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下班前幾分鐘,工程部經理把常遠叫進自己的辦公室,交給他這個月的薪水。薪水裝在一個信封里,常遠看都沒看,就把薪水袋直接塞進懷裏。以往公司員工的薪水都是由會計發放的,而這次常遠去領時,會計卻讓他直接去經理那裏拿。對於這樣的特殊情況,常遠面對着經理時,卻一個字也沒問。
經理笑着說:“你就不想看看這個月拿了多少錢?”
常遠平淡地說:“該拿多少就是多少,看一眼也不會多出來。”
經理被常遠的態度弄得有些難堪,也許本來想開個玩笑的,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想了一會兒,他清清嗓子說:“實事求是地說,上個月你的活幹得不錯,所以拿的分紅也是最高的。不過,下面咱們要設計的這個遊戲,你可能得改改思路。”
常遠冷淡地看着經理,問:“怎麼改?”
經理說:“具體技術方面的事情,你是行家,也不必我多費口舌。我不管你設計的過程,只要看到最後的結果。這個遊戲要做得暴力一點兒,最好要讓人覺得血腥、殘忍,既讓人感到害怕,又讓人覺得裏面充滿誘惑,讓人一進畫面就不由自主地興奮起來。”
常遠沒說話,只是看着經理。
經理眼睛避開常遠,接著說:“你以前做的遊戲,小孩子玩玩可以啟發智力。但現在遊戲軟件的市場早就發生轉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成年男性對遊戲軟件的購買力所佔比例越來越重,他們又是市場中經濟實力最雄厚的一族。所以,你必須千方百計地把這一部分市場抓過來。”
經理說著話,一隻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像是真把什麼東西握在手心一樣,有點惡狠狠的感覺。常遠看着經理的動作和表情,皺起了眉頭,但仍是沒說話。
經理顯然對常遠的態度感到不愉快了,旁敲側擊地說:“常遠,你的才能是得到大家公認的。不過現在這個時代已經和過去不一樣了,有能力的人到處都是,只要出得起價錢,什麼人才網羅不到?再說了,人才不人才的,只有為公司賺到利潤了,才叫人才。這個道理,你常遠在社會上工作不少年了,想必也很清楚吧。”
常遠說:“謝謝經理的指點。沒事兒的話,我就走了,手頭還有活兒要干。”
說完,常遠不等經理說什麼,轉身就走出了經理辦公室。常遠知道自己對經理的不恭不會給自己帶來什麼好處,可他對經理的反感已經不是一天兩天,實在沒有耐心把時間浪費在經理身上。而且常遠也清楚,在這個軟件公司,只要他還能設計出可以為公司賺到利潤的程序,他的飯碗就不會輕易地丟掉。至於以後究竟會怎樣,常遠不想考慮那麼多。
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常遠在始終開着的電腦前坐下。他扭頭看看身邊的洪波,洪波正死死地盯着電腦,手不停地敲擊着鍵盤,根本注意不到身邊的狀況。
常遠叫了洪波一聲,洪波像是沒聽見,仍然盯着屏幕,敲擊着鍵盤。
常遠想了想,從自己的電腦上發了一張圖片給洪波,洪波的電腦里發出嘀嘀的提示音,對洪波來說,這個電腦發出的提示音,顯然比常遠的聲音更有意義。洪波停下手頭的活,打開信箱檢查自己的郵件。郵件里的附件被打開,一幅圖片漸漸佔滿了屏幕。畫面上一個男人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的電腦屏幕,滑稽的是,他屁股下的座椅與眾不同,是一個看上去頗為舒適的抽水馬桶。圖片下方的文字說明是:未來電腦工作者的居室設計。
洪波笑了,但看上去還是有些愁眉苦臉的樣子。他轉過頭看着常遠說:“你搗什麼亂?我正忙呢。”
常遠一本正經地說:“你的寫照啊。我注意地觀察了一下,從中午到現在,四個小時裏你沒有離開座位一步,中午喝的湯到哪兒去了?”
洪波的手終於離開了鍵盤,大大地伸了個懶腰:“中午我喝湯了嗎?我不記得了。”
常遠說:“下班了,你不走?”
洪波嘆了口氣,回頭看看經理室,經理室的燈已經滅了。洪波這才說:“今天走不了,經理把我的活兒罵得體無完膚,說是哄小孩子玩的,讓我拿一個新的出來。”
常遠不以為然地說:“他懂什麼?他就是一個錢耙子,除了錢,什麼都不認。”
洪波小聲說:“技術上他是一竅不通,不過這小子眼睛挺毒,知道市場上什麼東西好賣,什麼東西不好賣,這兩年給咱們公司賺了不少錢,要不然老總怎麼會讓他這麼個外行來管我們?主要就是要控制方向,目標就是兩個字:利潤。”
常遠低低罵了一句:“不學無術的王八蛋。”
洪波看看常遠臉色陰沉,問:“今天怎麼了?不太高興?”
常遠說:“沒什麼,就是心裏老覺得不痛快,這種日子好像過膩了。”
洪波被常遠的情緒感染了,也變得悶悶的。過了一會兒說:“是啊,以前剛畢業分到學校教電腦的時候,覺得當老師膩味。後來辭職到軟件公司干,開始還覺得挺刺激,有挑戰性,可時間長了,也覺得膩味了。”
常遠沉默了一會兒,說:“說膩味可能不太準確,主要是這種工作壓力太大,老是有危機感,好像一天不出點兒東西,第二天就會被淘汰一樣。再說,開始的時候覺得設計程序可以個性化,可以表現自己的思想和特點,現在看來,全不是那麼回事兒。我們整個就是公司的一台賺錢機器,什麼個性,什麼創造,全他媽的是假的。”
洪波聽了,鬱悶地說:“算了,別想那麼多了,想也沒用。就是從這家公司辭職不幹,換別的公司也差不太多,我又不是沒試過。誰讓咱們是幹這一行的呢?多少人羨慕還來不及呢,知足點吧。”
常遠沉默了一會兒,說:“洪波,今晚別幹了,我請你出去喝酒吧。”
洪波猶豫了一下,說:“不行啊,我這活兒真得抓緊時間拿出來,不然飯碗不保,怕雖然不怕,到時又是一番折騰。”
常遠看了洪波一眼,說:“那就算了,你忙吧。我先走了。”
常遠離開辦公室前,回頭看了一眼,被磨砂玻璃牆隔成許多小間的大辦公室里,除了洪波,其他大部分員工還都坐在各自的電腦前,視線被微微閃爍的屏幕牢牢吸住。他們像是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生活的另一面,而被眼前那一台台機器控制住了。
出了公司所在的高層寫字樓,常遠站在樓外徘徊了一會兒。西北風從林立的高層建築群中擠進來,形成強大的風流,在窄小的空間裏橫衝直撞,發出“嗚嗚”的呼嘯聲,刀子一樣割痛了人們裸露在外的皮膚。
常遠茫然地四下張望着,剛剛入夜,各式各樣的燈光已經飄浮在空氣中,使得這個城市看上去華而不實,讓人不知該去往何方。常遠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找了一個角落掏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
電話沒人接。常遠換了一個號碼再撥,這一次很快接通了,裏面傳來雷明華的聲音,她似乎正在走路,聲音聽起來顯得不太穩定。
雷明華說:“喂,常遠呀?”
常遠說:“是我。我打電話到家裏,你不在。”
雷明華說:“我已經出門了,快到電台了。”
常遠遲疑了一下,說:“明華,你陪我去吃飯吧。”
雷明華馬上說:“不行,我得準備晚上的節目,而且還有兩個廣告沒錄音呢。你自己去吃吧。”停了一下,雷明華像是察覺了什麼,問:“你怎麼啦?”
常遠抬頭看着從他面前來來往往經過的人們,說:“沒什麼,就是想和你一起吃飯。”
雷明華勸慰常遠:“今天真的不行,你要是早上提前跟我說一聲,我把事情安排好了,那還差不多。這樣吧,明天我陪你吃晚飯好嗎?”
常遠有些沮喪,說:“算了,我自己去吃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常遠掛了電話,想了一會兒,悶悶不樂地向前走了一段路,來到路邊一家快餐店,走進去買了一套快餐,獨自坐在一個角落吃起來。正吃着,手機響了,常遠拿起來看了看上面的號碼,是雷明華打來的,常遠接通了電話。
雷明華問:“常遠,你沒事兒吧?”
常遠說:“沒事兒。怎麼了?”
雷明華有些擔憂:“我覺得你的情緒好像不太好。是不是公司里有什麼事兒?”
常遠說:“非得有事兒情緒才會不好?”
雷明華頓了一下,說:“今晚你別加班了,自己早點休息吧,隨便干點兒什麼都行,你的壓力太大了。”
常遠煩躁地說:“你甭管我了,我自己知道該幹什麼。”
話一說完,常遠就掛斷了電話。稍後,電話鈴又響,常遠看也不看就把手機關機了。面前的快餐吃了一半,常遠看着那些油炸的雞塊、馬鈴薯,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他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快餐店。
空着肚子,外面的夜更顯得寒冷了。常遠裹緊衣領,在路邊走了一會兒,冷風吹得他哆哆嗦嗦的,他忍不住了,抬手叫了一輛出租車坐上去。一上車,司機問常遠去哪兒,常遠顯得很茫然,不知該去哪裏。
司機從後視鏡里看了看常遠,又問:“去哪個方向啊?”
常遠說:“隨便。”
司機謹慎地說:“對不起,你還是先想好個地方吧。”
常遠想了想,說:“給我找個酒吧得了。”
司機不吭聲了,將車子開上了快車道。常遠默不作聲地看着窗外令人眼花繚亂的霓虹燈向後退去,神情顯得寂寞而煩躁。司機總是悄悄地從後視鏡里觀察着常遠的反應,他們是見多識廣的,知道這不是一位可以隨意交談的乘客,便也只是悶着聲開車,窄小的車廂里氣氛沉悶得令常遠喘不過氣來。
終於出租車在一家門面很大的酒吧門前停下。司機問:“這兒行嗎?”
常遠沒說話,只是掏出錢遞給司機,然後一言不發地開門下了車。走進酒吧的大門,因為時間還早,酒吧里冷冷清清的沒什麼人,只有幾個服務生閑散地在角落裏等候着。常遠沒有理睬一個迎上前的服務生,徑直走到吧枱前坐下。
“來一紮啤酒。”常遠對吧枱里的調酒師說。
啤酒送來了,常遠慢慢地喝着,神情很陰鬱。酒吧里空調很足,一會兒工夫,常遠就熱得受不住,把外套脫了,只穿一件薄薄的羊毛衫。他把外套放在旁邊一個座椅上,喝完了一紮啤酒,眼睛四周開始變紅了。
第三紮啤酒上來的時候,酒吧的客人已經多起來,吧枱外有限的幾個座位都坐上了客人。常遠正悶頭喝着酒,聽見身邊一個女人的聲音:“我能坐這兒嗎?”
常遠扭頭一看,是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粉底抹得很厚,看不出真實的年齡,但五官看起來算得上艷麗。彷彿不知道此時正是寒冬似的,她穿一件很扎眼的桃紅色露肩弔帶衫,赤裸的肩膀看上去很單薄,眼皮上塗著帶熒粉的紫色眼影,眼睛很直接地盯着常遠,裏面毫不掩飾地透露出某種信息來。
常遠沒吭聲,把自己的外套從旁邊的座位上拿過來,放在腿上。女人露齒一笑,一扭身坐到椅子上。常遠仍然低頭喝着自己的酒,女人卻像認識他一樣,轉過頭,開始用一種熟稔的語氣對着常遠說話。“能請我喝杯酒嗎?”女人的聲音透着富有經驗的柔媚,說話時,距離常遠很近,一股濃香躥入常遠的鼻子。
常遠已經大致明白了身邊這個女人的意圖,冷淡地說:“我為什麼要請你喝酒?”
女人像是對常遠的態度毫不介意,說:“你那麼寂寞,一個人喝酒很容易醉的哦,讓我陪陪你不好嗎?”
常遠斜了女人一眼,問:“誰告訴你我寂寞的?我喜歡一個人待着。”
女人笑了,招手向服務生叫了一紮啤酒,對常遠說:“你不請我也無所謂,一杯啤酒的錢我又不是付不起。我是好心,看你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想給你解解悶兒。”
常遠剛才喝下的兩紮多啤酒讓他產生了些微的醉意,聽了女人的話,惆悵地說:“沒人解得了我的悶。”
女人挑逗地看着常遠:“解得了解不了,總得讓人試試吧?”
常遠想了想,下決心似的說:“行,我就讓你試試。”
女人笑了,說:“那我們換個地方,到那邊的雅座去接着喝酒,陪你聊聊天?”
常遠聽從了女人的建議,他們帶着酒來到一片光線很暗的雅座,這裏顯然是為某些有私人需要的客人準備的,一排一排的座位,椅背很高,兩個人坐到座位上,外面便不大容易看到他們的動靜。
常遠剛一坐下,便感到女人穿着單薄的身體緊緊靠上來。那種陌生的感覺令常遠很不習慣,可同時卻又有一種隱約的刺激,常遠沒有躲避女人的親熱。
女人在暗淡的光線中湊到常遠耳邊,嘴裏的熱氣呼到常遠的耳朵里:“我看你很久了,你好像真的很寂寞哦。”
常遠被女人輕柔而嬌媚的聲音激得打了個冷戰,說:“你知道什麼叫寂寞?”
女人開始用手指在常遠臉上輕輕地划來划去,經驗老到地逗着常遠:“那當然,寂寞就是心裏空空的,找不到人說話,不知道能幹點兒什麼事情,想哭又哭不出來。你說對嗎?你寂寞,我也寂寞呀。兩個寂寞的人湊到一起,就不會寂寞了。”
常遠猶豫了一下,說:“你為什麼要做這一行?”
女人聽了常遠的問題,略一怔,手也停頓下來,但隨即又若無其事地說:“不為什麼,這個世界總得有人幹這一行,有人干另一行吧。”
常遠沒有掩飾臉上的一絲厭惡表情,說:“這樣賺到錢了,心裏不覺得難受?”
女人離開常遠一點兒,看着常遠的眼睛說:“這個社會只有沒錢才會難受,有錢了什麼東西都可以買到,什麼痛苦都可以忘掉。”
常遠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女人說:“你不信?比如說你吧,你身上穿着皮爾卡丹的襯衣,腳上是老人頭皮鞋,說明你多少還是有點錢的。今天晚上你覺得寂寞了,你可以到酒吧來花錢喝酒,花錢找女人聊天解悶,酒和女人可以幫你忘記痛苦,這都是錢的功勞。要是沒錢,你寂寞了怎麼辦,也只好自己悶在家裏對着牆發獃了。你結婚了嗎?有老婆嗎?沒有老婆的話,有沒有女朋友呢?你以為這些女人和我們就兩樣了?為了和她們在一起,和她們一起吃飯,給她們買衣服買首飾,住在一起的話還得買房子買傢具,哪一樣不花錢?你現在是手裏有幾個錢,她們願意跟你在一起,要是沒錢了,誰還真的願意跟你吃苦受窮呀?為了保住這種生活,你得拚命去賺錢吧?不管用什麼辦法,你賺到錢了,和我們賺錢的方法可能不一樣,可我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花出去的方式都是一樣的。所以,如果你賺到錢心裏不覺得難受,我們這樣賺到錢,心裏也不會覺得有什麼難受。”
常遠聽着女人說話,時不時端起杯子大口地喝酒,沒有插話。女人一口氣說完了,也端起杯子大口大口地喝。
喝完一杯酒,女人的臉也紅了,說:“我看你不像經常來這裏找女人解悶兒的人,像個規規矩矩的白領。可你怎麼就那麼寂寞呢?你老老實實地工作掙錢,為什麼也一樣不開心呢?所以說,最主要的不是你怎麼工作生活,而是這裏——”女人說到這裏,用手點點常遠的胸部,又點點自己的胸部,說:“是這裏,你看,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誰也不能真的和誰在一起,所以人當然會孤單了。”
酒意湧上來,常遠聽着女人說了一大堆話,聽上去似乎又有些道理,又像在胡說八道。他的頭有點暈,腦子也有些糊塗了。半晌他才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亂七八糟的。”
常遠罵了一句髒話,同時順手在女人身上狠狠掐了一把。女人疼得小聲驚叫起來,接着又咯咯笑起來,說:“這才對了,想那麼多深奧的問題幹什麼?來這兒就是要放鬆的。”
常遠把女人摟過來,動作開始放肆起來。女人非常老練地配合著,任常遠在她身上掐掐捏捏,並在常遠耳邊小聲說:“你這人很特別,有文化,有教養,人又靚,我好喜歡你哦。”
常遠酒衝上頭,暈暈乎乎地說:“那你今晚跟我走吧。”
女人嬌笑着說:“好啊。你有地方嗎?”
常遠怔了一下,女人觀察到了他的反應,馬上說:“沒關係,你沒有方便的地方,去賓館開房間也行,去我那兒也行,我保證你安全滿意。”
常遠正準備站起身,忽然說:“我的外套呢?”
剛才兩人走到這邊時,常遠的外套忘記帶過來,也不知放到哪裏了。常遠今天剛發的薪水全放在外套的內口袋裏,身上的錢包里只有不多的一點兒錢。聽常遠一說,女人連忙陪着常遠回去找外套,結果外套扔在吧枱外的一張椅子上,但裏面的薪水袋已經不見了。
常遠覺得很晦氣,掏出錢包來付酒錢,付過之後,就所剩無幾了。女人一直在旁邊冷眼看着常遠的舉動,臉上沒有了剛才的柔媚和熱情。
常遠看了一眼女人,她的神情已經讓常遠明白了她的態度。但常遠還是問了一聲:“現在你還喜歡我嗎?”
女人似笑非笑地說:“你說呢?”
常遠譏諷地笑了一下,拿起外套掉頭往外走,卻被身後的女人冷冰冰地叫住了。
“你是不是忘了付我的錢了?”女人看着回過頭來的常遠說。
常遠明白了女人的意思,他覺得自己有些可笑,看了女人一眼,沒再說話,把錢包里最後一點錢都拿出來扔給了女人,轉身出了酒吧。到了外面,刺骨的寒意令他的酒意一下子就消失了,他的臉上佈滿了羞辱和苦悶的表情。走過一棵樹時,常遠剋制不住地低吼了一聲,用拳頭在樹榦上狠狠砸了幾拳,嘴裏罵了幾句髒話。
連坐出租車的錢都沒有了,常遠只得在冷風中步行回到了家。進了家門,房間裏一片黑暗,空氣冰冷而寂寞。常遠沒有開燈,他在房間裏煩躁不安地走動了幾圈,好幾次都撞到桌椅的腿上,發出悶悶的聲響。後來他走到電腦前,摸着黑打開電源,隨着“嘀”的一聲輕響,電腦的主機開始工作,低低的“嗡嗡”聲從機箱裏傳出,這聲音令常遠又是欣慰又是厭倦,他嘆了口氣,坐在逐漸明亮起來的屏幕前,如同一隻夜晚出行的動物一樣,眼睛灼灼發亮,很快就進入了興奮的狀態。
撥號上網,再熟悉不過的“貓”叫聲開始輕輕嘶鳴。常遠熟練地敲擊着鍵盤,發出清脆的聲響。房間裏沒有其他光源,只有電腦屏幕在閃閃爍爍地放射着慘淡的光亮,音箱裏傳出《二泉映月》的音樂,屏幕上的畫面不斷變換,最後打開的是常遠的個人主頁,鮮紅的底色,由成串的玫瑰花組成的藝術字體,古怪而別緻的圖標設計。
上面寫着:血玫瑰——我的王國。
常遠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點擊着鼠標進入自己的主頁。纏繞了他一整天的焦慮不安在這個小小的屏幕前漸漸淡去,他的臉部肌肉開始放鬆,嘴角的線條柔和地彎上去,變成了微笑的表情。這時的常遠似乎和剛才那個常遠判若兩人,籠罩在他身上的那種隱約的緊張和焦慮已經消失,他的目光痴迷而專註,既有孩子似的稚氣,又有成年人的睿智。那種輕鬆和愉悅的表情,讓人覺得他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