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新仇舊怨
畢雲秋凝目打量着管家莊院,一片黝黑,不見一絲燈光,也不見人影,不覺低低的道:
“好像還沒有動靜。”
凌干青道:“賢弟,你們在這裏稍候,我進去看看。”
畢雲秋道:“大哥,你又要一個人走了,我們來的時候已經講好了的……”
凌干青道:“我只是進去看看,馬上就回來了。”
畢雲秋道:“你馬上就要回來。”
“這個自然。”
凌干青話聲一落,人已長身掠起,凌空飛落地面,就在這一瞬間,只見他人影忽然轉淡,疾如流星,朝管家莊投出,眨眼就已不見。
聶小香驚詫的道:“大哥這身法,無疑是武林中最上乘的輕功了!”
聶小香舉手掠掠鬢髮,忽然回眸叫道:“二哥。”
畢雲秋問道:“你有什麼事?”
聶小香眨眨眼睛,問道:“你看看大哥為人怎麼樣?”
畢雲秋道:“大哥武功、人品,自然是最好的了。”
聶小香幽幽的道:“所以有很多女孩子都喜歡他了。”
畢雲秋笑道:“所以三妹肯為了大哥,脫離仙女廟。”
“嗯!”聶小香羞澀的“嗯”了一聲,抬頭道:“二哥,你呢?你喜不喜歡大哥?”
這話單刀直入,畢雲秋不防她忽然迸出這句話來,一時不由得臉上紅暈乍生,勉強笑道:
“我又不是女孩子,難道三妹也要多心么?”
“我才不會多心呢!”
聶小香溫婉的道:“我只是說,二哥如果是女的,你喜不喜歡大哥?”
她說話之時,一雙大大的眼睛,只是望着畢雲秋,連霎都不霎。
畢雲秋心裏已經警覺了,但臉上是一紅,淡淡的道:“這個我怎麼知道?”
聶小香幽幽的道:“我真希望二哥是女的,那麼我有一個大哥,一個二姐,那該多好?”
畢雲秋神色漸冷,微哂道:“三妹莫要再說傻話了。”
就在此時,但見檐下人影一閃,凌干青已經竄了上來。
畢雲秋急忙低聲問道:“大哥,管家莊情形如何?”
凌干青道:“戒備甚嚴,十幾名庄丁,個個手持鋼刀,隱伏暗處,環守在大廳四周,而且還準備了匣弩,由管叔叔大弟子全長根指揮,管叔叔就守在大廳上,他久已不用的一支金槍,也取出來了。”
畢雲秋問道:“大哥進入大廳去了?”
凌干青道:“沒有,我只在廳外轉了一圈。”
聶小香道:“那你還說他們防備得嚴,大哥如何能進去的呢?”
畢雲秋笑道:“以大哥的這身輕功,區區十幾名庄丁,如何能發現他?”
聶小香道:“敵人來得不善,大哥能夠進得去,別人也可以進得去了。”
凌干青道:“三妹說的沒錯,他們這種防守,側重於面對大門,我是從後面溜進去的,所以戒備稍嫌疏忽……”
畢雲秋道:“既然如此,大哥,我們快走,就從后在進去,這裏距離太遠了,看得到,聽不到,不如進入管家莊去,找一處較近的地方隱身,萬一有什麼事,我們也可以很快出手。”
凌干青想了想道:“好吧,你們隨我來。”
三個同時飛身落地,繞到管家莊左側牆外,凌干青腳下一停,低聲道:“你們在這裏等一等,我先進去,再來招呼你們。”
說完,身形一晃,飛快的越牆而入。
過了半晌,凌干青又退了出來,招手道:“你們快隨我進去,莫要出聲。”
他領着兩人翻牆而入,落到地面,立即一下閃入暗處。
畢雲秋、聶小香很快跟了過去。
那是由大廳通往後進的一條長廊,凌干青領他們閃入左首一間小屋。
屋中一片黝黑,前面一排花格子窗,凌干青招手,低聲道:“這排窗正好面對大廳左後方,也可以看到大廳前面的動靜了。”
聶小香悄聲道:“這裏鄰近大廳,怎麼會沒人防守的呢?”
凌干青伸手一指角落上,輕笑道:“他們在這裏安置了三個人,三管匣弩,是防備敵人侵入后宅的,三個人我請他們在那裏休息了。”
原來屋中三個庄丁,已被他一齊制住了穴道,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裏了。
聶小香道:“大哥,你既然一出手就制住了人,怎不找到前面去一點呢?這裏離大廳還是遠了些呀!”
“不成,只有這兩邊較後面的偏屋,埋伏的是三個人。”
凌干青低低的道:“前面其餘幾處,都是五個人一組,我們一下制住五個人,就會被全長根發現,反而不好,就因為這裏並不重要,才不會有人進來。”
聶小香道:“我們待會要不要出手呢?”
畢雲秋道:“那要看來的多少人了,擒賊擒王,大哥,我們先說定了,來的那個領頭的人,由小弟出手,你可不能跟我搶!”
凌干青點頭笑道:“好,我不會跟賢弟搶的。”
聶小香道:“現在該有二更了,照說紫衣幫的人,也該來了呢!”
話聲甫出,突聽大門外有人高聲喝道:“管家的人聽着,紫衣幫蕭壇主拜會你們管莊主來了,你們還不報通進去,快請管莊主出來迎接!”
紫衣幫現在是江湖上聲名極盛的大幫了,身為紫衣幫壇主,雖是尋仇而來,自然也要堂而皇之的來了,看來管家莊的佈置,倒是並沒有錯。
人家既然公開叫陣,雲中鶴管崇墀豈肯失了禮數,立即吩咐點燈。
四名庄丁當即在大廳上挑起了四盞風燈。
接着大門啟處,管崇墀身穿藍色長袍,從大廳迎了出去。
門外,站着一個身披紫氅的高大老者,生得臉如青蟹,濃眉如帚,顴骨高聳,額下留着連鬢蒼髮,目光炯炯如電,看去已有六十齣頭。
他身後站着兩個四十來歲的壯漢,一身紫色勁裝,肩頭露出紅色劍穗,垂手挺立,一看就知是他門人無疑。
最後面是八個黑色勁裝漢子,生相剽悍,手持厚背鋼刀,一字排開,同樣挺身而立,一動不動。
那自然是壇主的隨從了。
人來得不多。
管崇墀跨出大門,立刻拱拱手道:“蕭壇主光臨寒庄,恕管崇墀迎迓來遲。”
蕭壇主目光如炬,打量着管崇墀,呵呵一笑道:“管鏢頭還認識蕭成化么?”
管崇墀望望蕭成化,歉然道:“管某三日前接獲蕭壇主手示,聲稱索還昔年一筆舊帳,管某一直心懷疑懼,想不起在哪裏開罪了蕭壇主,今晚蕭壇主賁臨,管某覺得蕭壇主面生得很,似乎從未與蕭壇主見過面,此事也許是場誤會,蕭壇主且請到裏面奉茶,容管某稍盡地主之誼,再向蕭壇主請教。”
“哈哈!管鏢頭果然貴人多忘事!”
蕭成化大笑一聲,接着道:“管鏢頭毋須客氣,蕭某隻是要帳來的,咱們之間的舊帳算清了就走,不用到裏面坐了。”說到這裏,回頭道:“伍通,你把帳單拿出來,念上一遍,看看是否遺漏了。”
站在他左首穿紫衣勁裝的中年漢子應了聲“是”,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張白紙,朗聲念道:
“南陵管家莊,莊主管崇墀,女兒管秋霜,大弟子全長根,庄丁一十八名,婢女兩名,老婆子一名,廚房司廚一名,火夫一名,雜工三名共計二十九人。”
蕭成化微微頷首,抬目問道:“管鏢頭,貴庄人數對么?”
管崇墀神色微變,怫然道:“蕭壇主這是什麼意思?”
“哈哈!”
蕭成化大笑一聲道:“蕭某早已通知你了,今日日落以前,要你遣散無辜的人,日落以後,猶未離開管家莊的,就得全數賠上,直到此時,貴庄的人,一個不曾離開,蕭某隻好照單全收了。”
凌干青聽得心中暗“哦”一聲,忖道:“難怪管叔叔不肯收留聶小香了。”
只聽管崇墀怒笑一聲道:“看來蕭主壇果然和管某有着深仇大恨了!只不知這深仇大恨,究竟如何結下的呢?貴幫崛起江湖,前後不過三年,管某退出江湖,已經十有四年了。”
蕭成化怪笑道:“管鏢頭真的記不起來了?”
管崇墀大笑道:“管某一生行走江湖,縱或藝技未精,但遇事還從沒抵賴過,今晚蕭壇主既是聲稱討還舊帳而來,只要有這筆帳,管某自無話說。”
“很好!”
蕭成化冷肅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冷笑,說道:“管鏢頭還記得十八年前,在蒲成賞了蕭某一記‘劈封掌’的事么?”
畢雲秋聽他說到這裏,不覺身子微震。
管崇墀目光—凝,突然想起來了,問道:“這麼說蕭壇主就是昔年人稱關外一霸紫衣煞神的門下了?”
他原已想到紫衣幫和紫衣煞神有關,只是未能證實罷了。
“管鏢頭現在想到了。”
蕭成化陰森的道:“十八年前,蕭某早已告訴過你,必報此一掌之仇。”
管崇墀突然大笑道:“閣下現在是紫衣幫的壇主了?”
蕭成化道:“不錯。”
管祟墀正容道:“管某聽說貴幫崛起江湖,聲威頗盛,閣下既已榮任壇主,就該愛惜貴幫聲名,蕭壇主當年所作所為,值得你向管某尋仇么?就算你逞一時之快,報了一掌之仇,對貴幫來說,豈非是白璧之玷?”
“匹夫住口!”
蕭成化大喝一聲道:“十八年前,蕭某已經說過必報此仇,蕭某今晚光明正大尋仇而來,早已要你遣散無辜,凡在管家莊的人,殺無赦,蕭某此種作為,如何會玷了本幫名聲?”
管崇墀聽得大怒,睜目道:“因為你在十八年前是個喪風敗俗的淫徒,欺負寡婦孤兒,意圖敗人名節,管某給你一掌,只是讓你有改過自新的機會,你如今當上了紫衣幫的壇主,還居然敢舊事重提,找管某尋仇,難道不怕辱沒了紫衣幫壇主的身份么?”
畢雲秋聽到這裏,身軀微微發抖,切齒道:“真是該死的東西!”
蕭成化雙目凶光暴射,冷然道:“管崇墀,你死到臨頭,還敢如此倔強么?”
管崇墀道:“閣下既是尋仇來的,只要劃下道來,管某就接着就是了。”
蕭成化臉上殺機隱現,伸手一指道:“好,蕭某給你一個便宜,你去取兵刃來,咱們以武功分個勝負,蕭某勝了,你就交出庄中二十九個人的命來。”
管崇墀道:“管某僥倖勝了呢?”
“哈哈!”
蕭成化大笑道:“你勝么?那隻怕要等到下一輩子了。”
管崇墀一雙濃眉揚處,怒哼一聲道:“只怕未必。”
回身喝道:“長根,取我槍來。”
全長根答應一聲,從大廳上取了師父的金槍,匆匆走出雙手遞上。
管祟墀一手接過,揮揮手道:“你進去。”
他要全長根進去,自然是要他和庄丁保護住大廳,不讓來人闖入管家莊一步也。全長根自然明白師父的心意,立即返身從大門退入。
但就在他返身退入之時,忽見一個青衫少年飄然從大天井中走了出來,這個他午前見過,正是隨同凌干青同來的畢雲秋!
他怎麼會從廳上走來的呢?全長根心頭方自動疑,立即喝道:“你是什麼時候闖進來的,還不給我站住!”
原來畢雲秋看到管崇墀命全長根取槍,就低聲道:“大哥,你和三妹就在這裏等我,小弟出去一下。”
不待凌干青回答,很快的閃身掠了去。凌干青要阻止,已是不及。
聶小香低聲道:“大哥,二哥他怎麼了?”
凌干青早已懷疑二弟和紫衣煞神門下有仇,這時看二弟突然現身出去,就低聲道:“二弟好像和這姓蕭的有仇,我們快出去,你先走,我還得拍開這三人的穴道,隨後就來。”
聶小香點點頭,就悄悄的循方才進來的原路,退出牆外。
凌干青拍開了三個庄丁的穴道,跟着越牆而出,兩人繞到管家莊大門左側,閃到暗處,隱住了身子。
再說畢雲秋走進大門,就被全長根截着喝問,不覺拱手一笑,低聲道:“全兄請了,這姓蕭的和在下有仇,在下是跟着他來的。”
這時管崇墀一手執槍,目注蕭成化道:“蕭壇主請亮兵刃。”
只聽大門內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說道:“且慢!”
管崇墀自然聽得出自己莊上,並無這個口音的人,急忙轉身看去,只見從大門中走出一個青衣少年,他中午見過,自然認識,不覺一怔道:“是畢少兄,你……”
他如此一說,全長根就不再多言。
畢雲秋拱拱手笑道:“在下是暗中跟着這位蕭壇主來的。”
他指了指蕭成化,接著說道:“在下覺得天下無不可解的仇恨,只要在理字上說得過去,江湖武林,紅花綠葉,都是同道,何必非兵戎相見不可?所以在下想給你們雙方作個魯仲連……”
蕭成化森冷的嘿嘿一笑道:“小子,你是什麼人?憑你配么?”
畢雲秋道:“蕭壇主這話就不對了,天下雖大,總有一個理字,在下雖然不知道二位結仇的經過,但是非是愈辯愈明的……”
“本座和管鏢頭的事,不喜第三者插手。”
蕭成化道:“你最好少管閑事。”
畢雲秋笑道:“魯仲連當然非第三者不可……”
蕭成化濃哼道:“你要擋橫,就是死數。”
“在下並不怕死。”
畢雲秋微哂道:“在下記得紫衣神君創立紫衣幫之初,就曾立下十二條禁律,其中有一條,好像是嚴禁門下弟子倚仗幫勢,和武林同道為敵,不知蕭壇主是不是還記得?”
蕭成化聽得臉色一變,目中寒芒迸射,註定在畢雲秋的臉上,沉聲道:“你是什麼人?”
“在下只是江湖上一個無名小卒。”
畢雲秋朝他一笑,說道:“行走江湖,專門為人排難解紛,所以來湊這場熱鬧的。”
蕭成化嘿然道:“蕭某是向管鏢頭討回十八年前的一筆舊帳,本幫雖有不準和武林同道為敵的禁律,但蕭某今晚並不是和武林同道為敵,你不必以本幫禁律責問蕭某,蕭某身為東壇壇主,豈有不知本幫禁律之理?”
“這就是了。”
畢雲秋道:“凡事都有個起因,二位結仇的起因,可否說出來給在下聽聽,如果在下覺得能力有限,無法替兩家排解,自會知難而退,蕭壇主認為這樣可以么?”
他不待蕭成化回答,轉身朝管崇墀抱抱拳道:“管前輩,你和蕭壇主的結仇經過,可否說出來讓在下聽聽?”
管崇墀道:“畢少兄俠義襟懷,老朽至為欽佩,但這件事,畢少兄還是不要過問的好。”
他不肯說。
畢雲秋正容道:“事無不可對人言,莫非管前輩有什麼難言之隱嗎?”
這是激將之言!
“哈哈!”
雲中鶴管崇墀突然仰首長笑一聲,雙目開闔之間,隱射光芒,朗聲道:“管崇墀一生仰無愧於天,俯不怍於地,有什麼難言之隱?”
畢雲秋冷然道:“既是如此,管前輩有什麼不敢說的?”
“不敢說的”四字,依然是激將之言。
管崇墀是老江湖了,自然聽得出畢雲秋是在激他,但江湖人,有江湖人的個性,當著蕭成化,這“不敢說”三字,可忍不住了!
他目光一溜蕭成化,嘿然道:“管某有什麼不敢說的?只是說出來了,有礙這位蕭壇主的顏面而已!”
這話當然也是存心相激。
蕭成化陰笑一聲道:“你但說無妨,蕭某是要債來的,今晚這債是要定了,蕭某倒要看看這位年輕人能不能當咱們這個魯仲連?”
“好,那管某就說了。”
管崇墀道:“十八年前,管某押運一批鏢銀前往三原,回途經過蒲城,投宿客棧,在客店中有一女客,帶了一個三歲女孩,就住在管某對面的一間房中,中間只隔了一個小天井,二更時分,管某聽到女客叫喊之聲,和小女孩受到驚嚇的哭聲,在下開出門去,就看到小女孩被人從窗口擲了出來,正好被在下接住……”
畢雲秋臉色漸漸沉了下來,但沒有作聲。
管崇墀接着道:“那時那女客猶在房中嘶聲叫喊救命,在下方知有人意圖強暴那位女客,就大喝一聲:‘淫賊還不出來?’那暴徒聽到在下的喝聲,從窗中飛出,在下當時激於義憤,放下小女孩,就發了一記‘劈封掌’,把暴徒擊傷,他自稱是紫衣煞神門下,聲言必報此仇,那位暴徒就是現在的紫衣幫蕭壇主,他是找在下報那一掌之仇來的,事情經過就是這樣了。”
畢雲秋身軀有些發顫,轉身朝蕭成化問道:“蕭壇主,事情是這樣么?”
“不錯。”
蕭成化道:“蕭某找他是報一掌之仇,這有什麼不對?”
“當然不對了。”
畢雲秋道:“你是紫衣神君門下大弟子,如此行為,豈不辱沒了你的師門?”
“住口!”
蕭成化喝道:“小子,你敢對蕭某如此說話?”
“在下有何不敢?”
畢雲秋雙目隱射殺機,凜聲道:“在下仗劍江湖,專為天下除不平,像你姓蕭的這種禽獸不如的行為,當年遇上的如果是我,早就亡命劍下了,還容你今晚率眾來尋仇么?”
“好小子!”
蕭成化雙目精光暴射,厲笑一聲道:“你果然是管鏢頭邀來的幫手,那好,蕭某今晚就成全你們了!”
“嗆!”的一聲,撒出劍來,喝道:“你們兩個一起上,還是那一個先來領死?”
“爹!”大門內忽然有人嬌喊一聲,一個苗條人影,像一陣風奔了出來。
那是一個十八九歲青衣女子,生得柳眉杏眼,嬌嬈動人,胸前垂着兩條烏黑的辮子,隨着一路甩動,更增加了她幾分少女的嬌態。
管崇墀一眼看到愛女,心頭大急,忙道:“秋霜,你快進去。”
管秋霜盈盈秋波,一掠蕭成化,問道:“爹,他就是來跟爹尋仇的紫衣煞神門下么?”
“你不許多說。”
管崇墀急道:“你快給為父進去。”
他是怕蕭成化傷了她,管家莊佈置了十幾名庄丁和許多匣弩,就是為了保護他這顆掌上明珠的。
蕭成化洪笑一聲道:“管崇墀,你不用耽心,你沒有死以前,你女兒不會死的,你死之後,管家莊本來只有二十九人,現在又多了這小子,一共三十個,也不會活到明天的了。”
管秋霜粉臉一沉,哼道:“憑你也配冒這口大氣,你是尋仇來的,那好,姑娘倒要伸量伸量你有沒有來向管家莊尋仇的資格?”
管崇墀聽得大驚,急道:“秋霜,你不會武功,不可亂說,快進去吧!”
“誰說女兒不會武功了?”
管秋霜嬌笑道:“像他姓蕭的這麼魔小丑,還不在女兒的眼裏呢!”
蕭成化陰沉一笑道:“小丫頭,你來試試看?”
畢雲秋搶着道:“姓蕭的,事有先後,在下既聽了管前輩述說的經過,覺得你不但不配當紫衣神君的大弟子,而且簡直死有餘辜,在下一向在江湖上專誅凶邪之輩,你還不跪下來領死?”
這話,蕭成化自然受不住,長劍一指,冷喝道:“小子,蕭某那就先劈了你!”
揮手一劍,朝畢雲秋迎面劈來。
畢雲秋抬手發劍,鏘然劍鳴,一道白光,迎擊而出。
管秋霜忍不住問道:“爹,他是什麼人呢?”
管崇墀道:“他叫畢雲秋,是凌賢侄的義弟。”
管秋霜問道:“爹說的凌賢侄是誰呢?”
管崇墀道:“凌賢侄就是你凌伯父的兒子凌干青。”
管秋霜道:“爹,怎麼會認識凌大哥的義弟的呢?”
“唉!”管崇墀輕輕嘆息一聲道:“凌賢侄今午和這位畢少兄一起來的,為父就是因為紫衣煞神門下前來尋仇,所以沒留他們……”
“爹也一直瞞着女兒。”
管秋霜埋怨着爹道:“直到方才,李嬤嬤要女兒早些睡,才說出今晚有賊人前來犯庄,女兒才知道。”
管崇墀道:“秋霜,你還是進去的好,這裏沒你的事。”
管秋霜嫣然笑道:“爹,你老人家不相信女兒會武功么?”
管崇墀笑道:“就算你偷偷練了幾天,也無法和紫衣煞神門下比呀!”
“爹真是小看了女兒。”
管秋霜披披嘴道:“紫衣煞神邪魔外道,怎麼能和女兒的師父比呢?這些人,還沒在女兒的眼睛裏呢!”
蕭成化原以為畢雲秋年紀輕輕,在他劍下未必走得出十招,那知道這一動上了手,雙劍並舉,劍風豁然,轉瞬就打了二十幾招,畢雲秋在劍術上,居然絲毫不見遜色。
蕭成化心頭不禁大奇,暗道:“自己身為神君門下大弟子,若是連一個乳臭末乾的年輕小子都拾掇不下來,豈不辱了紫衣幫的名頭?”
一念及此,口中嘿了一聲,長劍開闔之間,劍勢陡然一變,劍光連閃,一個人青光繚繞,來去如風,撲攻之勢,威猛絕倫。
這正是紫衣煞神獨創的七十二手“紫氣東來劍法。”
畢雲秋自然識貨,緊隨着劍法也為之一變,一支鎮江劍,同樣白光如練,盤空匝地,繚繞全身,和對方見招拆招,封解蕭成化的攻勢。
蕭成化看得不禁一呆,因為畢雲秋使出來的竟然也會是師門“紫氣東來劍法。”
兩人同使一路劍法,你這一招之後該如何變化,我已清清楚楚,那麼下一招我該使那一招才能予以化解,也是刻板的了。
這一來,外人看來,果然攻勢凌歷,但實則無異兩個門徒在喂招一般,劍來劍往,無一不可以化解,自然是有驚無險,有狠難使。
蕭成化連發數劍,俱被畢雲秋以本門劍法化去,心頭禁不住又驚又怒,沉聲喝道:“住手,你到底是誰?”
“不用住手。”
畢雲秋劍勢倏進,抖一劍直刺過去,口中喝道:“你已經知道我姓畢了,多言無益,接招!”劍光一閃,由直取心腹,滑奔對方右肩,再一轉橫削頭顱。
蕭成化聽得勃然大怒,歷笑道:“小子,你以為我殺不了你么?”
畢雲秋冷笑道:“不錯,今晚你不殺我,我也非殺你不可,咱們總得有一個人倒下去!”
不!同是“紫氣東來劍法”,他使的竟是硬打硬拼的招式。
古人說得好,一人拚命,萬夫莫當,畢雲秋這一手就是奮不顧身的打法。
蕭成化劍上造詣,雖然比畢雲秋深厚得多,但這下因對方着着逼進,劍劍俱是殺着。
殺着原也不難化解,但這種拚命的打法,就是化解,也得落個兩敗俱傷,是以竟被畢雲秋逼得連退了數步之多。
畢雲秋乘機逼進,右手長劍采最凌歷的攻勢,左手抬處,打出五支金針。
管崇墀眼看兩人劍光繚繞,打得如火如荼,心頭也暗暗震驚,差幸半路里出一個畢雲秋來,替自己擋了頭陣,若是換自己,只怕很難接得下蕭成化五十招。
他究竟在江湖上混了幾十年之久,見過大風浪的人,自己武功縱然不及蕭成化,但看總看得出來,畢雲秋年歲不大,若論劍上功力,自然要比蕭成化遜上了一籌,他先前見招拆招,尚可應付,但後來的一派進手招式,卻是險中求勝,捨生忘死的拚命打法。
這種打法,要碰上較自己弱的敵人,才好運用,若是對手比自己強,隨時都會露出破綻來,正是予敵以可乘之機,只要對方讓過幾劍,必有殺手,豈足持久?
心中不禁一急,尖聲道:“他怎可使出拚命的打法來?秋霜,你站着別動,他為了為父和對方拚命,為父不能讓他傷在蕭成化的劍下。”
—手提起金槍,正待掠出。
管秋霜急忙攔道:“爹,不用你老人家出馬,女兒一下就可以打下那姓蕭的劍來。”
她一俯身,從地上撿起一粒石子,扣着中指彈了出去。
管崇墀發現了,凌干青自然也發現了。
他看出畢雲秋賢弟忽然奮不顧身的揮劍進招,心頭不由猛吃一驚,急忙悄聲道:“不好畢賢弟這樣打法,非吃虧不可,三妹,你站在這裏不可走動,我去把畢賢弟替下來。”
聶小香道:“二哥不是說,不論如何,都不要你插手的么?”
凌干青道:“不成,他這般奮不顧身的發劍,太危險了!”
話聲出口,人已施展“乙木遁形身法”,長身掠起,化作一條淡淡的青影,凌空直撲過去。
這可說是四方面同時發動,蕭成化因畢雲秋形同拚命,攻勢銳利,他被逼退了幾步,猛地大喝一聲,揮手划起一道青光,矯若神龍朝畢雲秋劍影中直刺而入,但他劍到中途,突然發覺畢雲秋左手打出的五支“太陽金針”,急忙中途回劍,劍光一撥,把五支金針一齊擊落,口中大笑一聲道:“你是……”
話聲未落,管秋霜打出的一顆石子已經擊中他的右手脈門,但覺手腕驟一麻,握劍五指登時失卻勁力,長劍“當”的一聲,跌落地上。
但他不失為紫衣煞神門下大弟子,—時之間,反應奇快,雙足—點,一個人離地飛起,往後暴退出去。
畢雲秋殺心已起,豈肯容他後退,口中清叱一聲道:“惡徒,你還往哪裏走?”
縱身追撲而上。站在蕭成化身後的兩個人,一見師父兵刃脫手,心頭一急,不約而同伸手從肩后掣出長劍,正待縱出。
管秋霜叫道:“爹,他兩個門徒還想蠢動了呢,看女兒教他們站住了!”
中指連彈,那兩個漢子堪堪跨出左足,果然就停了下來。
管崇墀先前看到凌干青攔住蕭成化去路,還以為他手中長劍,也是凌干青擊落的,人家是木劍道長的門下,自然有此能耐,但此時女兒說要教蕭成化兩個門人站住,他們果然站停下來,心頭不禁大奇!轉臉問道:“秋霜,他們是你制住的?”
管秋霜咭笑道:“這還是假的?”
管崇墀奇道:“你這一手是跟誰學的?”
管秋霜道:“自然是老夫子教給女兒的了。”
管崇墀聽得更奇,問道:“姜老夫子,他會武功?”
“咭!”管秋霜笑道:“姜老夫子說,他是姜太公,本領可大呢,封神榜上的神,都是他封的。”
“姜太公……”
管崇墀心頭猛然一怔,心中暗道:“莫非他會是武林福星不成?”
武林福星姜太公姜竹坡,是近百年武林中首屈一指的奇人。
蕭成化堪堪退出一丈左右,只覺身後微風一颯,有人說道:“蕭壇主請留步,在下兄弟沒說讓你走呢!”
這人當然是凌干青了。
蕭成化急忙側身飄退,回頭看去,擋住自己去路的,竟然又是一個青衫少年,一時不禁惡向膽邊生,冷嘿—聲,左手暴出,一掌朝凌干青當胸印了過去。
畢雲秋看得大驚,急忙叫道:“大哥小心他使‘紫煞掌’!”
蕭成化使的果然是“紫煞掌”,一隻左手色呈青紫,閃電擊到。
凌干青輕輕一閃,笑道:“賢弟放心,他還打不到我!”
蕭成化自然看準了才發的掌,但手掌遞出,明明就站在自己對面的青衫少年,忽然失去了蹤影,一記“紫煞掌”,居然落了空!
這耽擱,畢雲秋已趕到,挑着雙眉,目射殺氣,冷聲道:“姓蕭的,你把命留下了。”
蕭成化雙手當胸作勢,怒笑道:“小丫頭,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么?”
這話聽得凌干青不禁一呆,暗道:“他怎麼會叫賢弟小丫頭呢?聽他口氣,他似乎認識畢賢弟了?”
畢雲秋手橫鎮江劍,冷聲道:“你知道我是誰?”
蕭成化深沉一笑道:“你難道不是小師妹霍碧雲嗎?你使的一手‘紫氣東來劍法’和五支‘太陽金針’,難道還想抵賴不成?”
凌干青暗哦道:“畢賢弟會是他小師妹,這麼說,畢賢弟果然是女的了,她叫霍碧雲,碧、畢聲音相同,碧雲,畢雲秋,只加了一個‘秋’字。”
“我不是霍碧雲。”
畢雲秋冷聲道:“霍碧雲是你同門師妹,我卻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
凌干青又“哦”了一聲,忖道:“畢賢弟果然和這姓蕭的有仇!”
“不共戴天之仇?”
蕭成化驚異的道:“我怎麼會和小師妹有不共戴天之仇呢?”
“我不是你小師妹!”
畢雲秋聲音更冷,哼道:“你怎會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想不起來了?”
蕭成化攢攢眉道:“小師妹,這是誰告訴你的,你怎可輕信人言?”
“我輕信人言?”
畢雲秋長劍一指,咬牙切齒的道:“我從沒輕信過人言,這都是你自己親口招供的。”
蕭成化駭然道:“我說過什麼?”
畢雲秋朝管崇墀抱抱拳道:“管大俠,今晚我要替先母報仇,想請管大俠作個證人。”
本來是蕭成化尋仇,現在變成畢雲秋替母報仇了。
管崇墀連忙含笑道:“畢少兄有何見教?”
他偕同女兒管秋霜一起走了過來,一面朝凌干青道:“凌賢侄,中午愚叔沒有款留賢侄三位,實因蕭壇主傳書示警,聲言今晚要向愚叔索還舊帳,愚叔自思毫無把握,賢侄初出師門,不好使你捲入這場是非之中,但賢侄今晚畢竟趕來了,愚叔區區苦心,賢侄不見怪吧?”
凌干青躬身道:“小侄怎會怪管叔叔呢?”
管秋霜聽兩人說話的口氣,眼前這位青衫少年,自然就是凌大哥了,她一雙盈盈美眸,只是望着凌干青,臉頰微赧,口中雖沒叫出“凌大哥”來,心裏已在叫着“凌大哥”了。
畢雲秋朝管崇墀作了個長揖,說道:“蕭成化今晚向管大俠尋仇,起因於十八年前,這淫賊在蒲城客店意圖強暴一個過路婦女,方才蕭成化也已經親口承認不諱了,現在在下要請管大俠做個證人……”
他舉的取下頭巾,就披下來一頭如雲青絲,再從懷中取出一顆蜜色藥丸,掛劍入地,把藥丸在掌心一陣滾轉,就用雙手朝臉上輕拭,不過轉眼之間,他本來的劍眉星目,就變成了眉如新月,眼若丹鳳,一個俊美的俏書生頓時化作了俏佳人!
凌干青暗道:“他果然是個女子,自己竟會一點也看不出來!”
其實畢雲秋女扮男裝,只要時間稍久,怎會看不出來?只是他沒去注意就是了。聶小香不是早就發現了么?
畢雲秋洗去易容藥物,執劍在手,接着道:“小女子就是十八年前,在蒲城客店,被淫賊從窗口擲出來的小女孩,多蒙管大俠伸手接住,救了—命……”
管崇墀方才聽她提及十八年前之事,心中經猜到了大半,一面只是點着頭。
畢雲秋又道:“先母雖蒙管大俠仗義援手,保全了清白,但經那晚一場驚嚇,又在路上受了風寒,就一病不起,那時小女子不過三歲,不懂人事,不知身世,幸先母臨終之時,刺血成書,託付一位好心婆婆,書上要小女子不忘管大俠大恩,小女子月前曾因蕭成化要到江南來找管大俠尋仇,趕來江南,要想證實昔年這段恩怨,今晚總算給小女子遇上了。”
說到這裏,突然轉過身去,厲聲道:“姓蕭的淫賊,你現在都聽清楚了我是畢雲秋,今晚要替我死去的娘報仇……”
“好!好!”
蕭成化雙目盡赤,厲笑一聲道:“你不承認我是大師兄,那就再好不過,你本來是神君的義女,現在你連霍也不姓了,那就是說,你已經是脫離師門的叛徒,蕭某我也毋須顧此到師門淵源,小丫頭,你有多少能耐,只管使來,蕭某接着就是了。”
畢秋雲(從此畢雲秋正名為畢秋雲了)雙頰飛紅,咬牙切齒的道:“淫賊看劍!”
蕭成化終究是紫衣煞神的大弟子,畢秋雲有多少功夫,他心頭自然清楚,他手中雖有長劍,但他只是身形一晃,便避了開去,揮手一掌,迎擊出去。
畢秋雲十八年仇恨,心切母仇,恨不得把他一劍穿心,劍勢一轉,橫揮而出。
就在此時,只聽遠處有人洪喝一聲:“蕭壇主、霍使者快快住手!”
這句話,還在十數丈之外,但到了最後—個字,一道人影,業已當空瀉落,“當”的一聲,寒光乍飛,火星四濺,一下架開了畢秋雲的長劍。
兩人中間,在這一瞬間,已多了—個身穿土布大褂的禿頂紅臉老者,手上一柄四尺闊劍,一下架開了畢秋雲鎮江劍,一面呵呵笑道:“自家師兄妹,怎麼動起手來了?唉,霍使者,你這一劍,可把老夫的闊劍磕了一個缺口,這柄劍隨了老夫四十年,從無損缺,今晚還是第一個缺口哩,你這柄劍,就是卓一絕送給你的鎮江劍吧?真厲害。”
凌干青認出來人正是紫衣幫總護法逢老大,心中也暗暗震驚,忖道:“此人能當上紫衣幫總護法果然名不虛傳,光是這一式身法,就快如掣電,能在十數丈外,—掠即至,擋住畢賢弟的一劍,就不簡單了!”
畢秋雲冷聲道:“總護法,你不要管我的事。”
逢老大呵呵一笑道:“兄弟是奉幫主之命,來找你們兩個的,你們二位,快隨老夫去吧!”
畢秋雲倪首道:“我要替我娘報仇。”
逢老大笑道:“霍使者這話就不對了,你見了幫主,要報什麼仇,自有幫主替你作主,天大的事,幫主都一言可決,有什麼不能解決的?”
說到這裏,微微—笑道:“幫主知道光憑逢某,姑娘和蕭壇主未必賣帳,因此特地傳下紫金令牌見牌如見幫主……”
他右手一探,從懷中取出一方用黃繩穿着的紫金牌,懸在掌心,朝蕭成化、畢秋雲兩人一照。
蕭成化、畢秋雲二人急忙屈膝跪倒,一個口中說道:“弟子叩請師父金安。”
一個口中說道:“女兒叩請義父金安。”
那八個黑衣勁裝漢子見到金牌,也一齊俯下身去,只有蕭成化的兩個門人,穴道受制,依然站着不動。
逢老大呵呵一笑道:“現在你們相信了,那就跟老夫走吧!”
管秋霜哼道:“姓蕭的,你夜犯管家莊,要走就走,那有這麼便宜?”
管崇墀自然認得這禿頂紅臉老者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天馬橫行逢老大。
這“橫行”二字,就是說他闊劍橫掃,有千軍辟易之勢,今晚想不到逢老大都赴來了!
他冷不防女兒會衝口而出,說出這麼一句話來,要待阻攔,已是不及,急忙喝道:“霜兒……”
這真是江湖越跑越老,膽子越跑越小!
蕭成化橫目喝道:“小丫頭,你待怎的?”
逢老大呵呵一笑道:“蕭壇主,幫主令牌所到之處,一切過節,均已一筆勾消,你也不用說了。”
一面朝管崇墀拱拱手道:“管老哥,兄弟既然來了,就請管老哥看我薄面,不用提了。”
管崇墀連連拱手道:“逢大俠一言九鼎,在下不敢不遵命。”
逢老大呵呵一笑,拱手道:“兄弟告辭。”
大步往前行去。
蕭成化過去拍開了兩個弟子的穴道,跟着逢老大就走。他兩個弟子和八名漢子,也迅速跟了下去。
畢秋雲粉臉微酡,轉身朝凌干青瞥了一眼,說道:“凌大哥,義父見召,我要走了,你多保重,給我向三妹致意。”
說完,不待凌干青答話,轉身疾奔而去。
凌干青幾乎連一句話也沒有說,就怔怔的目送她遠去。
管秋霜披披嘴道:“今晚真是便宜了他們。”
管崇墀長長吁了一口氣,回頭道:“秋霜,你有多大道行,怎好如此說話?”
管秋霜道:“爹,你老人家信不信,不是這姓逢的趕來,他們一個也別想走。”
“真是初生牛犢!”
管崇墀搖搖頭,接着回頭道:“秋霜,你還不過去見過凌大哥?”
管秋霜粉臉微紅,低頭叫了聲:“凌大哥。”
凌干青連忙道:“小妹子,你長大得很多了,方才那一手,真是高明得很。”
管秋霜赧然笑道:“凌大哥這是在笑我了。”
管崇墀含笑道:“凌賢侄,來人都已走了,咱們且入內休息吧。”
凌干青因聶小香還站在大樹後面,這就說道:“小侄三妹,還在樹后等着,待小侄去招呼她—聲。”
說完,就舉步朝莊院左側的大樹走去,一面叫道:“三妹,你可以出來了。”
大樹下靜悄悄的,哪有聶小香的人影?
心頭不禁大急,高聲叫道:“三妹……”
人已隨着朝暗陬掠了過去。
大樹後面,正好是一處民房的轉角,暗影朦朧,一個人影也沒有。
三妹會到哪裏去了呢?
凌干青急叫道:“三妹,你到哪裏去了?”
只聽身後有人有人低低的叫道:“凌大哥……”
凌干青心頭一喜,急忙回過身去,一眼看到苗條人影,就一把握住她的柔荑,笑道:
“三妹,你……”
“凌大哥,我不是你三妹……”
管秋霜玉手輕輕掙動了—下,雙頰驟紅,羞澀的道:“我是秋霜咯!”
凌干青急忙放開手,紅着臉道:“小妹子,對不起。”
管秋霜眨着一雙明亮的眼睛,問道:“凌大哥一定和你三妹很好,她叫什麼名字呢?”
凌干青訕訕一笑道:“她叫聶小香。”
管秋霜道:“她人呢,怎麼會不見了呢?”
凌干青道:“她明明就站在這裏的,如果沒有意外,決不會不見的。”
說話之時,管崇墀也走了過來,問道:“凌賢侄,聶姑娘不在么?”
凌干青心頭惶急,說道:“她可能發生了意外。”
“這怎麼會呢?”
管崇墀一手摸着一把鬍子,沉吟道:“今晚來的,只是紫衣幫的人,他們全都撤出了,不可能還會有別的江湖人經過,再說,聶姑娘也不是普通柔弱的女子,縱或不敵,也會出聲的叫喊,咱們相距不算太遠,也會聽得見。”
管秋霜偏着頭道:“會不會是紫衣幫的人把她擄去了?”
“你不許胡亂說話。”
管崇墀制止女兒說話,又轉身凌干青問道:“凌賢侄,你們落腳何處,聶姑娘會不會先回去呢?”
凌干青道:“小侄三人落腳在南陵客店裏……”
話聲出口,頓時想起聶小香近日身體一直不適,莫非她真的回客店去了?一念及此,急忙說道:“小侄這就回客店去看看。”
管秋霜道:“凌大哥,我和你一起去。”
管崇墀只要看女兒的神情,就看得出來,她對凌賢侄似乎頗為傾心,因此也就不好出言阻止。
凌干青道:“小妹子,這裏離南陵還有很多路,你不用去了。”
管秋霜咭的笑道:“我跟凌大哥去,就可以把聶姐姐接到我家來住呀,不然,你找到聶姐姐,還會回來么?”
管崇墀點點頭道:“秋霜說的也是,也許聶姑娘是因為中午為父沒有留她,不願和咱們見面,才悄悄走的,你跟凌大哥去,也是沒錯,見到聶姑娘,跟她解釋清楚,再一同回莊上來好了。”
凌干青雖覺聶小香不是氣量狹仄的人,但管叔叔說得也不無道理,她可能眼看紫衣幫的人退走了,管叔叔一定會要自己進庄去的,只好悄悄的走了。
想到這裏,就點點頭道:“小妹子要去,那就快些走吧!”
兩人別過管崇墀,一路施展輕功,朝南陵趕去。
一路上,凌干青不敢奔行的太快,怕管秋霜跟不上。
管秋霜嬌聲叫道:“凌大哥,你只管走得快一些咯,看我跟得上跟不上?好么?”
凌干青笑着應“好”,就加快腳步,朝前奔去。
管秋霜隨着他身後,也加快了腳步,依然並未落後,這就催着道:“凌大哥,你再加快點咯!”
凌干青聽她這麼說,又加快了幾成。
管秋霜也跟着加快,一面咭的笑道:“凌大哥,你看我不是還跟得上么?”
凌干青不好施展“乙木遁形身法”,但在一般輕功而言,已經奔行得夠快了,不由稱讚着道:“小妹子,你輕功造詣不錯呢,我在茅山練習輕功,半夜裏就得滿山亂跑,這樣足足跑了一年,也不過如此了!”
管秋霜給他一稱讚,心頭大為高興,咭的輕笑道:“那我還有呢!”
隨着話聲,螓首朝前一弓,雙足一頓,一個人颼的一聲,頭前腳后,像鑽天燕子般凌空平射出去!
小姑娘故意賣弄,這下好快的身法,直似浮矢掠空而去。
凌干青看她飛射出去,也立即一吸真氣,施展“乙木遁形身法”,身似一縷淡煙,足不點地,長身飛起。
管秋霜這一縱,足足飛射出去十餘丈遠,才足尖點地,站停下來,回頭叫道:“凌大哥,你快來呢!”
突聽身後響起凌干青的聲音,笑道:“小妹子,我早就來了。”
管秋霜吃了一驚,急忙轉過身去,只見凌干青含笑着自己身後,不由驚喜的道:“凌大哥,原來你剛才只是騙我的,你輕功好棒啊!我不來啦,你一定在笑我了。”
說話這時,一副嬌嗔模樣,有如晚風中的百合花,嬌而且甜。
凌干青含笑道:“小妹子,別急,其實我只是跟着你身後來的,並不比你強啊,你這身法,快極了,是跟誰學的呢?”
管秋霜經他一說,才化嗔為喜,挑着柳眉,說道:“自然跟我師父學的了。”
凌干青問道:“小妹子,你師父是誰呢?”
管秋霜偏着頭道:“我師父就是教我書的姜老夫子,叫做姜南田。”
凌干青道:“這位姜老夫子有這樣高的輕功,一定很有名了。”
管秋霜道:“姜老夫子時常自比姜太公,旁的我就不知道了。”
凌干青道:“他教你這式輕功,一定有個名稱吧?”
“自然有了。”管秋霜道:“姜老夫子說,這是姜太公的‘縱地金光法’。”
凌干青笑道:“這位姜老夫子,一定是看封神榜看多了,他還會不會祭打神鞭?”
管秋霜咭的輕笑道:“姜老夫子傳給我的不是打神鞭但也和鞭差不多,是誅神劍。”
凌干青笑道:“誅神劍又是怎樣的呢?”
管秋霜甜笑道:“誅神劍就是軟劍咯!”
兩人邊說邊走,越城而入,回到招安客店。
客店大門雖然通夜不關,但店堂上已只有一個夥計倚着杠頭打盹。聽到腳步聲,急忙揉揉眼睛,站起身道:“公子爺回來了?”
凌干青問道:“夥計,我妹子有沒有回來?”
“沒有呀!”
夥計答道:“住在上房的那位姑娘,小的沒看到她回來。”
“她沒有回來?”
凌干青心頭登時感到沉重起來,攢攢眉道:“她這會到哪裏去了呢?”
管秋霜道:“也許聶姐姐回來,小二沒有看見呢!”
“不錯。”
凌干青道:“我們快進去瞧瞧。”一面朝店夥計道:“店堂里沒人,你不用招呼了。”
說著就領了管秋霜一路到了後進,登上樓梯,就推門而入,說道:“三妹就住在這一間了。”
一腳跨進房門,房中那裏有人,顯然她沒有回來。
管秋霜跟着走入,探首道:“房裏沒人么?”
凌干青道:“看情形她沒有回來。”
管秋霜道:“大哥,你住在哪一間呢?”
“隔壁還兩間。”
凌干青依然推開了兩間的房門,房裏當然也沒有人。
管秋霜道:“凌大哥,找不到聶姐姐,那該怎麼辦?我看還是先回我們莊上去吧!”
凌干青心頭感到煩亂無主,聞言說道:“方才我應該先在管家莊四周找一找的。”
管秋霜道:“那就快些回去。”
凌干青點點頭,兩人返身退出,走到店前,從身邊摸出一錠銀子,朝夥計道:“夥計,這是三間房的錢,多的就不用找了。”
店伙道:“公子爺不住店了么?”
凌干青道:“我們住到親戚家裏去了。”
店伙接過銀子,連連稱謝。
凌干青和管秋霜出了客店,心頭感到無比的沉重,三個人一同來住店的,如今只剩下了自己一個,畢賢弟是紫衣幫主的義女,此去還不用自己擔心,但三妹她……
跟着自己離開仙女廟,等於把身心都交給了自己,她決不會無故離開自己的,她的失蹤,一定是給人劫持去了。
她是仙女廟的叛徒,如果被仙女廟的人擒回去,那就後果不堪設想了。
管秋霜發覺凌大哥一路走着,都沒有作聲,忍不住回頭看去,只見他雙眉緊鎖,好像在想着極大心事,這就叫道:“凌大哥,你好像對聶姐姐很關心了。”
凌干青道:“三妹無故失蹤,我自然要關心了。”
管秋霜道:“不,你關心和別人不同。”
“自然不同了。”
凌干青道:“三妹地身世不同,遭遇也不同,而且最近身子又不舒服,萬一……”
管秋霜問道:“萬一什麼呢?”
凌干青道:“她是仙女廟的叛徒,萬一落到仙女廟的人手裏,那就不得了!”
“仙女廟?”
管秋霜好奇的道:“凌大哥,仙女廟是什麼門派的呢?我一點都不知道聶姐姐的來歷,你說給我聽么?”
凌干青道:“三妹就是害死先父的柳鳳嬌的徒弟,她們住在仙女廟。”
管秋霜問道:“那麼你怎麼認識她的呢,她怎麼會做了你的三妹呢?”
凌干青道:“此事說來話長。”
管秋霜道:“人家愛聽嘛,凌大哥,你快說咯!”
凌干青眼看已快到城牆,一面說道:“我們出了城再說。”
兩人越城而出,凌干青就把自己下山回家,遇見聶小香說起,一直說到在仙女廟她跟自己來,大略說了一遍。
在說話之時,自己也想起聶小香和自己纏綿的一段往事,心裏就更是焦灼不安。
管秋霜又道:“那麼大哥和那畢姑娘是怎麼認識的呢?”
她好像對這兩個姑娘,心裏甚是關切!
凌干青道:“畢賢弟和我是在鎮江認識的,直到今晚,我才知道他竟是女的。”
他把和畢賢弟認識的經過,也粗枝大葉的說了一遍。
“咭!”管秋霜輕笑道:“梁山伯也一直不知道祝英台是女的呀,凌大哥,你真像是梁山伯呢!”
凌干青笑道:“小妹子,你也取笑起我來了。”
管秋霜不快的道:“你比我大了兩歲,好像我有多小似的,我可也不小了呢,叫小妹子,多難聽?”
凌干青笑道:“那是從小就叫小妹子叫慣了。”
“大哥不會改改口么?”
管秋霜忽然停下步來,眨動眼睛,望着他道:“從現在起大哥就叫妹子好了,不許再加小字了。”
凌干青笑道:“你自己以為長大了?”
管秋霜胸脯一挺,說道:“我不是和大哥差不多高么?”
凌干青笑着和她比了比,說道:“你還差我半個頭呢!”
“我不管。”
管秋霜撒嬌的道:“我不要你叫小妹子。”
“好!”凌干青含笑道:“我叫你妹子就是了。”
“嗯!”管秋霜似羞還喜,口中輕嗯了一聲,甩着兩辮子,說道:“爹看我們還沒回去,一定會不放心。”
凌干青道:“妹子這麼大了,還怕我把你賣了?”
“這句話還差不多!”
管秋霜輕笑道:“現在你承認我有這麼大了,對么?”
兩人邊說邊走,腳下卻絲毫不慢,不大工夫,已經離管家莊不遠。
管秋霜抬目看去,只見庄中沒有一點燈火,心中不禁大奇,暗道:自己和凌大哥沒有回去,爹—定會在廳上等着,怎麼燈火全熄了呢?一面叫道:“大哥,你看到沒有,莊上怎麼會沒有燈火的呢?”
凌干青先前倒沒有注意,經她一說,舉目望去,管家莊果然黑沉沉的的不見一點燈火。
她說得對,管叔叔在自己和秋霜沒有回去之前,是不會燈火全熄的,那只有一種情況,就是又有強敵犯庄了!
莫非是蕭成化去而復回?這也大有可能,畢秋雲隨着逢老大走了,他心有不甘,重又率人來向管家莊尋仇……
一念及此,急忙說道:“妹子,我們快走!”
管秋霜問道:“大哥,你想了什麼呢?”
凌干青道:“庄中燈火全熄,自然是有強敵犯庄了,說不定那蕭成化去而復回。”
管秋霜道:“他不是跟逢老大走么?”
凌干青道:“方才他礙着畢賢弟是他師父的義女,只好一同離開,也許心有未甘,趁畢賢弟跟逢老大走了,他又趕來向管叔叔尋仇了。”
管秋霜氣道:“這姓蕭的淫賊,再給我遇上,非廢了他武功不可!”
兩人腳步同時加快,幾句話的工夫,已經奔到莊院門口,只見兩扉大門敞開着,卻不聞一點人聲,遠望進去,黑黝黝的,甚是深沉。
管秋霜一下搶在前面,回頭道:“大哥,我們快些進去。”
急步往裏衝去。
凌干青怕她遇上敵人,緊跟在她身後,叫道:“妹子,你走得慢一點。”
大門內,並未遇上什麼人,連莊丁也一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