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珠龍橋畔
今午散席之時,狄少青、單逢春、裴小霞都已有了六七分酒意。胡在田暗暗叮囑狄少青、周友成二人,護送裴小霞回去。
兩人把她送到鴻運客棧上房,正待退走。
裴小霞道:“狄大哥、周兄,你們坐一會再走咯!”
周友成含笑道:“兄弟還有事去,狄老弟,你坐一會吧!”
說完,獨自轉身走了。
裴小霞一張臉,被酒燒得像大紅緞子一般,眨着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叫道:“狄大哥,你今天通過會試,我真高興極了,我今天下午就要回去了。”
狄少青一怔道:“你下午就要走?”
裴小霞點點頭,說道:“我本來早要走的,就是為了想看看大哥的南北會試,才留下來的,現在會試有了結果,我自然要走了。”她不待狄少青開口,嫣然一笑道:“但我們很快又會見面的。”
狄少青道:“你很快會回來?”
裴小霞“唔”了一聲,緩緩的走到他面前,嬌聲道:“大哥不希望我早點回來么?”
她仰起了臉,紅馥馥的嬌靨上,帶着甜美,一雙美目凝眸深注,透射出款款深情,紅菱般嘴唇問,露出一排整齊如玉,白得發亮的牙齒。
人美了,連牙齒也有着無比誘惑!
狄少青看得呆了,心頭一陣跳躍,忍不住伸手去拉她的手。
裴小霞沒有掙脫,任由他拉住了手,一個人也緩緩的朝他偎了過去。她嬌小的身子,偎進了狄少青的懷裏,他緊張得幾乎透不出氣來,尤其從她秀髮上散發出來的香氣,幽幽的,甜甜的,聞得人心頭會迷迷糊糊的。
狄少青情不自禁的低下頭去,吻着她秀髮!
她像柔順溫馴的羔羊,只是貼在他胸前,沒有動一下。
狄少青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緩緩抬起她的下巴,四目相投,他像渴驥奔泉,迅快的低下頭去,一下吻住了她兩片鮮紅的櫻唇!
裴小霞吃了一驚,她羞、她怕……口中忍不住輕“唔”出聲。
狄少青雙手摟得很緊,當然,四片咀唇也合得更緊,你掙動也沒有用;但裴小霞沒有掙動,她嬌軀更軟綿綿的沒有一點氣力!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裴小霞輕輕把他推開,粉臉漲得像大紅緞子,一句話也沒說。
狄少青也有些羞愧,跟上一步,低低的道:“你生氣了?”
“沒……有”。
裴小霞低着頭,幽幽的道:“狄大哥,你壞死了。”
她忽然伸手從桌上取起了四周鑲着白兔毛的斗篷,往頭上一覆,左手也抓起了那支烏黑的皮鞭,在手中圈了兩圈,回身道:“大哥,我要走啦!”
狄少青道:“你這時候就要走了?”
裴小霞道:“我還要趕到金陵去呢。”
狄少青送她下樓,送她躍上馬背,目送她嬌嬈而又矯捷的影子,絕塵而去!他耳中還繚繞着她銀鈴般的嬌呼:“狄大哥再見……”
“狄老弟。”
有人輕輕的在他肩頭拍了一下。
狄少青驀然一驚,急忙回過身去,那拍自己肩膀的正是申祿堂,這就含笑道:“原來是申老哥,幾乎嚇了在下一跳。”
申祿堂呵呵一笑道:“老弟正在出神,老哥哥若不叫你一聲,只怕你一顆心跟着裴姑娘飛去了呢!”
狄少青被他說得不由臉上一紅,說道:“申老哥取笑了。哦,申老哥怎麼會到這裏來的呢?”
“還不是找你老弟來的?”
申祿堂笑了笑道:“走,有一個人要見你,快跟老哥哥走吧。”
狄少青問道:“申老哥說的不知是誰?”
申祿堂道:“老弟總還記得吧?老哥哥從前跟你提過,南北會試之後,老弟想留在南方?還是想去北方?如果想去北方的話,由沈堂主向金館主說一聲就成,現在老弟已經通過會試,方才老哥哥跟沈堂主已經說過,沈堂主想跟老弟當面談談,這是一個機會,老實說,南七省鏢局沒有北六省多,總鏢頭和副總鏢頭的缺,北六省自然也多了,以老弟的武功人品,准可很快就出人頭地。”
狄少青道:“在下初入江湖,怎敢有此奢望?”
“這不是奢望。”
申祿堂聳着肩笑道:“你見過沈堂主,包管就可派個實缺,走,別讓沈堂主久候了。”
話聲一落,急匆匆拉着狄少青就走。
北海堂在江南武館的右側,那是自成院落的一間房屋,由長廊進入大廳。廳上橫匾,就是斗大的“北海堂”三個大字。
申祿堂領着狄少青,繞過北海堂的大廳,再從腰門穿出,那是一個小院落,一排三間精舍,花木扶疏,靜寂無人。
申祿堂走近階前,就腳一下停,高聲道:“回沈堂主,狄老弟來了。”
裏面傳出北海堂堂主沈承泰的聲音說道:“快請。”
申祿堂回頭道:“狄老弟,隨我進去。”
跨進中間一道門,那是一間起居室,陳設精雅,沈承泰坐着的人,緩緩站起身來,含笑道:“狄老弟,歡迎歡迎。”
狄少青連忙朝他拱手作了一揖,說道:“屬下狄少青見過沈堂主。”
“哈哈,狄老弟不用客氣。”
沈承泰一擺手道:“老弟通過會試,前途無量,你和本堂並無隸屬關係,這屬下二字,就太客氣了,請坐,請坐。”
申祿堂也在旁道:“狄老弟,沈堂主是位最隨和的人,老弟也不用太拘泥了。”
三人分賓主落坐。一名青衣使女送上三盞茗茶。
沈承泰含笑道:“申師傅和本座是多年老友,方才他向本座推薦,說狄老弟有意想去北方,因此本座就要申師傅把老弟找來,咱們當面談談。”
聽他口氣,好像是申祿堂一力促成的。
狄少青心中暗道:“勸自己到北方去,本是申祿堂的意思,如今倒成了自己有意到北方去了。”但沈堂主這樣說了,他不好多說,只得應了聲“是”。
沈承泰道:“狄老弟年輕有為,本座代表北海武館,表示歡迎之院。”
狄少青道:“還要沈堂主栽培。”
沈承泰笑道:“目前北海武館所屬各鏢局之中,是否有缺,本座還不大清楚,這要等老弟去報到之後,才能安排……”
狄少青不便多說,又應了聲“是”。
沈承泰又道:“凡是通過南北會試之人,一經分發,最少也可以擔任一個鏢局的副總鏢頭,遇上總鏢頭有缺,立可遞補,和總鏢頭、副總鏢頭地位相等的就是武館中的正教習,申兄在這裏就是正教習的名義。”
這話,狄少青自然又不好搭腔。
申祿堂接口道:“沈堂主的意思,就是目前他也不知道北海武館能把狄老弟分派到哪一家鏢局去,因此只能先給老弟一個北海武館的正教習的名義,等老弟到了北海武館,才能確定老弟真正的職務。”
說到這裏,暗暗朝狄少青使了一個眼色,意思是要狄少青趕緊向沈堂主致謝。
狄少青道:“沈堂主,屬下年輕識淺,這個如何敢當?”
“老弟毋須客氣。”
沈承泰含笑道:“這是咱們南北武館的規定,通過會試,派到各鏢局去,是總鏢頭、副總鏢頭,留在武館裏,就是正教習,南北二頭,用人惟才,老弟有此資格,並無半點人情。”
狄少青躬身道:“如此多謝沈堂主了。”
“很好”。沈承泰一手摸着下巴,滿意的點點頭,說道:“那就這樣說定了,本座明日面見金館主,就可決定,三日之後,你來本堂領取推薦書,就可動身前去北海武館報到了。”說到這裏,回身朝申祿堂道:“申兄,等狄老弟領到推薦書,你還可陪他到帳房去支取一千兩路費。”
申祿堂道:“這個屬下會替狄老弟辦的。”
狄少青站起身,躬身道:“謝沈堂主,屬下告退。”
他偕同申祿堂退出北海堂。
申祿堂低聲道:“老弟,恭喜你,沈堂主對人從未如此客氣過,對你老弟,可說另眼相看。”
狄少青道:“這是申老哥推薦之功。”
兩人回到龍門堂,申祿堂低低的道:“老哥哥不送你了,給旁人瞧到了,還以為我替北海堂拉攏你呢,你自己回去吧!”轉身往裏行去。
狄少青一個人迴轉賓舍,剛跨進門。
劉管事早就在門口恭候,見到狄少青,立即拱着手道:“恭喜狄爺,通過會試,連小的也沾上不少光彩。”
狄少青含笑道:“謝謝你,劉管事。”
劉管事巴結的道:“回狄爺,方才南山堂的朱管事已經來過兩次,小的說你老還沒回來,他說,等一會再來。”
“朱管事?”
狄少青道:“在下並不認識朱管事。”
劉管事陪着笑道:“朱管事來找狄爺,自然是奉瞿堂主之命來的了,狄爺會試及格,瞿堂主自然要問問你老的志願,說不定派上個總鏢頭乾乾,這是狄爺的好機會!”
又是一個“好機會”,看來南山、北海兩堂,都在爭取人手!
正說之間,只見一個身穿青布長袍的中年漢子從門外跨進門來。
“說起曹操,曹操就到。”
劉管事笑着道:“狄爺,朱管事來了。”
一面朝青袍中年人道:“朱管事,這位就是狄爺。”
朱管事連忙躬身一禮道:“小的朱文彬,見過狄爺。”
狄少青連忙還禮道:“朱管事好。”
朱管事道:“小的奉瞿堂主之命,來請狄爺,小的已經來過兩次,狄爺還沒有回來。”
“瞿堂主找在下有事?”
朱管事道:“這個小的不太清楚了,瞿堂主只是吩咐小的,請狄爺去一趟。”
狄少青道:“在下應該去拜謝瞿堂主的,朱管事請。”
朱管事道:“小的給狄爺帶路。”。
南山堂在江南武館正屋的左側,也是自成院落的一間房屋。
朱管事領着狄少青穿出左首一道月洞門,房舍和右側的北海堂差不多,只是月洞門外是一座小小的花園,假山、小池、曲徑通幽,三間敞軒,一排花格子長窗,別有花木之勝。
朱管家一直把狄少青領人一間精雅的書房,才道:“狄爺請坐,容小的進去稟報堂主……”
“不用你稟報了。”
南山堂堂主瞿凌霄一個高瘦的人影已隨着話聲,緩步從內室走出,他白皙清癯的臉上,綻出笑容,說道:“狄老弟剛回去么?”
狄少青慌忙立正身子,拱着手道:“屬下見過瞿堂主。”
瞿凌霄道:“老弟請坐。”
他自己就在上首一張椅子坐下,狄少青也落了坐。
瞿凌霄一手模着一把疏朗朗拂胸黑須,問道:“方才申祿堂陪同老弟去過北海堂了?”
他消息很靈通。
“是的。”狄少青答道:“是沈堂主召見屬下。”
瞿凌宵含笑道:“沈堂主怎麼說?”
狄少青在路上早就想好了,因為同在江南武館之中,自己去過北海堂,鎮堂主不可能不知道,這就照實說道:“沈堂主問在下想不想去北海武館,他可以先給屬下一個正教習的名義。”
瞿凌霄點點頭,問道:“老弟怎麼說?”
狄少青道:“屬下不能說不去。”
“唔”瞿凌霄目光一抬,又問道:“那麼老弟的意思呢?”
狄少青道:“屬下初人江湖,年輕識淺,沒有意見,但憑館中分派。”
“好!”瞿凌霄滿意的點點頭,含笑道:“這一定是申祿堂在替北海武館拉人,南北二館,本是一家,他們以如此方式拉人,也是不對的……”
這話,狄少青不好開口。
瞿凌霄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正容道:“老夫覺得老弟到北方去,並不適宜。”
狄少青和他目光一對,不知怎的心頭微微一動,只覺這位矍堂主的目光之中,似乎含有一種說不出的笑意,也好像說得很嚴肅,當下只有低着頭,應了聲“是”。
瞿凌霄微笑道:“這件事,老夫會和金館主察報的,老夫請你來,就是要聽聽老弟的意見。”說到這裏,口中“唔”了一聲,問道:“那位裴姑娘,老弟是如何認識的?”
狄少青臉上一紅,就把當日在酒樓上一段事說了出來。
瞿凌霄點頭道:“這麼說,你並不知道她的來歷了?”
狄少青道:“在下沒有問過她。”
瞿凌霄含笑道:“老夫只是隨便問問而已!”
狄少青起身道:“瞿堂主如果別無吩咐,屬下就告退了。”
瞿凌霄口中連說了兩個“好”字,一面就起身相送。
狄少青迴轉賓舍,想起單逢春,不覺舉步朝他房中走去,到得門口,舉手輕輕叩了兩下。
只聽裏面傳出單逢春的聲音問道:“什麼人?”
狄少青道:“單兄,是在下。”
單逢春問道:“是狄兄么?”
狄少青應道:“正是兄弟。”
單逢春問道:“狄兄有事?”
狄少青笑道:“沒什麼,兄弟剛回來,想和單兄聊聊。”
“那就對不起了。”
單逢春道:“兄弟已經睡了。”
狄少青只得說道:“真抱歉,單兄那就睡吧!”
也就回房安歇。
第二天早晨,江南武館金館主的書房裏,正在舉行着一個會議。
禿頂紅臉、鼻如鷹喙的金聲望,凸着肚子,踞坐在虎皮交椅上,左手握着白銀水煙袋,正在吞煙吐霧。
他左右三把椅子上,坐的是三堂堂主,南山堂瞿凌霄、北海堂沈承泰和龍門堂胡在田。
只聽沈承泰道:“屬下最近接奉北海武館的指令,因館中缺少人手,要屑卜轉稟館主,希望南方賜予支援,正好本館南北會試,通過了兩人,屬下之意,擬把狄少青推介到北海武館去,不知館主意下如何?”
瞿凌霄接着道:“稟報館主,本館人手也感缺乏,尤其昨日簡五法、孫必振、曾明善三人,在場上失手,堅持辭去正教習職務,一時尚無遞補之人,因此屬下認為狄少青、單逢春二人,似應由本館留用,無法再分派到北方去了。”
沈承泰目光深森,嘿然道:“瞿堂主這話就不對了,南北會試,通過之人,有成例可援,通過一人,視需要而定,通過二人,南北各一,兄弟是依例推薦狄少青到北方去的。”
瞿凌霄道:“但本館缺少人員也是事實。”
沈承泰道:“本館缺人,瞿堂主可以借調各地鏢局的副總鏢頭,會試通過之人,應援例分派。”
瞿凌霄微微一笑道:“兄弟聽說沈堂主昨晚由申祿堂領着狄少青,去過你北海堂,不知可有此事?”
沈承泰道:“難道瞿兄弟昨晚沒約見狄少青么?”
瞿凌霄道:“兄弟掌管江南武館的分發事宜,召見會試通過的人員,聽聽他們意見,那也是應該的了。”
沈承泰道:“兄弟是聽申祿堂說,狄少青有意要去北方,所以要申祿堂約他來談談,這也沒有什麼不對?”
瞿凌霄道:“兄弟要派狄少青在本館當差,因為本館正需要狄少青這樣的人才。”
沈承泰臉色變得十分陰森,沉聲道:“北方也需要狄少青這樣的人才,而且兄弟答應他畀以正教習的職務,瞿堂主留用單逢春,不是一樣么?”
瞿凌霄道:“你也可以把單逢春派到北方去。”
沈承泰作色道:“瞿凌霄,你……”
瞿凌霄怒聲道:“沈承泰,你想怎的?”
胡在田忙道:“兩位堂主不可因一點小事爭執,狄少青、單逢春,這二人都不錯,派在南方,和派去北方,一樣是為武館工作……”
沈承泰道:“胡堂主說得極是,只是瞿凌霄欺人太甚了。”
瞿凌霄道:“派人之事,你我只是建議而已,決定之權,是在館主,你吵個什麼勁?”
“你們同在南北武館轄下,就應同心協力,這般吵吵鬧鬧,眼裏還有我金聲望嗎?”
金聲望說話之時,青衣使女慌忙從他手中接過水煙袋,他一手拿起茶具,緩緩喝了一口,才滿咀噴着煙霧,哼了一聲,道:“派人之事,本座一向顧慮到南北二館的需要,從不偏頗……”
瞿凌霄、沈承泰二人不敢再爭執,同聲道:“但憑館主分派。”
沈承泰心裏雖然有些不以為然,但口中只得應了聲“是”。
金聲望細目之中,精芒如線,一掠沈承泰,問道:“沈堂主,你可知道本座的意思么?”
沈承泰連忙欠身道:“屬下並無意見,但憑館主吩咐。”
“哼!”金聲望重重哼一聲,才道:“你們只知道爭人,本座的意思,要他們留在本館,是為了查勘這兩人的動機。”
瞿凌霄聽得一怔,望望金聲望,說道:“館主的意思,認為狄少青、單逢春二人……”
“來歷不明。”
金聲望咀角下垂,深沉的道:“你們不覺得這兩人的武功太高了么?”
瞿凌霄道:“這兩人來歷,胡堂主不是已經查明白了么?”
胡在田頗感驚疑,不覺朝金聲望望去。
金聲望嘿然道:“本館成立已有三年,投效的人何止上百,你們可曾發現這兩人的武功,顯得偏高么?”
他不待三位堂主開口,接着道:“江湖上不比官場,有幸進的人,只要有一技之長,早就該露出頭角來了,如果他們已經是小有名頭,到本館來通過會試,還情有可說,卻偏偏在未來之前,是個默默無聞的人,來到武館就一舉通過會試,而且武功還高出本館幾位正教習甚多,這豈不使人覺得可疑?”
他又喝了一口茶,接下去道:“再說,這兩人一個說是跟三山廟和尚練的武(單逢春),一個說是從小跟青羊宮張道人學的功,和尚沒有名稱,張道人查不到來歷,這不是可疑之二?”
三位堂主都沒有作聲,靜靜的聽館主說著。
金聲望放下茶盞,又道:“還有,這兩人還有一相同之處,雖然各有身世,但說出來的身世,又如風梗浮萍,孑然一身,也就是說,真正要查究下去,就無根可查,有這三點,所以我要他們留下來,嚴予查勘。”
胡在田道:“館主說得是。只是……”
金聲望不待他說下去,就嘿嘿然一笑道:“你以為既然無根可究,還能怎麼一個查勘法子,對么?”
胡在田道:“屬下愚魯,屬下正是此意。”
金聲望冷笑一聲,面色更顯得深沉,徐徐說道:“言為心聲,動為行率,他們真要有為而來,一舉一動,豈會看不出端倪來?這個本座自有辦法。”
同一天的早晨,狄少青正在膳堂用早餐的時候,一直不見單逢春下樓來,他不知怎的心裏老惦念着他,只是眼巴巴的盼望着他,這也許就是緣吧,一見投緣,就會惺惺相惜。
用過早點,還是不見單逢春的影子,狄少青實在有些忍不住了,站起身,步出膳堂,匆匆登樓,走到單逢春房門口,舉手叩着門,叫道:“單兄還沒起來么?”
只聽單逢春在裏面應道:“是狄兄么?”
房門呀然開啟,單逢春迎着道:“狄兄早啊!兄弟剛才起床,請裏面坐。”
狄少青連忙含笑道:“驚擾單兄了。”舉步跨人,一面說道:“兄弟沒見單兄下樓,才特地上樓來看看單兄的。”
單逢春道:“狄兄請坐。昨晚狄兄見訪,兄弟已經睡了,真是抱歉。”
狄少青看他已不似前幾天那樣冷傲,心中更是高興,說道:“我們是自己人了,何須客氣,兄弟和單兄一見如故。此次會試之後,只有三天假期,就要分發,可說會短離長,因此想邀單兄出去走走,不知單兄意下如何?”
單逢春抬起一雙清澈的眼神,看了狄少青一眼,忽然露齒一笑道:“狄兄自有佳人作伴,邀兄弟出遊,豈不冷落了裴姑娘了?”
狄少青和他相識已有多日,只有昨天會試之時,看他笑過,這還是第二次,也許單逢春一向生性冷傲,很少笑臉迎人,所以看到他的笑,就更覺可貴,也就特別覺得親切,看着他,含笑道:“單兄休得取笑,兄弟和裴姑娘只是初交,她昨天已經走了。”
單逢春看他只是怔怔的望着自己,臉上不覺微微一紅,移開眼睛,微哂道:“原來裴姑娘走了,狄兄才來找兄弟作伴的,如果裴姑娘沒走,狄兄就不會來找兄弟的了。”
“單兄誤會了!”
狄少青連忙正容說道:“兄弟自從第一次見到單兄,就心儀丰采,有一見如故的感覺,頗思和單兄結交,只是單兄懷才孤傲,始終不屑和兄弟交談,每使兄弟恢然若失,無法和單兄接近,直到昨天,單兄連奪三關,兄弟覺得比自己通過會試還要高興,單兄也以為兄弟可交,才和兄弟下交,古人說得好,人生得一知已,可以死而無憾,兄弟對單兄,心裏就有這份感覺。”
單逢春看着他,眼中神采閃動,但卻避開他的眼光,說道:“真的?”
狄少青興奮的道:“自然是真的。”
單逢春點點頭,低低的道:“我相信你。”
狄少青喜形於色,欣然道:“單兄那是同意了。”
單逢春問道:“狄兄要上哪裏去?”
狄少青道:“兄弟並沒有一定的去處,只是想約單兄出去走走而已!”
單逢春爽朗的笑道:”
“鎮江所有名勝古迹,狄兄和裴姑娘大概都去過了,正好給兄弟作個嚮導。”
接着輕唔一聲道:“有了,兄弟聽說和焦山臨山相對的象山,產一種五色石子,比金陵雨花台所產還要美麗,色彩極為鮮艷,兄第從不使用暗器,但很想去撿一袋小石子來,當暗器使,在江湖上不是很別緻么?”
狄少青笑道:“用彩色石子當暗箭,最好是女子使用,出了名,大家可以叫她彩石女俠,男人用,就變成花花公子了。”
單逢春被他說得臉上—紅,說道:“這有什麼關係?人家也可以叫我彩石公子呀!”
“好!”狄少青道:“既然單兄有興趣,咱們就到象山撿石子去。”
單逢春喜道:“狄兄,以後我們兩人都用五色石子作暗器好不?彩石公子出了名,人家分不清到底是哪一個,豈不有趣!”
狄少青笑着道:“好吧!我們就這樣約定了,以後我們也許一個分發北方,—個留在南方,但我們有了彩石公子之名,我們兩個人就成了一個人,兩顆心,也永遠合在一起了!”
單逢春沒有說話。
狄少青催道:“單兄快下去吃早餐了,用過早餐,我們就可以出發了。”
單逢春道:“兄弟很少吃早餐,我們走吧!”
“這怎麼成?”
狄少青道:“單兄怎好不吃早餐,這會餓壞了身子。”
“謝謝狄兄關心。”
單逢春眼中流露出一絲感激之色,說道:“我習慣了,我們走吧!”
從象山回來,已經傍晚時光,兩人都撿了一小包最精緻的五色彩石,也是玩得最痛快的一日。
狄少青和單逢春的友誼,也快速成長,有如兄弟一般!
兩人不但性情相投,年齡相仿,尤其使狄少青傾倒的是單逢春談吐雋雅,舉止斯文,文才武學,無不精博,竟像是一位博學君子。
狄少青領着單逢春來至江山第一樓,登上樓梯,現在狄少青是熟客了,夥計們自然十分巴結,把他們讓到臨街的窗口,送上香茗。
狄少青吩咐堂倌,揀可口的酒萊送來,堂倌唯唯而退。
單逢春問道:“狄兄是這裏常客?”
狄少青笑了笑道:“來過幾次,這裏的天下是打出來的。”
單逢春:“狄兄如何打的天下呢?”
狄少青道:“兄弟可不是打天下,是和解糾紛。”
他就把那天自己和周友成上這裏來,裴小霞如何鬧事,自己給堂倌如何解穴,詳細說了一遍。
單逢春笑道:“兄弟正想問問狄兄,如何認識裴姑娘的,原來是英雄識美人,美人慕英雄,這樣結識的,今晚狄兄領我到這裏來,原是為了懷念裴姑娘來的了。”
狄少青臉上一紅,說道:“單兄休得取笑,兄弟是因為江山第一樓,是鎮江城中最有名的酒樓,我和單兄締交,可說快慰平生,自然要到最好的酒樓吃一頓。”
單逢春看他把和自己締交,看得如此重要,心中好生感動,說道:“狄兄對兄弟如此情義,兄弟會永遠記在心裏的。”
狄少青忍不住一把握住了單逢春的手,說道:“單兄,你說得對,朋友相知,貴在知心,我們永遠是好朋友。”
單逢春也和他緊緊握住了手,低下頭去,神色微暗,眼圈微紅,低低的道:“兄弟生性孤僻,從沒有交過朋友,狄兄是兄弟第一個朋友,也是我一生唯一的朋友。”
說到這裏,堂倌已經送上酒萊來,單逢春輕輕縮回手去。
狄少青一把取過酒壺,替單逢春面前斟滿了酒,自己也斟上了一杯,舉杯道:“單兄,為了慶祝我們通過會試,我們又結為至交,兄弟敬你一杯。”
正待舉杯一飲而盡!
“狄兄慢點!”
單逢春也舉起杯來,說道“對我們兄弟來說,通過會試,只是進身之階,並不足道,兄弟從不喝酒,但唯一可以慶祝的,是我們兄弟能夠肝膽相照,性情相投,這一杯酒,就算是我們締交之酒,兄弟雖然不會喝酒,也要乾杯的了,狄兄請。”
說完,舉杯一飲而盡。
狄少青和他幹了一杯,點頭道:“單兄說得極是,我們兄弟論交,是人生第一快事,兄弟再干一杯。”
舉壺斟酒,果然又幹了一杯。
單逢春道:“狄兄吃些菜咯,喝得這麼快做什麼?”
狄少青大笑道:“單兄有所不知,今天是兄弟二十一年來,最高興的一天了!”
“我也是。”
單逢春果然不會喝酒,喝了一杯酒,臉上就像朝霞般紅了起來,問道:“狄兄今年二十一歲,那就長我一歲了。”
狄少青望着他含笑道:“單兄原來只有二十?”
單逢春道:“狄兄長我一歲,就該是我兄長了!”
狄少青道:“這個兄弟如何敢當?”
單逢春星目含采,說道:“我們本來就是以兄弟論交,狄兄比我大,自是兄長,兄弟比你小,該是小弟,這才是真正結為兄弟,只是方才狄兄說過,人之相知,貴在知心,我們兄弟論交,我心裏你是我的大哥,你心裏我是你兄弟,這樣就夠了,目前不宜露諸形式,給人家知道了,還以為我們二人同時通過會試,就結黨了,狄兄認為兄弟說得對么?”
狄少青心頭暗自一凜,連連點頭道:“單兄說得極是!”
這一頓飯,兩人吃得自然很愉快,飯後,狄少青會了帳下樓,兩人迴轉賓舍,就各自回房。
狄少青回到房中,他日能夜視,就毋須點燈,掩上房門,脫下長衫,正待就寢,目光一動,忽然發現枕下似有一角紙條,心中覺得奇怪,急忙翻起枕角,果見有一張字條,即看去,但見紙上寫着“謹慎言行”四個字。
字跡潦草,但寫得筆勢蒼勁,下面也並沒有具名。
狄少青看得暗暗一怔,忖道:“這會是什麼人寫的呢?他把字條壓在自己枕下,那自然是給自己的了。”
“謹慎言行,這又是什麼意思呢?這四個字語氣含有暗中示警之意,自己有什麼地方言行不謹慎了?”
“自己在這裏,並無一個熟悉的朋友,這人用這張字條示警,用意何在?莫非已經有人懷疑自己什麼了?這也不可能,老實說,自己的言行,已經夠謹慎了!”
他心念不住的轉動,雙手一搓,把字條搓成了粉碎,上身緩緩躺下,一面依然思索着寫這張字條的人,周友成?申祿堂?除了這兩個人和自己較熟之外,根本想不出第三個人來?
但周友成、申祿堂,只不過是想拉攏自己而已,並非真正的朋友,他們絕不會寫這張字條,而且自己的來歷,從無一人知道,當然不可能會在暗中警告自己。
突然,他想起昨晚瞿堂主曾說過一句話:“老夫覺得老弟到北方去,並不適宜”,在他說話之時,那種臉色,似乎含有深意!
但這也只是自己猜想而已,他既不知道自己來歷,伺況他又是江南武館的堂主,更無可能在暗中示警……想不到,索性就不想了,閉上眼睛,也就沉沉睡去。
這是會試后的第三天,下午,未牌時光。
金聲望午睡剛剛起床,半坐半躺靠在一張雕花紅木坑床上,正在閉目養神。
一名身材苗條,面貌妓好的青衣侍女,端着一個朱漆木盤,俏生生摹簾走入,她把漆盤送到几上,然後用一雙粉嫩纖纖的玉手捧起盤中一隻細瓷蓋盅,送到金聲望面前,輕啟櫻唇,低低的道:“館主,請用參湯了。”
“唔!”金聲望兩眼似睜還閉,含糊的道:“你放着就好。”
青衣侍女道:“館主,參湯快涼了呢?”
金聲望沒有再作聲,他平時話說得不多,話不多的人,總是自視甚高的人,話要是多了,豈非有失他的身份?
青衣侍女又從漆盤中取起一個寸許長的紫銅管兒,走近金聲望身邊,低低的道:“啟稟館主,總館有一件密令,館主要不要這時候看?”
金聲望正在閉着眼睛養神時,聽到“總館密令”四個字,雙目不由霍然睜開,問道:
“什麼?總館來的密令,在哪裏?”
青衣侍女婉然道:“就在這裏,要不要拆開來?”
“自然要拆。”
金聲望道:“你怎不早說,唔,是什麼時候到的?”
“剛到。”青衣侍女口中說著,一面從書桌上取起一把小刀,挑開封口上的火漆,開啟了紫銅管兒的蓋子,倒出一個小紙卷,送到金館主面前。
金聲望伸手取過,仔細打開紙卷,只看了一眼,就把紙卷卷了起來,抬目道:“你去關照石總管,馬上去叫三位堂主,和狄少青、單逢春、周友成到書房裏來。”
青衣侍女答應一聲,轉身往外行去!
不多一會,瞿凌霄、沈承泰、胡在田三位堂主和狄少青、單逢春、周友成由總管石子信領着走入。
金館主的書房,分內外兩間,外面一間,是精緻的會客室,上首是一張紅木雕花坑床(坑床中間放一張矮几,左右兩邊,放一對錦枕和錦墊,可坐可躺),金館主就踞坐在左首一邊的坑床上,一隻腳還踏在左首一張方凳上,右手擱在小几上,正在吸着水煙。
這坑床下首,左右兩邊,各有一排四張椅幾,壁上掛了四幅書面屏條,幽靜得除了檐前雀噪,不聞一點人聲。
三位堂主是經常奉召到館主書房來議事的,但周友成當了三年江南武館的正教習,還是第一次踏進館主的書房,早已緊張得連兩隻手都不知怎麼放好?
三位堂主和狄少青等人跟金館主躬身行禮如儀。
金聲望堆着一臉笑容,抬抬手道:“請坐,請坐。”
六人依次在兩邊椅子上坐下。
金聲望喝了口茶,才含笑道“本座請大家來,就是要公佈一件事,這也可以說是本館的榮寵……”
三位堂主不知館主說的是什麼事,但館主和他們三人同時召見了狄少青和單逢春,又是會試后的第三天(南北會試后第三天分發),因此館主雖沒說出什麼事來,他們也可猜到十之八九了。
狄少青、單逢春、周友成三人,在金館主面前,自然只有聽的份兒。
金聲望回頭朝瞿凌霄、沈承泰二人笑了笑道:“你們前天還在本座面前,爭着狄、單二位老弟。那時本座還有心把他們都留下來,現在咱們江南武館可留不下來了。”
瞿凌霄驚奇的道:“館主的意思……”
“哈哈!”金聲望尖着喉嚨大笑一聲,隨手把小紙卷遞了過去,說道:“你看看就知道了。”
瞿凌霄臉露驚異之色,雙手接過紙卷,打開來看了一眼,臉上神色頓然霽朗,朝狄少青、單逢春和周友成三人拱拱手道:“恭喜狄老弟二位,也恭喜周師傅了。”
說罷,就把小紙卷遞給了沈承泰。
狄少青、單逢春不知就裏,只得唯唯相應。
周友成連忙雙手一拱,說道:“瞿堂主恭喜屬下,屬下深感惶恐。”
沈承泰看了小紙卷,又遞給了胡在田,胡在田看了,又雙手遞還給金館主,兩人臉上,也同時浮現了喜色,朝狄少青三人含笑點頭。
金聲望又尖笑了一聲,他臃腫的身軀站了起來,然後打開小紙卷,說道:“這是本座剛才接到總館來的密令,派狄少青為總館副總教練,單逢春、周友成為總館教練,均限於十日內向總館報到。”說到這裏,又哈哈一笑道:“總館副總教練,地位相等於本館的堂主,就是教練,也僅差堂主一級了,三位榮升之喜,也是本館的榮譽,本座要向狄老弟、單老弟、周師傅深致慶賀之忱。”
狄少青、單逢春、周友成都趕忙站了起來,朝金館主躬身應是。
沈承泰首先朝狄少青拱手道:“兄弟本來有意想請狄兄北去,現在狄兄榮膺新職,兄弟就深感孟浪了。”
狄少青忙道:“沈堂主好說,在下如何敢當?”
胡在田也走到狄少青面前,握住了手,連連搖撼着道:“恭喜狄兄,真是魚躍龍門,敝堂感到無上榮幸。”接着又朝單逢春、周友成二人笑道:“單兄、周兄榮膺新職,這是敝堂從未有過的盛事,兄弟真是高興極了。”
狄少青、單逢春、周友成同聲謙謝不止,其中尤其是周友成,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跟着這二位會試及格的新人升級,擔任起總館教練來了;更沒想到從自己手下通過龍門堂試驗的人,會一下當了自己頂頭上司。
這真叫一登龍門,身價百倍,差幸自己還有眼光,和狄老弟結交在先。他想着、想着,不覺喜在心頭,臉上自然也掩不住喜色,朝狄少青拱着手道:“恭喜副總教練,屬下是沾了副座的光。”
狄少青被他說得俊臉一紅,說道:“周師傅這麼說,兄弟愧不敢當。”
周友成正容道:“這是總館的命令,經金館主代總館宣佈,你就是副總教練,兄弟是副座屬下,乃是正正式式的了,副座還有什麼不敢當的?”
單逢春也拱手道:“副總教練也是屬下的上司,以後還要副座多多指教呢!”
狄少青握住他的手,紅着臉道:“單兄和在下同時通過南北會試,我們本是弟兄行,單兄怎好這樣稱呼?”
單逢春笑道:“周師傅剛才說過,館主發佈了,狄兄就是副總教練,兄弟自然是狄兄的屬下了。”
狄少青朝金館主恭敬的拱拱手道:“館主,屬下有一不情之請……”
金聲望含笑望着他道:“狄老弟有什麼事,但說無妨。”
狄少青道:“屬下流落江湖,歷有年所,投到本館,也只想獲得一席吃飯之地,於願已足,幸蒙三位堂主和館主提攜,僥倖通過會試,只是在下年輕學淺,總館委以副總教練一職,實感榮寵,屑下自知才疏識淺,只怕無法稱職,有負總館提升之意,屬下想請館主代為向總館陳情,副總教練一職,務望另委賢能,改派屬下一個教練職務,屬下就感激不盡了。”
“哈哈!”金聲望朝他點着頭,尖聲大笑道:“凡是南北會試及格之人,就有資格擔任南北二館的教習,如今總館派老弟擔任副總教練,比本館教習,固然高了三級,但以老弟的才華,也並不為過,老弟這份襟懷,本座至為欽佩,但這是總館的命令,命令一經發佈,豈容收回?老弟只管前去報到,走馬上任,只要對總館忠誠不二,勇於負責,就是報效本館了。”
瞿凌霄也道:“狄老弟,館主說得極是,命令發佈了,老弟自以服從命令為是。”
狄少青道:“館主既然如此吩咐,屬下遵命就是,今後自當肝腦塗地,報效本館,以報知遇之恩。”
金聲望連連點頭,尖笑道:“如此就好,本館有三位高升,這是本館的榮譽,今晚本座要給三位慶賀餞行,明日一早,你們就得動身了。”
狄少青問道:“屬下要向館主請示,只不知總館是在哪裏?”
金聲望一手摸着下巴,笑道:“總館在河南,目前你們可去李青店報到,此事本座會交代周師傅的。”
狄少青應了聲“是”,心中暗道:“聽他口氣,李青店並不是總館所在了。”
晚上是金館主的慶賀宴,也是餞行,酒菜當然極為豐富,自然賓主盡歡,不必細表。
翌日清愚,狄少青剛盟洗完畢,劉管事就堆着滿臉笑容,走了進來,連連拱手道:“副總教練早。”
他把捧在手上的四張銀票,恭敬的放到桌上,說道:“這是小的給副總教練從帳房裏領來的,一共是一千八百兩銀子,三百兩是你老上次存在帳房裏的,一千兩是南北會試的獎金,另外五百兩是路費,一共四張銀票,請副總教練收了。”
狄少青道:“在下用不着這許多銀子。”
劉管事陪笑道:“這是館裏規定的,也是你老應該領的銀子,副總教練出門在外,到處都要花銀子,留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
狄少青道:“多謝劉管事費神。”
劉管事巴結的道:“副總教練是龍門堂出去的,小的能伺候你老,已經夠幸運了,日後還要你老多多提拔呢,這些小事,小的應該做的,算得了什麼?”
狄少青含笑道:“劉管事太客氣了,你是胡堂主的左右手,在下在這兒,多承照顧,難道不該謝么?”
劉管事諂笑道:“小的看得出來,副總教練少年有為,前程遠大,不消一二年,準會升到總館的堂主,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爬,你老覺得小的還能辦事,小的就來伺候你老。”
狄少青道:“劉管事有這意思,將來在下若能升到堂主,一定會來邀請劉管事了。”
劉管事聽得大喜,連忙爬到地上,連連叩頭道:“小的那就先謝了!”
狄少青連忙把他扯了起來,說道:“劉管事這做什麼?”
劉管事滿心歡喜的道:“小的先謝了,你老隨時吩咐,小的就會趕來。”
一面又連連躬身道:“小的還要給單教練送銀票去,那就告退了。”
說完,又恭敬的躬躬身,才行遲去。
接着老謝送來了早點。現在狄少青是總館副總教練了,自然不能再到膳堂里去用早點,這是胡堂主特別交代的。
狄少青看他年事已高,取出三百兩一張銀票,塞到老謝手裏,說道:“老謝,這些天多承你照顧,這張銀票,是在下送給你的,你收下了。”
老謝望望手中銀票,忙道:“副總教練厚賜,小老兒如何好收?再說伺候你老,是小老兒份內的事。”
狄少青道:“老謝,你不用和在下客氣,你年事已高,這些錢,不成敬意,你留着吧!”
老謝感激的道:“小老兒原是賣命來的,年紀大了,伺候不周,要副總教練多多原諒。”
“賣命來的”這四個字,聽得狄少青心頭不由一動,目光注視着老謝,只覺他腰背已彎,一副老態龍鐘的模樣,又並無異處,這就含笑道:“不用客氣,快收好了。”
“那就多謝副總教練了。”
老謝顫巍巍把銀票揣入懷中,說道:“小老兒只是在這裏混日子,副總教練到了總館,就有比小老兒年輕的人伺侯你老了,只是目前年輕人不可靠的多,副總教練如果眼光好,就可以明察秋毫,不然這花花世界,就會眼花撩亂。”說到這裏,忽然笑道:“這裏的人多嫌小老兒嚕嗦,小老兒又嚕嗦了,副總教練快用早點了。”
他彎着腰,自顧自退了出去。
狄少青心中暗道:“莫非前天晚上那張字條會是老謝留的?看他又有些不像,那麼他怎麼會說‘賣命來的’這句話呢?這句話,根本風馬牛無關,裝不到他的話裏頭去,尤其他最後這幾句話,更是纏夾,毫不相干,這是什麼意思呢?”
他想了一會,也就坐下來吃着早點。
只聽門口響起周友成的聲音說道:“屬下周友成告進。”
狄少青連忙站起身道:“周兄來了。”
周友成一見狄少青,就躬着身道:“屬下見過副座。”
狄少青暗暗攢了下眉,說道:“周兄千萬不可如此稱呼,這不是見外了么?”
周友成道:“這是本館的規矩,所謂禮不可廢,副座如今是屬下的上司,屬下怎好放肆?”
狄少青道:“周兄又來了,我們都還沒有去報到呢!”
周友成道:“但館主已經當眾公佈了,咱們上司和屬下的名份已定,副座再要推辭,那就叫屬下為難了。”
“好哇!”狄少青笑道:“周兄忘了我們是老兄弟了?”
周友成道:“就因為是老弟兄,更不能因私廢公……”剛說到這裏,只聽單逢春的聲音在外說道:“副總教練起來了么?”
狄少青一步搶到門口,說道:“單兄,你也這樣叫了?”
單逢春笑吟吟的道:“屬下這樣叫哪裏不對了?”
狄少青道:“兄弟求求二位,別再叫我副總教練了,咱們這一路上,都以兄弟相稱,等報了到,咱們也應該公私分開來,在公事上,在下就算副總教練,在私事上,我們還是兄弟,這樣好不?如果二位不同意,兄弟只好和二位絕交了。”
單逢春吐吐舌頭,笑道:“有這麼嚴重么?”
周友成應道:“好,好。單老弟,咱們就依他的,這是副總教練的命令,不依,就是違抗命令了。”
狄少青問道:“周兄、單兄,都準備好了么?”
周友成笑道:“兄弟就是來請狄……兄的,門外馬匹都準備好了。”
狄少青道:“兄弟也好了,我們這就走吧,哦,周兄,我們該向金館主和三位堂主去辭行吧!”
周友成道:“兄弟聽說金館主昨晚就去了金陵,三位堂主此刻大概已齊集在武館大廳上了,今天是他們跟咱們送行呢!”
狄少青道:“這個如何敢當?”
周友成笑道:“狄兄現在是總館的副總教練,和南北二館的堂主并行,但總館比起分館來,總是高上一級,所以認真說起來,狄兄還是上級呢!”
狄少青道:“這個怎麼行?在下是江南武館出去的,再說,咱們都是江湖人,又不是官場?”
周友成笑道:“江湖上有時候比官場還重禮數,狄兄以後就知道了。”
狄少青道:“那我們就快些走,別讓三位堂主久候了,不好意思。”
三人一同出了房間,劉管事、老謝早已在樓梯口恭身伺立,跨出門口,就看到龍門堂前面早已排列了十幾個漢子,那是在龍門堂待候分發的人!他們看到狄少青、單逢春走出,每個人臉上都流露出羨慕之色,紛紛鼓起掌來。
劉管事趨上一步,低聲道:“副總教練、單教練、周教練,他們是排隊歡送三位來的。”
狄少青連忙朝他們拱拱手道:“諸位老哥,咱們都是一家人,兄弟也不說客套話了,謝謝諸位的盛情,兄弟告辭了。”
單逢春、周友成也隨着朝大家抱拳為禮,人家義紛紛鼓掌歡送。
出了龍門堂,就是江南武館的二門,瞿凌霄、沈承泰、胡在川三人,已經站在二門口等候,三人身後還有王平疇、紀有德、屈無畏等人。
狄少青慌忙趨上前去,拱着手道:“三位堂主這般相待,狄某如何敢當?”
瞿凌霄含笑道:“狄老弟三位,都是咱們江南武館的人,如今榮升總館任事,咱們於公於私,都該送你們一程的了。”
狄少青道:“三位堂主盛情,咱們敬領了,那就到這裏為止吧!”
沈承泰含笑道:“狄老弟,不用客氣,你們請吧!”
就這樣一直送到大門口,狄少青再三回身請他們留步,瞿凌霄等三人只是不肯,送出了大門。門口早巳由龍門堂管事劉長林為首的十幾個漢子,列隊歡送。
劉長林一見狄少青等人走出,立即點燃起一串鞭炮,劈劈啪啪的放了起來,那十數名等待分發的漢子紛紛鼓掌。
狄少青想起十九天前自己蹩近武館門口,沒人理睬,前後不過半月,如今送行場面,居然如此熱烈感人,心中既多感觸,也有些自得,一面回身朝三位堂主拱拱手道:“三位堂主現在請留步了,江南武館是咱們三人的娘家,今後還要三位堂主多多指教。”接着又朝王平疇三人拱拱手道:“王師傅、紀師搏、屈師傅三位,也要隨時指教才好。”
王平疇等三人也拱着手道:“副總教練好說,今後還要副總教練多加提攜呢!”
狄少青又轉身朝十數名等待分發的漢子拱手稱謝,然後跨下石階,早有三名馬童牽着馬匹在階前伺候,狄少青等三人接過馬韁,跨上馬鞍,又朝送行的人拱手作別,才策馬而去。
他們一行,要去李青店報到。李育店,就是河南南召。他們從鎮江動身,這一路上有老江湖周友成打點,食宿旅程,自然都安排得妥妥噹噹,狄少青、單逢春二人,一點也不用操心。
這是第三天早晨,他們昨晚在滁縣打尖,早晨三匹馬就上路了,現在剛近珠龍橋。
第一匹馬上坐的周友成,領路和招呼食宿,都是他的事,自然要走在最前面了,現在他發現事情有了麻煩。
因為橋上並排站着三個人。那正是江南武館不別而去的孫必振、簡五法和曾明善,他侗站在橋上不用說是尋仇來的了。
周友成心念一動,立即一勒馬韁,拱着手陪笑道:“啊!在這裏遇上三位老哥,真是太巧了,三位老哥好。”
一躍下馬,迎了上去。
這三人以曾明善的年紀較大,他沉着一張狹長臉,拱拱手道:“周師傅,咱們找的是這兩個小子,沒你的事,你最好置身事外。”
周友成尷尬的陪着笑道:“曾老哥三位大概還不知道,狄老弟現在是總館的副總教練了……”
“咱們知道。”
簡五法眨動左眼,冷哼道:“咱們要了斷的是私人梁子,要找的是姓狄的和姓單的兩個小子,和江南武館、南北總館都扯不上關係。周老哥用不着拿總館副總教練來壓人。”
狄少青在馬上自然聽到了,跟着飛身下馬,後來的單逢春看到了橋上三人,也一躍下馬,冷傲的道:“怎麼?他們是衝著狄兄和在下來的了?”
簡老五仇人對面,分外眼紅,狂笑一聲道:“姓單的小子,算你明白。”
單逢春聽他一開口,就罵自己小子,不由得俊臉一沉,冷聲道:“姓簡的,你咀里給我清爽一些,再叫一聲小子,少爺就叫你再留下一隻左眼,你信不信?”
孫必振道:“單逢春,你少猖狂,今天咱們是要帳來的,有帳就有利息,你就是答應留下一隻眼睛,只怕簡兄還不答應。”
“那好!”單逢春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裏,冷笑一聲道:“單某倒要聽聽你們連本帶利怎麼算法?”
孫必振深沉的道:“這筆帳,只怕你們還不起呢!”
狄少青要待開口。
單逢春搶着道:“不要緊,你倒開個價聽聽看?”
孫必振獰笑道:“你要聽,咱們自然非說不可,這樣吧,你留下一對招子,再自殘一手,可以保住性命。”
狄少青問道:“那麼在下呢?”
曾明善陰惻惻道:“你可以便宜些,留下一隻右腳也差不多了。”
單逢春不怒而笑,但笑得十分冷傲,徐徐說道:“就憑你們三個?”
簡五法道:“咱們開出來的條件,已是十分便宜,這是讓兩位心裏有個譜兒,至於咱們一共來了幾個人,你們過橋來就知道了,不過咱們把話說在前頭,你們接受這條件,還可以留條命回去,若是不同意這個條件,只怕就得把命都留下來了。”
周友成急忙搖着雙手,說道:“簡兄,當日單教練原是收手不及,誤傷了簡兄,大家有話好話,何必……”
曾明善拉長着臉,說道:“周老哥,咱們是多年同事,才勸你置身事外,你不用再幫姓單的說話了。”
“周兄,這不關你的事。”
單逢春回過頭朝狄少青道:“狄兄,人家找的是我們,我們就過橋去看看,到底他們找了什麼三頭六臂的人來了?”
狄少青眼看對方主人口氣不小,很可能約來了幫手,心中也甚是怒惱,這就回頭道:
“周兄,你暫時留在這裏,不用過橋去了,這是在下和單兄二人的事,自由我們二人了斷。”說到這裏,目光一抬,沉聲道:“三位先請吧!”
曾明善和兩人點了下頭,果然先行退去。
周友成低聲道:“狄兄二位,可得小心,那簡師傅是淮由鷹爪門的人,他叔父簡老九人稱九頭鷹,和金館主是同門師兄弟,孫師傅通背門的人,曾師傅是大聖門的人,在江湖上都是有實力的門派,尤其在大江南北,同門眾多,古人說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結,不可使他們太難堪了。”
單逢春冷笑道:“他們仗勢欺人,這冤家能解得開么?”
狄少青道:“周兄放心,只要他們不過份,在下自有分寸。”
周友成道:“依在下看,還是在下先過去……”
“不用了。”單逢春道:“他們選擇在這裏等侯,足見早已有了安排,周兄過去,也不可能三言兩語,就肯罷休,你還是在這裏的好。”一面說道:“狄兄,我們這就過去,不然,人家還當我們怕事了呢!”
狄少青大笑道:“就算天坍下來,狄某也未必怕事。”
當先舉步往橋上行去,單逢春也立即跟着走去。
過了石橋,大路右首是一片雜林,曾明善、孫必振、簡五法三人就站在雜林前面,另外果然還有四個人,大概是他們約來的幫手了,兩個坐在林下大石上,兩個和他們站在一起。
坐在大石上的是兩個老頭,一個禿頂尖瘦臉,身上穿—件土布大褂,看去像個鄉巴佬;另一個身材高大,臉色紅潤,濃眉鷂目,生相威猛,年齡都在六十左右。站着的兩個年約五旬左右,都是中等身材,正在和曾明善低聲說話。
狄少青朝他仍抱抱拳道:“在下二人,應邀過橋來了,諸位有何見教,那就請說吧!”
這話說得並不客氣,年輕人咯,難免氣盛!
穿土布大褂禿頂老者,目光一抬,望着二人,冷冷說道:“你們兩個誰是單逢春?”
單逢春跨上一步,凜然道:“在下就是。”
“很好。”禿頂老者目光陰森,說道:“老夫侄兒五法,右眼就是你刺瞎的。”
他就是九頭鷹簡老九了。
單逢春冷聲問道:“你是江南武館什麼人?”
簡老九道:“老夫不是江南武館的人。”
“但你侄兒簡五法是江南武館的人,不錯吧?”
單逢春聲音說得更冷,“在下記得簡五法在江南武館擔任的職司是主試兵刃,武館中明文規定,動手過招,兵刃無眼,設有誤傷,縱若賠了性命,也無話可說,刺中一隻眼睛,只能說你侄兒學藝不精,你是簡五法的叔父,侄兒殘廢了,也只有去找金館主要求江南武館賠償些銀子養老,找在下何事?”
這理由說得很對,只是尖刻了些。
“找你何事?”
簡老九一張尖瘦臉陰沉得可怕,怒笑道:“老夫要挖出你一雙招子來,作為賠償。”
“這個容易!”
單逢春忽然笑了,說道:“單某一雙招子,就在這裏,只怕你還挖不出來,在下倒要請教,你挖不出來,又該當何說?”
簡老九虎從大石上站了起來,雙目一睜,怪笑道:“簡老九若是挖不出你招子來,就把老夫的一雙賠上了。”
單逢春道:“好。”回頭朝簡五法道:“姓簡的,你呢?你那九頭鷹叔叔答應賠上一雙招子,他是你找來的,你該不該把沒瞎的一隻也賠上了。”
簡五法氣黃了臉,怒喝道:“好小子……”
單逢春臉色驟然一變,伸手指着簡五法,怒聲道:“瞎眼賊,方才小爺已經警告過你,你再叫一聲小子,就得再把左眼留下,你可記得?”
簡五法仗着乃叔九頭鷹就在邊上,怒聲道:“小於,你有本領,就只管來取了去。”
“這話是你說的!”
單逢春哼道:“單某言出必踐,看我先廢了你左眼。”
話聲未落,只聽簡五法大叫一聲,雙手掩面,痛得蹲下身去。
這下連站在單逢春身邊的狄少青都沒有看清楚單逢春是如何出手的?
“好小子,你敢在老夫面前下此毒手?”
九頭鷹簡老九喝聲甫起,人已縱身掠起,凌空撲來,右手在先,食中兩指微屈,使了一招“二龍搶珠”,動作快如閃電,朝單逢春雙目戳到。
“且慢!”單逢春口中喝着,左手抬處,五指連晃,向空如抓似探,手法奇特。
簡老九但覺眼前指影錯落,他使的一記“二龍搶珠”,不但毫無落手之處,反而有被對方指影截上脈門的可能,心中暗暗一凜,立即收勢落地,哼道:“你還有何話說?”單逢春早已把左手收了回去,神色自若,冷聲道:“在下方才已經說過,有人叫單某第二聲小子,就得留下一隻招子,你已經叫了一聲,再叫第二聲,單某就不會和你客氣,這有你侄子的榜樣在此,單某從不破例,這是第一件。”
簡老九幾乎氣破肚子,但他究竟是老江湖了,在沒弄清楚侄兒是如何被一下刺瞎左眼的,是暗器,還是指功以前,倒真不敢叫出第二聲“小子”來,只是目光炯炯,幾乎快要噴火,沉聲問道:“第二件呢?”
單逢春好整以暇,輕咳一聲,指了指孫必振,才道:“這位孫師傅也是衝著在下來的,閣下不妨稍候,在下要問他幾句話。”話聲一落,朝孫必振道:“孫師傅,現在該你說說來意了。”
孫必振還沒開口,那坐在大石上的紅臉老者哼了一聲,洪聲道:“老夫有話要問問小友。”
他沒叫“小子”,而叫小友,口氣和善多了。
單逢春朝他拱拱手道:“老丈有何見教?”
紅臉老者道:“老夫聽說小友曾在試場上說過,隔山打虎,只是走江湖賣藝的玩意,在大庭廣眾前面,表演出來,可以博得大家的彩聲,鼓鼓掌而已,其實並不管用,可有此話?”
“在下確曾說過。”
單逢春望了他一眼,問道:“不知老丈和孫師傅是……”
“很好!”紅臉老者似笑非笑,嘿然道:“老朽向元奇,孫必振那手江湖賣藝的玩意,就是跟老朽學的。”
他是孫必振的師傅!向元奇是通背門的老拳師,外號長臂神猱,以通背功名聞大江南北。
單逢春笑了笑道:“這麼說,要單某自殘一手,是老丈出的題目了?”
向元奇道:“老朽並未說要小友自殘一手,只是要小友試試老朽的‘隔山打虎’,是不是真如小友說的如此不管用而已!”
“這很公平。”
單逢春點頭着,說道:“你們二位,一個要在下一對招子,一個要在下試‘隔山打虎’,這兩者出手並不相悖,那就請二位一起上吧!”
九頭鷹簡老九在單逢春和向元奇說話的時候,趁機掠到簡五法的身側,問道:“五法,你可是中了他的暗器么?”
簡五法正由孫必振、曾明善兩人扶着在地上坐下,並由曾明善給他點了眼部的穴道,止住疼痛,聽了他叔父之言,不覺叫道:“叔父要給侄兒報仇,侄兒這輩子完了。”
九頭鷹道:“我問你可是中了他的暗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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