐大哥,還有朱大哥曾商議過要處死一人,此人是誰?"常遇春笑道:"此人關係與你極好,我和徐大哥原本要向你稟報的,奈何你一去波斯數年,竟然找你不——"張無忌失聲道:"此人不是——"常遇春道:"當時教主有所不知,我們大家都幾乎被他騙了。他暗中勾結元朝之事,我和徐大哥手中確有證據,到也並未冤枉了他。只是兄弟多年,畢竟令人感慨良多。"張無忌顫聲道:"此人到底是誰?"常遇春奇道:"韓林兒呀。聽朱元璋大哥說,你當日曾到過濠州城,此事已向你稟報過了。"張無忌但覺腦袋中"嗡"的一聲,便即癱在座椅之上,昏迷過去。

常遇春大驚道:"兄弟,兄弟,你怎麼了?"趙敏聽得常遇春大聲呼叫,急忙推開艙門進去,看了一眼便道:"常大哥,沒事,他只是昏迷過去,一會便會好的。"言畢用指點住張無忌人中大穴,透入少許內力,張無忌便即醒轉。

趙敏見張無忌如此,已知他昔日退位定是中了朱元璋的奸計。此事在她預料之中,此時心中反到覺得坦然。

見張無忌醒轉,便急忙使個眼神,讓他冷靜一些,別莽撞行事。

常遇春卻道:"怎麼。你不知此事么?"

張無忌嘆氣道:"人既已死,夫何復言。隨他去罷。"神情甚是凄苦,當下插開話題,問起常遇春別來詳情。

常遇春輕描淡寫地說了會,不過儘是些行軍打仗之事。

便這緩得一緩,張無忌已回過神來,道:"常大哥,小弟此番前來,只為莫七叔報仇,若能手刃了陳友諒這廝,也可告慰莫七叔在天之靈。"莫聲谷之死與陳友諒有極大幹系,常遇春盡皆知曉。

聽了此言,長嘆一聲道:"既有你在此,陳友諒這廝定然難逃了。賢弟二人稍候,我這便去請徐大哥前來相見。"張無忌急道"大哥請坐。小弟此番前來,只為報私仇而已,是以這才易容改裝。徐大哥軍事繁忙,便不用驚擾了。"常遇春正待置言,見張無忌神情堅決,只得作罷。

卻聽張無忌又道:"小弟夫婦二人實有難言之隱,便請常大哥不要對任何人提起見到小弟二人之事。如若方便,我二人便留在大哥這艘戰舸之上,待此間事了,來日再與常大哥相會。"常遇春自是答應了。

當下趙敏依然將張無忌易容成原先的大漢模樣。常遇春在一旁看得驚奇無比,贊道:"弟媳真乃好手藝!"張無忌道:"啟稟將軍,小的名叫李冰,這位乃在下兄弟。名喚李火!"常遇壽笑聲直震得船艙微微發抖,道:"行,就依你!"張無忌道:"小弟初學醫術之時,用藥太過霸道,竟將大哥陽壽折了四十年。這數年小弟如同閑雲野鶴,心無旁鶩,思得一法,練了二枚丹藥隨身帶着,便請大哥服下,當可挽回昔年失誤。"常遇春知他對此事一直內疚不已,當下笑道:"昔年如不是賢弟相救,我已早死了,折幾年陽壽又打甚麼緊,到讓兄弟費心了。"言畢接他藥丸,張口便吞下。

張無忌卻正色道:"常大哥乃明教義軍之大將,肩負重任,自當愛惜身體才是。"常遇春見張無忌突然嚴肅,神情之中,竟有一股教主的威信,當下凜然而尊。

張無忌素來頭痛這等軍國大事,當洞曉朱元璋的野心之後,難免心如死灰,唯願常遇春和徐達二人能夠身體康健,只要有此二人,朱元璋便不至於太過放肆。轉念卻又想到,以自己一教之主,尚且被朱元璋暗算,徐常二位卻是朱元璋的部下,若他要除了這二人,想來也不過舉手之勞。不覺替徐達和常遇春二人深感憂慮。

常遇春道:"可惜軍中有令,不許喝酒,要不咱兄弟倆該好好慶賀一番才是。"張無忌道:"來日方長,待打敗了陳友諒再喝不遲。"常遇春道:"說得也是。"便在此時,一名小卒稟報道:"將軍,統帥發出令旗,請將軍前去議事。"常遇春道:"你將這兩位兄弟領去安置了。"小卒應了,將張無忌和趙敏帶走,常遇春自去議事不提。

小卒將二人領到底艙,給二人準備了二張地鋪,權充做休息之用。張趙二人謝過,遂走上前甲板,向前望去,不覺暗自心驚。遙見前面陳友諒艦隊檣如林立,艦若雲連,每幾十嫂就用鐵索聯結起來,端的氣勢非凡。

朱元璋的艦隻比之陳友諒巨艦,小得實在太多。便道:"李火,我看這仗可不好打!"趙敏道:"我初時還道陳友諒如何英雄了得,今日一見不過爾爾。"張無忌道:"不過爾爾?"趙敏道:"曹操當年便敗在數十艘船連在一塊,陳友諒定然重蹈曹操全軍覆沒之轍!"張無忌道:"我說李火,別賣關子好不好?"趙敏道,"巨艦相連,雖然其聲勢嚇人,但是轉動甚為遲緩,殊難靈活。只要一用火攻,陳友諒便只好跳入湖中了。"張無忌道,"只怕燒不完罷?"趙敏道:"大哥可想再賭一次!"

張無忌猛然想起武當山上,趙敏曾打賭說自己定會前去刺殺朱元璋,此刻捫心自問,雖然極恨朱元璋狡詐陰毒,但卻並不想去殺他。正想說甚麼時,趙敏已經接口道:"此時若除了此人,定然於光復大業有礙,可不能憑了一己之恨,而壞了國家興亡之大事。"張無忌見自己心事竟全給趙敏說出來,但不感驚奇,夫人聰明絕倫,類似之事,他經歷得實在太多。當下便閉口不言,只望着遠處陳友諒那眾多的巨大戰艦,顯是默認了。

趙敏哼道:"等到明教高手一個個被殺光,那些出生入死的戰將也死絕時,張大俠才會出來收拾殘局。可那時故人俱亡,張大俠未免要落得個凄凄慘慘,只好領了老婆孩子,到那個山洞中躲起來,唉聲嘆氣直至死日。"張無忌給她說得心驚肉跳,心知結局不定便如趙敏所說一般也未可知。心中惶惑難安便道:"敏妹,你替我想個法子成不成?"趙敏道:"這有何難辦,屠龍刀一揮,不就得了!"張無忌道:"可、可此時正要交戰。豈可如此!"赳敏苦笑道:"我原也沒指望你做個皇帝甚麼的,你既然管不了,便別操這份心,沒得傷了自家身體。"二人無語,俱向遼闊的湖面望去,默默出神不已。

良久,常遇春回艦,命士卒準備火器。

少頃,朱元璋坐船之上升起紅旗,全部水師,分作二十隊,揚帆向陳友諒艦隊駛去,決戰開始了。

常遇春命令道:"待駛近敵船,先發火器,次放硬箭。"張無忌轉身看去,只見數百名士卒均手執各式各樣的火器,站在船邊,人人臉色肅然,準備激戰,竟無一人稍現懼色。

火器有火炮、火銃、火箭、火蒺藜、火槍、將軍筒、鐵炮等等。張無忌在洪都之圍中,均見過這些武器。果不出趙敏所料,朱元璋決定用火攻。張無忌敬佩地向趙敏望去,趙敏卻撇撇嘴角,做了個鬼臉,又轉身看着前邊。

此時陳友諒亦麾舟迎面駛來,巨舟相聯,行駛雖然緩慢,卻有排山倒海之勢,明軍戰艦十分矮小,但行動卻甚是迅速。眼看雙方便將進入射程,對面那艘迅速靠近的戰艦上面已密密麻麻站滿了手執弓箭標槍的士兵,只待一聲令下,便要開戰。張無忌不由擔心地向趙敏身側走近一步,左手扶着趙敏纖腰,右手拎着那張硬弓,準備為她擋開箭矢。

趙敏低聲道:"無忌,你也小心了。"

"了"字甫畢。吶喊暴起,眾士卒依計而行,數百枚火器向靠近的敵艦齊發。一陣震耳欲聾的響聲過後。那敵艦已燃起火。此時士卒已扔下火器,操起弓箭與敵艦士兵對射起來。

張無忌揮弓擋開如飛蝗般射來的長箭,只待船隻靠攏,便即躍上廝殺。雙方全面開戰,寧靜的湖面上,頓時硝煙瀰漫。火攻之計甚是大妙,霎時之間,陳友諒便有幾十艘戰艦起火。常遇春坐船沖入敵船陣中,張無忌和趙敏正待躍上對方巨艦時,不料已有敵人從高處跳入坐船。當即短兵相接,刀光飛舞,直殺得昏天黑地,血染湖水。一番廝殺之後,張無忌和趙敏背貼着背,一躍而上敵艦。張無忌見腳邊有根燃燒的木棍,乘機撿將起來,一邊砍殺,一邊大縱其火。常遇春恐二人有失,早緊隨而來。三人合在一處,往來衝殺,竟無人能擋。常遇春和張無忌將趙敏護在中間,趙敏卻雙手各執一根火把,專事放火。三人從這船躍到那船,竟點燃了數十面船帆。頓時濃煙滾滾,火焰衝天。常遇春忽然道:"快隨我來"言畢向西北方向奔去。此時雙方艦隊正進入混戰時刻,艦與艦之間,相近不過兩三米。常遇春一躍過,遇有敵兵礙擋,並不戀戰,只殺開一條血路,依舊向西北向疾奔。張無忌和趙敏緊隨其後,不知出了甚事。

趙敏忽道:"朱元璋有難!"張無忌放眼望去,透過濃濃黑煙,依稀可見西北方向有一條白色戰舸被數艘紅舟圍在其中。白色戰舸正是朱元璋的坐艦。陳友諒水師均是一律紅色。原來徐達始一交戰,便身先士卒,奪得一艘巨艦。俞通海等四處放火,焚毀敵舟二十多艘,連徐達所奪得之巨艦亦被殃及。徐達只得一面忙命士卒滅火,一面奮力再戰。眼見徐達前後左右的敵艦盡皆着火燃燒,朱元璋唯恐徐達有失,忙遣舟往援。徐達得了援舟,越發奮勇,竟鼓帆直衝殺入陳友諒艦隊深處。卻不料敵兵見徐達神勇,俱皆避開,反而爭先恐後地前來圍攻朱元璋。

朱元璋身邊已無護衛艦隻,便急命鼓船前行,欲向部下靠攏。誰知未駛多遠,坐艦忽然擱淺。陳友諒的驍將張定邊見狀,一聲號令傳出,率水師拚命搖櫓,擺開朱軍糾纏,齊向朱元璋擱淺處雲集。

朱元璋的大將程國勝、宋貴,陳兆先等率兵抵住,以一當十,拼個你死我活,真殺得天昏地暗、日色無光。

張定邊煞是悍勇,四面麾軍重重圍裹朱元璋。朱元璋的部將宋貴、陳兆先奮身力戰,身中數十刀,渾身浴血,終於力竭而倒斃在朱元璋跟前。朱元璋素來勇武,見此情景,也不覺失色倉惶。此時常遇春,張無忌、趙敏三人已殺至最後一條敵艦。但卻與朱元璋相距甚遠。三人發聲喊,掄起兵器亂砍亂殺,欲奪了此艦。

這艘巨艦共有三層,此刻聽到張定邊召喚,急忙調轉般頭,數百名櫓手奮力向朱元璋擱淺處劃去。張無忌等三人早將頂層的敵兵殺死數十人,餘下的見三人神勇,發聲喊,全部跳入湖中逃命去了。可笑下面兩層之敵人在這喊殺聲陳天響的戰場上,竟末發覺頭頂之上已發生變故。直向朱元璋坐船駛去。

常遇春心急如焚地站立頂層,已看清對方的指揮乃陳友諒手下第一驍將張定邊,更是驚惶萬狀。張無忌回頭看去,見徐達等已然退出敵陣,疾速馳援,但距離尚遠,只怕來不及了。此時敵艦士卒呼噪愈急,聲勢洶洶之中,隱約有"速速投降"等言語。卻見朱元璋從艙中走到船頭大聲道:"陳友諒聽了!為你我兩人,勞師動眾,糜爛生靈,有何益處,吾今日讓你威風,休得再行殺戳!"朱元璋言畢,縱身跳入波濤洶湧的湖水之中,竟是自殺了。

張無忌急得"啊呀"一聲,大叫起來。趙敏卻道:"無忌放心,此人不是朱元璋。"常遇春亦道,"聽聲音倒不像!"原來朱元璋有一裨將,名韓成,見情勢危急,便入艙稟道:"敢請主公袍服,與臣易裝。臣願代主公以死緩敵。"朱元璋沉吟不答。此時敵兵鼓噪之聲更響,朱軍顯有不支之象。韓成不遑再待,呼叱道:"主公快聽臣言,否則同歸於盡,有何益處?"朱元璋到了此時,已別無他法,只得卸下衣冠。韓成兩把奪過來穿上,復把冠戴在頭上,道:"主公自重,韓成去也"言畢不待朱元璋置言,到船頭說了幾句話,便即投湖而死。

敵兵見狀,攻勢便少微緩了些。唯張定邊尚不肯退,兀自督兵進攻。張無忌眼見勢危,取下一直挎在身上的硬弓,張弓搭箭。正準備射,卻聽趙敏聲音異樣地叫道:"無忌!"張無忌略一沉吟,"颼"的一箭,向張定邊疾射而去,力道之大,繞是張定邊已有知覺,卻如何避將得開。

這一箭正中其右額。張定邊自己負創,又見徐達、俞通海等人殺到,只得麾舟撤退。便在此時,湖水驟漲,將朱元璋的坐船,涌托而起,隨着湖浪,自在遊行。朱元璋趁勢殺出,命余將追擊張定邊。張定邊且戰且退,竟身中數十箭,所幸不至殞命,輕舟逃脫。張無忌三人見朱元璋之危已解,翻身而下,將這艘巨艦下面兩層的士卒或殺傷,或逼其跳入湖中,正逼着櫓手行船衝殺時,朱元璋已鳴金收兵。時正日暮,三人遂回艦歸隊。此一役,陳友諒雖然失敗,但朱元璋亦損失慘重、正擬休兵數日時,劉基道:"陳友諒大敗,必將息兵休整,主公今日可于軍中挑選敢死士,趁夜色駕輕舟駛入敵陣。輕舟之上,內貯火藥乾柴。此乃疲兵之計。"朱元璋聞言大喜,遂命常遇春督辦。常遇春領命,選得敢死士數十人。入夜,眾敢死士看準風向,分駕裝載易燃物品輕舟七艘,闖敵陣,縱火焚燒。霎時間,風烈火熾,煙焰彌天,湖面之上火光衝天。直將鄱陽湖水映照得血紅一片。陳友諒軍因激戰一日,早已疲憊不堪,又因艦隊互相聯結在一起,逃跑甚是艱難,將士被燒死和落水溺死者不計其數。陳友諒無可奈何,只得麾軍後退十數里,將一應起火艦隻拋棄不理,才得以拋錨休整。數日之後,陳友諒稍事休整,復聯舟迎戰,旌旗帆穡,遙望如林。

此次陳友諒有了防備,不待朱元璋艦隊近前,便命士卒居高發弩而射。明軍預定的策略是,先發火器,次射弓弩,最後便白刃戰,短兵相接。陳友諒這番居高臨下,不讓朱元璋艦隊近前,而明軍火器射程太短,難以對陳友諒戰艦,構成威脅,被迫以弓箭對射,但因坐船矮小,接戰半個時辰,多半敗退。朱元璋大怒,親自斬了十多名百夫長,尚是阻止不住。陳友諒巨艦聯舟,卻是排山倒海般壓來。朱元璋無奈,只得麾軍後退,心中卻忿恚難平。劉基道:"主公息怒,敵舟高大。我舟卑小,敵可俯擊,我卻須仰攻,勞逸不同,勝負自異,愚認為欲破敵陣,仍非火攻不可!"朱元璋沮喪地道:"前日亦用火攻,卻未見大勝,如之奈何?"劉基道:"如此交戰,我軍糧草無缺,自有洪都供給,而陳友諒卻已被主公圍困鄱陽湖,時日稍長,糧食不濟,軍中定然大亂。到時主公乘勢一擊,陳友諒必敗無慮。"朱元璋依然愁眉不展道:"先生之言雖有道理,但卻要熬到何日方罷。如張士誠乘隙而犯應天,卻是兩難顧全。如此罷,便請徐達回鎮應天,先生以為如何?"劉基道:"主公英明,如此甚好。"當即傳了徐達,令他自回應天鎮守不提。劉基又道:"臣仰觀天象,知主公有天神相佐,只須如此如此。"朱元璋益喜,遂傳令常遇春諸將入艙,授與密計。諸將領命散去。到傍晚時分,湖面忽起狂風,從震坎方位起勢,呼嘯着直撲西南方位。陳友諒正率卒巡視,忽見江中遙遙駛來七隻小舟,滿載士卒,乘着風勢,須臾便近。陳友諒知明軍來犯,急令弓箭手猛射。此時湖上駭浪濤天,濃霧瀰漫,隱約只見明軍士卒兀自穩立船頭,箭簇射去,竟無一人摔倒。小舟愈來愈近,遂改用槊遙刺,數千隻槊飛擲過去,明軍依舊直立不倒。待到近前,卻見這些士卒全部是戴盔環甲之草人。陳友諒懷疑萬分。便在此時,舟中所藏明軍死士,各將硫磺火藥等物紛紛拋至陳友諒的巨艦。霎時間烈焰騰空,風急火烈,四面燃燒。常遇春和張無忌等人復又殺到,陳友諒叫苦不迭。知不能敵,陳友諒便欲向西逃遁,怎奈大船連鎖,轉掉不靈。待砍斷鐵索各自逃命之時,焚死溺死被殺士卒,已不計其數。除友諒軍驚恐逃遁之中,又有幾艘戰艦互撞而沉。

此一役,明軍大獲全勝。陳友諒逃出一程之後,回首望着兀自燃燒得火紅連天的戰艦,恨得咬牙切齒。陳友諒部下見火攻厲害,紛紛出謀獻計。怎奈陳友諒已給這幾番火攻弄得暴跳如雷,諸將之議,一概不聽,只命令道:"朱元璋這廝狡獪無比。朕見他座船之檣乃白色,明日出戰,但望見白檣,便合力進攻,不必與諸將糾纏,非得殺了朱元璋,方泄寡人之恨。"翌時清晨,陳友諒諸將鼓船前來,到得近前,卻見前面所列明軍戰舸,船檣均已變成白色,竟無甚分別。諸將愕然不解之時,朱元璋已麾師攻上。陳友諒軍無奈只得接戰。好一場混戰,直從清晨打至傍晚,亦相持不下。朱元璋正全神指揮之時,忽然坐船被炮彈接二連三地擊中。虧得部下舍死相救,才將朱元璋和劉基等人送到別舟。

諸人身後聽得一陣巨響,那坐船又同時被數炮擊中,竟給炸得稀爛,轉眼便沈入湖中。原來陳友諒高坐舵樓,辨出朱元障坐船,便命令集中炮火,將該船轟沉了。陳友諒正高興萬分之時,卻不料朱元璋又督軍衝來。陳友諒驚駭無比,如見鬼神,還怎敢接戰,且戰且退,卻一時擺脫不了明軍的纏鬥。多虧張定邊捨命相救,才得衝出重困,退守鞋山。

朱元璋追至罌子口,因水面甚狹,亦不敢輕進,遂泊舟口處。如此相持數日,陳友諒竟不敢出戰。朱元璋左右無事,便修書一封,盡情奚落陳友諒道:

公乘尾大不掉之舟,頓兵敝甲,與吾相持。以公平日之強暴,正當親決一死戰,何徐徐隨後?若聽吾指揮者,無乃非丈夫乎?唯公決之!

如此又過數日,不見使者回來。卻忽報左金吾和右金吾率所部來降。原來雙方相持日久,陳友諒軍糧草不濟,軍心已然浮躁。諸將請命前去洪都府搶糧,卻給朱文正一陣燒殺,所乘船隻盡數燒毀,逃得性命的,無不狼狽而歸。左金吾將軍主張繼續戰鬥,右金吾將軍主張燒掉戰船,直走西境,以求後圖。卻見陳友諒猶豫不決,二人知陳友諒難成大事,便相約來降朱元璋。

朱元璋大喜,善待二人。忽有人來報,道陳友諒因左右二金吾叛降朱元璋,惱怒之下,將信使和所有被俘之明軍將士一概殺了。朱元璋怒道:"好個陳友諒,心胸如此狹窄。他殺我將士,我偏放歸他的將士,且看他如何?"遂命將所有被俘的陳友諒將士全部放回,有傷的細心治療。並頒下嚴令,此後如獲友諒軍,優待勿殺。

吩咐既定,又致書陳友諒道:

昨吾舟對泊渚磯,嘗遣使齎書,未見使回,公度量何淺淺哉?江淮英雄,惟吾與公耳。何乃自相吞併?公今戰亡弟侄首將,又何怒焉?公之土地,吾已得之,縱力驅殘兵,來死城下,不可再得也。設使公僥倖逃還,亦宜卻帝名,待真主。不然,喪家滅姓,悔之晚矣!丈夫謀天下,何有深仇?故不憚再告。

陳友諒讀得愈忿,遂率軍來戰。奈何朱元璋放歸俘虜,陳軍早失鬥志,而明軍士卒,均知陳友諒殘殺俘虜,是以人人寧死也不願降,個個奮勇衝殺。陳友諒連敗數陣,知大勢已去,遂冒死突圍,明軍迎頭痛擊。陳友諒逃命要緊,竟連家眷都無暇顧及,只帶驍將張定邊易船潛渡湖口。

張無忌和趙敏早已瞧在眼中,遂亦乘舟追去。陳友諒堪堪將近湖口,忽見前邊清一色的明軍水師早已嚴陣以待。部下驚告陳友諒,陳友諒從窗中探頭察看,不由得心膽俱裂,張口結舌,竟說不出話來。張無忌瞧得清楚,當即彎弓搭箭。"颼"地一箭射出,長箭正中陳友諒右目,其勢甚急貫睛及顱,陳友諒立即斃命。

張無忌一聲長嘆,將硬弓扔在湖水之中,道:"七叔,孩兒今日替你報得大仇,願你在天之靈安息吧!"此時張定邊依然冒死衝殺。張無忌心灰意懶,便即回舟,尋到常遇春。戰事已息,休整數日,朱元璋即率大軍回應天。張無忌本欲離去,趙敏卻道:"冷麵人之事尚未查清,既已來了多日,便乾脆到應天走一遭,難說便會發現甚麼端倪,也未可知。"張無忌依了。

二人仍舊易容,待在常遇春軍中。不一日,便到了應天。張趙二人明查暗訪多日,竟毫無結果。張無忌心中,竟有種說不出的愉悅,趙敏看在眼中,亦不多言。陳友諒戰死,其殘部不久便被消滅。此時東面的張士誠整日價提心弔膽,不知朱元璋何時便要來攻打自己,直嚇得局促自守,竟不圖發展。

北方一帶,庫庫特穆爾與李思齊等正打得不可開交,根本不理朱元璋之事。朱元璋疆士日廣,手中雄兵,何止百萬。因李善長、徐達、常遇春等屢次進表勸晉,朱元璋便已心癢難奈起來,遂決定稱王。但稱甚麼王,卻大費了一番腦筋。張士誠早已自稱為"吳王"。應天正巧是歷史上孫權吳國的都城,況且幾年前就有童謠道:"富漢莫起樓,貧漢莫起屋,但看羊幾年,便是吳家國"(滄浪客按:此童謠摘自《庚申外史》上,《元史》卷五十一《五行志》二。)看起來要得天下,非得稱吳王不可了。

至正二十四年,朱元璋在應天稱為"吳王",設置百官,建中書省,以李善長為右相國,徐達為左相國,常遇春、俞通海為平章政事,汪廣洋為右司郎中,張昶為左司都事。立長子標為世子。

此時世間同時有兩個"吳王",民間叫張士誠做東吳,朱元璋作西吳。朱元璋豈能容得了張士誠,遂檄書天下,起兵討伐張士誠。

張無忌但見檄書道:

蓋聞伐罪弔民,王者之師,考之往古,世代昭然。……近睹有元之末,主居深宮,臣操威福,官以賄成,罪以情免,憲台舉親而刻仇,有司差貧而優富。廟堂不以為慮,主添冗官,又改鈔法,役數十萬民,湮塞黃河,死者枕藉於道,哀苦聲聞於天。致使愚民,誤中妖術,不解偈言之妄誕,酷信明教之真有……

張無忌看到此處,臉色憤怒難擋,雙手發顫,趙敏急忙湊過來,但見檄書接着道:……冀其治世,以蘇困苦,聚為燒香之黨,根據妝、潁,莫延河、洛。妖言既行,凶謀遂逞,焚盪城郭,殺戮士夫,荼毒生靈……

張無忌直氣得渾身發抖,大吼一聲道:"一派胡言!"遂幾把張檄文撕成碎片,猶不解心頭之恨,"啪"地一掌,將一張木桌擊得稀爛。常遇春聞聲趕來,手中亦拿着一張檄書。進屋之後,見到地上被撕成碎片的檄書,已然明白張無忌為何發怒。常遇春一聲長嘆,頹然坐於椅中,手上檄書,滑落於地。三人臉色凝重,默然不語。良久,張無忌道:"常大哥,多保重。小弟告辭了!"言畢拉着趙敏之手,轉身向屋外走去。卻聽常遇春沉聲道:"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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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鄱陽湖水映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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