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輪迴之道難參透
倏然一響“刷”的破風聲起,從空中飛落一人,青芒閃耀,一劍分心刺到。
毛森給嚇了一跳,急急一個“怪蟒翻身”之勢,縱出一丈外,回頭看去,竟是一個十七八歲的英俊少年,卻是出於意料之外的,劍尖一指,叱聲道:“看你這個小輩,乳臭未乾,胎毛猶存,看來是個新出道的小崽子,你可知道紅蠍真人的厲害?”
祈煥藝朗聲道:“你這個混帳東西,身為玄門出家人,竟作此畜生不如的行逕,落進小爺‘俊劍王’祈煥藝眼中,就不能饒你了!”
毛森怒吼一聲,劍走“天外來鴻”之式,朝祈煥藝當胸刺來。
祈煥藝朗聲一笑:“來得好!”
青霜劍施出“龍形九劍”劍法,一招“金龍舒甲”,“錚”一聲金鐵交鳴之聲響起,兩劍硬招接上,盪起七泓耀目火花。
毛森第一劍出手,發現對方年紀雖輕,卻是腕勁渾厚,倏然沉劍柄,起劍間,一個“倒栽垂柳”之式,一劍向敵人下盤斬去。
祈煥藝托地一縱,使個“一鶴衝天”身法,躍起八尺,連人帶劍,身如風馳,一招“興雲布雨”,劍尖疾馳而下。
毛森挪身閃轉,三尺青鋒,僅差分寸而過。
紅蠍真人毛森激起一股怒火,回身“獨劈華山”,舉劍當頭便砍。
祈煥藝昂然不懼,展劍相迎,在月光之下,雙劍飛舞,兩人身形忽關忽后,劍花飛濺,劍芒閃射,一陣大戰起來。
二人激戰二十餘回合,毛森突然把劍式一變,劍花閃閃,寒芒如電,直刺前心。
祈煥藝挪身疾退!
毛森托地一跳,仍是這招“毒蛇尋穴”,電射擊來。
祈煥藝不慌不忙,使個“倒卷門帘”身法,橫劍反撲。
毛森縮頭藏身,以退為進的,身形一個風轉,“回馬劍”施出,“刷!刷!刷!”一連三劍指來。
祈煥藝一聲長嘯,宛若龍吟風鳴,劍柄倒提的,連退三步,倏然“龍戰於野”、“天半龍吟”、“神龍掉尾”三招遞出,把對方三劍拆過。
祈煥藝所施展的劍法,乃是恩師一微上人所傳“龍形九劍”,但是在毛森看來,發現對方劍法出神入化,變化莫測,這個獨來獨往殺人越貨的紅蠍真人,卻看不出此年輕人的劍法,是出於那一門派。
眼前毛森既羞且怒,倏即易招變式……劍柄一推,劍花撩起,招走“白鶴展翅”,要截斬祈煥藝勢劍的手腕。
祈煥藝一展“龍湫三疊”身法,力挾金風,回身一招“龍潛於淵”攻襲對方下盤。
毛森雙臂翅展,一個“鷂子飛天”之勢,自祈煥藝左臂飛掠而過,落向他背後。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際,一個“餓虎撲噬”招式,身形疾轉,一劍向對方肩背後處刺來。
祈煥藝急展“大幻步”輕功,拔身飛起七尺,劍走“后羿射日”,一劍向毛森后心刺去。
毛森一招走空,身形拔地縱起。而煥藝劍尖已湛湛的指宋,他身在半空,無從閃避,只得用個“大風車”身法,凌空扭身。
饒是毛森閃轉得快,一響“叭”的一聲,左手已挨上一劍,宰個正着。
紅蠍真人毛森,練有一身絕好的“混元氣功”,尋常刀劍別想傷得了他,但祈煥藝這把“青霜劍”,乃是師叔“七妙居士”孫寒冰所賜,無堅不摧的仙家神兵器。
毛森挨上一劍,鮮血直流,他吃了這個虧,怒吼一聲,飛身拔出兩三丈外。
祈煥藝正要提劍追去,紅蠍真人毛森突然一個轉身,而凌光連閃,三把金錢飛刀,疾如冷電,分上、中、下三路飛到。
這種“金錢刀”與“金錢鏢”,完全不一樣……刀柄是枚林金錢,中間有個四方孔,刀身如鉤,抖腕而出,來勢歪歪斜斜,迅速無比,宛若狂風招葉。
祈煥藝的暗器絕技,並非出於師父一微上人,而是師叔“七妙居士”孫寒冰,和侯爺爺侯陵所傳授的。
孫寒冰與侯陵,俱是昔年武林絕世高手“江湖六強”之列,且侯陵有“九指神偷”之稱,經兩位高人所教出的傳人,顯然不會是弱者。
現在祈煥藝見紅蠍真人毛森打出“金錢飛刀”,他不慌不忙,拿樁站定,右手高舉“青霜劍”,使個“朝天一炷香”之勢,蓄勢迎候。
眼前演變,就在電光石火的剎那!
第一把金錢飛刀,恍若星飛電掣,直向面門射來。
祈煥藝已看定對方手勢,手中的寶劍,對準刀柄方孔點去……
一響“錚”的金鐵交鳴之聲,就在一點一響之際,金錢刀暴飛三丈高,自祈煥藝頭上飛去,拋向大江的波浪之中。
幾乎在同一個剎那間,二、三兩口金錢刀,密如貫珠,左右飛來。
這兩口金錢飛刀,差不多同時襲到。
祈煥藝就地一縮,貫中鋒,提劍一格,“當”的一聲,已把第二口金錢擊落,再度使一個“鐵板橋”,挪身向地上一橫,第三把刀離他腹部,不過數寸之隔,精光熠熠,又飛了過去。
紅蠍真人毛森出手金錢飛刀,一發三把,武術行家稱作“三環套月”,現在卻遇上此勁敵,居然毫髮無損,給祈煥藝一一避過。
這一來,更使這紅蠍真人毛森惱羞成怒,伸手一探豹皮囊,取出一種極歹毒的暗器來。
這時,祈煥藝也舉一手,打出三顆鐵蓮子……銳風響處,接連而來,毛森急忙連閃帶躲,一一避過。
祈煥藝的這手鐵蓮子,是過去孫寒冰傳授的“打字鐵蓮子”,以連貫的手法,就若提筆寫字,打出個字來一樣,當時在瀘州“五福庄”,“佛心青獅”杜萊江的“杜園”曾有露過一手。
祈煥藝以連珠手法打出……再一舉手,一連六顆,用了“滿天花雨”的打法,朝向毛森上半身,及面部五官等處,直打過來。
祈煥藝就在第二次出手鐵蓮子時,忽然發現對山崖壁之上,有一個禿頂白髮,個子瘦小,形相古怪的老人,向自己一揮手!
就在這短暫剎那,他鐵蓮子已振腕彈指而出……毛森手掩面目,身形閃轉,鐵蓮子襲着以方臉手、胸前,就聽到“嗒!嗒!嗒!”數聲,毛森並未受傷,而像擊在皮鼓上。
祈煥藝此時才知道,這個有“紅蠍真人”之稱的毛森,原來有一身橫練的“混元氣功”,他發現鐵蓮子無法擊倒對方,準備躍身而上,刺他一劍。
就在此時,毛森突然大喝一聲,右手振臂一揮,一項銀晃晃的離奇異器,挾着一股黃煙,疾飛而來。
祈煥藝目注看去,發現這項暗器十分古怪,就像兩支茶碟疊合在一起,通體光亮,閃射出耀眼的銀光,而那股黃煙猶未撲到,已經聞到奇臭刺鼻。
祈煥藝這一發現,知道毛森現在所使用的,是一項最為毒氣的暗器,心頭不由暗暗一驚。
眼前的演變,就在眨眼的剎那之間!
祈煥藝尚未想到如何破對方暗器這策……
突然傳來一聲叱喝,出自對山崖壁之上,冷電似的飛來一道銀光,一響“叮噹”聲起,正和那件散發黃煙的暗器撞個正着。
接着,地上一陣“轟隆隆”巨響,那件暗器突然炸了開來,碎片紛飛,石火閃射。
那近圍數尺的地面上,映射出縷縷暗綠色的火花!
就在這項暗器爆炸中,毛森突然驚叫一聲,似是中着什麼暗器,身形連連晃搖,像要仆倒地上,倏即又是一聲慘呼,如飛逸去。
半山崖壁上,傳來一陣哈哈大笑,其聲清越,宛如鳳鳴,餘音裊裊的,好一陣子,音韻才始漸漸離去。
祈煥藝心裏很清楚……
自己這次幸免於難,全靠對面山壁上那位高人,相助一臂之力。
祈煥藝吭聲連連喚叫:“老前輩,老前輩,請留下大名……”
他振聲喚叫,在月色光亮之下,四野一片靜悄悄的,只有山谷回聲,那的半點人蹤。
祈煥藝心裏十分懊喪,白白受了人家恩惠,還沒有向人家道謝。
那個柳知府遇上此七煞瘟神毛森,已給嚇得索索直抖,及到祈煥藝用一塊飛蝗石,把毛森擋這過去,他趴在船頭,朝岸上瞪着眼看來。
他雖然是個府台大老爺,還未曾見過這等激厲駭人,龍爭虎鬥的大場面,這一看,他兩眼直直給震住了。
柳知府看到毛森竄離逸去,他三魂七魄才喚了回來。
祈煥藝長劍入鞘,正要返回自己小船,柳知府急整衣冠,叫僕人提着燈籠上岸來,向祈煥藝就一地拜,道:“這位壯士高姓大名……若不是兄台見義勇為搭救下官,恐怕下官全家,已慘遭惡道毒手,下官今後有生之日,皆兄台所賜……”
他一指泊在岸邊官船:“現在請壯士,屈駕小船一坐如何?”
祈煥藝見位柳知府,年紀有五十多歲,面目之間一派儒雅之色,他見人家執禮如此恭敬,自己就不能固執相拒了。
祈煥藝抱拳一禮,道:“如此打擾了!”他來到柳知府官船。
祈煥藝說了自己姓名,談過幾句后就要回船,他知道小姊姊還焦急的等着。
這位柳知府卻是看錯了眼,十分認真的道:“祈壯士諒是此去成都,應今春武試,以小兄身懷之學,如取草芥、平步青雲……今春主考,與老夫是同契,待老夫寫個名帖,介紹小兄一見如何?”
祈煥藝含笑道:“多謝大人關注,在下此番進川是訪友,並非去成都應試!”
他跟知府談過幾句話后,回來自己小船。
小船上的諸葛湘青,和那個船家尤七,對剛才岸上激戰一幕,顯然都有看到。
湘青看到煥藝回來小船,含笑道:“藝弟弟,你把那個惡道打跑了!”
話以此,卻又困惑問道:“你剛才大聲在喚‘老前輩’是在招呼誰啊?”
祈煥藝把跟毛森激戰時,所發現的情形告訴了她,接着道:“那位老人家在對山崖壁上,躲禿頂白須,個子瘦小,相形十分的古怪,毛森脫身逸去,我再往山崖壁上看去,他老人家已不知去向。”
尤七雖然是渡客的船家,耳濡目染,對江湖上的情形也知道一點,他堅起拇指,稱讚的道:“小客人一身武藝果然了得,把惡道趕走了。”
微微一頓,又道:“小客人劍術方面確是高人一籌,但賊道暗器厲害,金錢飛刀姑且不論,那件帶黃煙的暗器,卻是非同小可,聽說叫‘迷魂化血鐺’”。
“迷魂化血鐺?”祈煥藝聽到此名稱,似有所憶,倏然想起一件事來……
過去曾聽“九指神偷”侯陵侯爺爺談起過,目下此派各種暗器之中,最厲害的是四川金陽山“鐵佛寺”,“雷木尊者”牛星,他獨門暗器“迷魂化血刀”,和“迷魂化血鐺”。
尤其“迷魂化血鐺”,乃是用兩片薄薄的銅碟,和合而成,銅碟縫裏,內藏三枚鋼針,滲入一種毒煙,飛出相當距離,立時噴射而出,六七丈方圓之內,絕難倖免。
當時聽侯爺爺說來,兩面和合的銅碟中,還有一個火,裏面藏有威盛的炸藥,敵人如果冒失硬用兵刃去架,立時轟然爆炸開來,挨上此暗器的,無不血肉橫飛,碎身慘死。
剛才幸虧自己沒有輕舉妄動,同時又得那位高人暗中相救。
可是那位高人,藏身在山崖沿壁之上,相距斗場至少也有二、三十丈,他舉手之間,將暗器投入飛鐺縫口中,直貫火筒,使之爆炸,單就此種目力,該是空前絕後,可惜自己失之交臂。
祈煥藝心念閃轉之間,又想到另外一件事上……
聽侯爺爺所說,“迷魂化血鐺”乃是“鐵佛寺”“雷木尊者”牛星的獨門創製暗器,剛才紅蠍真人毛森,亦使用此歹毒暗器,難道跟“雷木尊者”牛星,有所淵源關係?
祈煥藝心念游轉之際,船家尤七接著說道:“過去有不少找賊道晦氣的人,就是喪命在此飛鐺之下,小客人能將其除去,實在令人欽佩。”
他們在船艙里談着時,晨曦初曙,已黎明時分,祈煥藝避免那個柳知府的收纏,就向船家尤七道:“船家,天色已明,我們繼續趕路吧!”
兩人由長江水路,改行陸上官道,行程匆匆,已來川北羅浮山麓……這裏是一處叫“石界”的鎮甸。
這時已暮色四籠的時候,祈煥藝朝鎮街兩側回頭一瞥,道:“小姊姊,現在天色快黑了,我們找家客店休息下來吧?”
湘青指了指道:“藝弟弟,那邊就有一家,豎著一塊‘和升客店’的招牌!”
這家“和升客店”外面寬敞的店堂,兼營了酒肆飯館的生意,兩人走時裏面,找了張桌座坐下,祈煥藝吩咐店小二端上吃的。
他自己要了一小壺酒,湘青一邊吃飯,一邊陪着他說話。
祈煥藝一口酒送進嘴裏,有所感觸的道:“小姊姊,我們在長江水路口無意中跟人家結下一個仇……”
“誰?”湘青這話問出口,倏然也想了起來:“你是指‘紅蠍真人’毛森子?”
祈煥藝一點頭,道:“不錯,就是此人。”
湘青努努嘴,道,“藝弟弟,你也太怕事情了,這種人殺不可赦,豈能輕易放過他呢!”
一頓,又道:“那夜假若是你不出手相救,柳知府一家就遭這毛森所害了!”
“小姊姊,不是你藝弟弟怕事。”祈煥藝把那天在小船中所想到的情形說了出來,接着道:“那個船家尤七江湖見識不少,指出毛森所使用的是一種‘迷魂化血鐺’暗器,過去侯爺爺曾經告訴過我,北派各種暗器中,最厲害的是四川金陽山‘鐵佛寺’‘雷木尊者’牛星的獨門暗器‘迷魂化血鐺’……”
湘青一聲輕“哦”的接口道:“‘迷魂化血鐺’是‘鐵佛寺’雷木尊者牛星獨門暗器!怎麼會出現在賊道毛森手裏?”
兩條柳眉兒一掀,又道:“有了‘獨門’二字,就不會輕易傳人的,難道毛森跟那個‘雷木尊者’牛星,有什麼淵源關係?”
“是的,我也想到這上面!”祈煥藝臉色凝重,注視着手中半杯酒:“那時候侯爺爺聊談中提到‘雷木尊者’牛星……當時侯爺爺告訴我,牛星此人身懷絕技,尤擅於毒厲暗器,雖然沒有令人髮指的暴行劣積,卻是孤傲偏激,睚雌必報。”
對座的湘青,朝他目注一瞥,道:“那也不是俠義門中人物!”
煥藝一點頭,道:“是的,是西南江湖上的一個大憝巨梟。”
湘青道:“賊道毛森便用‘雷木尊者’牛星的獨門暗器,相信不會是偷偷學會的,他跟雷木尊者牛星,一定有某種特殊的關係。”
煥藝道:“我們此行探查‘陰陽脂粉判’耿瀆行蹤下落,由於岔出毛森這件事,沿途上需得要小心注意才是。”
湘青把話題移轉,道:“藝弟弟,那次出現在山崖沿壁,暗中救你的那位老人家,不知是誰!”
煥藝道:“此老雖然不露真相,顯然是位身懷絕技的風塵俠隱之流!”
湘青道:“此老暗中助你一臂之力,會不會知道我們行藏,是爺爺,侯爺爺,或是孫師叔,他們幾位老人家的朋友?”
煥藝道:“俠義門中解人於危,並不在於認不認識的,那次我救官船上柳知府便全家,我事前也並不認識他們啊!”
湘青雖然聽來有理,一對杏眸卻睜得大大的注視了藝弟弟一眼。
兩人吃喝過後,祈煥藝把店小二叫近跟前,問道:“小二哥,你們這裏可有乾淨的上房?”
店小二朝兩人游轉了一眼,連連點頭,道:“有,有,後院進深有間客房,既寬敞又清解,您兩口兒住下倒是再好不過!”
他們二人出來外面,看在不認識人的眼裏,誰都認為是金童玉女,一對壁人。
這話聽進湘青耳里,臉一紅,把頭低了下來。
他們沿途上來,投宿客店,像這樣的情形遇到過不知多少次了,這小兩口早已心有所屬,只是時間上早晚而已,是以也就默下來。
好在這對年輕男女,雖然已有濃密的感情,但守身如玉,不敢有越禮的情形發生,要不然,諸葛爺爺了不會讓他們小兩口,雙雙有這段漫長的旅程。
兩人吃過飯後,店小二帶着他們來進深後院的那間客房,果然寬敞乾淨,四下一片靜悄悄的。
煥藝關上房門,指着房裏那張床榻,道:“小姊姊,還是跟過去一樣,我靠坐椅子上,你睡上半夜后,輪到我睡下半夜!”
湘青道:“現在還早呢,這裏好清靜,我們坐下來聊天談談!”
“嗯,這塊小天地聽不到其他聲音,就像屬於我們倆似的!”煥藝抱着她,兩人坐在床沿上。
湘青突然想到一件事上,道:“藝弟弟,這裏‘石界鎮’已是羅浮山的山腳下,明兒我們去那裏尋找巫甲峰呢?還有孔期山所說的,峰腰那間茅屋?”
祈煥藝沉思了下,道:“不錯,羅浮山占幅遼闊,找起來也着實不容易。”
微微一頓,又道:“不過山上會有當地鄉民,還有獰獵的獵戶,我們沿途探問,相信也能找到此地點。”
兩人聊天中打發時間,就沒有固定的話題了,湘青脆生生一笑,道:“藝弟弟,孔期山的女兒美姑娘,對你好像很有意思?”
祈煥藝見湘青酸溜溜的說出這些話,並沒有引起他的興趣,輕輕吁了口氣,道:“我沒有注意到這上面……人海遺子,我祈煥藝要了斷殺父之仇!”
姑娘家對這類事特別的敏感,湘青在知心人兒藝弟弟跟前一努嘴,道:“嗯,還有那個杜采頻,‘佛心青獅’杜萊江的女兒。”
“杜采頻!”客旅中諸葛湘青提起此名,卻使祈煥藝撩起濃濃的感觸來。
“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杜采頻落得眼前這等光景,我祈煥藝至感同咎,深深感到不安。
采頻父親“佛心青獅”杜萊江,震斷心脈,斷舌自戕,雖是由於受“陰陽脂粉判”耿瀆的脅制,不能泄出秘密,可是也不啻喪命我之手。
杜采頻原有一個美滿的天倫家庭,落得家破人亡,懷着秦玉陽所留的身孕,暈倒在武當山山腳處。
祈煥藝思潮起伏,沉重地道:“小姊姊,你別再提杜采頻了,她流離失所,懷了武當弟子秦玉陽所留的身孕,又挨了仇家一掌,暈倒在武當山山麓……”
湘青一聲驚“哦”,聽來感到很意外。
對秦玉陽和杜采頻的事,她雖然知道一些,卻也不甚清楚,是以詫異問道:“他們成親啦?”
祈煥藝把有關秦玉陽與杜采頻的事說了下,接着道:“他們雖然尚未成親,杜采頻卻已有了秦玉陽所留下的身孕……”
不勝感慨地又道:“武當門中弟子,都系純陽童身的玄門出家人,現在秦玉陽做了孩子的父親,他就不能不離開武當山了!”
湘青側過臉朝他目注一瞥,卻又欲語還休,沉默下來。
祈煥藝接觸到她投來的視線,發覺自己在談人家的事,卻使這間客房裏的氣氛凝重起來……他握起她縴手,就換了個話題,含笑道:“小姊姊,我想問你借一樣東西……現在先說了,不過這是以後的事!”
“借一樣東西?”湘青兩顆秋水般的肯眸,又朝他看來:“你我還用佬借的,只要我有的,你儘管拿去好了!”
祈煥藝道:“不,小姊姊,東西是你的,我能向你借。”
“你向我借什麼?”湘青聽來有點古怪,兩眼游轉在他臉上。
祈煥藝用手一指,道:“肚子。”
“肚子!”湘青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道:“肚子怎麼能借人家呢?你自己也有肚子嘛!”
祈煥藝想笑沒有笑,臉紅紅的,很認真的道:“只有你的肚子才管用,才能借我用一用!”
湘青聽來出奇,兩眼直直地問道:“藝弟弟,你自己也有肚子,借了我肚子幹什麼?”
祈煥藝在她手背上親了下,道:“小姊姊,借了你的肚子,替藝弟弟生個白白胖胖的娃娃啊!”
一頓,又道:“嗯,不止是一個,三個、五個、八個十個……像一窩小豬似的愈多愈好!”
“你……”湘青這才聽清楚,藝弟弟向自己借肚子,原來是這回事,臉上一層火辣辣紅熱起來,道:“你說話轉變抹角的,找人家開心!”
祈煥藝握着她手,道:“小姊姊,一點不是開玩笑的話,你……你不肯把肚子借給我嗎?”
“藝弟弟,這不是肯不肯那回事。”湘青臉上紅紅的,心頭甜甜的,道:“我的肚子不須要借給你,那……那肚子裏的也是我的!”
祈煥藝拍拍她手背,道:“小姊姊,那你是答應了!”
湘青欲羞還嗔,朝他瞪了一眼。
遠處傳來噹噹二敲聲,已是二更時分了,祈煥藝道:“好快,二更了……小姊姊,你先睡,我靠在椅背上,下半夜輪到我!”
垂着的臉緩緩抬了起來,湘青朝他注視了眼,道:“藝弟弟,我不想睡,你睡上半夜,我靠在椅背上好了。”
祈煥藝一點頭,道:“也好!小姊姊,到時你把我叫醒過來”。
他脫去外衣,睡進破窩裏,沒有多久,已響起均勻的鼾息聲。
諸葛湘青坐在桌邊椅子上,兩眼凝視着桌上那盞油燈,似乎在想些什麼。
祈煥藝這縷鼾息聲傳進她耳里,緩緩轉過臉。朝床上酣睡去的煥藝看來。
突然,一頁逝去的回憶,浮現起湘青的腦海里……那是在商山,藝弟弟要去伏牛山拜師的前夕,自己悄悄走進他旁邊,站了很久很久,藝弟弟一直沒有醒過來,後來自己撲進姑婆婆懷裏哭了!
那時不知道什麼是“情”,什麼是“愛”,只知道見不到藝弟弟。
一頁逝去的往事,現在又浮現在自己的眼前,現在不是商山爺爺那裏,是旅店的客房裏,藝弟弟甜甜的睡在床上。
現在的藝弟弟軒朗、英俊,武林中已傳得“俊劍王”的稱號。
湘青緩緩從座椅站起,走來床邊,變下腰,在煥藝的頭額上輕輕親了下。
她這一吻,發覺自己臉上發熱,胸窩的那顆心“噗!噗!噗!”跳躍起來。
可是湘青捨不得離開,又在藝弟弟的臉上親了下……她還是不想離開,又親到他的嘴唇上!
酣睡中的祈煥藝醒了過來,聞到一縷淡淡的幽香……小姊姊櫻唇吻在自己嘴上。
“小姊姊!”嘴上吐不出聲音,煥藝心裏叫了聲,把她緊緊摟住,接着掀開棉被,讓她睡進被窩裏。
湘青輕輕道:“你這麼快就醒了!”
煥藝輕輕“嗯”了一聲,道:“我不該醒來,假裝睡去多好,你在我嘴唇上可以多親些時間!”
“藝弟弟,你壞……”湘青欲語還羞。
煥藝把她緊緊樓進懷裏……
湘青小嘴貼到他耳根處,輕輕道:“藝弟弟,小姊姊今夜就把肚子借給你!”
“小姊姊,藝弟弟感激你這份心意,”煥藝抱着她,道:“不過別在今夜!”
“你討厭我!”湘青羞澀中一絲幽怨。
祈煥藝吻到她火燙的臉上,道:“小姊姊,你我青梅竹馬,你藝弟弟非你小姊姊不娶,只是你我血海深仇未了,殺親之獠‘陰陽脂粉判’耿瀆,尚逍遙在外……”
微微一頓,又道:“小姊姊,你不是杜采頻,我也不希望你像杜采頻……直到全案了斷,洞房花燭之夜,你才把肚子借給我,要不然,爺爺,侯爺爺,孫叔叔,還有我外公沙風子,他們幾位老人家會感到意外,也會感到傷心!”
湘青偎在他懷裏,聽到藝弟弟這些話后,羞羞一笑,道:“嗯!我們還未成親,今夜小姊姊把肚子借給你,肚子裏有了你的東西,挺得高高的那才羞死人呢!”
“是的,小姊姊!”煥藝吻到她幽香輕吐的小嘴上。
兩人早晨出“和升客店”,離開“石界鎮”,向羅浮山攀登而上。
羅浮山人跡稀絕,怪石嶙峋,巨木矗立……,湘青嘟起嘴,道:“藝弟弟,這兒看不一半個人影子,向那裏去找巫甲峰……還有峰腰的茅屋?”
祈煥藝含笑道:“小姊姊,我們此來羅浮山,看作是來試練輕功,那心裏就不會感到彆扭了!”
湘青聽到此話,那份懊惱的神情消失了,咭地一笑,道:“藝弟弟,你師父一微上人教你的‘大幻步’輕功,你能不能施展出給小姊姊看呢?”
煥藝一點頭,道:“怎麼不可能呢?小姊姊,藝弟弟獻醜了!”
話落,挫身一縱,身形扶搖拔起,宛若鷹隼一頭,盪空激射……凌空左腳尖抵右腳背,又是個寒蟬移枝的身法,一個拋物線之勢,飄落在山徑的一塊大石上。
湘青看得眼花撩亂時,山徑拐變處,傳來一陣叫好的聲音,道:“好俊的輕功,真是難得見到!”
話聲過後,山徑一端,走來三個身軀魁偉,年紀都在四十多歲的漢子。
他們拿着鐵叉、短刀,另外那個肩上挑鐵棍,棍頭拴着一頭血淋淋的獐屍,看來是獰獵的獵戶。
祈煥藝走近前,抱拳一禮,道:“借問二位兄台,羅浮山的巫甲峰,在那一個方向?”
其中那個腳尖點了點地上,笑道:“你這位小兄弟,置身巫甲峰還問巫甲峰……這裏就是巫甲峰呢!”
另外那個好奇問遭:“據我等所知,這裏一帶少有住家,你二位找的何處?”
諸葛湘青走前一步,接口道:“我們要找的是一幢茅屋,聽說在巫甲峰的蜂腰上,不知三位是否知道?”
“峰腰……茅屋……”一直沒有開腔的那漢子,似乎想了起來:“不錯,下山來時自們看到這樣孤伶伶的一幢屋子,牆門緊閉,四周圍上泥磚牆,好像沒有人住似!”
祈煥藝不便多說下去,向三人道謝了聲,就和湘青往峰腰一帶找去。
兩人來到峰腰處,縱目四顧……湘青一聲輕“咦!”伸手遙指前面一塊平坦的山地,道:“藝弟弟,那邊不是孤伶伶有一幢屋子?”
祈煥藝這一發現,拉住湘青,把腳步站停下來,道:“小姊姊,‘虯雲山莊’孔期山所說的,我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現在發現巫甲峰腰這幢屋子,處在敵暗我明之處,需要小心才是!”
湘青困惑問道:“照你說,我們該怎麼著呢?”
祈煥藝沒有回答,從袋囊取出一枚鐵蓮子,僅以三分輕道,朝向屋子的大門,振腕抖手彈去。
一響“嗒”的一聲,鐵蓮子從門板震落地上。
祈煥藝挽手一摸腰間“青霜劍”劍柄,迎待可能發生的情況。
旁邊諸葛湘青看到藝弟弟此神情,亦已會意過來,半“黑犀飛雲杖”緊握在手。
兩人靜候好一陣子后,那扇泥磚牆的牆門前,仍未見啟開,靜悄悄的並無任何動靜。
祈煥藝輕聲自語似的道:“難道正是那獵戶所說,是幢沒有人住的屋子?”
湘青接口道:“藝弟弟,我們走近前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兩人走來泥磚牆的牆門,看到大門上貼着一張五指寬,兩尺長的杏黃色紙,紙上寫着一列字:死死生生,生生死死,輪迴之道,就在此處。
此十六個字,墨汁淋漓,字跡猶新,顯然這紙始貼上大門沒有多久。
湘青爺爺諸葛玉堂精研佛理,祈煥藝師父一微上人,一位圓寂歸天的高僧。他二人自然也知道“輪迴”兩字的含意,那是人死變鬼,一縷鬼魂所投之處。
北鞭岳胄孫仲武跟諸葛玉堂等分手后,取道住長安而來。
岳胄對此番結伴同行的年輕人孫仲武,已有了一份微妙的感情……尤其那次不慎中着“粉面狼心”劉喬毒鏢暗器,命系一發之間,孫仲武不避污穢、骯髒,從傷口把毒血一口一口吮呼出來,即使自己骨肉兒女,也不過是如此了。
兩人坐進鎮甸一家酒肆,吃喝中,北鞭岳胄突然找出一個話題問道:“仲武你僕僕風塵陪同老夫奔波各地,豈不浪贊了你的時間?”
孫仲武一笑,道:“岳伯父別說此話,仲武閑着也是閑着!”
岳胄朝他日注一瞥,有所感觸地輕輕嘆了一口氣,他發覺自己有異樣的神態,把酒送進嘴裏作掩飾,哈哈一笑,道:“婉貞這丫頭也真是的,本來在陶世泉的‘大元鏢局’,後來她告訴我,要去‘安平鏢局’,現在咱們就去‘安平鏢局’找她,讓她知道這回事。”
“是的,岳伯父!”孫仲武應了聲。
岳胄道:“據‘虯雲山莊’孔期山說來,‘陰陽脂粉判’耿瀆另一個去處,可能是浙西宜陽城外的‘十普寺’,老夫絕不放過此賊!”
孫仲武接口道:“仲武也陪同岳伯父,往浙西‘十普寺’行。”
北鞭岳胄聽至此話,又朝他望了眼,才道:“婉貞也會去的,她要親手了斷這樁公案!”
孫仲武輕輕應了聲后,想到另外一件事上,接着道;“岳伯父,上次諸葛前輩;曾提到,借用‘富貴幫’中‘雞毛報’傳遞耿瀆的行蹤消息……”
一頓,又道:“‘富貴幫’總壇在豫南大洪山,咱們此去長安雖然不經過大洪山,不妨添加些腳程,往大洪山‘碧螺宮’一行,拜訪‘追命俏羅剎’潘七姑一次,請她助我們一臂之力。”
岳胄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仲武,若不是你現在提起,老夫把這件事真忘個一乾二淨了。”
大洪山在豫南,“富貴幫”總壇“碧螺宮”,就在大洪山的山麓……這個有“宮”之稱的窮家幫總壇,是一座香火已絕,佔地面積極大,古舊的道觀。
兩人第一次來訪“追命俏羅剎”潘七姑,還不知道“碧螺宮”在大洪山的那一端。
“富貴幫”弟子滿天下,北鞭岳胄在鎮街上找來一個要飯的一問,已知道“碧螺宮”的去處。
潘七姑對他們二人來訪,顯然感到十分意外,偏殿坐下,賓主寒暄過後,岳胄就把自己和諸葛玉堂一伙人,探陰山幽峰的經過,告訴了這位丐幫幫主。
潘七姑聽到“陰陽脂粉判”耿瀆,自陰山天幽峰脫身逸去,不禁插嘴道:“耿瀆這廝,天地難容,竟給他漏網脫走……”
她話到此,目注二人問道:“你等可知道耿瀆亡命逃去那裏?”
北鞭岳胄將“虯雲山莊”孔期山所說的情形,講一下,接着道:“現在兵分二路,分撥搜找‘陰陽脂粉判’耿瀆的行蹤下落……祈少俠和湘青姑娘找去川北,浙西那一帶,由岳胄和孫仲武探聽。”
追命俏羅剎潘七姑聽到這裏時,想到愛徒湘青與煥藝的安危,抱怨不迭道;“諸葛玉堂愈老愈糊塗了,川境那一帶龍蛇雜居的,世道兇險,怎能讓這一對不滿二十幾歲的年輕人深入險境!”
孫仲武道:“潘前輩,這是祈少俠自己想出來的,不是諸葛前輩所出的主意。”
潘七姑道:“煥藝是一微上人嫡傳弟子,雖身懷之學非等閑可比,卻是江湖上閱歷不夠,經驗不足……還有老身的那個湘兒……”
老人家話到這裏時,銀眉軒動,一點頭,道:“我得立即頒發‘雞毛報’給‘富貴幫’川省總壇主‘翻天手’喬峰,要他吩咐手下弟子,暗中保護這兩孩子,如有動靜,馬上跟‘碧螺宮’總壇連絡!”
“追命俏羅剎”潘七姑,當自己有此決定后,就即把命令傳達下去。
北鞭岳胄道:“潘幫主,諸葛大俠曾有這樣的建議,希望能借用‘富貴幫’的‘雞毛報’,可以用來傳遞耿瀆的行蹤消息。”
潘七姑目注兩人,道:“你二位準備往浙四探聽耿瀆下落?”
岳胄點頭道:“是的,另外還有小女婉貞,相偕前往浙西。”
潘七姑道:“‘富貴幫’弟子蹤遍江湖各地,二位如有需要之處,可以隨時利用幫中口令密語,連絡手勢,以取得富貴幫中弟子協助。”
微微一頓又道:“浙西是屬於江南總舵,口令密語,連絡手勢,跟其他地方又稍有不同……”
她把跟富貴幫中弟子,連絡的手勢和口令,告訴了他們二人。
兩人來大洪山“碧螺宮”富貴幫總壇,獲得了一個圓滿的答案。
“安平鏢局”掌柜的“銀槍鐵臂”胡勝魁,與北鞭岳胄有深厚的交誼,是以岳胄和諸葛玉堂等往陰山時,婉貞姑娘,就留住在“胡伯伯”這裏。
婉貞看到爹回來長安,高興不已,向旁邊的孫仲武也招呼了一下,胡勝魁含笑問道:“岳兄,你偕同玉堂等前往陰山,情形如何?”
岳胄把前後經過都說了一下,接着道:“留下浙西‘十普寺’這一撥,就由岳胄和仲武擋了下來。”
這位老人家一拍旁邊孫仲武肩,目注女兒婉貞道:“婉兒,若不是仲武這孩子,爹這輩子見不到你啦!”
岳胄此話不但胡勝魁愕然,婉貞姑娘亦不禁暗暗怔住了,爹口稱孫仲武“孩子”,這是怎麼回事?
從爹話中聽來,敢情孫仲武還救過他老人家的一次性命?
胡勝魁兩眼直直地望着岳胄道:“岳兄,你倒說來聽聽,是怎麼回事?”
岳胄就把漢中“粉面狼心”劉喬毒鏢暗器的那回事告訴了眾人,接着道:“仲武這孩子也真是的,他不嫌我老頭子骯髒,嘴對準了我腿上中毒鏢的傷口,一口——口把毒血吮吸出來……不然,我這條老命回不來長安了!”
孫仲武聽到這些話,臉紅紅的,他想要說話,卻又找不出該說的話來。
婉貞聽得十分感動,向孫仲武盈盈一禮,道:“婉貞多謝孫英雄搭救家父一命。”
孫仲武忙不失地回禮,正要謙沖回答時,岳胄已插嘴接上道:“婉兒,你別用‘孫英雄’這樣一個稱呼,仲武大你幾歲,不妨叫聲‘仲哥’好了!”
岳胄此話,聽進婉貞耳里,臉上又紅又熱,卻不知如何才是!
胡勝魁聽來也感到突然,卻又說不出這個“突然”的原因來:
岳胄望着女兒,輕輕嘆了口氣,道:“婉兒,爹也知道,守雄是個好孩子,卻想不到遇害在耿瀆此賊的手裏,人天相隔,把你撇下……”
“爹……”婉貞嚶聲輕喚,淚水已簌簌流了下來。
“婉兒,別哭,聽爹說下去。”岳胄這縷低沉的聲音,出於他由衷之言:“你還年輕,爹這把老骨頭不能陪伴你很久,日後你孤伶伶一個人,終身總該有個依靠……”
“安平鏢局”鏢主胡勝魁這一聽,已聽出其中的含意來,一邊插嘴道:“婉貞,你爹此話,你要細細酌量,守雄在天有靈,他也不希望你孤苦伶仃一輩子!”
婉貞淚水已止,似乎在她心頭激蕩、反激之下,淚眼向對面的孫仲武一瞥。
岳胄把話題轉了過來,又道:“據‘虯雲山莊’孔期山的猜測,賊子耿瀆的行蹤去處,一走川北,一走浙西……祈少俠和湘青姑娘他們業已進川,留下浙西的這一撥……”
他一指婉貞,視線投向孫仲武,道:“仲武,你陪了你婉妹去浙西走一趟!”
這聲“婉妹”,聽得岳婉貞心窩“噗噗噗”直跳起來,她已完全聽出爹的含意。
“岳伯父,您呢?”孫仲武原來不想問的,可是把這句話問了出來。
岳胄一笑,道:“你岳伯父回去湘中丹江老家,就聽候你們倆帶回來的消息。”
老人家帶了囑咐的口氣,又道:“仲武,我老頭兒說了你可別見怪……你和婉兒都不是那賊子耿瀆的對手,聽孔期山說來,‘十普寺’主持弘法禪師,還是他的八拜之交……”
孫仲武接口道:“岳伯父不須但心,仲武會見機行事!”
岳胄一點頭道:“不錯,就是這‘見機行事’四字,你們探得賊子耿瀆下落後,不必打草驚蛇,會同‘富貴幫’江南總舵中弟子,不防再用‘雞毛報’,向各地取得連絡,給他一個痛擊。”
婉貞輕聲問道:“爹,您老人家要回去湘中丹江?”
“是的……”岳胄嘴角透出一縷笑意來:“婉兒,你和仲哥不必見外,沿途上可兄妹相稱!!”
婉貞輕輕“嗯”一聲,把臉垂了下來。
北鞭岳胄回去湘中丹江老家,婉貞由孫仲武陪同,兩人往浙西宜陽而來……
孫仲武和岳婉貞,在一場誤會中認識,雖然誤會冰釋,而且還經過北鞭岳胄的授意……已視作替代了昔年石守雄的身份,視作東床快婿了,可是他們尚未有正式的名義。
當然,他們不會像祈煥藝、湘青自幼青梅竹馬一起的小兩口。
開始時,岳婉貞這聲“仲哥”,彎彎扭扭的叫不出來,倒是孫仲武,把“婉妹”兩字掛在嘴上,叫得十分自然。
行程匆匆,這日兩人來到浙西的宜陽城,還未到晌午時分孫仲武帶了婉貞走進大街鬧處一家飯館,找了個窗攔處一張桌子坐下,吩咐店夥計把吃喝的端上來。
岳婉貞輕輕一聲“仲哥”,道:“咱們初來宜陽,一切都不清楚,如果這樣找去城東四十里的‘朝口堂’鎮‘十普寺’,未免太冒險了。”
孫仲武含笑點頭,道:“婉妹說得正是,必須‘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兩人坐的桌座,就在一扇敞開的窗戶沿,孫仲武將茶不里剩下半杯茶水,放倒窗攔上,茶杯上又橫了一支筷子,接着從窗里朝外面街上來往的行人望了眼。
婉貞看得不由暗暗一怔……這是怎麼回事?
這位仲哥年紀這麼大了,還這樣孩子氣!
兩人在窗里桌上吃喝,突然窗外一暗,站下一個人,朝窗檻上擱着筷子的茶杯注視了眼。
孫仲武亦已覺察到,轉首朝窗外一瞥,是個四十左右的中年人。
這人從店門進入店堂,來到兩人桌座邊,向孫仲武抱拳一禮,道:“端缽求布施!”
孫仲武回過一禮,道:“富貴天地來。”
婉貞雖然昔年隨同父親,為了石守雄的事,浪跡江湖各地探訪仇家下落,有過不少閱歷見聞,但像眼前這等事,卻是第一次遇到,兩眼直直地給楞住了。
她發現此中年人穿的那件長袍,至少有半年沒有浸水洗過,又縫上大大小小不少“補釘”,跟街頭巷尾要飯的差不了多少。
中年人聽到孫仲武這句話,臉色微微一怔,似有所思的一頓,道:“風吹南江柳。”
孫仲武接口道:“八仙過過海。”
中年人恭恭敬敬又施一禮,道:“不敢動問尊駕名號,小的‘盤地鼠’華廷山可以有個稱呼。”
孫仲武道:“在下‘金刀追虹’孫仲武。”
孫仲武很少使用自己稱號,他昔年投入衡州,楊圭白門下,學得一尹“北斗七星刀”,使用的是把“鑌鐵雁翎刀”,是以過去江湖上有此稱號,現在此華廷山問這話,才把早年的稱號說了出來。
華廷山一彎腰,道:“‘富貴幫’江南總舵宜陽分舵,分舵主華廷山候差遣。”
“富貴幫”中口傳密令分有等級,一種以下對上,一種是上級示下,另外一種是豫南大洪山“碧螺宮”幫主的諭令。
那次孫仲武與北鞭岳胄,去“碧螺宮”訪“追命俏羅剎”潘七姑,潘七姑告訴二人,如何向富貴幫中弟子連絡,說的是第二種那項連絡用的密令。
現在華廷山一聽此位“金刀追虹”孫仲武來自大洪山“碧螺宮”,就不敢怠慢了。
岳婉貞經華廷山說出自己身份后,才知道剛才兩人說的,是跟富貴幫中弟子連絡的密令。
孫仲武一指桌邊空椅,含笑道:“華分胞主,請坐下談,孫某有點事想請教您。”
華廷山坐下邊上,道:“‘請教’不敢當,小的知無不言,言無不詳。”
孫仲武問道:“華分舵主,您是否知道宜陽城東郊四十里,一處叫‘朝口堂’的鎮甸?”
華廷山道:“小的知道……‘朝口堂’富貴幫中弟子,是屬於宜陽分舵的。”
孫仲武見華廷山乾淨利落回答此話,心裏暗暗的高興,廟口堂窮家幫中弟子,就是屬於這位華分舵主所帶領,不難問出有關“十普寺”的蛛絲馬跡來。
他吩咐店家在華廷山面前添上一付杯筷,斟下酒後問道:“華分舵主是否清楚有關‘十普寺’的情形?”
“十普寺?”華廷山一臉茫然之然,道:“孫大爺,您所指的是何處的‘十普寺’?”
孫仲武道:“就是‘廟口堂’鎮上的‘十普寺’。”
“‘廟口堂’鎮上的‘十普寺’”?華廷山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道:“孫……孫爺,您是指廟口堂鎮上,有一座叫‘十普寺’的廟宇?”
孫仲武點點頭,道:“不錯,孫某所指,就是廟口堂的‘十普寺’!”
岳婉貞看到華廷山這付神情,心裏暗暗稱奇:“可能這裏窮家幫宜陽分舵主,也不甚清楚!”
華廷山道:“孫爺,那處鎮甸雖然不‘廟口堂’的名稱,而且還十分繁榮,就是沒有一座廟宇禪林……”
孫仲武對華廷山此一回答,不禁大出意料之外……“廟口堂”鎮上並無“十普寺”,這該如何解釋?
華廷山婉轉地接着道:“可能是你把地點弄錯了,宜陽縣四處附近,大大,小小有不少鎮甸呢!”
“不會弄錯……”孫仲武搖搖頭,當時“虯雲山莊”孔期山說出此一地點,有隻是孫仲武一個人聽到,當然不會聽錯的:“華分舵主,最好勞你駕,找個‘廟口堂’鎮上的富貴幫弟子問問,可能他們知道清楚些。”
華廷山道:“孫爺,小的對‘廟口堂’鎮上十分清楚,不須要再找其他人來問……”
微微一頓,又道:“小的可能閉上眼睛在廟口堂的大街小巷兜一圈,也不會掉進人家屋子裏,小的就是廟口堂那一帶的人。”
孫仲武發出一聲輕“哦”,卻給楞住了,旅程迢迢,找來此地浙西宜陽城,結果“廟口堂”鎮上,並無這座“十普寺”。
岳婉貞對搜找耿瀆行蹤的這件事,已經很清楚,她看到孫仲武這付神情,就即道:“仲哥,當時孔期山曾說出兩個地點,同是川北,一是浙西……現在浙西資料既不準確,可能耿瀆已去了川北羅浮山。”
孫仲武經婉貞講后,雖然緩緩點頭,但心裏卻是並不盡然……
現在並非是廟口堂的卜普寺沒有發現耿瀆的行蹤,而是廟口堂鎮上,沒有十普寺此一廟宇。
“般地鼠”華廷山朝兩人望了眼,問道:“孫爺,您二位找來此地,能不能告訴小的,是為了何事?”
孫仲武見華廷山問此話,心念一轉……自己兩人是從大洪山富貴幫總壇,“追命俏羅剎”潘七姑那裏取得連絡,才找來這裏,此事就不需要在這富貴幫跟前隱瞞下來。
孫仲武有了這樣想法,就把有關“玄蜘教”教主耿瀆的情形,簡要的說了下,接着道:“據‘玉柱擎天’孔期山的猜測,耿瀆自陰山天幽蜂脫身後,可能會來浙西宜陽城,匿藏在‘廟口堂’鎮的‘十普寺’中,是以我等二人找來此地。”
這個窮家幫弟子聽到此經過後,似乎有他的想法,沉思了下道:“孫爺,山西大同離此地浙江西境,不下數十里,那位‘玉柱擎天’孔期山雖有這樣猜測,由於落途遙隔,會不會把地方說錯了。”
孫仲武聽來似有弦外之音,接口道:“華分舵主,依您看來又如何?”
華廷山道:“那是錯將‘道觀’作‘廟寺’。”
靜靜聽着的岳婉貞,接口道:“廟口堂鎮沒有廟寺道觀?”
華廷山道:“那也不是在廟口堂鎮上,鎮外南郊四、五里路,有一座‘玄天觀’……”
接着搖搖頭,又道:“看來卻又不像,那座‘玄天觀’殘牆斑剝,香火已絕,裏面只有一個老道,他雖然不是富貴幫中弟子,卻是乞食要飯,求人布施,把日子打發過去的。”
孫仲武聽來出奇,試探問道:“華分舵主,此老道法名如何稱呼,是否懂得武藝?”
華廷山道:“他名字叫‘庚八’,自稱‘妙空道士’沒看見他露過身手,不知道他武技底如何,他平時行止瘋瘋癲癲,所以人家都叫他‘癲道人’!”
孫仲武微微一蹙眉,自語的道:“‘虯雲山莊’孔期山說的是‘十普寺’弘法和尚,這裏卻發現了一個‘玄天觀’的妙空道士!”
華廷山又道:“兩位遠從豫南大洪山富貴幫總壇來此,帶有幫主潘七姑連絡密令,要探聽‘陰陽脂粉判’行蹤下落,江南富貴幫中弟子,對這件事不能沒有一個明確的交代。”
他目注二人,接着道:“孫爺和這位姑娘,最好在這裏暫且耽留數天,讓小的把富貴幫江南總舵主田元清請來談談如何?”
岳婉貞問道:“華分舵主,那位江南總舵主田元清現在何處?”
“‘臨安’。”華廷山視線移向孫仲武這邊,道:“那位田總舵主江南武林中有‘烏棍鐵缽’之稱,在江南窮家幫中,也算得是位頂尖兒人物。”
孫仲武道:“臨安雖然也在浙江,離此宜陽也要費不少腳程呢!”
華廷山一笑,道:“很方便,富貴幫里的‘雞毛報’,由當地弟子按鎮按鄉傳遞,臨安田舵主很快就會知道。”
孫仲武道:“華分舵主,要費您神了!”
華廷山見他同意下來,接口又道:“宜陽城東街有家,永和客店倒也寬敞乾淨,您二位不妨就在那裏打尖歇下,等田總舵主來宜陽,小的再陪同他前來拜訪二位。”
“盤地鼠”華廷山說過這番話后,匆匆告辭離去。
兩人在“永和客店”要了東廂貼鄰的兩間客房,晚飯後離上床休息時間還早,婉貞來孫仲武房裏,他們聊天中把時間打發過去。
這些時間來,兩人之間的隔閡已漸漸消去,婉貞在孫仲武面前,要比過去隨和多了。
有一什事,似乎一直梗在婉貞的心頭,在今晚聊談中吐廠出來……
“仲哥。”她輕輕喚了聲,道:“有一件事,直到現在我還在見怪你,恨你……”
孫仲武聽之不禁詫然一震——自己陪同她父親岳胄追蹤“僂面狼心”劉喬,繼后奔波陰山,可是再也想不起有那裏得罪了她。
他心念打轉,含笑問道:“婉妹,我已經想不起來了,你說來聽聽,可以讓我向你陪罪!”
婉貞臉一紅,努努嘴,道:“那是咱們第一次見面,我和我爹爹在場捍寬解,你不但喝了我一聲倒采,後來還到場子裏跟我比武,想不到你這等不規矩,不老實,出於朝我胸前襲來。”
孫仲武經她這一說,顯然也揭開這頁回憶,臉上卻是一陣火辣辣紅熱起來。
“婉妹,我向你陪罪,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會出這一招的。”他替自己分辨解釋。
“自己也不知道?”婉貞兩顆黑白分明的眸子,睜得大大的朝他看來,道:“你跟人家動手比武,出那一招也不知道?”
孫仲武紅着臉,苦笑地道:“如果要‘怪’的話,都該怪那個酒上,說來我實在不是故意的,那天我喝了不少酒,才會失態得罪了你!”
“酒?”婉貞嘟起的兩片嘴唇,漸漸平了下來,道:“你醉了?”
“嗯!”孫仲武點點頭,道:“是以才會出招失態!”
“仲哥,喝酒不能過量,不但失態,還會誤了重要的事。”婉貞現在的口氣,像是孫仲武的閨中密友,也像一個賢慧的嬌妻。
孫仲武點點頭,道:“是的,婉妹,我會記得你現在的話,不再喝過量的酒。”
婉貞脆生生一笑,轉了話題,道:“仲哥,咱們來宜陽,現在也是閑着,咱們明天去宜陽城東郊‘廟口堂’一行如何?”
“去‘廟口堂’?”孫仲武聽來有點意外:“那個華分舵主不是有說過,廟口堂並無廟寺,咱們找去則甚?”
“噢,不……”婉貞道:“我是說咱們去廟口堂鎮郊的那座‘玄天觀’。”
孫仲武已理會過來,道:“看看那個‘妙空道人’庚八,是何等人物?”
“是的。”婉貞點點頭道:“江湖上有些身懷絕技之流,卻是真人不露相,雖說那個妙空道人,不是咱們這次來宜陽所尋訪的人。”
“也好。”孫仲武同意下來:“反正咱們也是閑着。”
兩人出宜陽城東門,過了“廟口堂”鎮甸,走沒有多久,來到昨天華廷山所說的“玄天觀”。
這是一座殘牆傾塌,斑剝古舊的道觀,觀門上端又沒有“玄天觀”的匾額,若不是昨天華廷山提到這樣一個名字,兩人觀在找來這裏,還知道這是何等樣的所在呢!
道觀大門前附近,的不少老松古柏,濃陰四張,矗立半空,足足有十來丈高。
孫仲武見觀門虛掩,側首向旁邊的婉貞道:“婉妹,咱們進去裏面看看。”
岳婉貞道:“說不定昨天華廷山所說的妙空道人庚八在裏面呢!”
兩人在觀門外談着時,突然後面傳來一陣慘厲的怪叫:“噯喲,這下沒有命啦!”
跟着一響“刷啦”的聲起,十來丈高的古柏濃陰虯結處,肉餅似的滾下一個人來。
這棵矗立半空的古柏,人從樹頂濃陰墜下,別說普通人,就是身懷輕功的武林人,也要跌個斷臂折腿。
孫仲武聞聲轉臉,發現這一幕時,顯然俠義門中,不會見死不救,但古柏相隔觀門有地二十丈,而此人從樹頂濃陰,墜下速度極快,已是搶救不及。
岳婉貞亦同時發現,手背掩上小嘴,“啊”半聲吐不出來。
就中這石火電光之際,此人突從樹頂墜下,身置半空,一陣風車似的疾轉,邊轉,邊往下墜,身形沾地,分毫無損,已挺身站落地上。
孫仲武看得不由一震,這又是那一門子的輕功絕技?
他朝那人仔細看去,是個看來年約有六十右的道士,一張瘦臉又枯又黃,沒有一絲血色,身上虛蕩蕩的穿着一件八卦道袍,這件道袍已骯髒不堪,赤着一雙腳,足底層內黑烏烏的。
岳婉貞見從樹頂上墜下的,是一個老道,突然想到昨天華廷山所說的妙空道人庚八,忖道:“難道就是此人?”
這道人走近兩人跟前,稽掌一禮,裂嘴笑道:“托二位的福,我道士今年六十六,窮得可憐,想爬到大樹頂,求個解脫,扔掉這付臭皮囊,卻沒有摔死,那該是閻王爺爺還不准我到陰曹地府報到吧!”
瘋瘋癲癲的接着又道:“我這個窮道士別的本領沒有,平時替人佔一支文王卦,看一個麻衣相,卻是十分靈驗,相公儀錶非凡。這位夫人也是未來命婦,皇上一品誥封……”
孫仲武見老道瘋瘋癲癲這些話,聽來不覺好笑。
岳婉貞截口道:“老道士,別來個裝瘋賣傻,你是這所‘玄天觀’里的妙空道人庚八嗎?”
老道士答非所問,眥牙裂嘴的道:“這位夫人,我窮道士三天來,一粒米也未進入嘴裏,餓得翻倒五藏廟,女菩薩布施一下吧!”
哈哈一笑,又道:“好夫人,你指我‘庚八’也好,指我‘王八’也好,我窮道士統統不在乎,只求你好心隨緣葯助,定包你多福多壽,連生十二個貴子!”
岳婉貞雖然是個孀居的婦人,究竟年紀還輕,這老道在孫仲武面前,指她“夫人,夫人”的,這張臉羞得通紅,不由惱火起來。
她從囊袋取出一些碎銀,納入掌心,縴手振腕一揚,用甩手箭的打法,一響“刷”的破風聲,白光一道,直向老道的左太陽穴打去,嘴裏嬌叱聲,道:“要錢么,接到手是你的。”
那老道士不慌不忙,伸出黑瘦的肘臂一招,掌指縫已將婉貞打出的碎銀,夾了個正着,他嘴裏哈哈笑着道:“多謝夫人布施,這些銀子足夠我窮道士,買上十斤狗肉吃啦!”
孫仲武知道此老道,用的是聽風接暗器的手法,顯然是位不露真相的高人,他看來不覺技癢,從袋裏取出兩枚銅錢,用“金錢鏢”打法,石手一揚,“嘶嘶”兩股勁風襲起,直取老道左右雙目。
老道閃身微拂,張口一咬,卻是不偏不斜,把兩個銅錢前後用牙齒咬住。
張嘴一吐,銅錢落到手掌,他哈哈大笑,道:“多謝,多謝,祝賢夫婦公侯代,多福多壽,窮道士謝兩位賞賜,要去飲酒吃狗肉,少陪了!”
老道話落,飛身一拔,疾如鷹隼,竄起五六丈高,三起三落的剎那,已影形消失。
“盤地鼠”華廷山陪同一位身軀魁偉,年有四十左右,玄色長袍的中年人,來宜陽城東街“永和客店”,訪探孫仲武與岳婉貞。
經華廷山引見介紹過後,兩人才知此人是富貴幫江南總舵,總舵主“烏棍鐵缽”田元清。
原來富貴幫中有這樣慣例,位在幫中總舵主身份以上的弟子,就不必身穿打滿補釘的百鶉衣。
賓主敘禮過後,孫仲武就談到昨天兩人去廟口堂鎮郊,見到了那個瘋瘋癲癲的老道的那回事上,接着又道:“老道從‘玄天觀’門外,十來丈高古柏墜下,居然絲毫未傷,看來是個不露真相,玩世不恭的高人!”
華廷山問道:“你二位見到的老道,是何等樣一付長相?”
孫仲武就把老道體太外形說了一下,又道:“那付遢遢的外貌,誰也不會相信是個身懷絕技之流。”
華廷山一點頭,道:“不錯,昨天二位所見到的正是妙空老人庚八。”
田元清接口道:“妙空道人庚八,在廟口堂鎮郊那座‘玄天觀’里住了很久,據富貴幫中弟子探聽所知,並示發現做出任何札眼的事,是以咱們也不去理會他。”
孫仲武聽到這話后,就即問道:“敢問田總舵主,富貴幫在江南武林中,是否曾有聽到過‘弘法禪師’這樣一位僧侶出家人?”
田元清道:“關於二位來宜陽,找廟門堂鎮‘十普寺’主持弘法禪師這回事,華廷山已把詳細情形,曾向田某說過……”
他目注孫仲武,又道:“廟口堂鎮上並無‘十普寺’這可能是當時‘口傳’所說有誤,當然也可能出於其他原因。”
“其他原因?”孫仲武試探問:“田總舵主,您是指那一方面情形?”
田元清雖然是窮家幫中弟子,但氣度雍容,說話極有分寸,微微地一笑,道:“孫英雄,田某所指的其他原因,這就不勝枚舉了,其也可能是無意中造成的錯失,使二位風塵僕僕,奔波了一陣子,也可能是有意安排了這支棋子。”
孫仲武聽到這些話后,一響輕輕“哦”聲,自然地想到山西大同城外“虯雲山莊”的孔期山身上。
他心念游轉之際,岳婉貞向,田元清問道:“田總舵主,江南一帶是否有‘玄蜘教’中弟子出現?”
田元清沉思了一下,道:“‘玄蜘教’過去在北地江湖,似乎擁有一股勢力,江南一帶,少有聽到。”
微微一頓,又道:“至於‘玄蜘教’教主‘陰陽脂粉判’耿瀆,是否潛來江南匿藏起來,這一點田某就不敢斷定了。”
孫仲武對自己這次的行動,不但沒有找着孔期山所指的“弘法禪師”,而廟口堂鎮上,根本沒有“十普寺”這樣一個地點,心裏感到十分沉重。
華廷山道:“孫爺和這位岳姑娘來這裏宜陽,是大洪山幫主交代下來的事,富貴幫中弟子不敢稍有疏忽,怠慢……”
田元清似乎也有這樣想法,微微一點頭,接口道:“華廷山說的正是,孫英雄和岳姑娘遠從大洪山來此,不管有關耿瀆的行蹤與否,不防多耽留一時,讓富貴幫中弟子,稍盡綿薄之力。”
一頓,又道:“富貴幫中弟子,蹤遍江湖每一個角落,待田某傳令下去,或許會有意外的發現。”
孫仲武見二人前後說出此話,想到當時祈煥藝曾有這樣說過。
此番分撥兩路搜找“陰陽脂粉判”耿瀆行蹤下落,不管收穫如何,雙方在端午前,在商山“諸葛醫廬”見面。
孫仲武一算時間,現在離端午節尚早,是以點點頭,道:“二位既然如此說,只得有勞富貴幫中弟子了。”
田元清道:“孫英雄,不必感到不安,你我都是武俠義門中人,理當效勞。”
孫仲武與岳婉貞二人,暫時只有逗留下來。
田元清又道:“臨安景色譽滿天下,孫英雄與岳姑娘不妨一游,也好讓田某稍盡地主之誼。”
孫仲武欠身道謝,道:“再好沒有,只是打擾了!”
祈煥藝與諸葛湘青二人,經獵戶指路后,找來巫甲峰峰腰,發現一塊平坦的山地上,有幢圍上泥磚牆的屋子,祈煥藝打出鐵蓮子問路,鐵蓮子從牆門震彈落地,卻是靜悄悄的並無絲毫動靜。
二人走近跟前,發現牆門上貼着一張墨汁猶新的紙箋,上面寫着:“死死生生,生生死死,輪迴之道,就在此處。”
二人雖知“輪迴”二字的含意,祈煥藝卻是藝高膽大,準備破門而入……
就在這短暫的剎那間,身後傳來一縷細小而又十分清晰的聲音:“使不得,使不得,你們兩個小娃兒,此乃,陽間‘六道輪迴’,豈能亂來的!”
兩人詫然一震,轉身看去,見山坡林木一端,站着一個禿頂白須,身材瘦小,短褂束布帶,足登草履的怪老頭兒。
祈煥藝看到這老人,一愕一怔之下,詫聲道:“老人家,是您!”
老人手捫頷下尺長白須,嘻嘻嘻笑道:“娃兒,你還認識老頭兒?”
祈煥藝走近跟前,恭恭敬敬一禮,道:“您老人家在‘白市口’岸山中,救了我祈煥藝一命,救命之恩,豈能輕易忘懷!”
老人緩緩一點頭,道:“能事達禮,倒是個好孩子!”
湘青也走近前,看到這位老人家留着這麼—把又濃又長的銀須,施過一禮后,換了個稱呼道:“老公公,您貴姓,可以讓諸葛湘青有個稱呼?”
老人呵呵笑着,指着兩人道:“你叫‘祈煥藝’,你叫‘諸葛湘青’,金童工女,真是一對壁人!”
他向著湘青這邊,又道:“你叫我‘老公公’,我就叫你‘小湘青’,老公公姓‘區’叫‘區正’,區公公不是砍柴伐木的,武林同道竟送了我一個‘風林樵夫’的稱號,真是文不對題,可是又給他們叫定了!”
湘青縴手撫上他銀白鬍須,道:“區公公,你鬍鬚好漂亮,你老人家高壽多少啦?”
區正暗暗笑着道:“區公公還年輕,未到百齡,才只九十多歲。”
祈煥藝聽來不禁一怔,這位老人家年壽,竟遠在侯爺爺、孫師叔之上。
他心念閃轉想到另外一件事上,問道:“區公公,您老怎麼不讓藝兒打進那扇門?”
區正銀眉軒動,收起臉上笑容,道:“小藝兒,你倒先告訴區公公,你等幹嘛要闖進‘六道輪迴’?”
一雙精芒熠熠的眸子,游轉在二小臉上,又道:“看你們兩孩子,年紀為會超過二十歲,難道跟裏面地魔怪有過不去的地方?”
祈煥藝雖然還只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但穎慧聰明,考慮極周密,他朝那扇貼上紙箋,緊閉的牆門上望了眼,道:“區公公,此處非談話之地,讓咱們找個地方,藝兒把經過情形告訴您老人家!”
區正還未回答,湘青接口道:“藝弟弟,咱們還是去到山麓‘石界鎮’,讓區公公知道這件事後,請他老人家出個主意,到時咱們再採取行動。”
區正“嘻”的一笑,說道:“小湘青可真會說話,扔出一條繩索,把區公公的脖子套住了!”
三人來“石界”鎮街,這時已快將晌午時分,他們坐進一家飯店,要了些酒菜,正吃喝中,祈煥藝把有關“陰陽脂粉判”耿瀆的前後經過,有條不紊,詳詳細細告訴了區正。
這位川中俠隱“風林樵夫”區正,聽完這段經過後,進入一片沉思之中,半晌,向祈煥藝問道:“小藝兒,你師承何人?”
祈煥藝道:“家師豫地伏牛山‘一微上人’。”
區正似有所思的微微一點頭,視線投向湘青,道:“小湘青,你呢?”
湘青道:“湘兒的師父是富貴幫幫主‘追命俏羅剎’潘七姑。”
風林樵夫區正緩緩一點頭,道:“原來你二人俱是昔年‘江湖六強’之列的門人。”
老人話到此,兩條銀眉微微一蹙,又道:“只是憑你們兩孩子這等年歲,江湖閱歷欠缺,要對付川境這此巨憝大梟、魅魍魍魎,恐怕難以討巧!”
“這些?”諸葛湘青聽到此二字,兩顆星星般的眸子一陣閃轉,道:“區公公,咱們跟藝弟弟所要找的,只是‘陰陽脂粉判’耿瀆,不是很多人呀!”
“是的,小湘青。”區正有所感慨地道:“你們要找的是耿瀆一個人,可是耿瀆來四川后,就不會是他單獨一個人了。”
祈煥藝輕輕“哦”了一聲,對區正所說的這些話,無法會意過來。
區正又道:“小藝兒,你是一微上人的弟子,在近圍該有不少前輩、尊長,小湘青是富貴幫幫主潘七姑的傳人,窮家幫弟子蹤遍天下,他們都應該知道四川境內龍蛇混雜,正邪對峙,已是一幅水火不相容的局面,如何讓你們兩個不滿二十歲的年輕人,闖進川境來?”
老人一雙炯炯有神的視線,游轉在二小臉上,而是十分關切而慈詳的道:“同時你們這次時川,是為了要了斷殺親之仇的,小藝兒,小湘青,你們兩孩子別把事情看得這麼單純。”
兩小對區公公所說的這些話,無法完全理會過來,但是後面那句話他們聽懂了。
祈煥藝道:“區公公,為了藝兒和小姊姊之事,希望您老人家助一臂之力。”
“娃兒,這還用你說的嗎!”老人一口氣把滿杯酒倒時嘴裏,道:“我老頭兒雖遊戲人間,玩世不恭,什麼事都不在乎,但平素痛恨的就是那些傷天害理的壞蛋,落進我老頭兒眼裏,就不會放過他們。”
湘青握起酒壺,在區公公杯里又斟丁滿杯。
區正吁吐口氣,又道:“可是,眼前情形並不那麼單純,那些壞蛋宰掉一個,又有一個,而且蟄居洞穴多年的魔道巨煞,紛紛又竄了出來,現已成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之勢……”
三人在飯館靠牆沿一張桌座上正在談着時,外面一前二后,進來三個人。
頭前那個,王短身材,票悍精壯,身穿短褂,看來年紀有四十多歲。緊隨後面兩個人,俱是身穿補釘累累百結鶉衣,肩披三袋的丐幫中人。
此“袋”是窮家幫中,向人乞求布施盛物所用,但其中尚有另外含意……此“袋”作“代”字解,肩披三袋,即丐幫中三代弟子。
飯館店小二,看到兩名窮家幫中人進店堂來,卻也不敢得罪。
這時店堂客人有七、八成座,此票悍漢子兩眼精芒如電,像是在搜找什麼似的,朝每張桌座游轉看去。
他走來牆沿,看到諸葛湘青座椅邊,靠着一技“黑犀飛雲丈”立即站停下來,那後面兩名窮家幫弟子也看到此杖,倏即卸尾肅穆站立,不敢吭聲。
祈煥藝看到此情形,心裏暗暗嘀咕,這三人站在小姊姊邊上,是怎麼回事?
湘青肩背朝着三人,正在凝神聽“風林樵夫”區正的話,是以並非注意到。
票悍漢子向湘青抱拳一禮,道:“這位姑娘,在下這廂有禮了!”
諸葛湘青似乎發覺有人在招呼自己,微微一怔,把身子轉了過來。
此票悍精壯漢子,垂着臉,不敢正視湘青,嘴裏念出一句:“富貴門中主。”
湘青臉上掠過一瞥詫之色,不過這付異樣的神情很快就消失了,接上一句,道:“‘瑤池玉女來’。”
對座的祈煥藝,聽得兩隻眼睛直瞪地,小姊姊跟那人說些什麼話。
“風林樵夫”區正這位武林前輩浪跡江湖多年,見聞廣博,已想像到怎麼回事,嘴角含着笑,朝湘青與那漢子游轉看來。
漢子見湘青回出此話,頭垂得更是低了,一片肅穆之狀,又接上一句:“‘膜頂一炷香’。”
諸葛湘青接上道:“‘雛風棲山岩’。”
這名精壯漢子,跪地施了半個大禮,道:“富貴幫川省總分舵主‘翻天手’喬峰,參見少幫主。”
後面那兩名三袋(代)弟子,也跟着跪地。
富貴幫中全付大禮是進三跪三拜,半付大禮是一跪一拜,諸葛湘青是富貴幫“少幫主”是以這位川省總分舵主喬峰用了半付大禮。
諸葛湘青是“追命俏羅剎”潘七姑的嫡傳弟子,也是唯—的愛徒,得富貴幫視作第二信符的“黑犀飛雲杖”相賜,是以喬峰用了“少幫主”之稱。
湘青究竟還是一個芳齡十八的女孩子,那禁得住大男人的這份大禮,臉一紅,柳腰一閃,從椅站了起來,道:“喬總舵主,你……你們快起來,我諸葛湘青不敢受此大禮!”
三人站起身來,喬峰躬腰一禮,道:“喬峰聽候少幫主諭令差遣。”
“富貴幫”組織之嚴密,遠在武林中一般門派之上,裏面弟子俱是江湖乞食要飯的。
這些人伸手向人家要飯求布施的,往往受人輕視,欺辱,他們不但窮得可憐,而且有苦無處伸訴,吃了虧,挨了揍,只有把這股怨氣吞進肚裏。
由於這樣一個起因,那些苦哈哈要飯的,在地方上自己組織起一個團體,對生命安全有了個保護,后這團體漸漸伸展擴大,就成立了江湖上的窮家幫。
及至“追命俏羅剎”潘七姑掌門“窮家幫”,更是改製革新,使幫中弟子不會受饑寒所苦。
潘七姑做了窮家幫幫主后,幫中弟子飢有食、寒有衣,不受外人欺辱,而且尚有餘力可以幫助別人。
這裏年指的“別人”,是那些遇上天災人禍,受饑寒所困的災黎。
潘七姑諭令江湖各地弟子,把乞求來的東西,夠自己溫飽后,剩餘的儲起來,分繳分舵、繳總舵、繳大洪山總壇,把米飯晒乾脫水成“米棵”可以久藏不壞。
一旦發現那裏發生災變,把儲存的東西出庫,賑濟天災人禍中的災黎。武林中人由於潘七姑掌門的“窮家幫”,有此等感人義舉,就將這“窮家幫”易名尊稱為“富貴幫”。
“富貴幫”不但組織嚴密,上下有序,且對幫中弟子管制森嚴,如若有叛幫規,重則亂棍格斃,輕則逐出幫外。富貴幫中弟子,原來已是一個窮要飯的,如再給逐出幫外,那只有活活餓死。
富貴幫中弟子在“追命俏羅剎”潘七姑庇護之下,不但獲得安定生活,且不再受到人家的輕視,欺辱,是以對這位掌門人十分尊敬。
諸葛湘青是潘七姑嫡傳弟子,唯一的愛徒,川省總舵主翻天手喬峰,接到掌門人“雞毛報”諭令,吩咐川省富貴幫中弟子,保護少幫主的安全。
喬峰按到掌門人此命令,顯然不敢疏忽,怠慢……而在“石界鎮”銜飯館中,看到這支“黑犀飛雲杖”,發現到湘青的行蹤。
湘青聽到喬峰此話,不禁困惑問道:“喬總舵主,您怎會知道咱們進川地,來此‘石界鎮’?”
喬峰道:“小的接到幫主的‘雞毛報’諭令,知道少幫主進川……”
他指着對座的祈煥藝,又道“幫主手諭中指出,與少幫主結伴同行的,尚有這位祈少俠。”
喬峰雖然(此處缺段)。
她聽到剛才區正說法,才向“翻天手”喬峰,溜出此話。
“翻天手”喬峰是窮家幫川省總舵主,當然知道四川境內正邪各路人物。
他發現這位川中位隱“風林樵夫”區正,跟少幫主和祈少俠同桌吃喝,心裏暗暗奇怪道:“從接到幫主‘雞毛報’今時間算來,他二人進川,並沒有多久,又怎會認識此位區老前輩?”
喬峰雖然感到奇怪,但不敢貿然問出嘴來。
酒過一巡后,喬峰想到剛才幫主說的話上,就即道:“少幫主與祈少俠此番進川,雖然您二位身懷絕技,還得要多小心才是!”
微微一頓,又道:“兩位來此搜找‘陰陽脂粉判’耿瀆的行蹤下落,川境龍蛇混雜,正邪雙方拔劍弩張,耿瀆進川若是有所依恃,單憑少幫主和祈少俠您二位,就不能輕易如願了!”
祈煥藝聽來暗暗地一怔,剛才風林樵夫區正,就說過這樣的話。
這位“翻天手”喬峰,是窮家幫川地總舵主,窮家幫弟子蹤遍每一個角落,耳目敏銳,相信這是千真萬確的事了。
喬峰向對座風林樵夫區正道:“區老前輩,您和少幫主與祈少俠在這裏吃喝,您老有沒有告訴了他二位,有關天川北水康城外,‘石屋坪’鎮郊的那件事?”
區正緩緩一點頭道:“不錯,喬總舵主,老朽正要談到這件事上,當然要讓他們倆知道,此番他們進川,正逢上‘石屋坪’盛舉,也可以讓他們對西南江湖黑白道上恩怨,有若干的了解。”
二人聽來出奇,湘青不禁地問道:“區公公,永康城外石屋坪,是怎麼回事?”
區正一指喬峰,道:“小湘青,這件事還是讓喬總舵主告訴你二人,他比我清楚多了。”
祈煥藝、湘青二人聽到此話,朝向“翻天手”喬峰這邊看來。
喬峰道:“這是近十年來,西南江湖道上少有的一樁盛事,‘鐵竹寒梅會’與‘湖山龍慮盟’,在永康城外‘石屋坪’鎮郊,布下擂台,以武會友。”
“擂台?”祈煥藝聽到此二字,不由得注意起來,過去曾從師父一微上人,侯爺爺侯陵、諸葛爺爺和孫師叔幾位老人家那裏,談到過這回事。
諸葛湘青跟祈煥藝有同樣的想法,但她在投入“富貴幫”后,從師父潘七姑那裏,已知道江湖上各門各派,卻從未聽到過“鐵竹寒梅會”,和“湖山龍虎盟”這樣兩個江湖幫會。
一對星星般的明眸連連閃轉,她向喬峰問道:“喬峰,您剛才所說這兩個幫會,好像並沒有人提到過。”
喬峰道:“是的,少幫主,小的喬峰在川省多年,這也是第一次聽到。”
微微一頓,又道:“這倆個名稱,那該是臨時想出來的!”
祈煥藝輕輕“哦”了一聲,無法理會過來,問道:“喬總舵主,您所說的‘鐵竹寒梅會’、‘湖山龍虎盟’,會主是誰,盟主又是誰,他們不會平白無故對壘挑戰,一有所原因的?”
風林樵夫區正接口道:“小藝兒,這就是方才區公公所說的,天上邪兩派,水火不相容。”
喬峰喟然道:“群魔竄舞,妖氣高熾,俠義門中固然不忍目睹生靈塗炭,而邪門魔道卻是以先機制人,設下擂台,以比武會龍借口,來一估俠義門中人的實力,準備加以除去。”
諸葛湘青問道:“喬峰,您剛才所指的那兩個組織,誰代有誰?”
“翻天手”喬峰道:“據喬峰所知,代表俠義門中的‘鐵竹寒梅會’中,有飲譽西南武林的‘星海三尊’等人物。”
“星海三尊”?祈煥藝第一次聽到引稱呼,是以接問道:“喬總舵主,‘星海三尊’是那三位武林中人物?”
喬峰道:“三尊之首是‘彌陀僧’九如,接下蠅‘子午客’梅天松,‘鐵算盤’錢通。”
“鐵算盤”?祈煥藝聽來出奇,武林中有“鐵算盤”的稱號?
喬峰一點頭,道:“是的,那位鐵前輩使用的兵刃,就是一個鐵算盤,是以武林中人就給他一個‘鐵算盤’的外號。”
諸葛湘青道:“喬峰,此‘鐵竹寒梅會’是俠義門中所組成,另外那‘湖山龍虎盟’是黑道人物的了?”
喬峰道:“是的,少幫主。”
祈煥藝接口問道:“‘湖山龍虎盟’中,又有那些人物?”
喬峰沉思了下道:“他們行止詭秘,秘而不宣,經喬峰派出窮家幫中弟子探聽,才知道一些,可能有四川金陰山‘鐵佛寺’,‘雷木尊者’牛星,及巫甲峰‘竹笠山翁’谷真等都參與其事。”
祈煥藝聽之不禁詫然“哦”了聲,忖道:“牛星此人,過去曾聽侯爺爺等提到過。”
至於“竹笠山翁”谷真,此番自己與小姊姊湘青進川,就是查訪此人,想不到兩個魔頭,都會在這次擂台上露臉。
他心念游轉,又問道:“喬總舵主,這次‘石屋坪’鎮郊擂台,是誰主持的?”
喬峰道:“江湖上有不少人假冒偽善,沽名釣譽,‘碧眼金雕’凌岱就是此種的人,他家居永康‘石屋坪’鎮郊‘玉泉山莊’,表面上看來樂善好施,嘉惠鄉鄰,其實是個大壞蛋……”
湘青見他話到此已會意過來,接門道:“‘石屋坪’鎮郊那座擂台,就是他蓋造的?”
喬峰點點頭,道:“不錯,少幫主。”
湘青突然想到一件事上,道:“喬峰,您叫我‘湘姑娘’行了,別用‘少幫主’的稱呼,這裏地面上人物複雜,隔牆有耳,會令人注意,惹出莫須有的是非來的。”
翻天手喬峰聽來微微怔了下,“富貴幫”上下有序,最重禮節,是以自己訪着少幫主行蹤后,行了幫中半付大禮,如他怎能用“湘姑娘”這個稱呼。
風林樵夫區正一笑,道:“喬總舵主,湘青說得也是,咱們行蹤在外,不必拘於俗禮,不妨隨便一些!”
喬峰聽到這位川中俠隱區老前輩此話,他再一想后,就即向湘青道:“湘姑娘,喬峰恭敬不如從命!”
他移轉到剛才那話題上,又道:“從窮家幫中弟子所探聽來的消息,‘碧眼金雕’凌岱不但與西南江湖黑道中人物早有連絡,而且還有密切關係,他設下此擂台,顯然是要除掉眼中之釘的俠義門中人物。”
祈煥藝問道:“喬總舵主,‘石屋坪’的擂台,什麼時候開始?”
“就在這幾天中。”喬峰朝桌座上三人游轉一瞥:“永康離此不遠,這是難得一遇的盛會,三位現在動身,從腳程算來,可以趕上。”
風林樵夫區正道:“喬總舵主,您可以與藝兒、湘青結伴同行,咱老頭兒跟你們在‘石屋坪’見面。”
“區公公,您……”祈煥藝聽來感到有點意外,朝這位老人家看來。
區正道:“藝兒,你區公公喜歡單獨獨行,咱們在‘石屋坪’見面就是。”
他朝桌座上煥藝、湘青回頭一眼,又道:“你二人此去‘石屋坪’參觀擂台,區公公囑咐你們一句話,只是參悟擂台上雙方武技,你們最好別露臉出手。”
湘青困惑問道:“區公公,咱們只能看人家擂台上打架,自己別出手,這又為什麼?”
風林樵夫區正說道:“免得打草驚蛇!‘石屋坪’這次擂台,並非是你二人了斷公案的時候。”
翻天手喬峰似有所悟,道:“湘姑娘,祈少俠,區老前輩說的話很對,您們最好別打草驚蛇,引起黑道上人的矚目注意。”
翻天手喬蜂陪同祈煥藝與諸葛湘青,來“石屋坪”參觀“鐵竹寒梅會”,和“湖山龍虎盟”打擂台。
石屋坪離康康東城約有二、三十里,沿路上已有不少人,男女老幼都為了看打擂台而來的。
三人來到石屋坪,出鎮郊,那裏有一塊占幅很大的平地,擂台就搭在這塊平地上。
祈煥藝和湘青縱目看去,那場子正中,用了七、八根海碗粗的巨杉,支起五六丈高,十來丈平方的一座擂台,擂台的四角,掛滿了紅綠緞札成的花球。
擂台上-端,蓋着竹棚,也是張燈結綵的,彩棚正中,懸挂一方匾額。上面是“以武會友”四個斗大的金字。
擂台彩棚,搭起三座看棚,離隔擂台,約有三、四丈距離。
此刻,大概由於時間還早,擂台上冷清清的,沒有半個人影。
在擂台邊沿,有一排排的木架,木架上插着十八般兵器,件件亮晶晶的,映日生輝。
擂台下面湊熱鬧的看客,卻有不少,人頭濟濟,人潮洶湧,還有賣零食的那些小販,就在堆堆人業中,穿來穿去。
祈煥藝、諸葛湘青,和翻天手喬峰三人,注視着東、西兩座武棚……這武棚就是雙方打擂台的主角人物,休息所在。
東棚是“鐵竹寒梅會”,裏面冷清清的,只有三、五個人。
西棚的“湖山龍虎盟”,卻已來了不少人物,僧俗皆有,正中有一個老和尚,生得豹頭虎臉,獅鼻海口,形相十分威武,穿了一件大紅袈裟。這老和尚的肩背後,跨着一條鳴鴨蛋粗的方便鏟,足登麻鞋,看他那付模樣,宛若上界羅漢下凡。
湘青指着西棚,向喬峰問道:“喬峰,西棚內穿紅色袈裟的老和尚是誰?”
翻天手喬峰道:“此紅衣老和尚,也是西棚‘湖山龍虎盟’中重要人物之一。”
微微一頓,又道:“他是四川金陽山‘鐵佛寺’,‘擂木尊者’牛星。”
祈煥藝聽到下面兩句話,輕輕“哦”了聲,說道:“原來就是他!”
喬嶠問道:“祈少俠知道此人?”
祈煥藝把上次長江江面,截下紅蠍真人毛森的經過,簡要地說了下,接着道:“牛星獨門歹毒暗器‘迷魂化血鐺’,出現在毛森之手,顯他們二人之間,有不尋常的關係。”
他指着牛星右邊,一個頭戴竹笠的老者問道:“喬總舵主,牛星右邊那老人是誰?”
他們從巫甲峰山麓“石界鎮”沿途來,祈煥藝已將自己與湘青,登巫甲峰找“竹笠山翁”谷真那段經過,告訴過翻天手喬峰。
喬峰見他問此話,就即道:“這老頭兒就是你與湘姑娘所搜找的‘竹笠山翁’谷真!”
祈煥藝道:“這些魔頭巨憝,臭味相投,果然擠在一堆。”
牛星左邊是個年約四旬的中年漢子,此人面如紫醬,兩條劍眉,一雙虎目,頗透威武之氣。
湘青一指,道:“喬峰,牛星左邊那個是誰?”
喬峰道:“他就是這次擂台的台主,這裏‘玉泉山莊’的‘碧眼金雕’凌岱。”
擂台西端那座棚里,除了此三人外,其他還有高矮瘦肥,打扮不一的彪形壯漢,有三十多人,這些人顯然都是三山五嶽中的人物。
三人視線移向擂台正面看去,兩邊台柱上分別掛着兩塊木牌,紅漆金字——左邊那塊是綠出官衙的告示,右面一塊是打擂台的規矩“單打獨鬥”,“擂台比武,不準施放暗器”。
他們正朝向擂台上看去時,近圍突然傳來一陣叫喊的聲音:
“嗨,快看‘鐵竹寒梅會’的人馬來了!”
三人循着眾人視線看去,東棚已陸陸續續,走上五、六個人,頭前那個,是一個圓頭胖臉,身材奇矮的胖和尚。
祈煥藝兩眼落向第二個身上時,不由詫然怔了一下,那人發如亂草,一張瘦臉如同黃蠟,就像大病初癒。現在猶是春寒時分,他身上只穿了一套青布單褂,而且已是污臭不堪——那是窮家幫里要飯的。
第二個,是個長衫小帽,配上黑色馬褂,一張黃焦焦的臉,嘴邊留着兩撇菱角須,白布高腰襪子,足上一雙元寶鞋,慢吞吞踱着八字步,左手提着一把鐵算盤。
祈煥藝看到那人手裏提着一把鐵算盤,想起過去翻天手喬峰曾經說過的……
他轉過臉,試探問道:“喬總舵主,走在前面那三人,就是您過去所說的‘星海三尊’?”
喬峰一點頭,接上道:“不錯,正是那‘星海三尊’。走在前面的是‘彌陀僧’九如,中間是‘子午客’梅天松,第三個是‘鐵算盤’錢通。”
祈煥藝不禁困惑又問道:“那個‘子午客’梅天松,是否你們‘富貴幫’中弟子?”
喬峰已聽出他話中含意,一笑道:“‘子午客’梅天松並非是富貴幫十弟子,風塵俠士,就是這付德性,誰也管不了他。”
湘青用手一指,道:“後面貼貼塌塌還跟了一個小要飯呢!”
喬峰含笑接上道:“那小要飯是‘子午客’梅天松的寶貝弟子。”
擂台上突然響起一陣鞭炮聲,“劈劈啪啪”,一串長鞭炮放完,台前飄下一蓬紅紙屑,鞭炮放過後,台主“碧眼金雕”凌岱,上了擂台,雙拳一抱,向台下打了個四方禮,朗聲道:“各位鄉親,各位朋友,在下凌岱,蒙江湖上同道錯愛,委辦這次擂台,請‘鐵竹寒梅會’中高手一較高低,至於曲直是非,在下不敢多說,總之,有人向水的,也有人向火的,現在就請各位老師上場,台上決勝負,定雌雄!”
他話落,一個轉身跳落台下,而擂台四端的“湖山龍虎”的棚中,響起一陣暴雷似的掌聲。
凌岱一下台,湖山龍虎盟棚中,跳出一個青衣壯漢,熊腰虎背,龍行虎步似地上了擂台。
他站下面對觀眾的台沿,兩隻眼珠一瞪,吼喝聲道:“各位聽了,在下孟七,自幼練得一顆鐵頭,人人都叫我一聲‘鐵頭’孟七,今日上台,代表‘湖山龍虎盟’打頭陣,對面棚中哪一位上來?”
台下人叢間的祈煥藝,向湘青道:“小姐姐,這人好沒禮貌……不知他身上有些什麼功夫?”
湘青道:“看來會有兩手……‘湖山龍虎盟’總不會第一陣就丟臉。”
兩人正在悄聲談着時,台下“嗖!”的一聲,飄上一個人來。
這條人影,就像一片枯葉似的飄到擂台上,那人開口說話是孩童聲音,指着孟七道:“喂,大家叫你‘鐵頭’,今天少爺就要你變成粉頭!”
這時,台下數千觀眾注意看去,都不禁大吃一驚。
原來飄上擂台的竟是一個小孩,就是剛才帖塌塌跟在“子午客”梅天松後面的那個小要飯,看年紀不會超過十三歲,一頭亂髮,滿臉油膩,身上那件衣衫補了又補,又破又臟,腰間束着一條爛草繩,腳下光禿禿的沒有襪子,卻拖着着一雙破草鞋。
他那張臉又黃又瘦,就像三天沒有吃飯……可是,兩顆眼珠,卻是熠熠生光。
台下觀望的翻天手,向祈煥藝、諸葛湘青一笑,道:“‘鐵竹寒梅會’中,派了‘子午客’的寶貝弟子‘蛟兒’打頭陣!”
湘青一皺眉,道:“‘鐵竹寒梅會’怎會派出這樣一個十二三歲,可憐兮兮的小孩子來打頭陣?”
蛟兒飄落擂台上,他跟鐵塔似的孟七身體一比,差了遠遠一大截。
台下那些觀眾,看得既驚奇又發笑,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此小要飯窮得發瘋了,討飯討到擂台上來?
鐵頭孟七也給嚇了一跳!
他瞪直眼看去,這小要飯的又瘦又小,一陣風也可以吹走,那堪自己出手一擊,就算是勝了他,也會給人家所笑。
孟七焦雷似的大喝一聲,道:“喂,小子,你討飯去大街小巷討,你上擂台來,你是想討死么?”
蛟兒沒有回答,身形如電,“刷”地縱起五六尺,一響結結實實“啪”的聲響,揮手朝鐵頭孟七臉上,送上一個大巴掌。
蛟兒手法之快,使鐵頭孟七無法閃躲。
他這記耳光,正打在孟七的“太陽穴”上,人雖然小,出手勁道奇大,打得孟七兩眼金花直冒。(瀟湘子提供圖檔,xie_hong111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