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夜戰鬥姆
管秋霜哼道:“裝神弄鬼,也唬不倒我們。”
話聲堪堪出口,突聽有人冷冷的哼了一聲。
兩個紅衣女子不禁神色微變!
畢秋雲道:“二位姑娘請吧!”
兩個紅衣女子說了聲:“小婢給四位引路。”手挑燈籠,轉身並肩往裏行去。
“斗姆閣”是仙女廟第三進西首的偏殿,一排三間,地方不算很大,中間是一座雕刻精細的神龍,裏面供的神像,自然是斗姆了。
殿上黑漆漆的不見一點灑光,四位姑娘心裏有數,要見自己的不會是神龕中泥塑木雕的斗姆,那一定還有一位活斗姆了。
兩名紅衣女子引着四個從神龕左側繞過神龕,進入一道門戶。
這後面該是第四進,第四進就是花園了,但這裏雖是花園,卻是自成院的—座小花圃,圃中花木扶疏,清香撲鼻,中間一條白石小徑,近面石階上—排三間精舍,不用說這是仙女廟後園的一部份了。
兩名紅衣女子行近階前,立即躬着身子道:“啟稟聖母,夜闖斗姆閣的四人來了。”
只聽裏面傳出一個尖細如童子的聲音說道:“叫他們進來。”
兩名紅衣女子恭聲應“是”,向左右一分,躬躬身道:“四位請進。”
畢秋雲聽她們又稱“斗姆”,又稱“聖母”,不知究是何等人物,目光不覺朝沈若華投去。
一行四人之中,只有她和沈若華江湖閱歷較多,但沈若華也從未聽說過江湖上既號“斗姆”,又叫“聖母”的這號人物,朝她微微搖了搖頭。
當下就由沈若華、畢秋雲兩人為首,並肩跨上石階,跨進中間堂屋。
這間堂屋倒是相當寬敞,很像一間起居室,屋中椅幾,都是紫檀木精工雕刻,古雅而精緻。
中間一張高背錦披椅上,端坐着一個滿頭白髮,面如嬰兒老太婆,看年歲,少說也有八十以上了,只有一雙水泡眼,霎動之際,射出兩道綠陰陰的精光,使人不寒而怵,一望而知是一位異派旁門中的前輩高人!
沈若華是一行四人中的大姐,她朝上首拱拱手道:“老婆婆見召,不知有何賜教?”
白髮老太婆目光望着四人,呷呷尖笑道:“你們四個女娃聽師長說過老身么?”
沈若華欠身道:“老婆婆一定是一位前輩高人,只是晚輩從未聽人說過,正想請教老婆婆呢!”
她說得不卑不亢,極為得體。
白髮老太婆呷呷笑道:“你們師長沒告訴你們,那是不敢跟你們提起老身了。”
這話說得十分誇大。
管秋霜心頭大是不服,但卻沒有開口。
白髮老太婆有意無意的看了她一眼,才尖聲說道:“幾十年前,江湖上人都尊稱老身斗姆,你們就叫老身斗姆好了。”
說到這裏,口中“唔”了一聲,又道:“你們四個資質很不錯,是什麼人門下?”
田玉燕道:“我們是結義姐妹,不是一個師門的。”
“唔!”斗姆尖聲道:“不是一個師門,總有師承吧,你們倒說說看。”
管秋霜道:“老婆婆見召,大概不是光為了問我們師門吧?”
斗姆哼道:“不錯,老身住在斗姆閣,你們四個娃兒深夜闖了進采,老身總要問問清楚,才能發落,如是無意闖了進來,老身可以不難為你們,否則也好教你們師長來把人領回去,你們既然不肯說,那就說說你們做什麼來的吧!”
管秋霜道:“我們大哥,被仙女廟擒來了,我們自然是救人來的了。”
斗姆奇異的道:“你們大哥叫什麼名字,怎麼會被仙女廟擒來的呢?”
田玉燕道:“我們大哥就是凌干青,他在瓜州被仙女廟的人使詭計擒來的。”
斗姆回頭問道:“你們聽說過有個叫凌干青的人被擒來么?”
“好像沒有。”
左首一個紅衣女子躬身回道:“小婢聽說那凌干青是木劍門下。”
“木吾門下?”
斗姆沉吟道:“會是二丫頭……”
這“二丫頭”三宇聽到管秋霜耳里,不覺心頭一動,問道:“這麼說你是柳鳳嬌的師父了?”
斗姆看了她一眼,尖聲道:“不錯,柳鳳嬌正是老身門下。”
管秋霜切齒道:“你果然是柳鳳嬌的師父,哼,你教得好徒弟。”
斗姆目中綠光森森,呷呷尖笑道:“老身教的徒弟,有什麼不對了。”
管秋霜但覺心頭一陣激動,冷笑道:“柳鳳嬌若是沒有你這麼一個師父做靠山,就不會滿手血腥作惡多端了。”
斗姆尖聲道:“她作了什麼惡?”
管秋霜道:“柳鳳嬌的丈夫潘河東,殺害無辜……”
斗奶截着道:“潘河東不是死了么?柳鳳嬌是妻子,為夫報仇,這也沒錯。”
管秋霜道:“就算為夫報仇,也應該先把是非弄清楚,這仇應不應該報……”
斗姆呷呷笑道:“小姑娘,你還沒嫁丈夫,如果嫁了丈夫,被人殺害,你肯不替你丈夫報仇?”
管秋霜氣憤的道:“什麼叫善惡,老婆婆一大把年紀,應該懂吧?”
斗姆森冷的道:“老身一向不問什麼善惡。”
管秋霜道:“柳鳳嬌一口氣殺害了凌伯伯和凌家莊的人,又趕去管家莊殺害了我爹和莊上二十八口,她是不是滿手血腥,殺孽滔天?”
斗姆問道:“這麼說,你是管崇墀的女兒了,女兒替爹報仇,也是理所當然,老身沒說不許你報仇,你可以憑武功找二丫頭,老身決不偏袒於她,不過……”
管秋霜問道:“不過什麼?”斗姆深沉一笑道:“你們四個娃兒,夜闖斗姆閣,老身可以不難為你們,但你進入斗姆閣,還敢對老身出言不敬(方才管秋霜說過:裝神弄鬼,也唬不倒我們),老身斗姆已經叫了幾十年,並不是今晚對你們四個娃兒才裝神弄鬼,凡是對老身不敬之人,就得給老身留下,你師父是誰,老身自會派人通知你師父,把你領回去……”
說到這裏,朝沈若華等三人,揮揮手道:“你們三個可以走了。”
管秋霜氣憤的道:“你留得下我么?”
斗姆一陣呷呷尖笑,說道:“老身若是連你一個女娃兒都留不下,斗姆這兩個字,就可以束之高閣了。”
畢秋雲望望沈若華,拱手道:“老婆婆,你老是江湖上老一輩的高人,三妹進入斗姆閣之時,並不知道你老婆婆的名號,就是愚姐妹,也沒有一個人聽說過老婆婆的名號,不知不罪,這就不能怪三妹不敬,何況……”
說到“何況”,就停了下來,沒有再說下去。
斗姆道:“何況什麼,你只管說。”
畢秋雲道:“晚輩說錯了,老婆婆不會見怪吧?”
斗姆道:“老身叫你說,你說出來就是了。”
畢秋雲笑了笑道:“那就恕晚輩直說了,老婆婆是柳鳳嬌的師尊,三妹和柳鳳嬌有殺父之仇,老婆婆若是要把三妹留下,傳出江湖,人家還以為老婆婆偏袒門下,藉口把三妹留下的呢!”
“老身是什麼人?”
斗姆道:“老身把她留下,保證不傷她一根頭髮,方才老身也說過了,她為父報仇,可以各憑武功,老身絕不偏袒,這樣總夠了吧?”
沈若華道:“老婆婆,我們四姐妹一起來的,如今要三妹一個留在這裏,豈不使我們為難么?”
斗姆道:“這有什麼為難的,你們去叫她師父來好了。”
管秋霜道:“大姐、二姐,不用說了,我不會束手就縛的,斗姆,你說我出言不敬,衝撞了你,那就劃下道來,管秋霜接着就是了。”
“好!好!”斗姆看了她一眼,點頭道:“你接得下老身一招,就可以和他們一起走了。”
管秋霜道:“一言為定。”
沈若華自然知道斗姆只說一招,只怕這一招不好接,這就欠身道:“老婆婆武林前輩,這一招,三妹一個人只怕無法承受得住,不知老婆婆可否讓姐妹四人聯手,接老婆婆一招?”
管秋霜道:“大姐,這不關你們的事。”
斗姆呷呷笑道:“老身就給你們一個便宜……”
剛說到這裏,只聽階前響起一個嬌脆的聲音脫道:“啟稟師父,徒兒何真真叩見你老人家來了。”
斗姆尖笑道:“三丫頭,你來了就進來好了。”
只聽何真真道:“不,徒兒還帶了一個人來見師父。”
斗姆問道:“你帶來的是什麼人?”
何真真道:“你老人家見了面就知道。”
“好個三丫頭,還給為師打啞謎!”
斗姆尖細的笑道:“好吧!你帶他進來。”
“謝謝師父。”
何真真嬌笑一聲,接着輕聲道:“快隨我進去咯!”
隨着話聲,何真真像一陣風般悄生生走了進來,她身後一人,卻顯得有些拘謹,也隨着她進入屋中。
這一剎那,沈若華、畢秋雲、管秋霜、田玉燕四位姑娘,八隻眼睛一齊投到了何真真身後那人身上,同時也一齊怔住了。
田玉燕驚喜的咦了一聲,叫道:“是大哥,你也來了!”
他,正是凌干青。
這一瞬間,凌干青也呆了一呆,這真是尷尬之至,不禁臉上一紅,不自主的點頭笑道:
“畢賢弟、秋霜,你們也在這裏?”
何真真眼波一瞟四位姑娘,回頭輕聲道:“你快去見過我師父。”
管秋霜看他和何真真同來,心中暗暗冷哼,一下別過頭去。
凌干青朝斗姆拱拱手道:“在下凌干青,見過老前輩。”
斗姆一雙綠陰陰的眼睛,上上下下朝凌干青一陣打量,呷呷笑道:“你就是凌干青,很好,她們四個女娃兒,就是找你來的,差點沒跟老身要人呢!”
凌干青臉上又是一紅,拱拱手道:“在下蒙何姑娘指引,前來謁見老前輩,是為了在下身負血海深仇……”
斗姆沒待他說下去,就截着道:“你爹叫凌千里,是老身門下柳鳳嬌殺死的,是嗎?”
凌干青道:“老前輩原來已經知道了。”
斗姆道:“老身聽柳鳳嬌說過,她丈夫是死在兩個結義兄長手下的,妻子給丈夫報仇,也是應該的了。”
凌干青道:“當日潘河東……”
“此事經過,老身已聽柳鳳嬌說過。”
斗姆道:“你們練功學武,好像都是為了仇殺。”
凌干青道:“父仇不共戴天,古有明訓,人子為父報仇,這是天經地義之事。”
斗姆道:“老身沒有說你不對。”
何真真在旁道:“師父,弟子領凌大哥來叩謁你老人家,是因為凌大哥知道二師姐是老人家的門下,他為了表示對你老人家的崇敬,先來向師父稟報經過,好讓師父明了內情。”
斗姆綠陰陰的眼光,朝她看了一眼,說道:“他來看為師,就是來告訴為師一聲,他要殺為師門下的二弟子了,要為師不要插手,是這樣吧?”
何真真在她師父身旁,撒嬌的道:“你老人家怎麼說的這樣難聽呢?”
斗姆一陣嘿嘿乾笑道:“本來就是這樣嘛。”
說到這裏,忽然好像傾聽什麼,霎着眼睛,半響沒有作聲,然後又把目光移到何真真的身上,問道:“真真,你方才幫着凌干青說話,他是你什麼人?”
何真真被師父問得粉臉驟然一紅,說道:“弟子……弟子……”
斗姆呷呷尖笑道:“你就是不說,為師也早已知道,你是不是很喜歡這小夥子?”
何真真羞得滿臉通紅,急叫道:“師父……”
斗姆臉上笑容漸漸斂去,冷哼一聲道:“為師知道你一向眼高於頂,什麼人都不在你眼裏,你怎麼會看上他的?嘿嘿,為師聽說你把身子都交給他了,可有此事?”
她這話當著沈若華、畢秋雲等四位姑娘說了出來,一時不僅何真真、凌干青被羞得滿臉通紅,連四位姑娘也一齊霞生兩頰,羞得別過頭去。
管秋霜低低的道:“大姐、二姐,我們走。”
斗姆尖喝道:“慢點,你們都給我站着!”
何真真羞急的道:“師父,弟子和凌大哥是清白的。”
斗姆哼道:“為師一向不喜歡虛偽,你是斗姆的徒弟,敢作敢為,心裏喜歡他,有什麼好害臊的?你已經把身子交給他了,這是你親口對二師姐說的,難道還是假的不成?”
何真真漲紅了臉,說道:“師父明察,這話弟子是說過。”
斗姆道:“是你自己說的,那不就結了,還有什麼好抵賴的?”
“弟子不是抵賴。”
何真真低着頭道:“師父面前,弟子也顧不得羞恥了,弟子心裏,確實……確實……”
斗姆不耐的道:“確實什麼?很喜歡他是不?”
“是。”何真真低垂粉頃,低低的應了聲“是”,才道:“但我們是清白的。”
“你方才明明承認把身子交給他了。”
斗姆目光一掠凌干青,嘿然道:“那還清白個屁?”
“師父聽弟子說呢!”
何真真道:“那是前天晚上,凌大哥和二師姐動手,二師姐使用無形勾魂毒粉,把他迷倒,要舉劍殺他,弟子一時情急,勸二師姐放過了他,二師姐執意不肯,說要斬草除根,弟子一急,只好……只好……這樣說了。”
斗姆哼道:“傻丫頭,你還是黃花閨女,一個女孩子的名節,豈可隨便亂說?”
何真真紅着臉道:“弟子一時情急,如果不是這樣說,二師姐就會饒不過他了。”
斗姆一雙綠陰陰的眼睛,直注着徒弟,問道:“你知不知這小夥子風流成性,勾引你二師姐門下的聶小香,如今已有三個月身孕了?”
何真真道:“弟子知道。”
斗姆不悅道:“你既知道,還迷戀他什麼?”
何真真道:“你老人家明鑒,那不能怪他。”
斗姆道:“你這丫頭真被這小子迷住了,他勾引別的女人,有了身孕,還不能怪他,那怪誰去?”
何真真道:“那是二師姐壓迫聶小香故意以簫聲引凌干青到樓上去的,而且暗地在酒中做了手腳,凌干青和聶小香可以說都是被害的人。”
“你還一直幫着他說話。”
斗姆沉聲道:“好,那麼她們這四個呢?為了凌干青,不惜以身犯險,到仙女廟來救人,夜闖斗姆閣,你說,她們和他要是沒有什麼,誰肯拼着命來救他?”
管秋霜第一個勃然作色,怒聲道:“斗姆,你是武林前輩,請你說話放尊重些,不要有失你的身份。”
斗姆道:“老身如何失了身份?聶小香把身子給了他,才不惜把凌干青從地窖中放出去,背師私奔,我這三徒弟,自己承認把身子給了他,才不惜把他帶來見老身,你們如果沒有……”
“住口!”
凌干青劍眉一挑,凜然道:“在下遠來晉謁老前輩,乃是為了尊重老前輩是武林前輩,老前輩這麼說法,豈不侮辱在下人格,同時也是侮辱了你自己的身份。”
“老身不管這些!”
斗姆一攏手道:“你們都在這裏,凌干青,老身只要你說一句話,這幾個女娃兒,包括老身三徒弟在內,你到底要那一個?”
凌干青俊臉一紅,當著她們叫他如何回答?何況他也確實答不出來,微哂道:“老前輩這話不覺得過份么?”
斗姆沉聲道:“老身此話如何過分了?老身這三徒弟,為了救你,不惜自毀清白,女孩兒家名節何等重要,她除了你,還能嫁給別人么?”
何真真羞急的叫道:“師父,你老人家……”
斗姆一攏手道:“你不用多說,自有為師給你作主。”
一面目視凌干青,接着道:“所以老身要你當面說說清楚,這幾個女娃兒里,你要那一個,總不成斗姆的徒弟,給你做小吧?”
凌干青聽得朗笑一聲道:“老前輩這話真不知從何說起,在下和他們有的是世交,有的是行走江湖,道義論交,結為兄弟,就是老前輩門下的何姑娘,因為從柳鳳嬌劍下,救了在下性命,才以兄妹相稱……”
“老身不相信你哥哥妹妹的叫得這麼肉麻,還會規規矩矩。”
斗姆尖着聲音說道:“老身反正不管你這些,只問你對真真心裏有怎麼一個打算?”
凌干青道:“在下已經說過,在下和真真兄妹相稱,自然是兄妹之情……”
“屁話,簡直是屁話!”
斗姆用手拍着椅子靠手,尖聲道:“兄妹,兄妹,她告訴人家把身子都給你了,這還是兄妹么?”
凌干青道:“那是何姑娘為了救在下之命,只是說說罷了。”
斗姆越聽越怒,厲聲道:“天底下那有妹妹把身子給哥哥的道理?她雖然只是口中說說,但心裏也就是準備給你的了,你能說只是口裏說說的么?女孩子說出這樣的話來了,她還能嫁給別人?所以現在老身作主,把她嫁給你,不用再哥哥妹妹的了。”
凌干青道:“老前輩……”
“就這樣說定了。”
斗姆一攏手,呷呷笑道:“過幾天老身會着人把你師父請來,叫你師父作主,這件喜事就辦成了。”
凌干青道:“老前輩,此事在下實在無法同意!”
“什麼?”
斗姆沉聲道:“你不同意?”
凌干青道:“在下父仇未復,何以為家?”
斗姆道:“老身說過,你們冤冤相報,這老身可以不管,當年柳鳳嬌要為夫報仇,老身不會幹預,現在你要為父報仇,老身也絕不偏袒,你們可以各憑武功,去快意恩仇,你向柳鳳嬌報仇和跟真真成親,是兩碼子事,老身只管喜事,不管仇殺,現在話都說清楚了,你該沒有話說了吧?”
凌干青道:“老前輩不偏袒柳鳳嬌,在下萬分感激,至於婚事,在下目前實在無法從命。”
“什麼?你不要何真真?”
斗姆氣又盛了,指指何真真,又指指沈若華等四人,說道:“你再仔細看看,真真容貌也不比她們丑,你說,真真那一點比不上她們?”
畢秋雲氣憤的道:“老前輩,你要把何姑娘嫁給凌大哥,這是喜事,只要雙方心甘情願,就成良緣,何用拿我們來和何姑娘比呢?”
斗姆拍着靠手,尖聲道:“這小子三心兩意,拿不定主意,就是因為有你們四個丫頭和他哥哥妹妹的,分了他的心,我就是要真真和你們站在一起,讓他仔細去看看,這有什麼不對了?”
活聲—落,目注凌干青問道:“小夥子,你決定了沒有?”
凌干青昂然道:“婚姻大事,在下不想決定得如此草率。”
“你……”
斗姆怒聲道:“老身答應把真真嫁給你,那是因為你小子還算中老身的意,不然,你就是磕破了頭,老身也不會答應呢,你居然跟老身拿起蹺來了?告訴你,老身一向言出如山,既然說出來了,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你好好給我考慮考慮。”
凌干青劍眉一挑,抗聲道:“在下說過,父仇未報,不考慮自身婚姻之事。”
斗姆倒實在喜歡他這個倔強的脾氣,看了他一眼,點頭道:“老身知道你父仇未報,並不強迫你馬上成親,你先和真真訂個親就好。”
凌干青道:“在下從不受人強迫,這訂親二字,在下也不考慮。”
何真真站在—旁,盈盈欲涕,紅着險叫道:“師父,你不要強迫他了。”
“不行!”
斗姆臉上變了色,用手拍着椅子靠手,盛氣的道:“孩子,你已經夠委屈了,和他非親非故,就向人家說出把身子給了他,這件事,為師既然給你作主,就由不得他不答應,為師說出來的話,幾時不算數過?老實說,為師為了你的終身大事,也已經退了一萬步,他還跟為師拿蹺,這小子在為師前面,還敢如此倔強,為師就非要他答應不可。”
凌干青道:“老前輩是武林前輩,婚姻之事,豈能相強?”
斗姆尖着聲音道:“你小子不識好歹,敬酒不吃,老身就要你吃罰酒。”
管秋霜先前對凌大哥心存誤會,現在聽了凌大哥的話,這誤會早就消散了,此時忍不住道:“斗姆,你是武林前輩,豈能以大壓小,何姑娘是當事人,她都求你不要強迫凌大哥了,你怎好強迫凌大哥非答應不可呢?”
田玉燕接口道:“是啊,凌大哥要是喜歡何姑娘,不用你強迫,早就高高興興的答應這個婚事了,他不答應,你怎麼強迫人家呢?”
斗姆目射凶光,看了四位姑娘一眼,呷呷笑道:“你們當老身不知道么?你們都想嫁給他是不是,所以最好讓姓凌的小子不答應。你們想得美,老身偏不讓你們稱心如願,姓凌的小子今天若是不答應這個事,老身就宰了他,看你們那一個嫁得成?再不,老身就把你們四個一齊宰了,他也會一心一意跟真真成親了。”
她沒待大家開口,接着道:“好,就是這兩條路,一條是老身宰了姓凌的小子,你們誰都嫁不成,一條是宰了你們四個,讓真真嫁給他,你們挑那一條路走?”
四位姑娘之中,沈若華較為穩重,也一直很少開口,這時欠欠身道:“老前輩一向受武林同道推重,應該是明理的人,這樣說法,豈非恃強凌弱,於理似乎說不過去。”
斗姆悍然道:“老身一向不和人論理,因為老身說的就是理。”
管秋霜哼道:“那就無理可喻。”
“呷呷呷呷!”
斗姆尖聲大笑道:“小丫頭,你說得對,老身就是無理可喻之人!”
說著,她已從高背椅上虎的站了起來,雙目綠芒四射,厲聲道:“凌干青,你再說一句,到底答應不答應?”
何真真眼看師父動了真怒,心頭一凜,急忙撲的一聲跪倒地上,含淚叫道:“師父……”
斗姆回頭道:“我要他再說一句,他只要回心轉意,答應了就沒事了。”
凌干青昂然道:“在下說過,父仇末報,不考慮婚姻之事,老前輩縱然武功高出在下甚多,在下也絕不能接受。”
“好小子,你嘴硬得很!”
斗姆怒喝聲中,舉手就是一掌,直劈過去。
何真真急叫道:“師父你不能……”
斗姆尖聲道:“這小於忘恩負義,劈了就算了。”
她這一掌在盛怒之下劈出來的自然非同小可,一道掌風,氣勢如濤,卷撞而出!
凌干青不敢和她硬接,身形輕輕一閃,向旁移開了數尺,避過她的一掌。
斗姆目光陰森,尖笑道:“你學會了木吾‘乙木遁形’,就避得開老身掌勢了么?”
凌干青堪堪避開她的掌風,突覺一般無形潛力,從身邊忽然迴旋過來,一下撞到了后心。
他縱然練成了“乙木真氣”,但這一下經無形壓力猛然的撞擊,幾乎把護身真氣悉數撞散,口中悶哼一聲,一個人身不由已往前踉蹌衝出了一步,眼前一黑,臉色劇變,差點站立不住。
沈若華、畢秋雲、管秋霜、田玉燕四人看得心頭猛吃一驚,不約而同一陣“鏘”“鏘”
劍鳴,四支長劍一齊出鞘。
斗姆陰陰的眼中,光芒大盛,一陣呷呷尖笑,點頭道:“你們想和老身動手,那很好!”
田玉燕關切的道:“凌大哥,你快運氣試試,是不是負了傷?”
“我不要緊。”
凌干青感到一陣氣血翻騰,緩緩納了口氣,急忙左手一攔,大聲道:“畢賢弟,你們不可造次。”
管秋霜道:“凌大哥,你不用再阻攔了,今晚之事,只怕無法善了。”
斗姆尖聲道:“不錯,你們一個也休想生離此地。”
何真真哀求道:“師父,弟子求求你老人家,就讓他們走吧!”
“不行!”
斗姆盛氣的道:“除非姓凌的小子答應婚事,否則一個也別想走!”
凌干青拱拱手道:“老前輩,在下以禮謁見,就算……”
“不用多說!”
斗姆搖着手道:“老身言出如山,不用和老身講什麼大道理……”
接着招招手,嘶啞的喝道:“拿我杖來。”
一名紅衣女子答應—聲,迅快的把—支杖首彎曲,鬃著金黃色的藤杖,送到斗姆面前。
何真真花容失色,叫道:“師父,你老人家何必動這大的氣呢?”
斗姆一手接過金漆杖,喝道:“真真,你給我站開去,為師今晚非把他們五個留下來不可!”
管秋霜道:“凌大哥,你還和她說什麼!今晚就是你沒來,她也不會放過我們的,本來剛才就要動手的。”
斗姆氣怒的道:“你這小丫頭,最是可惡,第一個就要把你拿下。”
管秋霜冷冷的道:“這一點,你就是不說,我也早就想得到。”
斗姆道:“你想到什麼?”
管秋霜冷笑道:“因為我姓管,是管崇墀的女兒,是你徒弟柳鳳嬌的仇人,不殺死我,我就會殺死你的徒弟,你口口聲聲不偏袒門徒,其實早就有心藉口把我除去了……”
“住口!”斗姆怒喝一聲,厲聲道:“你這該死的丫頭,你說什麼?”
“我說的難道不對?”
管秋霜絲毫不把斗姆放在眼裏,反正要動手了,還有什麼好顧忌的?她依然大聲說道:
“我管秋霜既然敢來,也就不至於聽到你斗姆二字就聞名喪膽,你有什麼道,只管劃下來,管秋霜若是接不下,只怨我學藝不精,不會說你以大壓小,江湖上本來就是能者為強,用不着論什麼道理,好啦,你可以出手啦!”
斗姆聽得怒氣滿臉,舉杖欲劈,但她究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一向自視甚高,一雙綠陰陰的眼睛望着管秋霜,一陣呷呷尖笑,點頭道:“很好,小丫頭,幾十年來還沒有人敢在老身面前,這樣說話的,你小小年紀,膽子不小,老身確實要試你們幾招,連同姓凌的小子在內,你們只要接下老身五招,老身就不再難為你們,任你們自去,若是你們五人接不下老身五招,就得給我留下,這樣是不是公平?”
畢秋雲心知這老魔頭的五招,必然極為厲害,但她既已說出口來,自己五人,自然非接不可了。這就接口道:“老前輩既然劃下了道,晚輩要想不接,只怕也不成,咱們一共五個人,接老前輩五招,照說,也算得是公平的了。”
斗姆尖笑道:“你很會說話,那就是這樣了,好,咱們到天井裏去。”
凌干青望了何真真一眼,首先轉身往外行去。
沈若華、畢秋雲、管秋霜、田玉燕四人隨着走出。
田玉燕關切的道:“凌大哥,你沒有劍嗎?”
凌干青點點頭道:“有。”
他因五人之中,田玉燕武功較差,朝她低聲道:“待回一動手,你可伺機先行出去。”
田玉燕道:“不要緊,我們有五個人咯,難道還會接不下來?”
沈若華道:“凌大哥說得不錯,動手之時,你不可搶着上去,一有機會,先行退出去,才是萬全之道。”
說話之時,斗姆手柱金漆藤杖,顫巍巍走了出來,她身後緊跟着何真真和兩個紅衣少女。
何真真一臉俱是惶急之色,只是拿眼望着凌干青,在她師父盛怒之下,她也沒有絲毫的辦法了。
斗姆緩緩走下石級,在中間站定,目光一掃五人,尖聲道:“你們都準備好了么?”
凌干青依然沒有抽出劍來,他回身朝四人打了個手勢,要她們分散開去,然後朝斗姆拱拱手道:“老前輩就賜招好了。”
斗姆心頭雖然有氣,但對凌干青倒確有丈母娘看女婿的心情,覺得眼前這少年人配何真真,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除了他,確實沒有一個再配得上真真了!
人總是會有私心的,何況何真真是她一手扶養大的,她對凌干青越有好感,就對四位姑娘,越發有氣,心裏暗暗怒惱:這四位小丫頭真是該死!
此時目睹凌干青手上沒有兵刃,忍不住問道:“你沒有劍嗎?”
凌干青欠身道:“在下長劍就在身邊,只是在不敢對老前輩使劍。”
斗姆尖聲道:“為什麼?”
凌干青道:“在下此劍,削鐵如泥,萬一損毀了老前輩的藤杖……”
“呷呷呷呷!”
斗姆發出一陣尖厲刺耳的笑聲,說道:“老身使了幾十年藤杖,還沒有人砍上過一道劍痕,憑你這點年紀的修為,若是削得斷老身的藤杖,老身還配叫斗姆嗎?不過你小子有這番心意,倒是可嘉,好,你只管亮出劍來吧,老身倒要看看你是怎麼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劍?”
站在斗姆身後的何真真,聽師父的口氣,似乎對凌干青好轉了許多,不禁臉上閃過一絲喜色。
凌干青道:“老前輩吩咐,在下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右手一抬,但聽嗆然龍吟,一道青虹,隨手而起,他掣出來的雖是軟劍,但卻一下掙得筆直,青芒吞吐,有如一泓秋水,清瑩照人!
“青藤劍!”斗姆自然識貨,目光一注,驚異的道:“昔年天壤一劍王西神號稱天下無敵的軟劍,居然在你手裏!好!你們小心了,這是老身第一招!”
斗姆口中喝着,右腕一挑,金漆藤杖呼的一聲,朝前劈了過來。
她這一杖,看去抬杖就劈,隨手揮來,毫無招式可言,但任她毫無招式,這一杖的盛勢,依然十分凌厲,一道波瀾壯闊的杖風,有如泰山壓頂一般,朝五人直劈過來。
凌干青和沈若華等四位姑娘,本來已經分散開來,分站了五個方向,照說,只有凌干青一個人站在斗姆對面,她這一杖又是直劈而來,應該只有凌干青首當其衝,影響不到旁人。
那知斗姆杖勢出手,這一杖對站在她面前的凌干青,反而杖勢一偏,並未正面攻下,雖然如此,但一道奇猛的杖勢掃過,余勁之強,依然令人為之窒息。
凌干青吃了一驚,立即展開“乙木遁形身法”,避重就輕,逆着杖勢劈來之處,連閃兩閃,才算轉出了一道奇猛的余勢之外,這可是師丈母娘手下留的情,但對站在凌干青四周的沈若華等四位姑娘可不同了。
沈若華等四人,原非正面,照說這一杖對她們並無多大威力,怎知這毫無招式的一杖,四個姑娘都有同一感覺,就是每一個人都覺得斗姆這一杖是朝她頭頂劈來的,一道金光,自天而下,猶若金龍倒掛,一擊之勢,快得像驚霆轟頂,雷霆萬鈞!
四位姑娘手中雖有長劍,誰也不敢硬架,急忙各自施展身法以劍護身,人隨劍走,沈若華、畢秋雲同樣以極快極輕的身法,從杖下閃出,但還是接連使用了幾種身法,方始避過。
管秋霜眼看藤杖壓頂而來,她雙腳一頓,使的是姜太公的“縱地金光法”,人影一晃,就跳出去七尺多遠,避過了一攻。
最感吃力的是田玉燕,既不敢硬接,只好躲閃,她堪堪掠出,一道巨形的壓力,已經快要落到頭上,逼得她匆忙之間無暇多想,掠出的人,趕忙和身朝地上撲下,連打了兩個滾,才從驚險之中,滾出七八尺遠。
第一招,大家總算避過了,本來五人心中,都有同一個想法,斗姆每一招出手,合五人之力,互相支援,縱然不能和她力敵,硬打硬接,但自己五人,在守勢之下,避重就輕,忽聚忽散,你斗姆再厲害,也不過只有五招而已!
但這第一招下來,大家才知道斗姆果然名不虛傳,要接她五招,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容易!
試想這一招,她明明只是抬杖就劈,看不出有什麼異處,但五個人居然在同時都遭到她杖勢轟擊,她一支藤杖,在這一瞬之間,居然逼使五個人四散分裂,各自躲避不迭,自顧不暇,那有支援他人的能力?
斗姆一雙綠光暴射的眼睛,只是注視着管秋霜,她對其他三位姑娘手忙腳亂的躲避情形,視作理當如此,但管秋霜雙腳一頓,就避開了她的杖勢,以她的經驗,居然看不出管秋霜使的是什麼身法來的?這使她感到萬分驚奇,心中暗道:這小丫頭身法何其古怪如此?
凌干青忙道:“老前輩這是第一招了?”
斗姆道:“不錯,你們還要接我四招。”
凌干青道:“老前輩可否暫停?”
斗姆道:“你們還有什麼事?”
凌干青道:“老前輩杖勢太奇奧了,可否容我們稍作商量?”
斗姆是個喜歡奉承的人,聞言呷呷尖笑道:“好,老身給你們一盞茶的時光,你們只管商量好了,再和老身動手不遲。”
凌干青朝四人招招手,走到角上,低聲道:“她杖法怪異,方才明明只有一杖,但我看到咱們五個人好像都直接受到杖勢的攻擊,這種杖法,似和九華‘分光劍法’有同樣妙用,人數分散,她杖勢也分開了,因此咱們對付之道,人手就不應分開,等她發杖之際,咱們就合力一致封架,也許不至為她杖法所迷,還有田家妹子功力較差,和在下站得近些,不可離開太遠,一旦發現不對,我也好帶你躲避的。”
田玉燕臉上微紅,點點頭,心裏卻感到甜甜的,大哥還是最關切自己了。
畢秋雲道:“大哥說得極是,我們合力接她四招好了。”
凌干青道:“還有一點,特別重要,萬一接不下來,你們務必趕快往外退去,由我一個來對付好了。”
沈若華道:“合我們五人之力,都應付不了,你一個人如何對付得了呢?”
凌干青道:“你們不用管我,我自己有辦法。”
管秋霜接口道:“到時大姐、二姐、四妹只管行走,由我和凌大哥兩個就夠了。”
剛說到這裏,斗姆已經等得不耐,催道:“你們商量好沒有?”
凌干青道:“好了。”
五人依然各自回到原來的位置。
斗姆冷冷的看了五人一眼,說道:“你們都準備好了吧?”
凌干青欠身道:“老前輩請發招好了。”
“好!”斗姆朱漆藤杖一起,喝道:“這是第二招了。”
藤杖一舉即揮,剎那之間,漾起一排杖影,看去差不多有八九支之多,宛如一排擂木,朝五人滾滾推來。
凌干青口中大喝一聲,青藤劍一振,臨空發劍,他使的是“乙木劍法”,同樣一下泛起八九道劍光,迎着灑出。
四女在對方藤杖出手之際,人影倏然一合,朝中間集合,正好凌干青劍勢灑出,往上迎起,接住了斗姆的一排杖影,他們可以從容出手。
沈若華長劍乍展,刷刷刷連發三劍,劍光錯落,有如靈蛇亂閃,使的是沈大娘的“絕戶劍法”有攻無守,劍勢辛辣惡毒,故有絕戶之名。
畢秋雲使的是義父紫衣煞君的“紫氣東來劍法”,劍勢大開大合,劍風飛卷,聲似裂帛,她也連發了三劍,劍光灑出足有七八尺長,和凌干青漾起的八九道劍光,布成了一片交織劍網。
管秋霜藝出姜太公姜竹坡門下,她除了祭起軟劍的那一招絕學,還學了一套“金蓮劍法”,劍勢展開,有如萬朵金蓮,乃是一套防身的劍術。
只有田玉燕的是師父卓一絕的“掌中劍”、和祖父田有甲的“掌中指”,對付江湖武士,已足可自保,但遇上斗姆這樣的絕世高手,就差得遠了。
她手中握着一柄長劍,(她的紫艾劍失落在仙女廟中,後來被聶小香所得,如今聶小香又落在柳鳳嬌的手中,紫艾劍自然也落到柳鳳嬌手中了)在四人劍光交織之下,幾乎施不開手腳,也不知如何使好?索性收起長劍,從身邊革囊中取出一隻飯碗來,準備乘隙施展她爺爺的“彈指神通”。
這一瞬間,杖影、劍影,攻勢交錯,幻起了一片如山光影!
斗姆先前看到凌干青揮起的一排劍影,獨擋自己正面,心中雖然暗暗點頭,這小子果然已得木吾真傳,輕輕年紀能有如此造詣,已是十分難得了!
但他們五人,僅憑凌干青使出木劍道人的“乙木劍法”,正面和斗姆動手,自然還差得遠,由此可見,這四個女娃兒,並無什麼出奇之處了。
那知等到各人展開劍法,斗姆見多識廣,自然一下就看出來了,沈若華使的是“絕戶劍法”,畢秋雲使的是“紫氣東來劍法”。
只有管秋霜一支軟劍,劍光劃過,泛出朵朵蓮花,生生不息,劍法之奇,以她的經驗,竟然認不出這姓管的女娃兒使的究竟是什麼劍法?甚至連她劍勢的來龍去脈,都看不清楚,但覺劍光如旗,劍旗一展,就生出朵朵蓮花來。這些蓮花,正好護住了她上下左右前後,不論你任何兵刃暗器,試從任何一方,都無法攻得進去。
一時之間,真把目空四海的斗姆看得心頭大為驚愕,世上竟會有如此精密的劍去,任何門派的劍法,都不會十全十美,也一定有它的破綻,惟有管秋霜這套“金蓮劍法”,竟然一絲空隙也沒有!
原來這套劍法,是姜太公姜竹坡晚年悟澈劍理,獨創的護身劍法。因為他號稱姜太公,想到昔年姜子牙有一面杏黃旗,乃是玉虛宮的奇珍,一經展開,就有萬朵金蓮護身,他就把劍當旗,劍光一展,就劃出一面旗來,然後再生生不息,圈出無數劍花,幻出朵朵蓮花,故定名為“金蓮劍法”。
姜太公已有七八十年不在江湖露面,他晚年獨創的劍法,斗姆又如何認得?
就在她這一出神之際,但昕一陣急驟的“當”“當”交鳴,斗姆這一招藤杖,竟然連後半招杖勢變化,都來不及施,已被凌干青、沈若華、畢秋雲、管秋霜四支長劍封架開去。
凌干青大聲道:“老前輩,這是第二招了。”
這句話,就是說你第二招我們已經接下了。
斗姆一呷呷尖笑,點頭道:“很好,你們之中,有玲瓏絕戶門的傳人,還有紫衣煞君的門下,有你們幾個人聯起手來,江湖上能夠和你們打成平手的人,已是不多了,但你們要跟老身動手,只怕還差得多,力才這二招,老身承認你們接下了,但那是老身在思索一件事,只使了前半招,後面的半招,並未使出來,給你們佔了便宜……”
她話聲一頓,碧綠的眼光,朝管秋霜投射過來,緩緩說道:“姓管的女娃兒,你當老身剛才在思索什麼?”
管秋霜道:“你想什麼,我怎麼知道?”
斗姆道:“老身看你劍法,十分眼熱,你是何人門下?也許老身看在你師尊份上,可以不為難你,你說出來給老身聽聽。”
她明明怵於管秋霜的劍法,神奇莫測,料想她師父必是一位大有來歷的高人無疑。
斗姆自然是大行家,她已可從管秋霜的劍法看出她師父在劍術上似乎還勝過木劍道人,她對當今之世,真正惹不起的,本來已只有木劍道人一個,如今又發現了管秋霜的劍法,她自然要問問清楚了。
管秋霜冷聲道:“我師父不問塵事,也不在江湖之中,說出來了,你也未必知道。”
斗姆臉色微變,怫然道:“好個小丫頭,老身原是一番好意,你以為老身看不出來歷?”
管秋霜道:“那你就看着好了。”
這話可把斗姆激怒,呷呷尖笑道:“好,好,就憑你這句話,就算你師父有通天徹地之能,老身也要得罪了!”
說到這裏,尖喝一聲:“那就接老身第三招吧!”
這回她決心要在第三招上,展示她的威力,這一招就非把這幾個小輩的長劍震飛不可!
本來以她斗姆的威名,雖說要對方五人接下五招,其實三招之內,就應該把他們解決了,真要讓他們接下了四招,就算接不下五招,也已經有損她的威名了。
凌干青自然知道斗姆已被管秋霜激怒,這第三招必須十分厲害,因此在斗姆尚未發招之前,早已運起了師門“乙木真氣”,功凝右臂,直貫劍身,目注斗姆,絲毫不敢大意。
沈若華、畢秋雲、管秋霜也有同樣的感覺,各自抱劍凝神,準備全力迎戰。
田玉燕早已收起了長劍,左手握着飯碗,直豎前胸,也準備乘隙出手。
這一瞬間,真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大家全神貫注,氣氛緊張得似乎連氣壓都在逐步降低,迫得人有透不出氣來的感覺!
不在場中,而感到最緊張的,莫過於黑衣魔女何真真了。她對凌干青情有所鍾,而且兩人已經談得好好的,這次她帶凌干青來見師父,並不是為了要師父作主,強迫凌干青答應婚事。
這完全是師父聽了二師姐的先入之言,才會生出這場是非來。
她當然明白,男女情愛,是要慢慢培養出來的,絕非強迫所能成功,她和凌干青已經有了良好的開始,但這話她當然不好對師父說,平時也許還可以說,但如今當著另外四個姑娘,就更不能說了。
至於師父要他接下五招之言,她雖然知道凌干青是木劍道人門下,劍術造詣極深,但他和師父比,那就簡直不成比例了,以凌干青的武功,就是和大師兄比,也還要差了一截。
她對師父的武功,自然更清楚,別說盡憑他們五個人,就算再加上五個,也接不下師父五招。
方才前兩招,師父根本並未使出真功夫,那只是看看她們幾人的劍路而已,這第三招,不,說到真正動手,應該就在這一招了。
此時眼看師父動了真怒,怎不教她急煞?
她一雙眼睛,只是一霎不霎的盯着凌干青,流露出萬分惶急,和萬分關切之色。
這原是一句話的工夫,斗姆喝聲出口,手中朱漆藤杖忽然朝左右連揮幾揮,一個人就凌空飛起,杖先人後,撲擊而來!
不,她朱漆藤杖,這向左右連揮幾揮,就幻起了一幢如山杖影,她一個人就像挾泰山而超北海,迎面壓頂而來!
也不,她這幾揮湧起如山杖影,她一個人早已隱在杖影之中,這時所能看到的,只是一幢像假山般的朱紅影子,凌空朝五人壓頂而來!
如山杖影還未壓到,數丈周圍,已經風起雲湧,輕嘯盈耳,一股無形的壓力,先期涌到,五個人立時有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誰都心裏明白,她口中雖說五招,實則勝負之分,在這一招就得決定了!
凌干青急忙低喝一聲:“你們快些退走,再遲就來不急了!”
口中喝着,青藤劍使出了他壓箱子的本領——“天壤一劍”來!
這一下當真快若雷霆,但見一道青蒙蒙的劍光,繞身而起,青光陡然暴漲,化作一片奇亮耀目的晶瑩光幕,幾乎擴及丈余,迎着朱紅杖影席捲過去,森寒劍氣,發出嘶嘶異聲。
管秋霜也舍了“金蓮劍法”不使,陡地一揚皓腕,把誅神劍脫手朝空中擲去,長劍出手,就“嗤”的一聲,破空直上,一下直射起三丈多高,越過斗姆那幢朱紅杖影之上,才掉頭向下,擲起之時,只不過一道匹練般的精光,但這一掉頭平落之際,卻登時光芒大盛,從劍身上散發出一層森寒劍氣,漲漫空際,緩緩下落!
斗姆做夢也想不到自己這一招移山填海會遇上武林中最著名的兩招曠世絕學!
她挾杖撲起之時,就已看出凌干青使出來的竟是昔年被號稱劍神王西神那一招天下無人能擋的“天壤一劍”,但她還仗着自己修為功深,凌干青使的縱是“天壤一劍”,究竟還是初學乍練,火候不足,自己就算不能破它,也不至於為它所傷,最多打成平手。
那知就在此時,忽見管秋霜把一柄軟劍脫手擲起,手法極怪,再抬頭一看,一柄劍已經橫着緩緩下落,一道森寒流骨的劍光,幾乎籠罩了一丈方圓,心頭登時想起一個昔年令群魔聞名喪膽的異人來,心中這一驚非同小可,暗道:會是誅神劍?
她一幢如山杖影,原是凌空而來,凌干青的一道青光,是朝上迎起,管秋霜的一層劍光,卻又往下罩落,這一下,正好把斗姆連人帶杖合在了中間!
光是凌干青一招“天壤一劍”,斗姆也未必放在心上,(凌干青對柳鳳嬌也使過天壤一劍,但柳鳳嬌卻在同時彈出了勾魂毒粉,他劍法才使到一半,就已力不從心,饒是如此,柳鳳嬌只是見機得快,遁了出去,並非和凌干青硬拼,當時若非她見機得快,縱然不喪在劍下,也得斫下她一條手臂膀來了。)但管秋霜又在同時祭起了“誅神劍”來,卻有了麻煩!
她顧了凌干青的“天壤一劍”,就無法顧到管秋霜祭起的“誅神劍”,若是要和兩人這兩招曠世絕學硬拼的話,她自問毫無把握了。
這真把久經大敵,久負盛名的斗姆一時有措手不及之感。
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事,就在兩首劍光上下交征的一瞬之間,斗姆猛一吸氣,身形往後一仰,閃電般從中間橫飛出去!
這是她不準備和兩人硬拼,才全身而退的,對斗姆來說,已是數十年來從未有過之事。
以她的內功修為,這一下從兩道劍光上下夾擊之中,由橫里抽身後退,就像電光閃過一般,該是何等快速?照說應該並無多大阻力,因為這時凌干青的“天壤一劍”,發劍在先,也發得較快,管秋箱誅神劍不是衝上去,掉轉頭往下就刺,而是在半空中掉頭之時,劍身成“一”字形平著緩緩降落的,落下的較慢。
但兩人心裏的想法不同,這一招劍法的威力,也就各異了。凌干青使出“天壤一劍”,劍光往上席捲而起,看到斗姆急急抽身後退,他不願得罪了這個女魔頭,因此一見她退去,劍勢不覺停停,但管秋霜可不同,她已經祭起“誅神劍”,自然希望把斗姆的杖勢破去。
使這種高深劍術,都是以意使氣,由氣馭劍,凌干青劍勢一停,心頭自然沒有傷人之意。
管秋霜對這一招劍時,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還沒練到以意使氣,以氣催劍的階段,但她心裏並不放鬆,祭起的長劍自然也就不放鬆了。
你莫看“誅神劍”在空中平平的、緩緩的下降,如果真要緩緩降落,那還能傷人?
管秋霜雖然還不懂得馭劍之道,但祭起了“誅神劍”,這招劍法的本身就有克敵的威力,本來下落之勢,好像極緩,等到斗姆閃電般從橫里後退,誅神劍下落之勢,也突然加速了。
斗姆發杖撲來之時,一幢杖影至少也有一般花園中假山那麼一座,但後退之際,這一幢如山杖影自然全已斂去,只剩了她一條黑影閃電般橫來。“誅神劍”驟然下落,劍氣侵體,斗姆才發覺誅神劍的威力,平飛的人急忙藤仗上撩,人卻只絲毫不停,繼續箭一般平射出去。
但聽“嗒”的一聲,等她飛射出去一丈開外,身形落到地上,才發覺隨她數十年,身經百戰的一支藤杖,已被誅神劍削斷了尺許長一截!
這一經過,說起來大費筆墨,實則只是斗姆揮杖縱起,凌干青、管秋霜各自發出了一招劍法,斗姆再橫飛後退,前後最多也不過是轉眼工夫的事。
在凌干青發出“天壤一劍”之際,沈若華、田玉燕只覺凌大哥這一招劍光強烈得幾乎睜不開眼睛,不,一道青蒙蒙的劍光,已經把她們全包在裏面,就是要想發劍,也已經發不出去了。
直等劍光消失,凌干青、管秋霜各自收回長劍,兩位姑娘知道凌大哥和三妹聯手,已經破了斗姆的第三招!
就在此時,凌干青耳中忽聽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小夥子,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凌干青一怔,急忙朝四位姑娘低喝一聲:“我們快走!”
一手拉起田玉燕,身形彈起,朝牆頭飛掠過去。
沈若華、畢秋雲等四道人影也一齊飛掠而起,飛上牆頭。
斗姆眼中綠光大盛,厲笑道:“你們想走!”
一圈人影,白髮飛揚,宛如妖巫一般,半空飛撲過來。
就在大家撲登牆頭之際,沈若華返身振腕一指,使出她家傳的“絕戶玲瓏指”來,田玉燕早已在左手握着一隻飯碗,這時同樣一個回身,右手食、中二指一疊,一連彈出三片碎碗。
“絕戶玲瓏指”和三片碎碗,當然傷不了盛怒之下的斗姆,但就在斗姆堪堪撲近牆頭不遠,驀地有一縷極強的指風,從斜刺里射到,這一縷指風,來得神速無比。
雙方動作,何等迅疾,斗姆飛撲而來的人,不防暗中還有人出手,等到發覺,已是無法閃避,人在空中,根本也閃避不了,急忙右手一揮,—道衣袖朝指風捲去。
但聽“轟”然一聲,如遇霆擊,指風居然穿透衣袖,一下擊中右腕。
這一記雖然傷不了斗姆,卻也擊得她身形驟落,手腕火辣辣生痛,一條右臂幾乎酸麻得握不住藤杖。
這一遲延,凌干青等五人,均已飛出牆外,疾奔而去。
斗姆尖厲的喝道:“天雷指,是歐一峰,你敢和我老婆子作對?”
她自然知道歐一峰已有二十年沒在江湖出現,盡憑剛才這一記指風,功力之高,絕不在自己之下,再加上凌干青的“天壤一劍”,管秋霜祭起的“誅神劍”,自己窮追下去,也決討不了好,是以她喝聲出口,人並未跟着追出。
牆外也寂無人聲,沒聽有人答應。
斗姆驀地仰天厲笑,聲若夜梟,說道:“也好,這是你們來惹我斗姆的,咱們索性好好較量,我若不把江湖武林攪個血雨腥風,就不叫斗姆了!”
※※※
凌干青一行五人,越出圍牆,只聽一個低沉聲音叫道:“小兄弟,快帶着她們向北走,在甘泉山下等候老夫。”
凌干青只覺這聲音十分耳熟,只是一時想不起在那裏聽過,當下就朝大家說道:“你們快跟我走。”說完,一路朝北奔行。
沈若華叫道:“凌大哥,我們到那裏去呢?”
凌干青道:“是一位老前輩說的,要我們到甘泉山下去等他。”
畢秋雲問道:“是那一位老前輩呢?”
凌干青道:“我也不知道,這位老前輩的聲音聽來極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方才就是他攔住了斗姆,不然我們還不容易逃得出來呢!”
管秋霜道:“我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
凌干青道:“要我們快走,就是這位老前輩。”
他這話,四位姑娘全不知道,因為叫她們快走的是凌干青,那個低沉聲音只是以“傳音入密”和凌干青說的話,但四位姑娘相信凌大哥說的不會是假話,她們心中雖然疑信參半,可是斗姆撲起的人,沒有追出來也確是事實。
大家腳下絲毫沒停,不到片刻工夫,就已趕到甘泉山下。
這時已快近三更,夜色已深,山林間暗影空濛,松風如濤。
大家不覺站停下來,管秋霜道:“凌大哥,我們在那裏等他呢?”
凌干青道:“這位老前輩要我們在甘泉山下等,這裏離大路較近,就在這裏等好了。”
話聲甫出,只聽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了過來,說道:“小兄弟,你們怎麼才來么?還不快過來,老夫已在這裏等了你們好一會了。”
凌干青循聲舉目看去,只見十數丈外一棵大樹下,負手站着一個白衣儒生,雖然相距較遠,看不清楚面貌,但只要看他瀟然而立,似乎年紀不太大。
一面急忙回頭道:“我們快過去。”當先舉步行了過去。
今晚月色雖然不太明朗,但半鉤殘月,總算從雲層吐出一點昏昏朦朦的月色,五人這一走近,也依稀可以看清這人的面貌了。
這個白衣儒生,看去不過四十來歲,生得長眉如劍,朗目如里,貌相清俊,含笑朝凌干青望來。
凌干青看得不禁一怔,這人自己竟然從未謀面,但依然雙手一拱,說道:“今晚多蒙前輩援手……”
白衣儒生呵呵一笑道:“小兄弟不認識老夫了么?”
凌干青愕然相望,說道:“前輩……”
白衣儒生朗笑一聲道:“小兄弟還記得下山之日,老夫曾托你傳送過一封家書之事嗎?”
“啊!”凌干青口中啊了一聲道:“老前輩就是……”
他說到“就是”二字,下面“活死人”三字,卻不好說出口來,是以頓了一頓。
白衣儒生含笑點頭道:“不錯,小兄弟總算記起來了,老夫正是活死人墓里的活死人。”
凌干青道:“老前輩那就是歐老前輩了?”
活死人微微一笑道:“老夫正是南海歐一峰,唉,二十年來,老夫一直自號活死人,這歐一峰三字,多年不用,倒好像反而生疏了。”
凌干青遇見沈大娘,取出活死人那封家書之時,曾把經過情形,告訴過沈大娘,沈若華在旁,自然也聽到了。
此時聽那白衣儒生說出就是歐一峰,心頭不禁大是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