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是一個瀰漫著濃霧的早晨,
渦河北岸面對蒙城的渡頭,趕着過河的人們,正在紛沓朔渡船上進去。
就在離渡頭不遠,臨水的一塊大石上,卻悠閑的坐着一個人。
這人是一個青衫少年,生得玉面朱唇,劍肩星目,一看就知是一個讀書相公,只是臉容顯得有些憔悴,神情落寞,怔怔的望着江水出神。
別人上船了,他還是坐着沒動。
這情形誰都可以想得到,他敢情是沒考上舉子,剛落了第的秀才,要回家去,又沒面目去見父老,才會如此沒精打彩。
這時又有人來了!
那是三個六十齣頭的老者和一個花朵般的姑娘家。
到這裏來的人,當然都是要渡河去蒙城的,他們沒趕上剛才開走的一隻渡船,現在就得在渡頭等上一陣。
載滿乘客的渡船開走了,渡頭就顯得有些冷落。
四人中走在最前面的老者望着開出去已有一箭來遙的渡船,緩緩吁了口氣道:“咱們遲了一步,現在至少也要等上頓飯時光,還是找個地方坐下來想歇吧!”
那姑娘秋水般目光一瞥,看到了青衫少年,此刻晨霧未消,看去也是隱綽綽的,可是姑娘家目光這一瞥,心中猛地一動,暗想:這人,好像是他!
姑娘家心裏印上了這個人的影子,就算他距離得再遠一點,人影再模糊不清,只要看到一點影子,也絕不會認錯人。
姑娘口中不覺發出一聲輕“唉”,急忙低聲道:“爹,就是他。他—個人坐在那裏。”
為首的老者問道:“小雲,你在說誰?誰坐在那裏?”
這姑娘就是李小雲。三個老者正是龍眠山莊莊主李天雲和兩個義弟霍天柱、謝東山。
他們自從南宮靖走後,就一直明查暗訪,遙遙的跟蹤着南宮靖,這原是萬大先生(黃山萬青峰)的計策。
就算南宮靖不是“旋風花”,(他認為南宮靖不可能是旋風花)但要找旋風花,南宮靖不失為一條線索。
就這樣李天雲帶着女兒和兩個義弟一路跟蹤下來,但從三宮殿起,南宮靖就失去了蹤影,他們這時正準備渡河到蒙城去。
閑言表過,李小雲縴手一指坐在河邊的青衫少年,低聲道:“爹,你看,他不就是南宮靖嗎?”
“你說什麼?”李天雲雙目一睜,問道:“你說他就是南宮靖嗎?”
霍天柱凝目看去,欣然道:“大哥,果然是這小子,……”
“別忙。”李天雲道:“你和三弟分抄左右,愚兄和小雲過去。”
謝東山道:“大哥小心。”
“不要緊。”
李天雲笑了笑道:“青峰兄曾說他不像是旋風花,我想以青峰兄的經驗,是不可能看走眼的,不過大家都小心一點也就是了。”一面說道:“小雲,你見過他,不會看錯人吧?”
李小雲道:“女兒認得他,絕不會看錯人的。”
李天雲道:“那好,你隨為父來。”
他和女兒迎面走了過去,霍天柱、謝東山迅快的分開,從左右緩緩抄了過去。
李天雲父女已經快到青衫少年面前,青衫少年依然怔怔的望着河水,連瞧也沒瞧他們一眼。
李天雲回頭望望女兒,他沒見過南宮靖,是以要問問女兒,是不是他?
李小雲朝爹點點頭,意思是說沒錯,就是他。
李天雲輕輕咳嗽一聲,說道:“小兄弟也在等渡船渡河嗎?”
南宮靖聽到有人說話,不覺回過頭來,愕然道:“你說什麼?”他沒看李小雲一眼。李天雲含笑道:“在下是說小兄弟一個人坐在這裏,也是要渡河去蒙城的了?”
南宮靖怔怔的道:“渡河?渡什麼河?”
李天雲一怔,含笑道:
“小兄弟不渡河,一個人怎麼坐在這裏?”
南宮靖茫然道:“在下怎麼會坐在這裏?在下也不知道。”
這話聽得李天雲更是一怔。
李小雲冷笑一聲道:“爹,他是故意裝佯,哼,你當我不認識你?你是南宮靖,對不?”
南宮靖一臉茫然的道:“南宮靖?誰是南宮靖?這名字在下好像聽到過。”
李小雲道:“爹,他明明就是南宮靖,他還不承認,哼,你就是燒成了灰,我也不會認錯!”
南宮靖獃獃的道:“這位姑娘認識在下嗎?在下是誰呢?”
霍天柱在他左邊出現,接口道:“你自然是南宮靖了。”
南宮靖道:“在下怎麼會一點也想不起來呢?”
霍天柱哼道:“小子,就憑你說想不起來,就沒事了嗎?”
口中說著,右手突然朝他肩頭抓落。
南宮靖身子輕輕一側,就避開了霍天柱的一記“擒拿手法”,口中沉吟道:“你說的小子又是誰呢?”
霍天柱一抓落空,嘿然道:“你還裝佯?”
左手食中二指閃電朝他肩後點去。
南宮靖坐着的人,連站都沒站起來,只是肩膀一側,又避了開去,一面奇道:“你好像在點我穴道,在下和你認都不認識,你為什麼要點我穴道呢?”
李天雲看他神情有異,尤其目光之中,流露出迷惘之色,心中大感驚異,一面急忙擺手道:“二弟,住手!”
南宮靖望着他道:“你們是什麼人?是不是認識在下?在下究竟是誰?”
謝東山也看出來了,說道:“大哥……”
李天雲沉吟道:“這幾天之中,他忽然失去蹤影,很可能發生了什麼事故也說不定。”
他不愧為老江湖,一眼就看出蹊蹺來了。
霍天柱問道:“這有可能嗎?”
李天雲道:“據愚兄看,他多半是着了人家的道。”
李小雲急道:“爹,那怎麼辦?有沒有法子使他清醒過來呢?”
李天雲道:“這很難說,要看他被人家下了什麼迷藥而定……”
李小雲道:“爹,我們是不是把他帶回庄去呢?”
李天雲道:“我看他心志被迷,但武功絲毫未失,他肯跟我們走嗎?”
李小雲望着南宮靖道:“喂!你是不是什麼事都記不起來了?”
南宮靖道:“在下不知道。”
李小雲道:“你從前的事都不知道了,那是着了人家的道,我們可以幫你把從前的事都想得起來,你願不願意隨我們回莊上去?”
南宮靖惘道:“從前有什麼事?”
判、雲道:“譬如你叫什麼名字?你是什麼地方人?你的爸爸媽媽是誰?”
南宮靖迷惘的道:“我叫什麼名字?我爸爸媽媽是誰?我怎麼會都不知道的?”
李小雲柔聲道:“就是因為你有病,把自己叫什麼名字,爸爸媽媽是誰都忘了,你隨我們回莊上去,我們幫你把病治好,你就會想得起來了。”
南宮靖道:“我病好了,就會想得起來嗎?”
李小雲點着頭道:“病好了,自然什麼都會想得起來。”
南宮靖望着她也點點頭道:“在下相信姑娘說的話,你是好人。”
李小雲被他說得粉臉一紅,忙道:“那你同意跟我們回庄去了?”
南宮靖道:“在下知道你不是騙我的,自然跟你們回庄去了。”
李小雲喜道:“爹,他答應和我們一起回庄去了,我們那就快些走吧!”
李天雲微微搖頭道:“這時候不能走,咱們最好在附近找一家農家先歇歇腳,計議妥當,再走不遲。”
走了沒有多遠,沿着江邊的一處叉港間,正好有一座竹籬茅舍的農家。
李天雲當先走近茅舍,問道:“裏面有人嗎?”
一個農婦從門內走出,看了幾人一眼,問道:“大爺有什麼事嗎?”
李天雲拱拱手道:“大娘請了,在下兄弟走了許多路,我那侄兒又有點不適,因此想在大娘府上稍事休息,請大娘行個方便。”
那農婦道:“沒關係,大爺們請進。”
李天雲連聲道謝。
大家走入農舍堂屋。
那農婦諄:“大爺們請坐,我去燒水。”
說著匆嚴往屋後走去。
李天雲回頭道:“二弟、三弟,你們分頭到附近去看可有篷船?途中才不慮被人看到。”
原來他要找農家休息,就是為了避人耳目。
謝東山答應一聲,站起身道:“小弟遵命。”
兩人立時離開茅屋,各自走了。
李天雲朝南宮靖道:“少俠要裝得像一點,把頭靠在桌上,人家才不會生疑。”
南宮靖張目問道:“少俠又是誰呢?”
李天雲看得暗暗攢眉。
李小雲步忙小聲道:“爹是說你咯,你身體不舒服,就靠一會的好。
南宮靖道:“不舒服一定要靠着嗎?”
李小雲多聲道:“不舒服的人,靠着自然要比坐着舒服了。”
南宮靖道:“好,在下就靠着好了。”
說完,果然曲肱在桌上打起噸來。
李小雲多他肯聽自己的話,心裏着實高興。
不多一會,那婦人果然燒了一壺開水,又拿了幾個飯碗,放在桌上,說道:“大爺,水開了,我們種田人家,沒有茶葉,大爺們只好將就喝吧!”接着咦道:“還有二位大爺呢?”
“多謝大嫂了。”李天雲道:“我兩個兄弟找船去了。”
伸手從懷中取出一錠碎銀,放到桌上,說道:“大嫂辛苦了,這點銀子,給你兩個寶寶買餅吃的。”
那婦人再三不肯收,退進屋去。
李小雲倒了一碗水,說道:“大哥,你要不要喝些水呢?”
南宮靖靠着板桌,曲肱而枕之,當真睡熟了,沒有作聲。
李小雲看得暗暗嘆息一聲,忖道:
“不知是什麼人在他身上下了迷藥,把他弄成這個樣子,不趕快替他解去迷藥,簡直變成白痴了。
過沒多久,霍天柱匆匆走人,說道:“大哥,小弟找到了一條船,就停在前面了。”
李天雲點頭道:“好,咱們馬上下船。”
李小雲搖着南宮靖肩膀,叫道:“喂,快醒一醒,我們要走了。”
南宮靖雙目乍睜,茫然道:“到那裏去?”
李小雲道:“你和我們一起回庄去呀!”
南宮靖答應一聲,果然站了起來。
李天雲道:“你們先走,我和這裏主人招呼一聲。”
霍天性說了一聲:“走!”就很快退出屋去。
李小雲招呼南宮靖一起跟了出去。
李天雲高聲道:“大嫂,多謝你的茶水,我們告辭了。”
那婦人趕緊從屋後走出,說道:“大爺慢走,真是待慢了。”
李天雲跨出茅舍,果見一條篷船,就停在前面不遠,霍天柱等三人已經下了船,這就走到河邊,跨下船去,俯着身子走入船艙,就在艙板上和大家席地坐下。
船老大立即把船篷推土,夥計就用竹篙撐開船頭,緩緩朝江中劃去。
李天雲沒有說話,霍天柱也就不敢多說。
南宮靖腦中一片空白,當然也不會主動的開口和大家交談。
因此四個人只是默默的坐在光線不大亮的船篷底下,聽着有節奏的船底鼓浪之聲。’李小雲坐在爹身邊,她一雙明亮的眼波,不時凝眸朝對面南宮靖投去,流露出溫柔和關切之色。
李天雲是老江湖了,他對女兒的神情,豈會看不出來?心中不禁暗暗攢着眉。
這一趟水程,足足駛行了半個多時辰,才算到達雙澗。
河邊靠近大路,早已停了一輛皮篷雙轡馬車,車把式坐在車前,悠閑的吸着旱煙。
謝東山老遠就看到船隻駛近,急忙從車廂跳了下來。
李天雲率同三人舍舟登陸,大家就迅快的鑽進車廂。
車把式不待吩咐,揚起長鞭,在半空中發出“劈拍”一聲空響,兩匹馬就馱着車子,朝大路上開始奔行。
李天雲低聲問道:“三弟,可曾看到岔眼的人嗎?”
謝東山道:“沒有,據小弟看,所有追蹤的人還在渦河以北搜索,不可能會注意到我們的行蹤。”
李天雲道:“如此就好。”一手摸着下巴疏朗朗的鬍鬚,沉吟道:“愚兄之意,咱們第一步先去八公山彎一彎……”
霍天柱道:“大哥可是要去找劉轉背?”
李天雲含笑道:“不錯,咱們帶着此子迴轉龍眠山莊,遲早總會被人發覺,那時豈不成了眾矢之的?”
謝東山笑道:“大哥此計不錯,經過劉轉背的手,就沒有人認得出來了。”
李小雲抬頭問道:“爹,劉轉背是什麼人呢?”
李天雲道:“你不要多問,到時自會知道。”
李小雲小嘴一嘟,說道:“爹就是這樣,什麼事都不肯明說,這裏又沒有外人,說出來有什麼要緊?”一面朝謝東山道:“三叔,爹不肯說,你告訴我咯,劉轉背到底是什麼人呢廠
謝東山笑了笑道:“好侄女,你是冰雪聰明的人,不妨猜上一猜。”
“三叔也賣關子了!”李小雲道:“就是猜謎,也總有個提示吧?”
謝求山道:“好,三叔給你一個提示,劉轉背當然是姓劉了,但轉背卻不是他的名字,只是他的名號而已!”
李小雲眨眨眼睛,問道:“為什麼他的外號叫轉背呢?”
謝東山道:“這就要你猜了,三叔說出來了,豈不等於告訴你了嗎?”
李小雲沉思道:“一個外號叫轉背的人……”
她想起剛才三叔說過:“大哥此計不錯,經過劉轉背的手,就沒有人認得出來了。”心念一動,忽然哦道:“三叔,有了,他是不是精於易容的人?”
謝東山笑道:“賢侄女果然聰明,這叫做虎父無犬子,劉轉背就因為他只要轉過背,你就會認不得他,才博得轉背這個外號的。”
李小雲看看南宮靖,問道:“爹的意思,是要劉轉背替他易容了?”
李天雲道:“只有如此,才不至被人發現,而且他被迷失心神,也得找人多方治療。”
“多方治療?”李小雲一怔道:“爹的意思是說他治不好的了?”
李天雲哼道:“你當是很簡單的事?”
謝東山把一大個油紙包提了出來,說道:“大哥,賢侄女,快中午了,咱們該用餐了。”
李小雲道:“三叔買了什麼吃的東西呢?”
謝東山笑道:“你去打開來看吧!”
李小雲俯下身子,把油紙包打了開來,裏面還有幾個較小的油紙包,有滷雞、鹵鴨、滷蛋、醬肉,還有肉包子、韭菜包、鍋貼、饅頭,不覺抬頭道:“嘩,三叔買了這許多東西!”
謝東山道:“咱們的晚餐也在這裏了,不多買些,萬一吃得不夠怎麼辦?”
李天雲道:“三弟雖然不是一家店買的,但買了這許多吃的東西,就很容易引起人家的主意了。”
謝東山心想:“大哥膽子怎麼越來越小了。”一面說道:“小弟也留意了,不可能有人會看到。”
李天雲哼道:“三弟,你不信嗎?咱們車后,是不是被人綴上了?”
這話聽得雷天柱、謝東山、李小雲三人同時一怔!
了小雲道:“什麼人跟蹤咱們?”
要待探出頭去。
李小雲道:“小雲,不準伸出頭去。這馬上人從咱們上路之後就跟了下來,只是沒敢跟得太近而已!”
李小雲從懷裏取出一面小鏡子,身子貼着車廂窗口,斜斜的往後照去,果見車后五丈來遠,正有一匹馬尾隨下來。
馬上是個灰袍人,生成一張灰白臉,八字眉、約莫有五十來歲光景,這就說道:“爹,這人一身灰衣、八字眉、臉色灰白、約莫五十光景,他果然遠遠的綴着我們。”
霍天柱矍然道:“臉色灰白、八字倒吊眉、身穿灰袍,莫非是黑虎侯敞的爪牙虎倀夏侯前?”
謝東山怒聲道:“侯敞這老賊作惡多端,死有餘辜,他兩個賊子,怎的真敢綴着咱們下來,老子就叫侯敞老賊絕子絕孫。”
他聽說過大哥昔年被侯敞毒箭暗算,幾乎廢了一條右臂,是以聽說後面跟蹤的是虎倀夏侯前,心頭就忍不住氣往上涌。
李天雲平靜的道:“不用去理他,咱們只管吃咱們的。”
‘李小雲拿起一個肉包子,遞給南宮靖,說道:“你怎麼不自己拿呢?”
南宮靖接到手裏,眼中透出感激之色,說道:“你對我真好,我自己會拿的。”
李小雲被他率直的說了出來,粉臉登時紅暈起來,只作不聽見,拿起一個肉包子,低頭吃着。
五人吃畢,仍由李小雲逐一包好,塞入坐位下的車肚之中。
這時馬車正好馳近白馬廟,只見從廟中迅快走出兩個勁裝中年漢子,兩人身後還跟着八名身穿藍布勁裝、腰掛刀鞘的大漢。
兩個勁裝漢子中年長的一個右手一抬,八名藍衣勁裝大漢立時有兩個人大步走出,一下攔在大路當中,高聲道:“來車停住。”
車把式都是久走江湖之人,一看對方陣仗,不用多說,便已剎住了車。
坐在車上的李天雲目光朝外一注,說道:“三弟,你問問來人路數,何故阻攔咱們的車子!”
謝東山答應一聲,掀開車簾,說道:“朋友是那條道上的?光天化日,阻攔咱們車子,意欲何為?”
那兩名大漢中左首一個喝道:“下來,下來,車上的人統統下來,咱們要搜查……”
謝東山道:“你們是官府?”
那大漢喝道:“別嚕嗦,大爺叫你們下來,你們就乖乖的……”
底下的話還沒出口,“砰”的一聲,一個人好像被人擊中,離地飛起,凌空摔出去一丈開外,再“拍達”一聲跌落地上,就四平八穩的躺下,昏了過去。
那站在他一旁的大漢根本沒看到有人出手,不知他如何會凌空飛出去的?心頭方自一怔。
車廂中已經跨下一個中等身材的老者,沉着臉色朝站在廟門前的兩個勁裝漢子冷喝道:
“行走江湖,招子應該放亮一點,你們也不打聽打聽,坐在車上的是什麼人?”
站在前面這兩個勁裝漢子,一個年約二十四五歲,圓臉濃眉,膚色黝黑,身材壯碩。一個年約三十齣頭,臉型瘦削,膚色白中透青,身材碩長,手中搖着一把摺扇,若非生得涼薄輕挑,倒也不失翩翩風度。
這時三十齣頭的漢子聽了謝東山的叱喝,不覺雙眉一挑,手中摺扇朝左手掌心輕輕一敲,冷然道:“車上是什麼人?你出手傷人,可知大爺又是什麼人嗎?”
就在他話聲甫出,一直遠遠跟蹤的馬上人已經急馳過來,叫道:“二位少莊主不可傷了和氣,這位是皖西三俠中的青山謝三俠……”
馬上人,正是八字眉、灰白臉的虎倀夏候前。
他是虎頭庄黑虎神侯敞的跟班,只要有他出現的地方,黑虎神侯敞也一定到了,因此才有“虎倀”這個外號。
如今侯敞已死在旋風花下,虎倀夏侯前口中稱這兩個中年漢子為“少莊主”,那麼這兩人自然是黑虎神侯敞的兒子了。
這年長的叫黑豹候休,手搖鐵骨招扇的叫花豹侯元。
他們明明是親兄弟,但一點也不像,一個黑面壯碩,一個白面瘦弱,就是生性也各不相同,一個兇猛剽悍,所以叫做黑豹。一個涼薄輕佻,有如花花公子,所以叫他花豹。
花豹侯元冷冷一筍道:“皖西三俠也唬不倒人。”
謝東山雙目乍瞪,射出兩道逼人的光芒,沉喝道:“好小子,你就是侯敞那個不成材的兒子?嘿嘿,侯敞一生作惡多端,無怪有你這種不肖子孫,好,你說,攔住咱們車子,意欲何為?”
這話說得咄咄逼人!
花豹侯元一張瘦削臉上綻起了青筋,冷聲道:“咱們只要看看車上有些什麼人?”
“哦!”謝東山一指黑豹侯休,說道:“他就是你不成材的哥哥了,可惜你們兄弟兩個能夠看到的只有青山謝老……”
黑豹侯休怒聲道:“你說車上只有你一個?”
“車上當然還有人。”謝東山道:“但你們要勝得過我謝老三,才能看到第二個人。”
黑豹侯休道:“老二,先教訓教訓這小子。”
花豹侯元道:“這還用說,我正要掂掂謝三俠有多少份量呢?”
口中說著,刷的一聲,打開鐵骨摺扇,舉步朝謝東山迎去。
謝東山似乎根本沒把侯元看在眼裏,腰橫長劍,但連摸也沒摸一下,大笑道:
“謝老三有多少份量,你馬上會知道了。”
話聲未落,侯元右手一揮,摺扇宛如半輪巨斧,已經嘶然有聲朝腰間掃來,謝東山及時後退一步,一道扇影掠着胸而過,相差不過五寸。
侯元冷然道:“你怎不亮劍?”
謝東山大笑道:“你死去的老子沒告訴你?謝老三對後生小輩從不使劍。”
侯元在他說話之際已經閃電般攻出三招。這三招攻勢極猛,扇面反覆,划起一道凌厲的寒光。
他摺扇的三十六片扇面,每一片都是以精鋼鑄制,鋒利如刀,就算你手中拿着兵刃,也不易封架,何況謝東山並沒亮劍。
但謝東山確有他過人之藝,身形飛閃,避開了他前面兩招,口中大笑一聲道:“謝老三對待後生小輩,只讓三招,你這是第四招了!”
左手呼的一拳朝侯元扇面上擊去。
花豹侯元但覺鐵扇劇震,幾乎脫手飛去,心頭方自一驚!
高手過招,有不得絲毫疏忽,他方自一驚,謝東山的右手已經乘隙而人,朝他執扇的右腕抓來。
這一變化,實在太快了,等侯元警覺,已是不及,右腕一緊,被謝東山五指扣住,謝東山當然不會讓他有掙扎的機會,左手及時點出三指,制住了他的穴道。
黑豹候休當然一瞬不瞬的看着兩人交手,但他沒想到乃弟在摺扇急攻三招之間,會被謝東山乘隙出手。
因此眼睜睜看着侯元被他扣住脈門,都來不及出手搶救,等他掠出,侯元已被制住了穴道。
謝東山目光一轉,落到候休的身上,說道:“現在該輪到你了。”
黑豹眼看兄弟一招就被人家制住了穴道,心頭不禁暗暗吃驚,說道:“閣下果然高明,咱們兄弟技不如人,甘願認輸。”
“認輸?”謝東山冷冷一笑道:“就是說一句認輸,就能算了嗎?”
黑豹道:“閣下放開我老二,咱們回頭就走。”
謝東山道:“說走就走,似乎大便宜了吧?”
黑豹憤然的道:“那麼閣下的意思呢?”
謝東山道:“虎頭庄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氣,看來當真虎頭蛇尾,徒有虛名。”
黑豹臉上一紅,怒聲道:“謝東山,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如此侮辱虎頭庄,侯某不才,那只有和你放手一搏了。”
刷的一聲拔出雁翎刀來。
謝東山道:“這還差不多。”
黑豹滿腔怒火,口中大喝一聲,刀光如練,迎面劈來。
謝東山身形一閃,轉到他左首,右手如刀,橫砍過去。
黑豹氣怒攻心,一招落空,身子隨着轉了過來,身形方轉,刀光也隨着湧現,又是一刀猛劈而出。
他果然不愧黑豹之名,這第二刀比第一刀更凌厲,第二刀堪堪直劈而出,刀勢一轉,第三刀又攔腰平斬,橫掃過來。
謝東山是武功門的名宿,身法何等俐落,對方一連三刀,他都以極快身法避了開去,不待對方第四刀出手,口中大笑一聲道:“謝某讓過你三招,你也該接我一拳了。”
他話說得較慢,右手一拳已在閃身之際擊了出去。
等到話聲甫落,但聽“砰”的一聲,兩人相距還有五六尺遠近,但“百步神拳”的一股拳風已擊中黑豹的左肩。把他憑空撞出去了數步之多,身軀搖了兩搖,幾乎摔到。
謝東山身形電射,一下飛落到他面前,左手出指如風,一下就點住了他的穴道。
黑豹侯休臉如喂血,厲聲道:“你待怎的?”
謝東山大笑道:“謝某也不想傷你兄弟的性命,只是你死去的老子一生惡跡昭彰,有種出種,你們兄弟兩個也不是好東西,謝三爺只要廢你們一條臂膀,以示薄懲,這不算過份吧!”
鏘的一聲,長劍出鞘,劍尖一顫,正待朝黑豹右肩挑去。
“三弟住手。”
車上傳來李天雲的聲音喝道:“你已經制任他們穴道,再廢他們一臂,勝之不武,讓他們去吧!”
謝東山因大哥開口了,只得收回長劍,右手一揮,解了兩人穴道,喝道:“今天便宜了你們,給我滾吧!”
黑豹侯休、花豹侯元一聲不作,率同八名庄丁狼狽退去。
謝東山回到車上,車把式不待吩咐,長鞭一揚,指揮着馬匹繼續上路。
謝東山說道:“大哥,侯敞這兩個賊子,明明是衝著他(南宮靖)來的,廢去他們一條臂膀,好教他們從此死了這條心。”
李天雲自然知道三弟是因自己昔年中了黑虎侯敞的暗算,差點廢了一條右臂,因此今天遇上了,就要廢他兩個兒子的一條手臂,一面含笑道:“侯敞這兩個兒子武功平平,你既已制使他們穴道,再要廢去他們一條手臂,不僅勝之不武,而且也弱了咱們皖西三俠的名頭,還是放了他們的好……”
他略作沉吟,接着又道:“一葉知秋,從他們的出現,可見咱們行藏,還是泄漏了出去,這倒是值得咱們警惕之事!”
霍天柱濃眉一軒,怒聲道:“咱們皖西三俠,也並不是浪得虛名來的。這些人真要衝着咱們來,咱們也未必是怕事的人。”
“話是不錯。”
李天雲道:“但這些人中,沒有一個是弱手,咱們只有三個人,好漢也架不住人多。”
李小雲道:”爹,還有女兒呢!”
李天雲沒有理她,繼續說道:“除了虎頭庄、神燈教、還有少林智通大師,好僚還有三姑六婆中人,也許還有沒有露面的人呢!”
謝東山憤然道:“喪在旋風花手下的人,還可以說是為了復仇,像少林羅漢堂的智通大師,有道高僧,難道也要巧取豪奪不成?”
“巧取豪奪”這四個字鑽進李小雲耳中,不覺問道:
“三叔,他們要奪什麼呢?”
李天雲道:“你三叔說的自然是指他了。”
李小雲眨眨眼,不信的道:“三叔說的,好像不是指他,他怎麼會巧取豪奪呢?”
李天雲怫然道:“你連為父的話都不相信了?”
李小雲望着爹道:“女兒不敢,女兒總覺得你們有什麼事,不肯和女兒說……”。
霍天柱笑道:“小雲,你別胡思亂想了,咱們不是和你在一起嗎?有什麼事沒和你說的?”
李小雲雖然說不出什麼事來,但總覺得爹和二叔、三叔有一件什麼事沒告訴自己,她看爹臉有不豫之色,也就不敢多言了。
車行約莫二三十里,只聽車把式回頭說道:“李老爺子,前面有十來個和尚攔在路當中呢!”
說話之時,馬車已經馳近,和尚沒有讓路,馬車自然只好停住。
李天雲道:“三弟,你下去看看,是什麼人攔住了咱們的車子?”
謝東山答應一聲,掀開車廂門,一躍而下,目光一注,只見站在車前的是一個臉型瘦削的黃衣老僧。
稍後是兩個年約四旬以上的青衣僧人。
兩個青衣僧人後面,則是一排八個三十齣頭的青衣僧人。
謝東山抱了抱拳,望着黃衣老僧說道:“大師傅請了,在下想動問一聲,諸位師傅攔住車子去路,是要募化?還是另有見教?”
當前的黃衣老僧深沉一笑道:“大施主問得好,貧僧並非募化而來。”
“哦!”謝東山說道:“那是必有見教了,不知大師傅法號如何稱呼?寶剎何處?”
黃衣老僧合十道:“貧僧智光,忝為黃龍寺監寺。”
廬山黃龍寺,乃是少林寺的分支。
他法號智光,和少林寺智字輩為同門師兄弟,如今少林寺智字輩高僧,已是長老身份,可見這老和尚的身份不低。
車中的李天雲聽得暗暗攢了下眉,朝女兒低聲囑咐道:“小雲,你在車上不可下去。”
‘李小雲點點頭。
李天雲接着朝霍天柱道:“二弟,咱們下去。”
謝東山聽說黃衣老僧竟是黃龍寺監寺,不覺拱拱手道:“原來是黃龍寺的智光大師,在下失敬。”
李天雲和霍天柱相繼躍落。
李天雲雙手抱了抱拳,含笑道:
“在下李天雲,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大師傅,當真是幸會了。”
他故意報出自己姓名來,那是讓對方知道自己三人並非無名小輩。
“阿彌陀佛。”智光目光一掠三人,徐徐說道:“這麼說三位是皖西三俠了。”
他聽到李天雲的名號,臉上絲毫不見驚奇之色。
李天雲心中暗道:“他聽到自己名號,並無驚奇之色,可見早已知道車中是自己三人了。”
一面大笑一聲道:“大師傅好說,三俠之稱,乃是江湖朋友溢美之詞,在下兄弟如何敢當?”
智光瘦削臉上皮笑肉不笑的道:“貧僧風聞皖西三俠路經此地,阻攔三位俠駕,實在罪過。”
他果然有為而來,這也是意料中事。
李天雲道:“好說,好說,大師傅找在下兄弟,必有見教,那就不妨直說。”
智光道:“貧僧斗膽,想請問李大莊主一聲,不知車中還有何人?”
“小女。”李天雲道:“大師……”
智光又道:“車上除了李大莊主女公子,不知還有什麼人?”
李天雲道:“大師傅問得如此詳細,不知用意何在?”
智光合十道:“貧僧風聞以旋風花殺害敝寺方丈的南宮靖已被李大莊主拿住,不知可有此事?”
李天雲不加可否,只是問道:“大師傅是聽誰說的?”
“是誰說的並不重要。”智光續道:“不知這南宮靖可在車上?”
李天雲大笑一聲道:“大師傅相信傳言?”
“眼見是實,貧僧從不相信傳言”,智光詭笑道:“因此貧僧斗膽,想看看車上是否有人?”
李天雲道:“這個只怕不方便。”
智光道:“李大莊主不同意?”
李天雲道:“小女身子不適,不能見風。”
智光冷冷一笑道:“李大莊主應該知道南宮靖殺害敝寺方丈,敝寺非找到他不可……”
李天雲冷然道:“大師傅那就請到別處去找吧,車上並沒有南宮靖,而且小女生病,在下急於趕路去看大夫,諸位師傅請讓路吧!”
智光道:“貧僧剛才說過,眼見是實,貧僧既然來了,自然要親眼看看了。”
霍天柱怒聲道:“大師傅,大哥和少林羅漢堂首席長老智通大師乃是素識,尊重你大師傅出身少林,也是智字輩高僧,也希望你尊重龍眠山莊,莫要傷了和氣。”
智光陰側側的一笑,說道:“李大莊主不讓貧僧看看車廂,是否心虛了呢?”
李天雲雙眉軒動,沉聲道:“大江南北,李某說出來的話,還沒有人懷疑過,如今大師傅連李某的話都不肯見信,而且當著李某的面,非要搜查李某的車子,豈不是藐視龍眠山莊?李某若不是看在大師出身少林,又是智字輩的高僧,只怕沒有這樣好說話了。”
智光嘿嘿乾笑道:“貧僧如今是黃龍寺的監寺,不是少林寺的人,李大莊主用不着扯上少林寺,貧僧要追緝的是以旋風花殺害敝寺方丈的南宮靖,照說李大莊主也是旋風花追殺的對象,應該和貧僧同仇敵愾才是,如果李大莊主逮到了南宮靖,更該讓受害者共同處理,若是李大莊主車上沒有南宮靖,讓貧僧看看又有何妨?”
李天雲道:“李某已經告訴大師傅,車上只有小女一人,得了急症,急需就醫,大師傅阻攔李某車子,豈不耽誤了小女就醫診治?”
智光詭笑道:“李大莊主和貧僧浪費了不少唇舌,這些時間,貧僧其實只須看上一眼的時光,並不會耽誤女公子就醫的時間。”
李天雲哼道:“李某一向言出如山,信不信由你,要搜查車子,辦不到。”
智光道:“貧僧如果說非看不可呢?”
李天雲豁然大笑道:“智光,李某這點名聲,也不是輕易得來的,釁由你起,你看着辦吧!”
“善哉!善哉!”
智光面現譎笑,單掌打訊,緩緩說道:“李大莊主既然說釁由我起,就算釁由我起,貧僧還是非看不可!”
他這單掌打訊,正是一種訊號,那站在兩個中年和尚身後的八名青衣和尚,在他們說話之時,業已遠遠圍了上來。
他這一發出訊號,八人身形飛閃,一下圍住了皖西三俠,登時展開少林寺的八人“小羅漢陣”,繞圈疾走。(在三宮殿曾有八個青衣和尚中毒身死)智光突然大笑一聲,飛身後躍,退出圈子,左手一揮,喝道:“慧修、慧持,看住他們。”
他自己卻舉步繞過“羅漢陣”,朝馬車行去,他這一行動,配合得十分迅捷,也是大出李天雲等三人意外的事。
在李天雲想來,智光就要動手,也會先和自己動手,卻沒想到他話聲未落,八個和尚已經四面包圍了上來。
而智光卻反而乘機後退。
以皖西三俠的武功,當然不會把八個年輕和尚放在眼裏,但等到八個和尚列成陣勢,在四周移動,才看出上了智光的大當,對方使出來的竟然會是少林寺的八人“小羅漢陣”!
李天雲看得不禁大怒,口中暴喝一聲,松紋長劍乍然出鞘,一道劍光宛如匹練橫飛,朝八人攔腰掃去。
霍天柱同時掣劍在手,身形閃動,喇喇兩劍,朝正在繞圈遊走的八人迎面截去。
謝東山更不打話,右手抬處,呼呼兩聲,擊出兩記“百步神拳”。
若在平時,別說皖西三俠三個人同時出手了,就算只有一個人出手,謝東山的一記“百步神拳”,就可以擊倒一個人;但目前情形可不一樣,這八個和尚使的是八人“小羅漢陣。”
少林寺“大羅漢陣”是由一百單八個人把組成,“小羅漢陣”是由十八個人所組成,這由八人組成的應該稱之為“小小羅漢陣”了。
不論“羅漢陣”大小,它陣法變化,是經過數百年來,少林歷代武學大師們的精益求精,改進又改進的經驗所累積。
因為它是少林寺的護法陣勢,旨在困住敵人,而不是傷人,是以千百年來,能從少林寺“羅漢陣”脫困的人,可說寥寥無幾。
尤其八人的“小羅漢陣”,因為人數少,是少林僧人行走江湖,合力抵禦強敵之用。陣法變化雖無“大羅漢陣”的威勢,但每一個少林僧人都懂得使用,遇上同門武功不及對方之時,可以聯手禦敵,先求自保。所以這陣勢之中就含了極為精妙的變化招式,以求不敗。
在這樣一個八人聯手的“小羅漢陣”中,皖西三俠雖是幾十年的老弟兄,但他們從沒有聯手合擊的經驗,只是各自為政,個別展開劍法應敵。這樣一來,就等於一個人去和流動的八個人應戰,而缺乏以聯手對付聯手的互相呼應。
李天雲的“形意劍法”,原是內家上乘功夫,劍光如電,揮灑自如。
霍天柱的“八卦劍法”,更是遊走發劍,使人不可捉摸!
如果對付沒有陣法變化的八個敵人,兩人自可遊刃有餘,要對付深諳陣法變化的八個和尚,就很難得心應手。
因為你刺出去的劍勢,再凌厲,也只能刺向一兩個人,他們卻是此去彼來,一兩個人受到攻擊,就有五六個人向你攻到。
尤其對方八人愈走愈快,你剛剛覷定目標,這人已經一晃而過,但他們向你攻采,你卻記記非硬接不可。因此李天雲、霍天柱兩支長則不論劍勢如何快速凌厲,總是攻少守多,僅剛和他們周旋。‘
謝東山是武功門的老拳師,最負盛名的是“百步神掌”,此時雙拳奮發,一記接一記的擊出。
以他數十年的功力,並不難把八個和尚一拳一個,擊飛出去,但對方展開陣法之後,八個人就像一道飛旋的洪流,一個接一個的人影,有正有反的交流而過,你擊出的拳風,就像擊在游渦中一般,很快就被一股旋風帶着泄出,沒有一拳能擊中對方人身。
八柄戒刀和兩支長劍不斷的響起金鐵狂鳴之聲,還有一道道呼嘯而出的拳風,相互呼應。
外面一層是八個和尚的模糊人影,裏面一層是品字形的皖西三俠,雙方居然激戰不下!
不,皖西三俠竟然被困在陣中,無法突破。
在八人的的“小羅漢陣”外面,還有兩個中年和尚慧修、慧持,目光炯炯緊盯着陣勢,隨時準備出手支援。
皖西三俠無法突破“小羅漢陣”,智光就有足夠的時間去搜查馬車了。
現在他正舉步朝馬車走去,但他還沒走近車前,車中一聲矯叱,李小雲手持長劍,一躍下車,喝道:“禿賊,你還不給我站住?”
智光那裏會把李小雲放在眼裏,目光一抬,深沉的道:“小姑娘,你是什麼人?”
李小雲道:“你管我是什麼人?”
智光看着她陰笑道:“貧僧如果猜想不錯的話,你大概就是李大莊主的千金了?貧僧並不想和龍眠山莊為敵,只是要看看車上還有什麼人?”
“車上沒有人。”李小雲道:“你再走近一步,我可要不客氣了。”
智光淡淡一笑道:“姑娘總該知道,旋風花南宮靖不是要殺令尊嗎?令尊只是運氣好,沒遇害而已,所以南宮靖應該是大家的公敵……”
李小雲截然道:“南宮靖不是旋風花。”
智光道:“姑娘怎知他不是旋風花呢?貧僧只想知道他在不在車上?如果在車上的話,貧僧只要李大莊主答應一聲,把此人交給所有被他殺害的家屬共同處置,並無他意。”
李小雲道:“他不在車上。”
智光詭笑道:“車上既然沒人,讓貧僧看看何妨?”
李小雲道:“爹不答應,你就不準過來。”
智光陰笑道:“小姑娘,憑你這點武功,能攔得住貧僧嗎?依貧僧相勸,還是站開去的好,免得貧僧誤傷了你……”
李小雲哼道:“你當我不敢出手?”
唰的一劍,直刺而出。
智光早就料到她會出手的,走上去的人,並未停步,只是左手大袖一揚,使了一記“流雲飛袖”朝她臉上捲去。
李小雲自知絕不是這老和尚的對手,但她為人機智,一見老和尚飛袖捲來,身形輕閃,一下避開對方衣袖,劍光隨着往上一挑,使的是一記“魁星點元”,劍勢急如星火,朝他眉心射去,左手屈指輕彈,兩支梅花針卻在劍光之後射向老和尚雙肩。
這一記劍先針后,劍明針暗,使到和她武功相彷佛的人身上,也許可以一擊奏功;但智光乃是少林寺十二名長老之一,武功高出李小雲不知多少,豈會中了你暗算?口中陰笑一聲,左手抬處,伸出食、中兩根手指,輕輕一夾,就夾住了李小雲刺去的劍尖,右手同時伸出拇指和食指,一下就凌空撮住她射去的兩支梅花針,隨手一揚,反朝小雲膝蓋射來。
李小雲劍尖被他夾住,心頭一急,方自用力一掙,沒有掙得脫,陡覺雙膝間一陣刺痛,再也站立不住,口中“啊”了一聲,撲倒地上。
李小雲下車之時,再三叮囑過南宮靖不可下車去,但南宮靖心志被人迷失,腦筋就極為簡單,在他心目中,李小雲是好人,皖西三俠被人圍攻,他可以漠然視之,李小雲中針倒地,他就看得勃然大怒,一手掀開車門,一個人就像大鵬凌空,口中大喝一聲,人還沒到,右手一掌朝智光頭上劈落!
這一記南宮靖是情急而發,一道掌風直如黃河天來,泰山壓頂,凌厲無匹!
智光大吃一驚,一時連人影都沒看清,急忙閃身而出。
南宮靖雙足點地,右手已經鏘的一聲掣出長劍,他心中只知道智光是壞人,豈肯放過?
身形一落再起,抖手發劍,連人帶劍化作一道青虹,又朝智光飛撲過去。
智光堪堪閃出,他劍光又像青虹射日直劈過來,這下智光當然看清楚了,襲擊自己的正是自己要找的人——旋風花南宮靖,不覺豁然大笑道:“好小子,果然是你廠喝聲出口,但究竟南宮靖這一記飛撲的劍勢依然十分凌厲,身形迅快向右挪移,右手抬處,劈出一記劈空掌。
南宮靖心神受迷,武功卻絲毫未失,長劍忽然迥轉,身隨劍轉,由直劈改為橫掃,一道青光攔腰掃去。
智光看得暗暗驚喜,心中忖道:這小子使的果然是“達摩劍法”!
他看出南宮靖使的是“達摩劍法”,何以會心中暗暗驚喜?後文自有交代。
卻說他眼看南宮靖長劍橫掃過來,身形再次輕旋,立即大袖一揮,一記“流雲飛袖”,朝劍上捲去,左手凌空點出一指。
他旋身避開劍勢,人已到了南宮靖右後方,也正是南宮靖一劍掃空,招式用老之時,這一指正是朝南宮靖右肩肩后“百勞穴”點去,指風如電,放是他想閃避都來不及。
那知南宮靖一劍掃空,被智光閃開,他身形同樣快速如電,忽然左旋,一道劍光由左向後依然橫掃過來。
這一記簡直是太悖常規,因為他人還沒有轉過來,劍光已經朝智光攔腰掃到了。
按說他身向左旋,必然要轉過身來和智光面對了面,劍勢才會掃到。(因為使劍的是右手)智光沒想到他劍勢會有這般快法,不由一怔,目光一瞥,才發現他這一劍竟在身向左旋之你,長劍已經交到左手之上。
急切之間,閃避已是不及,口中大喝一串,左手急揚,揮袖卷出,右手迎着南宮靖轉過身來的人,劈面一舉拍了過去。
南宮靖劍勢未變,他右手氏劍已交左手,右手一豎,迎着智光平胸推出。
這下兩人左右雙手,都是硬接的招式,但聽一聲裂帛大響,緊接着又是一聲蓬然大震!
這兩聲不同的大響,也幾乎是同時發生的。
原來智光揮袖去卷南宮靖的長劍,這一記使的自然是“流雲飛袖”。
“流雲飛袖”也叫做“鐵袖功”,必須本身功力深厚,以內勁貫注衣袖,可柔可剛,柔則可以一下捲住對方兵刃,剛則堅逾鐵板,可以攔截對方攻勢。
智光這一記卻是旨在捲住南宮靖的長劍,但他怎知南宮靖手上這柄青陽劍大有來歷,乃是一柄斬金切玉、削欽如泥的利器,你衣袖上縱然貫注了內勁,也元濟於事,袖角和劍光一接,登時發出一聲裂帛大響,大袖一角立被切下。
另一聲蓬然大震,則是智光劈出的一記“大力金剛掌”也和南宮靖迎來的手掌接個正着!
要知智光乃是少林寺十二位“智”字輩的長老之一,和羅漢堂首席長老智通是同門師兄弟。他因南宮靖武功極高,為了不想和他纏鬥,一舉克敵,在這一掌上,使出來的乃是他數十年苦練的“大力金剛掌”。
“大力金剛掌”在少林七十二藝中,僅次於“般若禪掌”,震力極強。
在智光想來,這一掌定可把南宮靖擊傷,那麼他就可以把人擄走了;但做夢也想不到南宮靖已練成少林寺最具威力的佛門神功——“返照神掌”。
返照,乃是佛光返照之意。“返照神掌”在少林七十二藝中,列名第二,僅次於佛祖“光明拳”。
不論你掌力最強,功力最深,遇上“返照神掌”,立時可以把你掌力悉數原壁奉還。少林寺中,也只有戒律堂首席長老才會。
智光這一記“大力金剛掌”會遇上了“返照神掌”,真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事,就在蓬然大震聲中,他悶哼一聲,一個人被震得連退了七八步,張嘴吐出一口鮮血,腳下踉蹌幾乎摔倒。
但還算他命長,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設若這一掌不被“返照神掌”震出,因為他左手一記“流雲飛袖”已被南宮靖的青陽劍削斷,沒有擋得住橫掃的劍勢,縱然智光有一身精純武功,遇上削鐵如泥的青陽劍,也非被攔腰斬成兩截不可。
那站在“小羅漢陣”外面,本來準備隨時接應八個師弟的慧修、慧持,看到監寺大師口噴鮮血,一個人搖搖欲倒,不禁大吃一驚,急忙雙雙掠去,一左一右把智光扶住。
智光被“返照神掌”把他擊出的“大力金剛拿”悉數反震,差幸仗着平日修為功深,但內腑受震,傷得也自不輕,緩緩納了口氣,低喝一聲:“快走。”
慧修發出一聲長嘯,立即和持兩人挽扶着智光急步離去,那八個青衣和尚聽到慧修的嘯聲,同時紛紛躍退,縱身追蹤監寺大師而去。
八個青衣和尚的疾快撤走,李天雲、霍天柱兩人也及時收手,謝東山卻滿臉怒容,大喝一聲,揚拳凌空搗出!
李天雲慌忙左手一格,喝道:“三弟,讓他們去吧!”
李小雲只是膝蓋下中了自己的梅花針,使針的人,當然隨身也攜帶了吸鐵石,跌坐在地的時候,業已把針起出,站了起來,喜孜孜的道:“南宮靖,你把那個賊和尚打跑了,真該謝謝你。”
南宮靖茫然道:“誰是賊和尚?”
李天雲卻朝兩個義弟互看了一眼,攢攢眉道:“看來此子武功居然極高!”
霍天柱道:“奇怪,那智光賊禿是昔年少林寺十二長老之一,論武功,在少林寺已是一流高手,怎會……”
李天雲已經走了過去,問道:“小雲,你沒事吧?”
判、雲道:“女兒是被賊和尚接住了兩支梅花針,反打我膝蓋,女兒已經把針起下來了,自然沒事了。”
李天雲道:“好,那就快上車吧!”
李小雲眼看南宮靖手中還執着長劍,楞楞的站在那裏,這就招招手道:“你可以把劍收起來了,我們該上車啦!”
南宮靖果然依言收起長劍。
大家回到車上,馬車就繼續上路。
謝東山依然憤憤的道:“若不是那八個賊禿列成什麼鬼羅漢陣,憑他們的武功,兄弟一個人都可以把他們打發了,所以凡事就該先下手為強。”
李天雲笑道:“少林羅漢陣名聞遐邇,咱們兄弟也並沒落敗,已經很有面子了。”
霍天柱哦了一聲道:“那智光離去時,還要兩人挽扶着走,好像傷得不輕。”
李小雲道:“那賊老和尚是和南宮靖對了一掌,我看他還吐出一口血來呢,差點就摔倒地上,活該,誰要他找上我們的?”
李天雲聽后暗暗驚喜,心想:這小子能把智光一掌擊傷,這是什麼武功呢?
東到界溝(地名),天色早已暗了好一會。
謝東山就要車把式在路旁林邊停車,好讓馬休息。
車把式給馬上了料。李小雲取出食物,也給車把式一同食用。
李天雲、霍天柱、謝東山三人一起下了車,就在樹林下找了塊大石坐下來休息,只有李小雲和南宮靖依舊留在車上。
過沒多久,只聽來路上傳來一陣急驟的馬蹄聲,正有兩匹馬沿着大路奔馳而來。
李天雲等兄弟三人立即站了起來,那車把式也跟着站起,口中打了一個呼哨。
兩匹馬馳到近前,立時停了下來,馬上人迅快的翻身下馬,朝李天雲三人拱拱手道:
“在下見過大莊主、留二爺、謝三爺。”
原來他們是王記車行趕採的夥計,謝東山和他們約好在這裏會合的。
王記車行,在每一個縣城,都有分號,原來的兩匹馬,已經趕了一天路,所以由夥計從鳳台暗來兩匹馬,好把原來的馬匹換下。
那車把式不待吩咐,就把新來的兩匹馬套好了,然後朝李天雲拱拱手道:“李大莊主,在下告辭了。”
他趕了一天路,也由新來的車把式接替上趕車。
李天雲含笑點頭道:“辛苦你了。”
那車把式又朝三人拱拱手,才和另一名夥計各自跨上換下來的馬匹,縱馬馳去。
李天雲等三人也相繼上車,由新來的車把式駕車繼續上路。
李小雲問道:“爹,我們不找地方歇息嗎?”
李天雲嘿然道:“今天已經遇上兩撥人了,如果消息傳出去,咱們還能趕得回去嗎?為父早就料到了這一點,所以才要你三叔吩咐王記車行把馬匹送到這裏來換的。”
李小雲道:“這麼說我們就要在車上過夜了。”
霍天柱笑道:“乖侄女,今晚只好委屈些,在車上打個盹了,過了明天,就不礙事了,可以好好的休息了。”
過了明天,何以會不礙事了?李小雲自然明白,因為明天趕去八公山,找到劉轉背,替南宮靖易了容,就沒有人認得出來了。
她心中不禁浮起一個問題,他究竟是不是旋風花呢?
那天晚上,他就堅決否認他是旋風花,連姨丈(萬青峰)也說他不像是旋風花,但還有這許多人追蹤他,好像都要捉到他才肯罷休,這又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她當然無法猜想得到。
接着她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爹沒傷在旋風花下,何以也要來找旋風花呢?如果說為了一記“旋風花”擊中前胸,要找旋風花報仇,今天早晨遇上了他,爹也沒向他下手,只是要把他帶回庄去。
爹既然不念舊惡。那就該算了,何況爹、二叔、三叔和他也毫無淵源可言,何以不惜和這許多攔截他的人為敵,要全力保護他呢?不但要把他接回龍眠山莊去,而且還要到八公山找劉轉背,去替他易容。
她一直感到爹和二叔、三叔他們,一定有什麼事不肯告訴自己,而這件事,也一定和南宮靖有關!
她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想不錯。
再一轉念,又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南宮靖好好的一個人,忽然會變成白痴,難道這裏還有什麼蹊蹺,心中暗暗拿定主意,忖道:
“我一定要把這件事弄清楚才好!——
drzhao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