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降龍手張其泰連說:“久仰。”

祝文輝也拱着手,說了兩句客套話。

陸福葆抬抬手,含笑道:“張兄來的正好,來,來,快請坐下來,大家喝—盅。”

店伙不待吩咐,馬上替張其泰添了一付杯筷。

祝文輝揮了揮手道:“這裏不用你伺候了。”

店夥計應着“是”,退了出去。

降龍手張其泰低低的道:“總座,這位是……”

陸福葆舉杯含笑道:“他是我大師兄的哲嗣祝文輝,我大師兄因有事分不開身,才要祝賢侄隨我來幫忙的。”

接着就把有人跟蹤自己出京,以及這一路上的事,詳細說了一遍。

張其泰皺皺眉道:“三元衚衕的迎春閣,它的前身是翠花班,已經開了有二三十年了。”

陸福葆道:“你知道他們的情形么?”

張其泰道:“翠花班班主叫做小翠花,從前是出名的紅倌,一度從了良,後來聽說遇人不淑,又出來重張艷幟,改名迎春閣,她手底下少說也有幾十名姑娘,其中八花最為出色,不但能歌善舞,而且琴棋詩畫,無一不能,京城裏王孫公子,達官貴人,拜倒石榴裙下的,不知有多少,小翠花如今大家都稱呼她翠阿姨,日進斗金,手面着實四海,如果說這案子,和迎春閣有關,這似乎不大可能。”

陸福葆道:“依你的看法如何呢?”

張其泰道:“據屬下看,這廝不是發現有人跟蹤,故意到迎春閣去轉上一轉,好藉以脫身……”

祝文輝道:“這不可能,咱們一路上,經常變換身份,他不可能發現咱們,而且在下從鏢局裏帶來的幾個趟子手,對京城裏的街道都十分熟悉,在迎春閣前後,都有人暗中監視,諒他也逃不出去。”

降龍手張其泰道:“那麼,除了想藉此脫身之外,這廝回到京城,就一腳趕去迎春閣,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報消息去的。”

陸福葆道:“你是說此人的主兒,就住在迎春閣?”

降龍手張其泰道:“這可不一定,自從出了這檔子紕漏,飯館、客店、小窯於、暗門頭,都成了咱們搜索的目標,賊人待不住腳,像迎春閣一類上等窯子,平日出人的都是達官貴人,公門裏的人,就很少會去打擾,再說,他去通報消息,也不一定是住在那裏的人,也許只是裏面的龜奴、小廝,和他們暗中有着勾結,有什麼消息,從那裏轉個手,也大有可能。”

陸福葆聽得不住點頭道:“張兄分析的大有道理。”

祝文輝道:“聽副總捕頭的口氣,迎春閣豈不是成了一處法外之地了?”

張其泰臉上一紅,說道:“那也不然,只是這些地方,平日消遣作樂,都是些達官貴人,貝勒貝子,公門中人遇上了這些人,多少總是麻煩,再說,那裏一壺茶的價錢,比普通酒樓里一席酒菜還要昂貴,也不是普通人去得起的地方,只要沒發生事兒,大家就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陸福葆道:“但刀疤漢子既然回到京里,就一腳去了迎春閣,這件事就顯然不是等閑,無論如何,咱們應該去一趟,也許能在那裏問出一點名堂來。”

張其泰應了聲“是”,道:“總座的意思,可要屬下帶人去搜么?”

陸福葆道:“不,兄弟和祝賢侄再帶一名趟子手,先進去瞧瞧情形,張兄回去,挑幾個武功好,而又機警的弟兄,暗帶兵刃,遠遠守住迎春閣後門,但不可打草驚蛇,更不可露了形跡,一切聽我暗號行事。”

張其泰道:“屬下省得。”

陸福葆道:“你可以去了。”

張其泰站起身,抱抱拳,出門而去。

兩人又吃了些酒菜,看看已有頓飯時光,降龍手張其泰可能已經到了迎春閣。

陸福葆起身道:“是時候了。”

當下就和祝文輝一起出了客店,早有隨同陸福葆扮作長隨的趟子手趙成,搶在前面吩咐套車。

另一名趟子手已經駕着一輛黑漆套車,在前伺候。

陸福葆、祝文輝剛跨出店門,趙成已經打起車簾,恭候兩人上車。

陸福葆、祝文輝相繼跨進車廂,趙成放下車簾,然後坐上前轅,朝駕車的趟子手打了個手式。駕車的長鞭一揚,兩匹駿馬立即灑開四蹄,拖着車子朝前奔去。

這時華燈初上!

三元衚衕一帶,花燈高挑,正是姑娘上妝的時候。

曲巷深院,隱隱傳出了絲竹弦管,宛轉珠喉,引得許多走馬章台的狂蜂浪蝶,公子哥兒趨之若鶩!

三元衚衕有一個清水磚牆的門樓,上面張掛着三盞白綾糊的大紗燈,燈上寫着“迎春閣”

三個朱紅的大字,老遠就可看到。寬敞的門前,鋪着平整的青石板,足可容得兩輛馬車,一來一去。

儘管衚衕外面,行人熙攘往來,但三元衚衕裏面,卻是十分清靜,難得有一二輛馬車進出。

這時候,華燈初上,正是人們最想花錢的時光。

男人,除了美酒、美色,還有什麼最好的樂子?

這裏就是你最好尋樂的地方,只要你有錢。不但有錢,還得大把的花,那是因為“迎春閣”,不是普通的銷金窟。

到這裏來的,都是滿、漢最高等的人,王孫、貝子、達官富豪。

這裏的東西,如果不比旁的地方貴上十倍、八倍,如何稱得上高貴豪華?又如何顯得出貴賓們特殊尊榮的身份?

人就是在這樣自己騙自己的心裏作祟下,去做冤大頭的。

大城市裏,冤大頭多的是!

別人不敢進去的地方,你閣下施施然走了進去,就不知有多少人對你會投以羨慕的一瞥,就這麼一瞥,就值回你明知花的冤枉,而心甘情願付出比旁的地方貴上十倍的價格,而毫無吝嗇。

因此,三元衚衕外面,盡多游蜂浪蝶,而三元衚衕裏面,依然保持着肅靜的高貴氣息。

這時,一陣不徐不疾的得得蹄聲,由遠而近!

一輛嶄新的烏黑光亮的馬車,由大街上緩緩轉彎,馳進衚衕,在“迎春閣”書寓門口,停了下來。

那扮作長隨的趟子手趙成立即—躍而下,打起了帘子。

陸福葆、祝文輝相繼跨下車廂。

祝文輝一抬手道:“田二叔請。”

陸福葆一手捋須,含笑道:“三公子請。”

口中雖然謙虛着,人已當先跨進門去。

大門內,立刻有兩個龜奴迎了上來。左邊一個連連哈腰道:“這位大爺,請到裏面坐。”

這兩人穿一身青綢長衫,聳肩彎腰,一股小混混的模樣。

陸福葆暗中留上了心,只覺這兩個龜奴雖是小混混,但眉目間卻透着桀傲不馴之色,分明是會家子!

扮長隨的趙成已經在旁喝道:“田二老爺、徐三公子是什麼身份的人?豈能隨便找個空房就坐?你們快到裏面去通知一聲,騰出了間精緻雅靜的房間出來。”

左首龜奴連聲應“是”,正待往裏跑去。

祝文輝道:“慢點。”

那龜奴立時站定下來,躬躬身道:“公子還有什麼吩咐?”

祝文輝微微一笑道:“有賞。”

伸手就是兩片金葉子,遞了過去。

那龜奴接過兩片金葉子,分了一片給右邊的龜奴,兩人同時躬身道:“多謝公子厚賞。”

趟子手叱道:“還不快去?”

左首龜奴連應着“是!”飛一般往裏奔去。

不多一會,那龜奴急步走出,哈着腰,陪笑道:“田老爺、徐公子請隨小的來。”

說完,就在前頭引路。

有錢能使鬼推磨,何況是人?這兩片金葉子,立時抬高了他們的身份,使龜奴另眼相看,引着他們穿過前院,直入後院,再由後院迥廊,進入一道月洞門。

這裏是座小小的花園,園中花木扶疏,許多樹枝上,都掛着各種顏色的角燈,點綴的有如天上的彩星一般,幽靜有致!

一條曲折長廊,每根柱子上,也掛着淡黃色的八角紗燈。

那龜奴到了圓洞門口,便行站住,陪笑道:“這是咱們寓里接待貴賓的房間,田老爺、徐公子請。”

陸福葆一擺手道:“你怎不前面帶路?”

那龜奴哈哈腰道:“到這裏來的都是貴賓,另有使女帶路。小的形穢,不便進去了。”

說話之間,果見兩名眉目姣好,年約十四五歲的青衣小鬃,並肩迎了出來,朝陸福葆、祝文輝兩人躬身一禮,齊聲道:“二位大爺請隨小婢來。”

雙雙走在前面引路。

陸福葆舉眼看去,這裏果然和前面兩進樓宇,大不相同。但見廊腰旋迥,一排精舍,畫棟雕梁,長窗掩映,裝飾豪奢。

每一個房間,都綉簾低垂,不但不見燈光外泄,連如珠笑語,也只是隱約可聞,端的清幽已極!

兩名小鬟緩步徐行,走到一間精舍前面,立時左右分開,各舉一手掀起一道紫絨門帘,然後躬身道:“二位大爺請裏面坐。”

陸福葆、祝文輝跨進房去,果見房中佈置精雅,四角吊著四盞湖色紗燈,燈光柔和。中間一張紅木八仙桌,桌上放着幾色果盤,四面放着八把湘繡錦墩的紅木雕花椅,壁間還掛着名人名畫。

一名青衣小鬟捧上香茗,一面問道:“不知大爺要叫哪一位姑娘?”

陸福葆摸着鬍子,笑了笑道:“你們去給我通知翠老闆一聲,就說我田某人要替三公子在這裏接風,要廚下準備一桌上好的酒席。”

兩名小鬟躬身一禮,轉身雙雙退下。

祝文輝等她們走遠,才低聲道:“二叔咱們方才不該到裏面來的,這裏地方清靜,但什麼也看不到啊!”

陸福葆微微一笑道:“不用急,咱們不到這裏面來,你能請動小翠花?”

說完,取起茗茶,側下一些蓋子,輕輕喝了口茶。

到了這種地方,鐵翅雕就比初出道的祝文輝老練多了。

祝文輝點點頭道:“二叔說的也是。”

過沒多久,但聽長廊上傳來一陣細碎而急促的腳步聲!

接着但見門帘掀處,走進一個身穿翠緞滾邊衣衫,百摺湘繡羅裙,頭插珠花,臉上薄施脂粉的婦人進來。

只見她眼波一溜,手上揚着一方繡花帕兒,朝陸福葆一指,未言先笑,“咦”了一聲,嗲聲嗲氣的道:“我當是哪一位田老爺?啊喲,真是稀客,今兒個是哪一陣好風,把你田老爺給吹來了?”

只要瞧她這股子風騷勁兒,這婦人不用說就是翠花老闆了!

徐娘半老,當真是風韻猶存!

陸福葆大模大樣的坐着,只是摸摸鬍子,笑道:“難得翠老闆還認識我。”

翠老闆笑得花枝亂顫,嬌聲道:“唷,田老爺是咱們這裏的老客人,我怎會忘記?”她媚眼如煙,轉過臉來,瞟了祝文輝一眼,笑道:“這位公子,好俊俏的模樣,田老爺還沒有給我引見呢?”

陸福葆笑道:“我只顧說話,忘了給你引見,這位老弟是保定府通源銀號的少東徐三公子,在保定是出了名的風流人物。”

翠老闆朝祝文輝欠着身,笑道:“徐三公子賞光,這是給了咱們天大的面子。”

陸福葆含笑道:“今晚我就借你翠老闆這裏,替徐三公子接風,哦,翠老闆,你酒席給我關照過了沒有?”

翠老闆揚着手中繡花帕兒,咯咯笑道:“田老爺交代的事兒,還錯得了?方才特別關照廚下,揀拿手的做出來。”

接着眼波一轉,笑道:“這位管家的,田老爺、徐公子,到了這裏,自該由咱們這裏的人飼候,你到前院去歇一會吧!”

陸福葆頷首道:“翠老闆說得是,你到前院去吧!”

翠老闆舉起一雙粉嫩的玉掌,輕輕擊了兩下,只見一名青衣小鬟掀簾而入。

翠老闆指指趙成,吩咐道:“小娟,你領這位管家到前院去,要她們好好招待。”

那小鬟躬身領命,引着趙成往外去。

翠老闆目送趙成走後,才陪着笑道:“我已叫人催姑娘上妝啦,這幾個丫頭稍稍紅了一點,就會端架子,到這時候還不出來,田老爺、徐公子先請喝茶,我再去催她們一聲!”

陸福葆笑了笑道:“翠老闆,別忙,等一等不要緊,你也坐下來,咱們隨便聊聊。”

翠老闆已經站起的人,又坐了下來。

陸福葆一手捋須,笑道:“這幾年,翠老闆真是財源茂盛,我看你生意越來越發達了。”

翠老闆揚着她手上綉帕,笑道:“這是靠大家捧場,還要田老爺、徐公子多照顧才好。”

陸福褲豁然笑道:“這還用說,咱們老遠的從保定府來,一到京里,就上你這裏來,還不夠捧場?”

翠老闆咯咯的笑道:“這就是老主顧客,今晚你田老爺的酒席,就算我小翠花請的好了。”

隊福葆聽的一怔,忖道:看來這小翠花果然手面大方的很,她是看準了想放長線,釣大魚。一面正容道:“翠老闆這算什麼話,今晚是我替徐公子接風。”(本篇小說可在公開免費的網站自由轉貼。如果讀者是在收費會員網站看到這篇小說,說明該網站寡廉鮮恥,把免費的東西拿來騙錢。共唾之。)

翠老闆道:“徐三公子第一次到咱們這裏來,這席酒萊,算我略表心意,田老爺要給徐公子接風,不會改在明天?”

祝文輝道:“這個怎麼好意思?”

翠老闆笑道:“徐三公子在保定是大大有名的人物,今後到京里,多照顧咱們這裏就行了;”

正說之間,只聽走廊上傳采一陣細碎的蓮步,和環佩之聲。

兩名青衣小鬟掀起綉簾,就有一陣迷人的香風,先進了進來!接着魚貫走進四個花枝招展的美艷人兒來!

第一個穿嫩綠繡花衣裙,鬟邊插一朵珍珠鑲串的梅花,蛾眉淡掃,絳唇輕點,一派淡雅裝束。

第二個身穿淡黃衣裙,胸前掛一串白蘭花,也是薄粉輕朱,打扮素雅,纖腰一握,生得楚楚動人。

第三個穿的是桃紅衫子,月白精綉百摺裙,生成一張紅馥馥的桃花臉,又嬌又媚。

第四個穿一套銀緞綉鳳衣裙,身材嬌小,瓜子臉,額前斜掠劉海,明眸皓齒,笑起來最甜。

翠老闆已經站了起來,招呼道:“你們快過來見過田二老爺,徐三公子。”

四個美艷姑娘一齊福了福,輕啟櫻唇,鶯聲歷歷的道:

“田二老爺、徐三公子好。”

陸福葆連連還禮,一面笑道:“老闆,你應該先給咱們介紹這四位姑娘的芳名才對。”

翠老闆道:“這是咱們這裏八花中的四塊招牌……”

用手指着第一個穿綠衣姑娘做玉梅。

第二個淡黃衣杉的叫玉蘭。

第三個桃紅衫子的叫玉桃。

第四個嬌小玲瓏的叫做玉蓮。

接着含笑道:“你們陪田二老爺、徐三公子身邊聊聊,我還有事去。”

她久經風月,姑娘們來了,她自該識趣的走了。

四位姑娘俏生生、羞答答的走到陸福葆、祝文輝身邊坐下。

陸福葆大笑道:“翠老闆有事,只管請便,不用招呼咱們了。”

翠老闆說了聲:“那我就少陪了。”轉身往外行去。

這時,已由兩名身穿青布衣褲的老媽子,在中間八仙桌上,放好杯盞,接着陸續送上酒菜。

兩名青衣小鬟,手捧銀壺,替各人面前,斟滿了酒。

陸福葆、祝文輝在四位姑娘的簇擁下相繼入席。

玉梅、玉蘭雙雙舉起酒盞,同聲道:“田老爺,小女子敬你一杯。”輕啟櫻唇,一飲而盡。

玉桃、玉蓮也雙雙舉杯,鶯聲燕語的道:“徐三公子,咱們姐妹敬你一杯!”同樣的一口乾了。

陸福葆含笑道:“老弟,咱們也該回敬姑娘們一杯。”

玉桃依着祝文輝身側,輕聲道:“公子且慢,你剛喝了一杯酒,該用點菜才是。”

說著,舉筷夾起一塊小栗子雞,輕輕朝祝文輝口中送去。

祝文輝總究臉嫩,此刻兩個絕色佳人,貼着身子,左右陪侍,軟語溫香,耳環兩磨,雖是逢場作戲,一時也不禁有些靦腆。

陸福葆怕他露出馬腳,一手摸須,暗以“傳音入密”說道:“賢侄,你扮演的徐公子,是個花花公子,快把送到口裏的東西吃了,還得摟着她們,溫存溫存。”一面呵呵笑道:

“老弟,你瞧二位姑娘對你多體貼。”

祝文輝已得陸福葆的暗示,一口吃了玉桃送到嘴邊的栗子雞。

雙手左右摟住了玉桃,玉蓮的纖腰,清朗的笑道:“田二叔這話,倒像你身旁的兩位姑娘,不夠對你體貼了。”

陸福葆看他一點就透,心中暗暗讚許,接着笑道;“老朽老了。”

玉梅盈盈一笑道:“年紀大的人,心腸才好呢!”

玉蘭趕忙用湯匙舀了一匙魚翅,放在口邊,輕輕吹上,然後也送到陸福葆的嘴邊,嬌聲道:“田老爺,小女子這樣也夠體貼了吧?”

陸福葆一口吃了,大笑道:“迎春閣真是好地方,姑娘個個都溫柔體貼,不然,老朽怎會把徐三公子帶到這裏來?”

玉梅舉盞道:“對了,方才翠阿姨特別交代過,今晚徐三公子第一次賞光,要咱們姐妹多敬公子幾杯,小女子先干為敬。”說著舉杯一口喝乾。

祝文輝和她對於了一杯。

玉蘭舉杯道:“徐三公子,小女子也敬你一杯。”果然一飲而盡。

祝文輝略為猶豫,也幹了一杯,笑道:“姑娘們這般敬酒,在下就非醉不可了。”

陸福葆大笑道:“今晚咱們本來不醉無歸,怎麼,有這二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伺候着你,你還打算到那裏去?”

祝文輝突然取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連連點頭道:“田二叔說得極是,溫柔不住住何鄉?只要你老叔有興緻,咱們就在這裏住上十天半月再走。”

“唷!二位真要肯在這裏住上十天半月,咱們老闆不知如何高興呢!”

門外有人嬌笑着掀簾走入,那是翠老闆小翠花!

陸福葆舉起酒杯,大笑道:“翠老闆來的正好,在下敬你一杯。”

翠老闆媚笑道:“這怎麼敢當?應該是賤妾敬二位的。”

說話之時,已經走近陸福葆身邊,隨手取起玉梅面前的酒杯,又道:“田二老爺,我敬你。”

舉杯一飲而盡。

陸福葆和她對幹了一杯,含笑道:“多謝翠老闆了。”

翠老闆已經走到祝文輝身邊,含笑道:“謝可不敢當,來,我再敬徐三公子一杯。”

接着取起玉桃面前的酒杯,也一飲而盡。

祝文輝跟着她幹了一杯。

陸福葆道:“翠老闆怎不坐下來,吃些菜?”

翠老闆道:“不啦!賤妾還有事呢!”

老鴇們都會扭捏作態,好像她很忙。

陸福葆道:“翠老闆方才說你們老闆,難道除了你翠老闆,這迎春閣另有老闆不成?”

他這句話,直待大家喝了兩杯酒之後才問出來,正是避免對方起疑。

翠老闆咯咯的笑道:“是啊!賤妾只不過在這裏照顧照顧姑娘們的,自然另有老闆了。”

陸福葆奇道:“只不知這裏的老闆是誰?”

翠老闆笑道:“田二老爺是不是想見見這兒的老闆?”

陸福葆欣然道:“固所願焉。”

翠老闆咯咯的笑道:“這就巧極,咱們老闆聽說田二老爺、徐三公子來了,也很想見見二位呢!”

陸福葆聽得心頭猛然一動,笑道:“好極,只不知你們老闆,現在那裏?”

翠老闆笑道:“就在隔壁房裏,賤妾替二位帶路。”

陸福葆大笑着站起身來,說道:“如此有勞翠老闆了。”

翠老闆回頭朝四個姑娘吩咐道:“玉梅、玉蘭,你們可得好好伺候二位貴賓。”

說完,當先朝門外行去。

陸福葆因她有“好好伺候”之言,因此在站起身的時候,暗暗和祝文輝使了一個臉色,要他暗中提防兩邊姑娘的偷襲。

祝文輝自然懂得師叔的心意,微微點了點頭。

陸福葆身邊,隨侍了玉梅、玉蘭;祝文輝的身邊,陪着玉桃、玉蓮。兩人偎紅倚翠,各自摟着兩個姑娘,左擁右抱,看去真是夠風流的!其實卻防之如賊,暗暗提聚起全身功力,護住了幾處主要穴道,隨時準備應付突襲。

四位姑娘可是真心伺候,沒有半點兒壞心眼,柔情似水,軟綿綿的偎倚着而行。一陣陣的脂粉香氣,就薰得你渾淘淘,輕飄飄!

兩名小鬟撩起了門帘。

翠老闆走在前面,引着大家踏上走廊。

陸福葆忍不住問道:“翠老闆,你們老闆究竟是哪一位?”

翠老闆似是故意賣關子,咯咯的笑道:“馬上就見到了,我還會不給二位介紹么?”

陸福葆道:“咱們行客拜坐客,見到了人,連姓名都不知道,豈不尷尬?”

他原想藉機套套翠老闆的口氣。

哪知翠老闆只走了幾步路,便在一處門口站定,身形一側,回頭笑道:“到啦!二位貴賓請進。”

她說的沒錯,果然就在隔壁一個房間。這間房和其它幾個房間一樣,門口垂着紫絨門帘。

唯一不同的是門口兩旁,伺立着兩個十四五歲,眉目清秀,身穿天藍長衫的小童。

兩個小童看到翠老闆引着陸福葆、祝文輝走來,不待吩咐,立即一左一右打起了簾幕。

陸福葆呵呵一笑道:“翠老闆不用客氣,還是你請先吧!”

翠老闆笑了笑,果然當先走入。陸福葆跟着她身後走入。

玉梅、玉蘭本來偎倚着陸福葆身邊走來,但到了門口,便已離開了陸福葆,低低的說了句:“田老爺請。”

兩人同時退後兩步,讓陸福葆先入。

當然,偎倚着祝文輝的玉桃、玉蓮,也同樣的說了聲:“徐三公子請啊!”

她們只是低垂粉頭,跟着兩人身後走入。

陸福葆舉目略一打量,只見這間房不但寬敞,陳設也十分豪華。

上首放一張酸枝精工雕刻的坑床,左右兩邊,各有一個酸枝高腳花盆架,架上各放一個描金細瓷花盆。

左邊一盆是“金邊萬年青”,結着兩支朱紅的萬年青子。

右邊一盆是“灑金如意草”,這是取吉利的話,“萬年如意”。

錦榻下首,是兩排酸枝木的椅兒,放着厚厚的錦墊。

左右兩邊,各有一道圓洞門。垂着紫紅絨簾,敢情還有兩個暗間。

圓洞門兩邊,粉白的牆壁,都張掛着名人書畫。

上首的酸枝坑床上,中間放一張小茶几,把坑床一分為二。小几上放着四式蜜餞,一把精細的白瓷小茶壺,和一個羊脂白玉的小茶盞。

小茶几左邊,躺卧着一個身軀肥胖的漢子,一雙尊腳,蹺着二腿,踏在一張錦墊方凳上,人卻已經睡熟,正在呼呼的打鼾。

本來嘛,一個肥胖的人站着都會睡熱,何況他就躺在坑床上。

這段話,真是說來較長,其實這些陳設,只是陸福葆踏進屋來,目光一瞥間的事。

翠老闆看到胖子睡着打鼾,連忙轉身來,輕聲道:

“田老爺、徐公子請多擔待,容賤妾過去通報一聲。”

說完,放輕腳步,走到那胖子身邊,輕喃叫道:“五太爺,醒醒,賤妾已經把兩位貴賓請采了。”

她說的雖輕,陸福葆自然聽到了,心中暗暗奇怪,只不知這位“五太爺”,是什麼人?

自己怎會從未聽人說過?

那胖子只迷迷糊糊的“唔”了一聲,並未醒來。

翠老闆攢攢眉,依然輕輕的道:“五太爺、五太爺,貴客已經來了。”

她不敢大聲說話,好像怕他受驚似的。

這回胖子敢情聽到了,口中“哦”了一聲,一手按着茶几,一手扶着酸枝床的欄杆,緩緩坐了起來,舉起衣袖,拭了拭嘴角尖的口水,問道:“人在那裏?快請。”

翠老闆咯咯的笑道:“瞧你,人家二位貴客早就來了。”

胖子又“哦”了一聲,趕忙坐直身子,舉目朝下首望來,口中呵呵笑道:“失迎,失迎,二位幸勿見怪。”

他這一坐起,簡直像一堆肥肉!但聲音偏偏又尖又細!

陸福葆,祝文輝這下看清楚了!

這位“五太爺”,生得禿頂尖頭,到了下巴,已經肥肉累累,眉細而倒,眼小如豆,但卻有一個獅子鼻,和一張又闊又大的嘴。

踞坐在那裏,簡直像一座尖頂的玉塔。

陸福葆看他口中說著“失迎”,人卻泰山身不動,不但並未站起,連手都沒拱一下,心中暗暗哼一聲:

好大的架子!

翠老闆老於世故,哪會看不出來,立即指指陸福葆、祝文輝二人,含笑朝胖子說道:

“這位就是田老爺,這位是徐三公子。”一面又朝二人說道:“這位是賈五太爺,咱倆這裏的老闆。”

賈五太爺這回總算抱了抱拳,眯着一雙小眼睛,尖聲笑道:“二位貴客,平日裏請都請不到,這真是紿我賈五臉上貼金,快快請坐,請坐。”

說完,連連招手,一張胖臉上,也流露出歡愉之色!

陸福葆隨口說了句“久仰”,便和祝文輝一起在椅上落坐。

賈五太爺伸手從白玉盤中抓起一個蜜棗,丟人口中,一面咀嚼,一面抬頭說道:“二位今晚光臨,總算可以了我一件心愿,二位如果再不來的話,在下也要下帖去敦請了。”

陸福葆聽的心中又是一動,一手摸着鬍子,呵呵笑道:“如此說,賈爺好像早就知道兄弟和徐三公子,今天一定會到京師的了?”

賈五太爺“卟”的一聲,吐出一顆棗核,尖聲道:

“正是,正是!”

隨手又抓了一個蜜棗,丟入口中,接著說道:“二位已來京都的消息,在下是聽認得二位的說的。”

“賈爺消息倒是靈通的很!”

祝文輝訝然道:“只不知此人是誰?”

賈五太爺尖笑道:“二位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也許二位並不認識他,但他確實認識二位,那是毫無疑問的了。”

陸福葆捋須笑道:“賈爺能否把他們請來一見,也許真是田某的故人,亦未可知。”

賈五太爺又是“卟”的一聲,吐出棗核,然後伸手取起小茶壺,倒了一盞茶,輕輕的啜了一口,才道:“這個容易,崔老九今晚就在咱們這裏。”回頭朝翠老闆道:“你們打發個人,去叫崔老九來一趟。”

翠老闆答應一聲,舉起她一雙粉嫩手掌,輕輕擊了兩下。

門口一名小童,立即走了進來,躬躬身道:“翠老闆可有什麼吩咐?”

翠老闆道:“你到前面去請崔九爺來一趟。”

那小童應了聲“是”,迅快退出。

陸福葆心裏有數,所謂田二老爺、徐三公子,根本並無其人,當然也不會有人認識自己兩人。他說的有人認識自己,這自然是鬼話了。只不知崔老九又是什麼人?

但兩人今晚是踩探虛實來的;自然要看看他們在自己面前,耍些什麼花樣?

小童去了沒多一會,就在門口說道:“回五太爺,崔九爺來了。”

翠老闆沒待賈五太爺開門,就接着道:“請進來!”

門帘掀處,只見走進一個身穿寶藍綢衫,面貌白皙的中年漢子,朝賈五太爺拱拱手道:

“在下聽說五太爺召見……”

賈五太爺沒待他說下去,舉手指指陸福葆二人,尖聲大笑道:“崔老九,你瞧瞧這二位是誰?”

崔老九看到陸福葆二人,連忙拱手道:“這二位是保定府大大有名的人物,田二爺、徐三公子,在下如何不識?”

真是鬼話!

陸福葆久闖江湖,自然一眼就已看出崔老九眼神充足,分明是個身懷武功的人,但此人自己從未見過。不過他能說出自己和祝文輝的化名,可見他們是同黨無疑。(本篇小說可在公開免費的網站自由轉貼。如果讀者是在收費會員網站看到這篇小說,說明該網站寡廉鮮恥,把免費的東西拿來騙錢。共唾之。)

只是一時識不透賈五太爺此舉,意圖何在?

這就抱了抱拳,呵呵笑道:“幸會,幸會,只是這位崔老哥,兄弟倒是面生得很,不知在那裏見過?還知道兄弟賤名?”

崔老九笑了笑道:“這叫做一回生,兩回就熟,田二爺家大業大,自然貴人多忘事,在保定時,曾見過田二爺,自然認識,這兩天一路上,就是和田二爺、徐三公子一起進京來的,算起來應該不算陌生了。”

這話又有了破綻。

陸福葆從保定起,就是這付打扮,他也許見過,但祝文輝先前打扮的是進京趕考的讀書相公,到了京里,才以徐三公子出現,他路上就不可能見過。

祝文輝冷笑一聲道:“崔老哥也在路上見過在下么?”

崔老九含笑道:“在下還和三公子一起打尖,自然見過三公子了。”

祝文輝道:“閣下沒看錯人?”

崔老九微笑道:“徐三公子可能沒注意在下,在下早就認識徐三公子,怎會看錯?”

祝文輝還待再說。

賈五太爺一陣呵呵尖笑道:“崔老九,你已經換了一身裝束,無怪田二爺,徐三公子認不出你來了。”

崔老九口中“哦”了一聲,連連笑道:“是極,是極。”

他緩緩探手入懷,取出一張極薄的面具,雙手朝臉上一覆,然後又輕輕按了幾按,才抬頭笑道:“現在田二爺、三公子大概可以想得起在下來了吧?”

他這一覆上面具,左頰赫然有一道刀疤!

他,正是送信去天佑鏢局,後來又一路跟蹤的刀疤漢子!

陸福葆、祝文輝同時變了臉色,霍地站起身來。

賈五太爺連連搖手,尖笑道:“二位幸勿誤會,請坐、請坐。”

陸福葆洪笑一聲道:“閣下有話請說。”

賈五太爺含着笑,抱抱拳道:“總爺多多原諒,兄弟把二位賺來,並無惡意。”

陸福葆已從臉上取出面具,嘿然道:“不錯,在下正是陸福葆,閣下要待如何?”

祝文輝同樣揭下面具,朗笑道:“要天佑鏢局少管閑事,也是閣下吧?”

賈五太爺笑了笑道:“陸老總是九城的總捕頭,不知對目下京城裏的形勢,知道多少?”

陸福葆道:“閣下此話怎說?”

賈五太爺咧着闊嘴,笑了笑道:“陸總爺離開京都,已有多曰,對近日來的情形,大概並不十分了解,在下不妨實言相告,目下京城裏來了不少武林中人,若非在下要崔老九使用激將之法,我相信你總爺決不會易容改裝,那麼在下就無法和你陸老總相見了。”說到這裏,轉臉朝祝文輝笑笑道:“在下也並無開罪令尊之意,少鏢頭多多包涵。”

陸福葆聽的不覺一怔,自己今晚回京,確實投有向張其泰詢問。京城裏忽然會來了不少武林中人,莫非他們有什麼圖謀?他身為九門提督衙門總捕頭,這份擔子,就在他的肩上,心頭那得不驚?但他總究是見識過大風大浪的人,心頭儘管吃驚,臉上依然絲毫不露,只是淡談一笑道:“賈朋友有話但請直說,咱們似乎用不着轉彎抹角了。”

賈五太爺尖笑着,連連點頭道:“陸老總快人快語,果然乾脆,那麼在下就直說了。”

口氣一轉,接著說道:

“陸老總妻女被押,自己遠去開封救援,大概就是為了和坤一顆寶石頂吧?”

陸福葆到了此時,不覺沉笑一聲道:“莫非閣下和此案有關?”

賈五太爺兩隻胖胖的指頭夾取了一個李脯,徐徐塞入口中,還用嘴“唔”了一聲,吮吸了一下,才徐徐抬頭,笑道:“不錯,那顆寶石,確實是賈某人弄來了。”

一個開設窯子的老闆,居然敢在九門提督衙門總捕頭面前,直認不諱!

鐵翅雕陸福葆雙目精光倍射,大笑道:“看來賈朋友好像有恃無恐,才敢在陸某面前,如此說話!”

崔老九也早已收起面具,白皙的臉上,飛起一絲不屑之色,微哂道:“陸爺可要弄清楚了,這裏並不是九門提督衙門。”

陸福葆臉色一沉,正待發作!

賈五太爺已經連連擺手道:“崔老九,陸總爺、祝少鏢頭今晚是我貴賓,這裏沒你的事了,你且出去。”

崔老九沒敢多說,應了聲“是”,轉身欲走!

祝文輝霍地站起身來,喝道:“崔朋友且慢!”

崔老九聞聲不由腳下一停,拱拱手道:“祝少鏢頭還有什麼見教?”

翠老闆忽然咯咯的笑道:“祝少鏢頭,你先請坐,有話慢慢的說,不好么?”一面朝崔老九揮揮手道:“五太爺叫你出去,你只管走吧!”

“慢點。”

祝文輝劍眉微揚,說道:“崔朋友向天佑鏢局送信,也許是奉人差遣,且不去說他,但崔朋友在送到書信之後,以‘陰手’暗傷敝局中人,又如何說法?”

賈五太爺望望崔老九,問道:“你怎麼傷了鏢局裏的人?”

崔老九臉色一紅,垂頭道:“兄弟下手極輕,原只是想警告警告他們。”

賈五太爺哼了一聲,道:“真是胡鬧,要你們出去辦點事,總是非給我帶上些麻煩不可。”說到這裏,揮揮手道:“還不給我快滾?”

崔老九這回不敢再作聲,匆匆退了出去。

賈五太爺轉臉朝祝文輝拱拱手道:“賈某不知道崔老九還出手傷了貴局的人,真是對不住。”

祝文輝道:“賈朋友既然承認崔老丸是你的人,那就好辦。”

陸福葆雖然沒有開口,但他眼看這位師侄,處事老練,心中不禁暗暗點頭。

賈五太爺尖細的大笑一聲道:“祝少鏢頭只管放心,賈某人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從不抵賴。”

他敢情多說了幾句話,喉頭乾燥了,又取起一顆蜜餞,塞入口中,慢慢咀嚼。

陸福葆乾咳了一聲道:“賈朋友究竟有什麼事,現在可以見告了。”

賈五太爺連連點頭,笑道:“正是,正是,咱們言歸正傳,在下略使小計,取到和坤的一顆寶石頂;老實說,區區一顆寶石頂,在下並不放在眼裏,也並不想佔為已有。”

這話好大的口氣!

陸福葆並未開口,只是靜靜的聽着。

賈五太爺也不待他開口,只笑了笑,接着道:“因為在下料到這件案子,必然會落到你陸老總的手裏……”

陸福葆這回沉不住氣了,微嘿道:“落到陸某手裏,又是如何?”

賈五太爺笑道:“在下就是久仰你陸老總的威名,才特地做了這件案子,”

陸福葆道:“賈朋友看得起兄弟,那是想和兄弟鬥上一斗?”

“非也,非也。”

賈五太爺連連搖手,尖聲笑道:“陸總老這就誤會了,在下認為這件案子,落到了你陸老總手裏,就會很快找到在下,但卻沒想到陸老總忽然趕去了開封……”

這話聽的陸福葆老臉不禁一紅。他在京城當了三十年總捕頭,竟然會—點線索都找不到,豈不慚愧?

賈五太爺續道:“但陸老總突然離開京城,對在下應該說更為有利。”

他不待陸福葆問,立即補充說道:“因為在下到了京城,江湖上可說沒有一個人知道,如果陸老總忽然找上在下,豈非立時就會引起各方注目,因此在下要崔老九送了封信給天佑鏢局,這一來,陸老總為了追蹤崔老九,勢必改裝易容,暗中尾隨,自會把陸老總引來此地,而且也不致引起各方的注意。”

陸福葆聽到這裏,不禁又暗暗叫了聲:“慚愧,自己的一舉一動,竟然全落在人家算中!”就憑人家這一席話,可見這位賈五太爺,是何等厲害的人物?

聽他口氣,他來自江湖,但自己何以未聽說過江湖上有這樣一號人物?

陸福葆心念閃電般轉動,但他知道遇上了厲害對手,因此力持鎮靜,徐徐說道:“賈朋友說了半天,似乎還未提到正題。”

賈五太爺尖笑一聲,取起茶壺,對嘴“咕”的喝了一口茶,然後正容道:“所謂正題,就是在下想和陸老總見上一面。”

只為了見上一面,就花如許轉折,這話有誰能信?

陸福葆仰首洪笑道:“賈朋友就是為了要見陸某一面,才特地去把和中堂寶石頂弄來的么?”

賈五太爺跟着笑道:“一點沒錯,這叫做生不願封萬戶候,但願一識荊州是也。”

陸福葆冷笑道:“賈朋友要見陸某一面,想必另有什麼事要談吧?”

賈五太爺又白又胖的手掌,在他水桶似的腿上,輕輕拍了一下,尖笑道:“陸老總說對了,在下只是想和老總做一筆交易。”

陸福葆冷冷一哼道:“可惜陸某吃的是公事飯,並不是生意人。”

賈五太爺細心的用指尖挑了一顆肥大的杏脯,放入口中,一面尖聲笑道:“但這筆交易,陸老總是非成交不可。”

“陸某沒有興趣。”

陸福葆站了起來,說道:“今晚叨擾,陸某失陪。”一面回頭朝祝文輝道:“賢侄,咱們走。”

祝文輝跟着站起。

翠老闆嬌笑着道:“唷,陸老爺這是怪賤妾招待不周?還是怪丫頭們伺候的不好?”

玉梅、玉蘭二位姑娘一直伺立在陸福葆身後,這時雙雙跟着上來,嬌柔的道:“陸老爺,你難得光臨,坐一會再走嘛!”

玉桃、玉蓮也俏生生的纏着祝文輝,撒嬌道:“少鏢頭,乾爹把二位奉若上賓,你們怎好意思說走就走?”

祝文輝到底臉嫩,兩個嬌滴滴的姑娘便了過來,怎好意思峻拒?是以只伸手一擋,說道:

“二位姑娘站好了。”

鐵翅雕陸福葆可不同了!他先前假扮田二爺,不得不偎翠倚紅,做作一番,但此刻既然攤開了牌,他身為九門提督衙門的總捕頭,自然有他的身份,豈能再把他視為狎客?

因此玉蘭、玉梅湊近身去之際,陸福葆突然臉色一沉,喝道:“你們站開些!”

右手大袖輕輕拂出。

賈五太爺自顧自取了一顆蜜餞,放入口中,他臉含微笑,並未出聲阻止。

陸福葆這一拂,雖然只用了兩三成力道,但因勁力內涵,拿捏得極准,應該可以把玉梅、玉蘭二人,以真力移送出去三步來遠,對方除了感到身軀微震,別無所覺。

但就在陸福葆衣袖堪堪拂出之際,玉梅忽然嬌脆的道:“怎麼?陸老爺生小女子的氣么?”

她隨着話聲,從衣袖中伸出一隻晶瑩如玉,舒展如蘭的纖纖玉手,輕盈的抓住了陸福葆拂來的衣袖,眉眼盈盈,嗲聲道:“你像方才田二爺那樣多好?為什麼變了陸老爺,就像換了一個人,一點溫存都沒有了。”

她拉着陸福葆的衣袖不放,口中說的又軟又嬌,眼光柔和如水,當真連鐵石都會怦然心動。

陸福葆不曲的變了臉色!

要知他外號鐵翅雕,素以“鐵沙掌”、“鐵袖功”馳譽武林。這一記“流雲飛岫”,雖然拂的極輕,他又並無傷人之意,只不過憑藉一拂之勢,把二位姑娘以真力送出去,使的自然極有分寸。

但他衣袖上總究還是貫注了真氣,如果被拂的人不使一點力道,除了身軀微震,退出兩三步。決不會絲毫傷損,但如果你硬想站住,那隻要沾到一點袖角,就會讓你跌上一個筋斗,這是因為衣袖上含蘊了反震之力的緣故。

如今玉梅不但怯生生的站着,身子未被推送出去,反面輕舒玉手,毫不用力的就抓住了衣袖!

從外表看去,她拉着衣袖,舉動十分自然,但在陸福葆的感受上,他貫注在衣袖上拂出的內力,在這一瞬間,不知如何,和她手指接觸之際,竟然消失於無形!

陸福葆—驚,非同小可,雙目寒芒飛閃,洪笑一聲道:“看不出姑娘居然身懷絕技!”

喝聲中,勁注衣袖,朝外綳出。

玉梅適時放手,嬌柔一笑道:“陸老爺誇獎了。”

陸福葆這一記衣袖,當然落了空,但他內勁和空氣激蕩,揚起的衣袖,發出裂帛似的震響,聲勢還是十分懾人!

踞坐在上首的賈五太爺忽然呵呵尖笑道:“陸老總的‘鐵袖功’,果然不同凡響,在下今晚總算開了眼界,哈哈,不過陸老總以馳譽武林的‘鐵袖功’對付賈某幾個義女,不嫌小題大作了么?”

陸福葆沉喝道:“陸某今晚不願在此傷人,但撇開了今晚,陸某就不會有如此客氣了。”

賈五太爺尖笑道:“民不與官斗,在下自知鬥不過你陸老爺,但咱們的交易沒有談成以前,二位要想走,只怕未必能走得成。”

陸福葆臉色一沉,哼道:“那是賈朋友有意出手阻攔陸某了?”

賈五太爺呵呵一笑道:“出手不敢?在下只是想屈留二位,再坐一會。”

陸福葆回頭道:“賢侄,咱們走,我倒不相信,誰能把咱們屈留下來。”

翠老闆急道:“陸老爺、祝少鏢頭,好歹再屈留一個晚上,賈五太爺還沒有送客之意,二位要走,豈非叫賤妾為難么?”

陸福葆看了她一眼,冷笑道:“這麼說,是翠老闆要出手阻攔陸某了?”

翠老闆咯咯的笑道:“賈五太爺尚且說過,出手不敢,賤妾有幾個腦袋,又怎敢出手阻攔你陸老爺?但五太爺還沒有送客,咱們可不敢放二位離去了。”

陸福葆真弄不懂他們究竟意圖何在?暗暗皺了濃眉,耐着性子道:“你說不敢出手阻攔,但又說不敢放咱們離去,那要如何?”

翠老闆笑了笑道:“陸老爺方才已經試過了,賤妾想來,陸老爺應該心裏明白,坐下來,好好談談,不是很好么?”

她話說的極為婉轉,但骨子裏卻是說,憑你鐵翅雕的功夫,硬闖未必闖得出去。

這話陸福葆那裏聽不出來,不覺心頭冒火,仰首狂笑一聲道:“翠老闆這是逼我陸某傷人了。”

翠老闆笑了笑道:“賤妾只是想奉勸陸老爺,本來是好好的一件事,何必一定要傷了和氣?但陸老爺若是真要出手傷人,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

口氣漸漸硬了。

陸福葆雙手暗暗蓄勢,兩道眼神,直注翠老闆,冷喝道:“陸某要走,誰敢阻攔,不信,你就攔一下試試看。”

翠老闆連連退步,口中“唷”了一聲,道:“賤妾就是吃了熊心豹膽,也不敢阻攔你陸老爺呀!”

她這幾步後退,上身搖晃,一股弱不禁風的模樣,確實不像是練武的人,但鐵翅雕陸福葆能當上九城總捕頭,自然見多識廣,明人眼裏,不揉沙子,翠老闆搖搖晃晃的這幾步後退,全身竟然沒有一處可以下手。

就憑這一點,已可看出她身手不凡,出乎意料。

當然,她這幾步路,也是存心賣弄的了。

陸福葆不禁呆的一呆,心想:“京城重地,當真是卧虎藏龍,這小翠花從組織翠花班到現在,少說也有二十多年了,一直深藏不露,自己枉為九城總捕頭,竟然不知道她還有這等高深的武功。”

但此刻勢成騎虎,話已出口,就不得不硬闖了,口中冷哼一聲,道:“那是什麼人要阻攔陸某試試?”

翠老闆目光一瞥玉梅四人,笑吟吟的道:“她們是賈五太爺的義女,自然只有她們才能替五太爺留客呀!”

玉梅、玉蘭雙雙一福道:“陸老爺肯給賤妾姐妹一個薄面,就請回庄,陸老爺若是一定要走,那就只管動手。”

這兩人一副嬌滴滴的模樣,誰都不忍對她們下手。

陸福葆身為九城總捕頭,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好對兩個雛妓出手了!

祝文輝一下閃身而出,說道:“師叔,還是由小侄來試試她們吧!”

玉桃、玉蓮二人跟着上來,嬌聲道:“大姐、二姐,方才是小妹兩人伺候祝少鏢頭的,這回也該讓給小妹兩人了吧。”

玉梅、玉蘭聽她兩人一說,不覺盈盈一笑,果然退了下去。

祝文輝看了兩人一眼,冷然道:“二位姑娘請出手吧!”

玉桃嬌靨含春,嫣然道:“愚姐妹只是奉命留客,怎敢向祝少鏢頭出手?”

玉蓮接口道:“是呀,祝少鏢頭只要把我們兩人逼退,就沒人會再阻攔你了。”

祝文輝聽得劍眉一軒,朗笑道:“那麼在下就不客氣了!”

右足突然跨上一步,人已逼近玉桃、玉蓮兩人之間,雙手疾發,五指如鉤,分向兩人手腕抓去。

他老子祝天佑外號金眼神鷹,以“鷹爪功”馳譽武林。他這一記“鷹爪攫花”,自是家傳絕藝,雙爪出手,又准又快!

陸福葆看得暗暗點頭,忖道:這位師侄果然已有了大師兄六成火候,少年人能有這份功力,可說已是難能可貴了!

玉桃、玉蓮在沒有動手之前,生得楚楚動人,一副茬弱模樣,但祝文輝雙手乍發,她們同時嬌軀輕挪,一下閃到了祝文輝的身側。

玉桃左腕一縮,(祝文輝扣她左腕,左腕一縮,即是避開他的“鷹爪攫花”)右手纖纖五指,幻起一片指影,襲向祝文輝左肋。

五蓮同樣一縮右腕,(祝文輝拿她的是右腕)右手一翻,五指伸屈,同樣襲到祝文輝的右肋。

兩人避招進招,同樣的輕盈無比、快速異常。

那知祝文輝出手一招“鷹爪攫花”,只不過是一記虛招,雙爪一發即收,手時倏然一沉,雙手五指鉤屈,朝玉桃、玉蓮兩人攻來的手上抓去。

玉桃、玉蓮沒想到祝文輝變招會有如此快速,口中“嚶嚀”一聲,身形斜旋,玉桃的左掌,玉蓮的右掌,直立如刀,同時朝祝文輝當胸切到。

她們動作如一,一左一右,配合得天衣無縫。

祝文輝好像是在和一個生了四隻手臂的人動手一般,掌指齊施,深得聯手合搏之妙。只見她們一掌甫出,又幻起一片指影,相繼攻來。

這回不但掌指齊使,同時身形挪移,步法輕盈,宛如蛺蝴花,步步金蓮,衣香鬢影之間,玉掌流轉,指影繽紛,攻勢之快,令人眼花撩亂!

祝文輝朗笑一聲道:“二位姑娘,身手果然不同凡響!”

他口中說著,一個人進退不出兩步,雙手勾曲,從容化解兩人的攻勢,使的仍然是“鷹爪門”絕技。

陸福葆雖然對玉桃、玉蓮兩位姑娘,輕輕年紀,居然有這等的身手,感到驚凜,但眼看祝文輝對本門武學,已能隨心運用,估量他足可應付,也就放下了心。

回頭看去,只見賈五太爺踞坐榻上的人,不但連看也不看一眼,此時居然閉着眼睛已經熟睡了!

一個胖到像賈五太爺這樣的人,坐着也會熟睡,原也不足奇,但他兩個乾女兒正在和人動手之際,他會漠不關心,就呼呼大睡,這就顯得不尋常!

因為只有一個理由,可以使他毫無牽挂的自顧自睡去,那就是她們技不止此,好似十拿九穩,可把自己兩人留下來?

他如此輕敵,倒使鐵翅雕陸福葆很暗暗生了戒心,這陣子工夫,玉桃、玉蓮兩人已攻出了三十餘招。

祝文輝進退之間,不過三步,但卻發揮了鷹爪門武學的精奧絕技,雙爪緊緊封閉門戶,右攻左守,有時攻出一招,往往逼得對方一人,後退不迭,但他逼退了一人,並未追擊,攻出的招式,也立時中途收轉。

看去頗有憐香惜玉之意,手下留情,不願傷人。因此,三人打了四十來招,仍然不分勝負。

不,玉桃、玉蓮連施殺着,仍然連對方一點衣角,都沒碰上。就在此時,但聽站着觀戰的翠老闆輕輕咳了一聲。

她咳的雖輕,但陸福葆是何等人物?心頭不覺暗暗一緊,籠在袖中的雙手,也立時功凝掌指,暗作戒備。

果然!翠老闆咳聲甫落,玉桃、玉蓮兩人,手法突然一變,但見她們本來穿行遊走的身法,也隨之一緩,步似行雲,一隻纖長似五的手掌,五指舒展如蘭,舉動輕柔,似拂似點!

手勢雖然極緩,但卻罩住了祝文輝全身穴道,拂穴斬脈,玄奧莫測,任你如何閃躲,都在她們襲擊的範圍之下。

陸福葆看的臉色大變,口中暗暗叫了聲:“蘭花拂穴手。”

“蘭花拂穴手”正是唯一破解“鷹爪門”武學的手法。

只不過兩三招工夫,已把本來應付從容,綽有餘裕的祝文輝,逼的連退了兩步。

祝文輝一雙星目之中,隱泛異采,朗喝道:“二位姑娘,莫要逼人太甚!”

玉桃嬌笑道:“愚姐妹奉命留客,只要祝少鏢頭肯屈留片刻就好了。”

祝文輝朗笑道:“二位姑娘使出‘蘭花拂穴手法’,就認為在下無法破解了么?”

玉蓮嬌柔的道:“誰說祝少鏢頭破解不了來着?我們只是想勸祝少鏢頭賣我們姐妹一個面子,再坐一會再走吧!”

她們話說的嬌脆,但出手卻是凌厲已極,幾乎是得理不讓人,着着進逼,大有把祝文輝當場制住之意。

祝文輝腳下反退了一步,說道:“二位姑娘這般相逼,須知一個人的耐心有限,二位更應該明白,在下若有傷人之心,二位只怕也挨不到現在了。”

玉蓮粉臉微赧,低低的道:“祝少鏢頭方才手下留情,愚姐妹感激得很。”

玉桃咯咯的笑道:“這叫做此一時,彼一時,形勢比人強。”

雙手輕柔如水,舒捲似雲,鮮紅的指尖,划起一片幻影,似剪似拂,直向祝文輝身前攻來。

祝文輝聽得俊臉一沉,怒笑道:“姑娘這是非逼我傷人不可了。”

玉桃輕笑道:“祝少鏢頭只管出手,若是傷了愚姐妹,那隻怪愚姐妹學藝不精,祝少鏢頭也可以安然走出此門了。”

她話聲仍然十分嬌脆,但口氣卻說的很大,好像祝文輝無法傷得了她們一般。

祝文輝腳下又後退了半步。他自從玉桃、玉蓮使出“蘭花拂穴手”之後,已經連續後退了三步,加上這半步,就成了三步半。

到了此時,祝文輝已經忍無可忍,仰天長笑一聲道:

“很好,二位小心了!”

沒待兩女攻來,隨着話聲,又後退了半步,雙手緩緩舉起,十指凌空指着兩女,不停的划著一個個小圓圈。

你別看他雙手划著圈圈,但一片指影已隨着他掌指划動,由一而二,由二而四、而八、而十六、而三十二、而六十四,越變越多,湧出無數划著圓圈的指影!

他這半步,退的極快,玉桃、玉蓮正待逼上,突覺對方手法已變,正因他手指划著圓圈,變幻靡定,你根本不知道他攻你什麼部位?

她們這一頓,祝文輝的指影,已經越來越多,好像整個身子,都暴露在他指影之下,幻影迷離,“蘭花拂穴手”雖然有截脈斬穴之功,也無從下手,無法拂出。而且任你迅快的挪移騰閃,或是急速後退,也都無法逃過他的一擊!

玉桃、玉蓮在這一瞬之間,不禁相顧失色,進退失措,兩人對望一眼,不得不往後倒躍出去。

就在此時,突聽有人尖聲的喝了聲:“住手。”

聲音又尖又細,自然喝的並不響亮,但在場之人,都覺得這“住手”二字,有如尖椎一般,直刺耳膜!

陸福葆心頭暗暗一驚,忖道:這廝一身內功,果然十分精湛,此人有如此高明的武功,何以自己沒有聽人家說過?

這聲尖細的喝聲,當然出於賈五太爺之口!

他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而且醒得正是時候!

玉桃、玉蓮聽到乾爹的喝聲,立時斂手後退。

祝文輝自然也只好住手,目光一抬,朝賈五太爺看去。

賈五太爺沒待他開口,瞪着一對小眼珠,驚詫的道:

“祝少鏢頭方才使的可是‘梅花幻影指’么?”

他說出“梅花幻影指”,不由聽得陸福葆驀然一驚!

“梅花幻影指”,是三十年前一位武林異人梅花道人的獨門絕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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