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華山借劍
靈雲道人點頭道:“貧道已經聽說,凌施主謁見家師可有什麼事么?”
凌干青道:“原來商掌門人是觀主的尊師,這樣就好,還請觀主替在下先容。”
靈雲道人看他不肯說出何事,不覺微微一笑道:“家師已有多年不問俗事,不見外客,凌施主究有何事,和貧道說也是一樣。”
凌干青道:“既然觀主可以作主,在下就直說了,在下是跟貴掌門人商借太白劍來的。”
“太白劍”是華山派鎮山之寶,自然要向掌門人借的了,這話在凌干青來說,他可並沒說錯。
但他怎知“太白劍”是華山鎮山之寶,歷來只有掌門人可以使用。他此話出口,靈雲道人不禁微微一呆。
坐在右首的戴良規突然洪笑一聲道:“大師兄,這小子果然是向華山派尋寶來的了。”
話聲出口,稜稜目光朝凌干青直射過來,凜喝道:“姓凌的,你是受何人指使,敢到華山來撒野?”
凌干青聽得一怔,詫異的道:“戴兄這……”
他連“話”字都沒出口,戴良規怒喝道:“小子住口,你還不配和戴某稱兄道弟,說,你來華山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凌干青道:“在下趕來華山,確是跟商掌門人借太白劍來的。”
戴良規怒笑道:“人到了華陰,還連家師姓什麼都不知道,對不?”
“戴先生說得不錯。”
凌干青說:“在下只知向貴派商借太白劍,並不知道貴派掌門人姓什麼,還是在下問了華陰客店掌柜才知道,這有什麼不對?”
靈雲道人看凌干青一臉正氣,心中大感驚奇,暗道:此人大概是受人擾掇來的了。口中不禁叫聲:“五師弟。”他原意還想問問清楚,免得發生誤會。
戴良規已經洪笑一聲道:“好小子,你可知道太白劍是本門的鎮山之寶嗎?”
凌干青心中暗道:“太白劍若不是華山之寶,姜老夫子會要自己千里迢迢的上華山來借?”一面答道:“在下雖然不知太白劍是貴派鎮山之寶,但如果不是華山鎮山之寶,在下也不會貴派來借了。”
“哈哈!”戴良規大笑一聲道:“鎮山之寶豈會借與外人?你這小子明明是以此做藉口,找華山派的碴來的了。”
凌干青聽他一口一聲的“小子”,被叫得心頭不禁有火,冷然道:“在下尚未面見貴掌門人,閣下怎知貴掌門人不肯借呢?”
戴良規道:“師尊不見外人,你小子還想面見他老人家,那是做夢了!”
凌干青作色道:“在下以禮求見,來者是客,閣下在下一口一聲小子,這是貴派待客之道嗎?”
靈雲道人叫道:“五師弟……”
戴良規道:“大師兄,這小子明明是旁門左道之士,有意尋事而來,此事小弟自會處置。”一面冷聲道:“華山派對待來訪的客人,自然以禮接待,但對想來華山撤野的左道旁門,那就不以待客之道相待。”
凌干青少年氣盛,冷冷道:“在下如何是左道旁門?如何在華山撒野,閣下最好說說清楚。”
戴良規怒聲道:“你昨晚在太華樓上以旁門陰功震閉戴某門下右臂脈穴,難道還是假的么?”
凌干青聽得不由一怔,但旋即明白過來,口中“哦”了一聲,點頭道:“昨晚酒樓上那個借酒裝瘋,出手惡毒的三個人,在下還以為是華陰城中學了一手三腳描,橫行無忌的地痞流氓,原來卻是堂堂華山派戴先生的令高徒,這就難怪了!”
戴良規濃眉一聳,怒嘿道:“你敢侮辱華山派?”
“戴先生這話未免言重了。”
凌干青道:“在下初到華陰,和三位令高徒無怨無仇,他故意飛來酒杯,這也許是醉后失手,在下並不計較,只是把他酒杯擋了去,第二次他以一雙竹筷用丟手箭手法,取在下雙目,在下把竹筷拂上酒樓正梁,已經出言警告,不想令高徒變本加厲,兩人一左一右擒住在下雙手,他出指如風,連點在下身上九處要害,六處死穴,在下試問戴先生,和在下何仇何怨,竟然支使三個門下,非把在下置之死地而後快?在下設若沒有自衛之能,豈非在華陰酒樓上就送了命?死得不明不白了?”
靈雲道人聽得聳然動容,問道:“五師弟,他們真是如此胡鬧么?”
戴良規臉上不禁一紅,說道:“小弟聽說這小子打聽師尊姓名,似乎來意不善,所以要他們去試試他的武功。”靈雲道人道:“那也不能如此驟下殺手。”
戴良規道:“但事實證明這小子是旁門中人。”
凌干青俊臉沉了下來,冷笑道:“就算在下是旁門中人,貴派既是武林中的名門正派,也不能不問青紅皂白,就縱容門下行兇,在下震傷他右臂,只是略予薄懲而已。如若知道他有人支使,倚仗華山聲勢,有意在華山腳下行兇,在下不會如此便宜他了。”
戴良規道:“你待如何?”
凌干青一雙朗目之中,突然射出兩道寒電般的目光,冷峻說道:“在下奉命來晉見貴派掌門人,如果在下早知是你戴先生門下,那就非斷他一條右臂不可,面見貴派掌門人時,在下自會向貴派掌門人致歉。”
這口氣就大了。
靈雲道人看他目中精芒迸射,分明一身功力已臻上乘境界,心中暗道:此人看來果然是異派中的高手,不知前來華山,究有何事?
戴良規聽得怒不可遏,虎的站起,大笑一聲道:“好!好!小子,你有多大能耐,敢口發狂言,來,咱們到外面去,戴某倒要領教領教你的高招。”
凌干青看了他一眼,也跟着站起來,但不屑的道:“在下遠道趕來,是為了求見貴派掌教,並不想和閣下動手,憑閣下也還不配和凌某動手。”說完,朝靈雲道人一抱拳道:“觀主召見,在下已經來了,在下此行,事關重大,非見貴派掌門人面陳不可,觀主既然不肯給在下先容,在下自當自雲台峰求見,告辭了。”
靈雲道人忙道:“凌施主請留步。”
“站住!”戴良規已經怒喝一聲,身形一閃而出,擋住了凌干青的去路,右掌直立蓄勢,大喝道:“小子,你想走沒這般容易!”
靈雲道人喝道:“五師弟,不可魯莽!”
凌干青看他擋住去路,不覺微微一笑道:“戴先生想留下凌某,只怕沒有這般容易!”
戴良規喝道:“那你就試試……”話聲出口,剛待發掌。
只見門前人影一閃,急匆匆走入一個五短身材的精幹中年人來,口中叫道:“五師弟住手!”一面又朝靈雲道人拱手行了一禮,說道:“大師兄,這位可是木劍門下的凌干青凌兄么?師尊聽說木劍門有人至華山,特命小弟趕來迎迓。”
原來那被凌干青“乙木真氣”震傷的漢子,靈雲道人和戴良規都無法替他解開,只得把人送上靈雲峰去,商掌門人一看傷勢,就認出來了,所以特地派三弟子趕來。
“木劍門下”這四個字,聽得靈雲道人心頭大大的一怔。
木劍道長和師尊數十年知交,這凌干青會是茅山木劍道長的門下!一面急忙應道:“這位正是凌施主。”一面朝凌干青稽首道:“凌施主你怎不早說?”
凌干青道:“觀主並未詢問在下師門,而且在下此行,也並非奉家師之命而來。”
靈雲道人連忙給那五短身材的中年人引見,說道:“這是貧道三師弟賀文元。”
凌干青山連忙抱拳道:“原來是賀兄,在下失敬。”
戴良規聽說凌干青是木劍門下,師尊已經派人前來迎接,自覺無趣,便自轉身往裏行去。
靈雲道人問道:“凌施主不是奉尊師木道長之命而來,那是奉何人之命來的呢?”
凌干青道:“在下此行,事關重大,也極為機密,觀主既然見詢,在下只好說了,商借太白劍,實是奉姜太公姜老夫子命來的。”
姜太公姜竹坡,還在五十年前,就經九大門派公舉擔任過武林盟主,靈雲道人自然聽說過了。
靈雲道人連連稽首道:“這真是天大的誤會,凌施主奉命前來,事屬機密,自然不好透露,這就怪五師弟太粗心大意了,貧道謹向凌施主深致歉意。”一面回頭道:“五師弟……”
目光一動,戴良規已經不在,不禁微微搖頭道:“五師弟就是這個脾氣,永遠也改不了,凌施主幸勿介意才好。”
凌干青忙道:“觀主好說,這場誤會在下也有不是之處。”
賀文元道:“大師兄,師尊命小弟來請凌兄,別讓他老人家等久了,就請凌兄動身吧!”
靈雲道人連忙稽首道:“是,是,凌施主請。”
當下就由賀文元陪同凌干青一起往外行去。
靈雲道人一直送到雲靈台大門,才連連稽首道:“凌施主好走,恕貧道不送了。”
凌干青還禮道:“觀主請留步。”
離開雲靈觀,兩人就展開腳程,一路朝雲靈峰趕去。
雲靈峰是華山北峰,華山五峰中以雲靈峰最低,但神話也以北峰最多,如後周武帝時道士焦道廣曾隱居峰頂,後山石壁下有老松一棵,上懸鐵犁一張,雲系老子遺物,漢南陽公主避亂修仙等等,均為人所樂道。
華山派以玄門正宗,創教於此,已曆數百年之久。
雲靈山莊,矗立於雲台峰東麓,林木聳秀,泉流涓涓,風景絕佳。雲靈山莊不是一座莊院,而是一個小小的山村,十幾戶人聚族而居,遠遠望去是一族整齊的瓦房,沿山依林,那就是華山派的發祥之地。
賀文元領着凌干青,來至東麓,一片松林間,已出現了一條寬闊的石板路,直達一處莊院前面。
進入莊院大門,又穿行了一條長廊,才到商掌門人平日起居其中的“養心齋”,一座自成院落,小有花木之勝的精緻書室。
兩人剛走近門前,就聽一個清朗的聲音問道:“是文元么,你把木劍門下的凌老弟請來了嗎?”
賀文元應了聲“是”,急忙回身道:“家師就在書房之中,凌兄請進。”
凌干青也不再客氣,舉步走入。
這間書房,寬敞古雅,縹湘插架之中,琳琅滿目,一張大圈椅上,端坐着一個鬚髮如銀,臉色紅潤的慈祥老者,這時已經站起身,臉含微笑,朝凌干青望來。
此老不用說就是華山派掌門人商子畏了!
賀文元搶上一步,低聲道:“凌兄,這就是家師了。”
凌干青慌忙趕上幾步,作了個長揖,說道:“晚輩木劍門下凌干青拜見商老前輩。”
商子畏呵呵一笑道:“凌少兄不必多禮,快快請坐,老夫和令師木吾道長,數十年知交,最近已有多年不見,令師可好?”
凌干青躬身道:“家師粗安,多謝老前輩。”
商子畏含笑道:“坐,坐,凌少兄到了華山,和在白雲觀一樣,不用客氣。”
說著首先坐下。
凌干青告了坐,才在下首坐下。
一名小童獻上了茶。
商子畏道:“凌少兄前來華山,求見老夫,令師必有見教?”
凌干青欠身道:“晚輩求見商老前輩,不是奉家師差遣而來。”
商子畏“哦”了一聲,奇道:“凌少兄專程趕來華山,必有事故,那是受何人指點來的?”
凌干青欠身道:“晚輩是奉姜太公姜老夫子之命,晉見老前輩來的。”
商子畏驚喜的道:“姜前輩要凌少兄來見老夫,不知有何諭令?”
凌干青從懷中取出竹脾,雙手呈上,說道:“姜老夫子給了晚輩三封密柬,第二封只寫了‘去華山借太白劍’七個字,晚輩當時並不知道太白劍是商老前輩之物,到了華陰,打聽貴派是在雲靈峰,才來求見老前輩的。”
商子畏見到竹牌,不覺肅然站起,雙手接過,點着頭問道:“姜前輩的密柬呢?”
凌干青道:“姜老夫子臨行吩咐,密柬看完之後,必須立即毀去,晚輩已在少室北麓毀了。”
商子畏把手中竹牌依然用雙手還給凌干青。
凌干青也雙手接過,收入懷中,才行坐下。
商子畏面情凝重,說道:“如此機密,那定然是江湖上出現了大亂子了!哦!”商子畏口中哦了一聲,說道:“凌少兄且請寬坐,老夫要和你慢慢的談。”
一面回頭朝垂手站在一旁的賀文元問道:“文元,你調查清楚了么?你五師弟門下在華陰如何開罪凌少兄的?”
賀文元在師尊面前,不敢隱瞞,只得把凌干青在客店打聽華山派所在,還探問師尊姓什麼,五師弟(戴良規)據報,懷疑凌干青是向華山派尋事來的,才命門下弟子在酒樓試探凌干青武功,詳細說了一遍。
商子畏勃然作色道:“這就是了,凌少兄不是奉他令師之命,前來華山,他初出江湖,此行又是極為機密,自然不便透露身份,你五師弟不該縱容門下,不問青紅皂白,對來人驟下殺手,若非為師認出是木吾道兄的‘乙木真氣’,命你趕去,豈非鬧出更大的誤會來了?
凌少兄是奉姜前輩之命來的,教為師如何向前輩交代?你五師弟呢?”
賀文元道:“他沒有隨同弟子前來。”
商子畏聽得更怒,—手拍着坐椅靠手,怒聲道:“他和凌少兄發生誤會,還不隨同他前來見我?你立即替我傳令下去他們下三人,狂妄無知,恃勢欺人,着即廢去武功,逐出門牆,你五師弟總算隨我多年,太華客店派你四師弟前去主持,要他回來,面壁思過三年。”
賀文元看師尊動怒,赫得只是連聲應“是”。
凌干青慌忙起立,欠身道:“老前輩歇怒,此事晚輩也有不是之處……”
“凌少兄不用替他們說話。”
商子畏道:“老夫一向很少問事,以致他們目空四海,狂妄得恃武而驕,如果來人不是凌少兄,雙目豈非被他們用竹筷打瞎了?這等門下弟子,徒增華山派惡名,老夫豈能饒恕他們?文元,你還不快去通知你大師兄,給我立即執行!”
賀文元不敢多說,唯唯領命,退了出去。
商子畏嘆了口氣道:“看來江湖武林,如今又成了多事之秋,釀成今日這樣局面,主要原因,就是江湖九大門派,日漸老大所致。”
這是他感慨之言,凌干青不好接口。
商子畏又道:“好,凌少兄,現在咱們來談談正事,你前去少林,可是姜前輩要你去見少林方丈么?”
“不是。”凌干青道:“姜老夫子要晚輩去請的是瘋大師。”
“瘋和尚?”商子畏神色更見凝重,問道:“姜前輩要你前來邀約老夫,江湖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大事?”
凌干青就把斗姆約姜老夫子重九五老峰之會,大略述說一遍。
商子畏沉吟道:“就憑斗姆,姜前輩還不至要你三處邀人,莫非天山三怪又蠢動了?哦,姜前輩三封密柬,還有一封邀約的是誰呢?”
凌干青道:“晚輩尚未開拆。”
商子畏含笑道:“老夫這裏,沒有外人,凌少兄不妨拆開看看,邀約是什麼人,老夫也好有個準備。”
凌干青應了聲“是”,取出第三封密柬,打了開來,只見上面只寫着六個字:“武當借玄武劍”。
商子畏雪白的濃眉忽然皺了起來,說道:“這麼說,難道五行山的幾個老魔也被斗姆扇動了不成?”
凌干青想問,但又不好意思向他多問。
“不對!”商子畏自言自語的道:“光憑太白、玄武二劍,未必能破這幾個老魔的‘五行真氣’。”
說到這裏,忽然一拍巴掌,笑道:“對了,老夫忘了凌少兄是木劍門下,是東方乙木,姜前輩的中央戊土,加上老夫太白劍,武當玄武劍,那還差南方丙丁一門……”
凌干青心中一動,說道:“南海風雷門掌門人歐一峰歐前輩,已在朴樹灣了,不知是不是可當南方丙丁一門?”
“南海風雷門自然是專攻丙火一功。”
商子畏笑道:“這麼說五門俱全,姜前輩果然是為了對付五行山五個老魔的了。好,凌少兄覆上姜前輩,老夫遵諭準時前往。”
凌干青道:“商老前輩,姜老夫子只命晚輩前來向老前輩借劍。”
“哈哈!”商子畏大笑道:“姜前輩要凌少兄前來,就是要老夫親自赴會了。”
凌干青道:“能得老前輩親自前去,那自然最好沒有了。”
“哦!”商子畏又道:“凌少兄趕去武當,面見—清道兄,在解劍坡前不便說明來意,就說是老夫要你去的好了。”
凌干青感激的道:“多謝老前輩。”說完,隨手把姜老夫子的密柬在掌心一搓,立即化成粉末。
商子畏看在眼裏,心中暗暗贊道:“這位凌少兄出身木劍門下,年事雖輕,一身功夫,自己門下大概只有大弟子靈雲,差可相比!”
※※※
武當山解劍坡,在武林中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江湖人到了此地,必須解下身邊武器,始能上山。
這一規矩,在當初原是江湖上人對武當派表示的敬意,但年代久遠,一直留傳下來,武當派的人,就視為理所當然,你不解劍,他就把你當作藐視武當派,多少年來,在這解劍坡前,不知鬧過多少事。
凌干青當然不會有事,因為他身邊是一支青藤劍,那軟劍,不用的時候,可以捲起來收在身邊。
因此他和游山的讀書相公一般,一襲青衫,飄然行來,有誰知道他是身懷絕技的武林新秀?
解劍坡左邊有三間房舍,武當山派有值日的弟子輪值,以便武林人物上山,保管兵刃之處。
凌干青聽了華山商掌門人的指點,來至解劍坡三間小瓦房門前。
這裏面正有兩位年輕道人坐在那裏聊天,凌干青拱拱手,含笑道:“道兄請了!”
武當門人派到解劍坡來值日的,都經過師長再三告誡,不得和人有什麼爭執,因此都是彬彬有禮,那兩個道人看到凌干青朝他們招呼,立即一齊站起身來,稽首還禮。
由一個年紀較長的說道:“施主有什麼見教?”
凌干青道:“在下茅山木劍門下凌干青,剛從華山雲靈峰來,奉華山商掌門之諭,來求見貴派南岩觀主的,想請道兄給在下帶路。”
那年長道長聽說凌干青是木劍門下,又奉華山掌門人之命,求見大師伯來的,自然十分客氣,連連稽首道:“原來凌施主是木劍門下,小道失敬,這樣吧!施主求見大師伯,小道不敢作主,師弟,你陪同凌施主到南岩宮去先行稟明大師伯再說!”
那年紀小的道人答應一聲,走出門來,躬身一禮,說道:“凌施主請隨小道來。”
凌干青說了聲:“多謝。”就跟着那道人行去。
那道人腳下甚是輕捷,行約三里來路,便到了南岩宮,那道人一直把凌干青領到第二進東廂中,才稽首道:“凌施主請稍坐,容小道先去稟報大師伯。”
凌干青道:“道兄請便。”
那道人匆匆退去,不多一回,領着中年藍袍道人走入,說道:“這位就是凌施主了。”
那中年道人點點頭道:“你去吧!”
那道人恭敬的行了一個禮,便自退去。
中年道人朝凌干青打了個稽首,說道:“小道元貞,忝主南岩宮,聽說凌施主是奉華山商掌門人之命而來,不知有何賜教之處?”
凌干青聽他口氣,原來就是南岩觀主,武當掌教門下的大弟子了,這就拱手道:“原來道兄就是南岩觀主,在下失敬,在下奉華山掌門人之命,求見觀主,實是想請觀主引見貴派掌教道長而來。”
元貞道人聽得一怔,說道:“凌施主要見掌教師尊不知有什麼事么?”
凌干青道:“在下求見貴派掌教,實有機密之事,必須當面奉陳,請觀主原諒。”
元貞道人身為武當南岩觀主,武當門下大弟子,豈能僅憑你凌干青一面之詞,自稱是木劍門下,又說是奉華山派掌教之命而來,就相信了?一面含笑道:“凌施主既然是奉商掌門人之命來的,可有商掌門人的信物?”
凌干青微微一笑道:“在下面謁貴派掌教,實有極為機密之事,非見到掌教道長,不便明言,在下剛從華山來,為了不顯露行藏,商掌門人交代在下,在解劍坡前,可說是奉商掌門之命求見觀主來的,實則在下並非奉商掌門人之命而來……”
元貞道人聽他一回說奉華山掌門人之命而來,一回又說不是奉華山掌門之命來的,顯然言詞吞吐,前後有了矛盾,心中不覺起疑,但他依然耐着性子含笑問道:“那麼凌施主究是奉何人之命來的呢?”
這句話說的雖然還算客氣,但語氣已是不耐了。
凌干青微笑道:“不知觀主對在下說的話,是否聽清楚了?在下木劍門下,奉一位前輩高人之命來見貴派掌教的,因為此事極端機密,故而華山商掌門人要在下先求見觀主,再由觀主給在下引見貴派掌教道長,至於在下奉何人之命,在下攜有這位前輩高人的信物在此,觀主不妨先將此信物,送呈貴派掌教道長請示。”
說完,從身邊取出姜老夫子竹令符來,雙手當胸,遞了過去。
元貞道人身為武當大弟子,縱然出生得晚,但姜太公的竹令符,他自然聽師父說過,目睹凌干青取出來的竟是昔年武林盟主的竹令符,不禁一驚,急快肅然恭立,只看了一眼,就道:“凌施主原來是奉姜老前輩之命而來,請恕小道不知之罪,凌施主請隨小道上山去見家師,姜老前輩的令符,仍請凌施主收執,面交家師就好。”說后,恭敬的遞還給凌干青。
凌干青也雙手接過,收入懷中。元貞道人道:“凌施主請。”
兩人跨出東廂,元貞道人朝殿前一名道人招手吩咐道:“為師陪同這位凌施主上玉虛宮去。”
說完,就引着凌干青,出了南岩宮,一路往山上行去。
武當八宮(凈樂、迎恩、五虎、遇真、南岩、紫霽、玉虛、太和)均系明代重修,宮殿紅牆綠瓦,宛如故都宮殿形式,極恢宏之致。(如今僅存者,已只有南岩、紫霽、太和三宮了。)
玉虛宮為武當掌教修真之處,也成了武當派的中樞所在。
元貞道人領着凌干青來至玉虛宮,把他讓入一間精雅的客室,稽首一禮道:“凌施主請在此寬坐,容小道進去稟報過家師,再來相請。”
凌干青忙道:“觀主請。”
元貞道人又打了個稽首,才匆匆退出,一名道童送上一盞茶來。
凌干青就在椅上坐下,足足等了一刻工夫之久,才見元貞道人匆匆趕來,稽首道:“家師請凌施主入內相見,凌施主請隨小道進去。”
凌干青隨着他一直進入中院,來至乙清道長的靜室門口。
元貞道人腳下一停,躬着身道:“啟稟師尊,木劍門下凌施主來了。”
話聲甫落,只見一名小道掀簾走出,躬身道:“掌教有請。”
元貞道人回身道:“凌施主請。”
凌干青由元貞道人陪同進入。
這是一間相當寬敞,佈置簡潔的靜室,中間一張雲床上,端坐着一個頭簪白玉如意道髻,身穿青佈道袍,面貌清癯,鬚髮微見花白的老道長。
元貞道人低聲道:“這就是家師了。”
乙清道長已從雲床上跨了下來,稽首道:“小施主遠來,貧道有失迎迓。”
凌干青連忙趨上一步,恭敬的作了個長揖,說道:“晚輩凌干青,叩見老道長。”
乙清道長連說不敢,抬手道:“小施主請坐。”
元貞道人此時已經退了出去。
凌干青落坐之後,乙清道長含笑道:“貧道剛才聽小徒說,小施主是奉姜老施主之命,來找貧道的,不知姜盟主有何令諭,請小施主示知。”
凌干青慌忙站起,從懷中取出竹令符來,雙手呈上,說道:“姜老人家命晚輩隨帶竹牌信物,恭請老道長過目。”
乙清道長也立即站起,神色恭敬的雙手接過,看了一眼,就隨手遞還,說道:“姜盟主信物,貧道看過,仍請小施主收起來,見此竹令符,如見姜盟主,有何差遣,武當派悉憑調遣。”
凌干青雙手接過竹牌,收入懷中,一面拱拱手道:“老道長好說,姜老人家命晚輩赴謁,是為了重九五老峰之會,商借貴派玄武劍來的。”
“重九五老峰之會?”乙清道長訝異的道:“那是一個什麼約會,貧道怎麼沒聽說過?”
凌干青道:“這個約會,目前江湖上尚無人知道。”當下就把斗姆邀約姜老夫子之事,和自己此行,詳細說了一遍。
乙清道長微哼道:“憑她斗姆,居然敢向姜老施主約期作會,那是有幾個厲害魔頭在幕後給撐她腰了,姜老施主密柬上雖然只寫了‘武當借玄武劍’,但這是姜老施主謙遜之處,不好意思直接命令武當派,玄武劍是敝派掌門人使用之劍,貧道自然要親自趕去才行。”
凌干青拱手道:“能得老道長俞允,親自趕去,自然是最好了。”
乙清道長含笑道:“斗姆蟄居了數十年,遲早必是江湖禍亂之根,有此一會,讓她看看咱們的實力,也是好事,小施主覆上姜老施主,貧道敬遵符令,重九必到。”
※※※
凌干青趕回朴樹灣,已是八月二十日了,距離重九之會,只有十八天時間。
姜老夫子早已在中秋前一天走了。
現在留在朴樹灣茅舍中的,只有歐一峰和五位女將,那是凌干青的妻子聶小香、沈若華、畢秋雲、管秋霜、田玉燕。
大家因會期逐漸接近,盼望着凌干青早日回來,就好動身了。
凌干青剛跨進門,四位姑娘已經簇擁着挺着肚子的聶小香走出。
田玉燕搶先道:“好啦,大哥回來啦,現在四姐不用日也盼,夜也盼了。”
聶小香紅暈着臉道:“難道你不在盼望?”
田玉燕咭的笑道:“那可不同呀,我盼望的是大哥,你盼望的是……是……”
小姑娘也紅了臉,一時可說不出口來。
沈若華道:“五妹就是口沒遮攔,凌大哥剛回來,我們該聽聽他的此行經過才對。”
畢秋雲道:“對了,凌大哥,老夫子到底要你去了那裏呢?”
凌干青道:“老夫子沒告訴你么?”
管秋霜道:“我們問他老人家,他就不肯說,說什麼天機不可泄漏。”
正說之間,歐一峰已經從裏面走出,含笑道:“凌老弟這一趟辛苦了。”
凌干青上前見了禮,大家就在堂屋中圍着凌干青坐下。
田玉燕道:“凌大哥,你快說呢,到底去了什麼地方嘛?”
凌干青就把此行經過向歐一峰作了詳細的報告。
歐一峰點頭道:“這三位既已答應屆時赴會,凌老弟這一趟總算圓滿完成任務,沒有白跑了。”
田玉燕道:“老夫子請了武當、華山兩派的掌門人,怎麼不請少林方丈呢?要去請一個瘋和尚來?”
歐—峰道:“你莫小覷了風大師,他還是少林寺當今方丈的師叔,除了人有些瘋瘋癲癲,若論武功,可以說是少林寺第一高手呢!”
說到這裏,沉吟道:“如依商掌門人的推論,天山三怪和五行山五個老魔頭真如應斗姆之邀,或是先已有了勾結,咱們這一仗,勝負之數,還很難說呢!”
凌干青在華山之時,曾聽商子畏提起過天山三怪和五行山五個老魔頭,因自己和商掌門人初次見面,不好多問,此時又聽歐一峰說起,忍不住問道:“歐老前輩,這天山三怪和五行山五個老魔頭,有這麼厲害么?”
田玉燕道:“是啊,難道老夫子也怕了他們不成?”
歐一峰笑道:“姜老人家功參造化,自然不會怕了他們,但他老人家在重九之會,絕不會自己出手,所以只好另外約人助拳了。”
畢秋雲道:“老夫子怎麼會知道斗姆約了天山三怪和五個老魔頭呢?”
歐一峰一手捋須,笑道:“憑斗姆—個魔教中人,那敢公然和姜老人家訂下重九之會?
這不是說她有了堅硬的後台嗎?當今之世,左道旁門中老一輩興風作浪的人,多已經凋零殆盡,剩下來的也廖寥可數,只有天山三怪,昔年敗在天壤一劍手下,心有不甘,五行山五個老魔頭也不甘寂寞,只有他們才會和斗姆沆瀣一氣,老夫子要凌老弟去走一趟,就是為這幾個老魔頭先作預備而已!”
田玉燕道:“歐前輩,你還沒說這幾個老魔頭有怎麼厲害呢!”
歐—峰道:“天山三怪,在四十年前,來到中原,曾先後找上少林寺和武當山,非要和兩派掌門人一較勝負,但少林、武當是出家之人,不願和他們結怨,婉言辭謝了。”
管秋霜道:“他們肯甘休么?”
“當然不肯。”
歐一峰笑了笑道:“只是那是姜老人家已經不問江湖是非了,武林中幾乎沒有人能和他們三人抗衡,但姜老夫子是個熱心的人,他要人送了封信給少林、武當的掌門人,就說少林、武當不過是一個武術門派,中原真正高手,要數天壤一劍王西神,他們要想切磋武學,可去找天壤一劍……”
凌干青聽得心中一動,暗道:師父傳給自己“天壤一劍”的時候,曾說這招劍法是一位知友傳的,這位知友,已經作古,但這招劍法,不可沒有傳人,莫非就是天壤一劍王西神?
管秋霜道:“他們是不是去找天壤一劍呢?”
歐—峰道:“因為少林、武當兩派都是這樣說法,天山三怪自然相信了,終於給他們在杭州孤山找到了天壤一劍,也被天壤一劍以一招劍法,削去了三人三根手指,就這樣結束了。”
管秋霜聽出興趣來了,問道:“那麼五行山五個老魔頭呢?”
歐—峰道:“那五個老魔頭生相怪異,武功之高,似乎還在天山三怪之上,姜老人家要去借太白、玄武二劍,大概是專門對付他們五人的了。”說到這時,接着笑道:“凌老弟回來了,老朽就要走了,這幾個姑娘,就由凌大哥領頭,帶他們去廬山了。”
凌干青問道:“歐前輩不和我們同行么?”
歐—峰道:“老朽也是奉有姜老人家之命,要去茅山一行。”
沈若華道:“爹去茅山作甚?”
田玉燕道:“天機不可泄漏。”
歐—峰道:“老朽此行,倒是沒有什麼天機,姜老人家要我順道去找凌老弟的尊師,重九之會,自然少不了木吾道人。”
凌干青道:“姜老人家好像把這一會,看得十分嚴重。”
歐—峰笑道:“事實上就十分嚴重,你們想想着,連姜老人家的大名,都壓不住人家,居然還敢跟他老人家訂下重九之會,若是沒有幾分把握,斗姆敢如此狂妄?只有你們幾個初生之犢,才覺得熱鬧。”
沈若華道:“爹幾時動身呢?”
“說走就走。”歐一峰含笑道:“飯後為父就要走了。”
沈若華“啊”了一聲道:“我們只顧說話,還沒做飯呢!三妹、五妹,你們快跟我進去幫忙。”
三妹是管秋霜,五妹是田玉燕。
聶小香站起身道:“我也去。”
沈若華道:“四妹,你還是坐着吧。”
田玉燕沒待她開口,咭的笑出聲來,附着她耳朵,低低的道:“四姐,你不是天天盼望着凌大哥么,小別勝新婚,你還是陪他聊聊吧!”
聶小香紅上梨腮,輕啐了一聲。
畢秋雲道:“還是我去。”
田玉燕道:“二姐,你是我們中間的男人,一天到晚上,扮着讀書相公,叫你去燒飯,不把飯燒焦了才怪。”
說著,和沈若華、管秋霜匆匆往裏奔去。
畢秋雲笑道:“不會做飯,也有好處,她們就不要我去幫忙了。”
凌干青問道:“歐前輩,我們到了廬山,到什麼地方會齊呢?”
歐一峰道:“姜老夫子說過,你們找到五老峰,那裏有一個海會寺,在海會寺不遠,還有一個小廟,叫做看山廟,你們到看山廟去,就會有人招待的了。”
凌干青問道:“姜老夫子還有什麼交代么?”
歐—峰道:“有,你們住進看山廟,不到重九,不準出廟門一步,就是有人覷伺,尋事,都不用管,就是說,不到重九,不論遇上什麼事,都不準出手。”
凌干青道:“晚輩記下了。”
畢秋雲道:“人家找上我們,我們也不準還手么?”
歐—峰道:“姜老人家這樣說,一定有他的道理,不過真要有人找上你們,不到萬不得已,能不出手,就不出手。”
不多一回,管秋霜、田玉燕陸續端上菜來。
聶小香站起身,拿起碗筷,在桌上擺好,沈若華又端着一鍋湯走出。
大家就依次入座,用過午飯。
歐一峰道:“老朽得走了,凌老弟,你們明天也該動身了。”
凌干青應了聲:“是。”
歐一峰看了幾位姑娘一眼,說道:“還有你們幾個,都已換了男裝,只有聶姑娘還是一身女裝,明天動身之時,最好也改裝上男裝,路上可以方便許多。”
他不好說聶小香是柳鳳嬌門下,若是給柳鳳嬌遇上,豈肯放過了她?所以要她換上男裝,免得被人識破。
幾位姑娘都應着“是”。
歐一峰又道:“你們最好由凌老弟先去雇好一輛車子,你們趕去大路,就好上車,不要牲口代步,總之,行藏隱秘為是,在大會之前,不要讓對方得知虛實。”
他不厭其煩的囑咐,就是不放心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在路上惹事。
凌干青忙着道:“歐前輩只管放心,我們不會惹事的。”
歐一峰捋須笑道:“如此就好。”飄然出門而去。
田玉燕笑道:“歐前輩把我們都看成了小孩,好像很不放心呢!”
管秋霜道:“是呀,咱們現在一起有六個人,還怕誰來?”
凌干青道:“聽歐前輩口氣,這次五老峰之會,關係重大,對方一定約請了不少高手,咱們自以小心為是。”
畢秋雲笑道:“大哥怎麼膽子也小起來了?”
凌干青笑道:“賢弟沒聽說過江湖越跑越老,膽子越跑越小嗎?”
畢秋雲嗤的輕笑道:“大哥也算老江湖么?你在江湖上,出道比我還遲呢!”
凌干青笑道:“那就算賢弟老江湖好了。”
田玉燕叫道:“二姐,你過來呀,明天一早要動身了,我們也去收拾收拾呢!”說著,朝她眨眨眼睛。
畢秋雲“哦”了一聲,會意過來,站起身道:“對,對,我們自該去收拾了。”
四位姑娘都一陣風似的回房去了。
田玉燕回頭道:“凌大哥,你們也該回房去收拾收拾了,天晨漸漸短啦,一回工夫天就黑了呢!”
堂屋裏只乘下凌干青夫婦兩人,聶小香紅着臉幽幽的道:“你去房裏歇一會吧!”
※※※
廬山,在江西九江縣南,周圍五百里,群峰羅列,峭立千仞,山中煙雲,倏忽變易,所以蘇東坡有:“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詩句。
山上有白鹿洞、墨池、五淵瀑,三疊泉等名勝,出名的高峰,共有九座,其中以五老峰最著。
五老峰因五峰並立而得名,峰巒重疊,其狀不一,從海會寺仰望,像朵矗立空際的金芙蓉。
五老峰位於大月嶺之東南,前後兩面均極峻峭,第三峰尤為峻險,因地險路遠,遊人住第三峰者較少,重九之會,就在這第三峰上。
從九月初一開始,通往第三峰的一條狹仄路口,已經豎立了一塊木牌,上面寫着:“重九武林大會會場,遊人止步。”
光憑這一行字,遊客好奇,自然更不肯“止步”了,但這一行字的下面,還有一行小字,那就顯得嚴重了:“誤入者如有死傷,概不負責。”
“死傷”二字,卻含有極大的威力,就算遊客膽子再大,也不敢把自己的性命當兒戲,因此這幾天,大家都相戒不敢再上第三峰去了。
凌干青一干人,就扮成了游山的相公,到廬山游山來的。
聶小香也改扮成男裝,凸起的肚子,用布紮緊了,穿上寬敞的長衫,倒也看不出來。
他們趕到廬山腳下,已經初三的上午。
海會寺是有名的古剎,他們找到海會寺,左側果然有一條小徑,曲折而行,走了里許光景,穿過一片松林,果然有一座廟宇,黃牆掩映,矗立在松林之間,松風徐來,泉聲潺緩,清靜已極。
走到近前,廟門上一塊橫匾,寫着:“雷公廟”三字。
凌干青不覺有些趔趄,心想:“這雷公廟不知是不是看山廟?”
畢秋雲跨上一步,說道:“大哥,是不是覺得這廟的名稱不對么?這並不重要,有許多寺院,匾額上的名稱,和一般人口頭上叫的都不一樣,我們上去問問就是了。”
管秋霜道:“海會寺左側,只有這個廟宇,我想不會錯了。”
正說之間,只見兩扇廟門開處,走出一個年輕青衣和尚,朝凌干青合十一禮,陪笑道:
“六位施主是看山來的了,快請裏面奉茶。”說完,連連合掌肅客。
凌干青聽那和尚說自己六人是“看山”來的,心中不覺一動,正待問話。
那青衣和尚不待凌干青開口,立即低聲道:“施主們不用多問,快些進去了。”
凌干青、畢秋雲等人看他神色緊張,心中雖覺奇怪,但卻沒有再問,依言走入。
青衣和尚迅快關上山門,才領着凌干青等人來至左首偏院,一間客室中休息。
田玉燕忍不住問道:“大師父,你們寶剎是不是叫看山廟呢?”
青衣和尚合十笑道:“是的,敝廟還處偏地,廟無恆產,平日香火不多,因在敝寺後進,添建了一排客房,專供遊客歇足之用,遊客是看山來的,就把敝廟叫做看山廟……”剛說到這裏,只聽外面響起擂門之聲,那青衣和尚慌忙合十道:“施主們請稍坐,貧僧去去就來。”
說完,匆匆轉身就走,往外行去。
山門開處,來的是兩個眉眼盈盈,長發披肩,身穿紫紅夾襖,長裙曳地的姑娘家。這兩人敢情是一對姐妹花,眉目酷似,年齡也差不多,看不出誰是姐姐,誰是妹妹來?
青衣和尚當門而立,連忙合掌道:“二位姑娘是進香來的么?”
左邊一個嬌聲道:“不進香就不能來了么?”
右邊一個道:“你這和尚怎麼啦?擋在門口,不讓我們進去是不是?”
青衣和尚依然當門而立,合掌道:“二位姑娘原諒,小廟除了雷公誕,並不開放進香。”
“快讓開!”左邊姑娘冷冷的道:“我是游山來的,進去隨喜總可以吧?”
青衣和尚陪笑道:“姑娘原諒,小廟平日謝絕隨喜。”
左首姑娘哼道:“你們這裏是不是叫看山廟么?我們師父說這裏清靜,要住到你們這裏來,我們是來看房間的,你快領我們進去看看!”
青衣和尚為難的道:“二位姑娘原諒,尊師想必也是女菩薩了,小廟住的都是男客,向來不接待女賓。”
右首姑娘哼道:“我師父說要住到這裏來,你和尚嚕嗦個什麼,還不讓開?”左手抬處,從她寬大的衣袖中,伸出一隻羊脂白玉般的纖縴手掌,輕輕一翻,柔軟無比的朝青衣和尚肩頭拂來。
這一拂,手勢美妙無比,好像是和青衣和尚打情罵俏,但內行人地可以看得出來,她在這一拂之中,竟然包含了拂派截經、錯骨分筋手法,出手陰毒已極!
青衣和尚看得臉色—變,急急往後斜退出去。
要知右首姑娘這一拂之勢,看去又柔又軟,實則出手之快,變招之速,何殊電光石火,武林中只怕很少有能夠躲閃得開,但青衣和尚居然不露形跡,一下斜退出去,這不是說,她出手雖快,青衣和尚躲閃得更快么?
右首姑娘不由得一怔,接着水汪汪的眼睛一轉,口中發出格格嬌笑道:“瞧不出你和尚居然真人不露相,還是個會家子呢!”
青衣和尚退後數尺,她卻像行雲流水般隨着跟進,一面說道:“喂,你是不是少林弟子?”右手不知何時,纖纖玉指軟軟的朝青衣和尚肩頭拂來。
她一閃而至,就到了青衣和尚面前,這下出手自然更快了!
青衣和尚如遇蛇蠍,腳下往後退下一步,合十道:“姑娘休得說笑了,貧僧那會是少林弟子?”
試想他若非武功極高,如何能閃避得開右首姑娘這一拍之勢?因為這一拍至少比方才那一拂還快得多,豈是後退一步就能閃得開的?
右首姑娘出手兩招,都落了空,而且發覺青衣和尚這當胸合十之際,就有一股暗勁從掌心湧出,雖無傷人之意,卻有阻攔之勢,心下更是怒惱。
這一惱,她嬌面上無端飛起一片紅暈,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青衣和尚,媚情如絲,笑吟吟的道:“你倒說說看,你不是少林弟子,那是什麼人的門下呢?”
她豈會被他逼出來的一股內勁唬住?依然朝青衣和尚面前逼了過去,雙手隱藏在衣袖之中,顯然將有厲害殺着!
青衣和尚雙掌合十當胸,神色肅穆的道:“姑娘請止步,貧僧已經連讓了姑娘兩記高招,該當適可而止才好。”
“唷!”右首姑娘格的笑道:“你這話倒像是我逼你了?逼你還俗呢?還是逼你娶我?
你……你說呀!”
她聲音嬌中帶甜,甜中帶嗔,嗔中又帶些見顫,令人聽得好不迴腸盪氣,蝕骨銷魂!
但在說聲中,雙手突然像水蛇般從她衣袖中飛出,塗著鳳仙花汁的尖尖十指,閃電般戳到,十道尖風帶着一縷沁人的甜香,直射過來。
他們在對天井中一退一逼,尤其右首姑娘又嬌又笑的話聲,坐在左首偏院裏的凌干青等人自然都聽到了。
青衣和尚正在和一個女子較手,畢秋雲等幾個姑娘家豈肯不看?就一齊站起身,立到偏院通往大殿的門口,爭看熱鬧。
青衣和尚眼看右首姑娘驟下殺手,不由雙目乍睜,沉聲道:“姑娘這是逼貧僧出手了!”
合掌當胸的雙手,突然一分,向外拍出!
他這雙掌乍分,就有一股無形的內家勁氣,隨掌湧出,朝前推出。
那右首姑娘但覺自己發出的十道指風,全被震了回來,胸口一窒,一個嬌軀被震得往後連退了三四步之多,才算站住,但腳下堪堪站住,突覺喉頭一甜,咳嗽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
左首那個姑娘本來跟進山門,只是袖手旁觀,此時看到右首姑娘被青衣和尚掌風撞得吐出血來,不覺冷笑一聲道:“好,你這小賊禿膽敢出手傷人,那是不要命了!”緩步走上,一面叫道:“妹子,你下來,讓我來教訓教訓他。”
他們一式長裙曳地,看去俏生生長裙生波,蓮步姍姍,實則如同行雲流水,步法極快,話還未落,人已搶到右首姑娘的身前,目視青衣和尚,正待出手。
那青衣和尚雙掌推出,把右首姑娘震退之後,突覺鼻中聞到一縷淡淡的幽香,頭腦一昏,心知不妙,一個人身子打轉,“砰”然一聲,跌倒下去。
左首姑娘回過頭來格的笑道:“原來妹子已經下手了。”
這下看得畢秋雲等幾位姑娘心下大吃一驚。
田玉燕低聲道:“二哥,我們要不要出手呢?”
二哥,自然是沈若華了。
她話聲方出,只聽耳邊響起極細的一個蒼老聲音說道:“此事和諸位小施主無關,你們不可在此露了形跡。”
這句話,是有人以“傳音入密”說的,但“傳音入密”,是練音如絲,以內功送出,出彼之口,入我之耳,只能和一個說話,如今這蒼老聲音以“傳音入密”說話,居然一次說話,凌干青等六人耳邊,全聽到了。
右首姑娘站在原地,運了一回氣,才算把逆血壓了下去,一面切齒道:“姐姐,這賊禿由我來處置,我要剁他一雙手來。”目光一注,不由得呆住了,口中“咦”了一聲道:“姐姐,這賊禿呢?”
凌干青等人給姑娘一嚷,注目看去,剛才明明撲倒在地上的青衣和尚,這眨眼之間,竟似借地遁走了,果然沒了影子!
就在此時,只聽一個矯滴滴的聲音冷冷說道:“老和尚好快的身法!”
廟門前,來了兩頂翠綠的軟轎,轎子一直抬進小天井中央,才停下來。第一頃軟轎後面跟着的一個青衣少女,等轎一停,立即趕上前來,伸手打起了轎簾,挽扶着白髮如銀,臉若桃花,身穿錦緞寬大夾襖,百褶曳地湘裙的美婦人下轎。
這婦人生得眉如畫,看去不過三十來歲,應該是個少婦,但從她一頭披肩銀髮來說,應該已有七老八十歲了。
凌干青急忙暗暗扯了畢秋雲一下衣衫,幾個人悄悄退下。小沙彌俏聲道:“施主們快請隨小僧來。”
他話聲甫落,只聽銀髮美婦嬌滴滴的聲音問道:“東廂是些什麼人?”
老和尚連忙合十道:“那是住在敝廟東首客戶的幾位施主。”
銀髮美婦吩咐道:“月仙、巧仙,你們去看看是些什麼人?”
銀髮美歸說的話,凌干青自然聽到了,他朝管秋霜等人打了個手勢,要她們先隨小沙彌往裏面客房行去,只留下自己和畢秋雲兩人來應付。那是因為畢秋雲平日穿慣男裝,不易被瞧出破綻來。
管秋霜等人走後,凌干青和畢秋雲剛回入客室坐下,兩個紫衣少女已經俏生生走了進來。
那叫巧仙的妙目一轉,看到客室中坐着的兩人,竟是兩個溫文俊俏的少年書生,不覺粉臉生暈,春上眉梢,口中喂了一聲,說道:“剛才偷看的就是你們兩個么?”
畢秋雲含笑站起來,拱拱手道:“兩位姑娘請了,方才在下和大哥二人,一時好奇,看到姑娘身手,真是高明極了,好教在下敬佩。”
巧仙聽她一說,更是笑厝如花,瞟了她一眼,說道:“真的?你們也會武功么?”
畢秋雲道:“在下兄弟,也練過幾年,防防身而已。”
巧仙問道:“你們是游山來的?”
畢秋雲道:“是的,在下兄弟久聞廬山煙雲,是以前來一游,二位姑娘也是游山來的么?”
“才不呢!”巧仙道:“我們是來參加重九武林大會的。”
“重九武林大會?”
畢秋雲奇道:“怎麼在下兄弟沒聽人說過呢?”
凌干青抱拳道:“二位姑娘怎不請進來坐呢?”
巧仙回頭道:“師姐,我們進去咯!”
兩人跨入客室,巧仙眼波一溜,問道:“你們貴姓呢?”
畢秋雲搶着道:“他是我大哥姓凌,在下姓畢,二位姑娘貴姓?”
巧仙粉臉微酡,說道:“我叫巧仙,師姐叫月仙。”
月仙看她說個沒完,接口道:“師父要我們看看的,我們不坐啦!”
畢秋雲道:“今日難得遇上二位姑娘,這也是緣,多坐一回有什麼要緊?”
巧仙道:“我們還要去回師父的話,不坐啦!”
畢秋雲道:“姑娘身手已有如此高絕,令師一定是非尋常人了,不知是那一位高人?”
巧仙咭的笑道:“你們沒看到么?”
畢秋雲道:“看是看到了,令師好像年紀不大。”
巧仙嬌笑一聲道:“我們師父快八十歲啦,你還說她年紀不大,告訴你,她老人家就是武林中人稱銀髮仙婆的,你聽人說過么?”
畢秋雲還是搖了搖頭。
月仙拉着巧仙的手,說道:“我們快走了。”
巧仙美目盈盈瞟了畢秋雲一眼,才輕扭腰肢,俏生生和月仙一起走了。
※※※
大殿上銀髮美婦正以威力的口氣嬌聲說道:“我只要在這裏住上三天,大師如果不肯答應,那就是不給我面子了,除非你金羅漢在武功上勝了我銀髮婆婆……”
“阿彌陀佛。”老和尚連連合十道:“老僧已在佛前許願,不再和任何人動手,女菩薩這不是要老僧為難么?”
何真真在旁道:“老師父,銀髮前輩就是要圖個清靜,才到寶剎來的,既已來了,老師父一再拒人於千里之外,不是使人難堪么?”
老和尚合十道:“女菩薩說得極是,只是敝廟客戶,已經有人定了,何況住到敝寺來的,都是男施主……”
何真真道:“這也不是什麼難事,東院客房,已有人住了,咱們只要西院的客房就好。”
剛說到這裏,月仙、巧仙已經走了進來。
月仙朝銀髮婆婆行了一個禮,說道:“啟屏師尊住在東院客房的,是兩個游山來的年輕相公。”
巧仙接口道:“弟子問過他們了,一個姓凌、一個姓畢。”
何真真聽得心頭突然一動,暗道:一個姓凌、一人姓畢,莫非就是凌干青、畢秋雲他們?
銀髮美婦點點頭道:“好,你們先到西院客房去看看,咱們就住到西院客房去好了。”
老和尚攢攢眉,這老魔女不好惹,自己縱然不懼,但此時也不好和她翻臉,這就合十道:
“女菩薩既然非住敝剎不可,老僧也不好堅持,只是男女有別,女菩薩幾位借住西院,務必約束門人,不可隨便到處走動,更不可到東院去,老僧只有這點要求,女菩薩諒可首肯吧?”
銀髮美婦含笑道:“大師放心,我自會遵守諾言,絕不讓她們到處走動就是了。”
老和尚雙手合十道:“既是如此,女菩薩請吧!”
銀髮美婦回頭道:“真真,咱們到西院去。”
一行人果然朝西院行去。
老和尚回到後進禪房,小沙彌已經先在,合掌道:“老師父,弟子已把凌施主一行六人,領到東院客捨去了。”
老和尚道:“現在有—件事,你和師兄必須日夜輪班,在山門前等候,如果姜老施主和歐施主來了,立即把他們領到為師這裏來。”
小沙彌躬身道:“弟子遵命。”
東院一排八間客舍,中間是—間起居室兼膳廳,庭院中也小有花木之勝,當真清靜已極。
凌干青和五位姑娘,每人單獨住了一間。
晚餐時分,小沙彌送來了素齋。
凌干青問道:“小師父,那些人走了么?”
小沙彌道:“她們已經在西院住下來了,老師父特別要小僧轉告凌施主,無事不可外出。”
田玉燕問道:“老師父沒有說,那銀髮婦人是什麼人呢!”
小沙彌搖搖頭道:“不知道,老師父沒說,好像是個很厲害的人,哦,老師父方才還吩咐小僧,要小僧和師兄輪流值班,去廟外等候姜老施主和歐施主呢!”
畢秋雲道:“大哥,這個怎好勞動兩位小師父,我看還是我們輪流到廟外去等的好。”
沈若華持重的道:“你沒聽老師父吩咐,無事不可外出么?”
畢秋雲道:“我們又不去和人惹事,只是在暗中等候,有何不可?”
凌干青道:“三弟這話也有道理,我們在廟門口等人,只要不惹事就是了。”剛說到這裏,突然抬目喝道:“什麼人?”
五位姑娘方自一怔!
只聽有人低笑一聲道:“果然是凌少俠!”人隨聲下,翩然從檐前墮下一個人來。
凌干青早已聽出口音來了,連忙拱手道:“原來是何姑娘。”
來的正是黑衣魔女何真真,她長發披肩,一身黑衣,一雙妙目盯着凌干青,笑吟吟的,看去真有無限風情。
聶小香趕忙迎了上來,躬着身說道:“師……”
何真真瞟了她一眼,沒待她叫出口來,便搶着握住了她的手,嬌聲笑道:“小妹子,你已經不是仙女廟的人了,還叫我師叔么?我告訴過你,以後我們只許姐妹相稱,你怎麼忘了呢?還不叫我何姐姐?”
聶小香紅着臉叫了聲:“何姐姐。”
何真真咭咭的笑道:“這才是好妹子。”她伸手從懷裏取出一件東西,一下塞到聶小香的手中,說道:“你們已經大喜了,這是我做姐姐的一些薄禮,你快收了吧!”
聶小香低頭一看,她塞到自己手中的是一雙翠玉雕龍手鐲,雕刻精細,玉色翠綠如油,只得紅着臉道:“謝謝何姐姐。”
何真真道:“不用謝,這鐲子上雕刻的一條蟠龍,是個好口采,預祝你生個龍子。”
聶小香被她說得臉上更紅,不好再說了。
畢秋雲道:“何姑娘消息倒是靈通得很,我們大哥成了親,你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