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天的神奇
春天本來就是個神奇的季節,春天裏總是充滿了神奇。
當你一大早打開門,發現門前那片草坪已在一夜之間由枯黃乾澀變成嫩綠晶瑩,你會不會覺得這是一份神奇?
當你察覺腳下的土地突然間變得充滿了活力,當你看見橋下瘦瘦的河水突然間變得豐腴嫵媚,當你聽見窗前窗后不知怎的就憑添了許多清脆溫婉的鳥啼,你會不會覺得這是一份神奇?
現在我們要講的這個故事,就發生在一個春天裏,這個故事自然也和春天一樣,充滿了神奇的色彩。
在講這個故事之前,我們先介紹一下前幾個春天裏發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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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春天。三月初九。
蜀中唐門的掌門人唐端正溘然長逝。
人有生就有死,一如花有開就有落。這原是件無可奈何的事,而且很平常,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但唐端正的去世卻在西南武林掀起了軒然大波。
唐端正執掌唐門多年,雖然沒有什麼驕人的“政”,卻也沒惹什麼大麻煩。唐門的盛名既沒有衰落,也沒有光大。
唐端正不是創業之主,也非中興之材,但卻是個守成之人。他就像一個很稱職的賬房先生,兢兢業業地守着份家業,既不想發橫財,也不願有虧空。
因此,唐端正的名氣雖不太大,但聲譽還不錯。唐門的朋友漸漸增多,仇家卻維持原來的數目未變。
話又說回來,除了幾個財大勢大的武林世家敢和唐門結仇,誰沒事願意和唐門對着干呢?唐門之擅毒號稱武林一絕,真惹急了,你有好果子吃?
唐端正的身體一直很好,他也一直很注意保養身體,他怎麼會突然去世呢?
幾乎所有的人都想不通。
一時間,酒館茶樓里擠滿了來自各地的江湖朋友,他們都在打聽。他們不僅想知道唐端正的死因,也想最先打聽到唐門掌門的重擔將會落在誰肩上。
當然,所有唐門中人,只要有機會,都願意不辭辛勞去挑這副重擔。
從唐門傳出的消息看,唐端正死於“心力衰竭”,是壽終正寢。但這些江湖朋友們不相信。
他們當然不相信。這消息太普通了,太尋常了,怎麼能使他們心服口服呢?
一時之間,謠言滿天飛,說什麼的都有。有人說唐端正是被職業刺客殺死的,有人說唐端正是誤食毒藥而亡的;還有人說曾聽見三月初八夜裏唐門裏有殺聲有火光,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總之,大家都希望唐端正死得壯烈一點、熱鬧一點、詭異一點、血腥一點。大家都認為,惟其如此,唐端正才算“死得其所”,才符合他唐門掌門人、武林大宗師的身份。
還有一種說法,讓人聽起來不僅毛骨悚然,而且興緻盎然,並且似乎十分合理——
唐門諸子為爭奪掌門大權的繼承地位而發生了內訌,唐端正若不是被氣死的,就是被某個兒子殺死的。
這種說法很刺激,充滿了血腥、陰謀和叛逆的味道,所以很快為眾人所接受,漸漸壓倒了其他說法。
三月十三下午,唐端正的長子唐錦繡、次於唐山河快馬從湖北趕回奔喪。他們在途中就已聽見了這種傳言,而且深信不疑。
唐門的所有門戶都關得很緊,我們這些熱心腸的江湖朋友們其實也沒親眼看見唐家大院裏三月十三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不過他們真的聽見了震天的殺聲和看見了衝天的火光,持續時間雖不長,但我們這些江湖朋友卻感到不虛此行。他們興奮得要命,他們總算知道唐端正去世的“真相”了。
第二天,也就是三月十四清晨,唐錦繡發下武林帖,宣佈自己繼任唐門掌門之位,同時為父治喪。
唐端正的喪事辦得異常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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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過去一年多,唐端正去世的真正原因才悄悄在江湖上傳播開了——
唐端正是三月初九清晨出門時,一腳踏空,從台階上摔下來跌死的.
據說這消息是去年逃出唐門的唐端正的侍妾透露的,她不久就被人殺死在江南一處僻靜的河汊里。
據這位二十剛出頭的侍妾說,唐端正三月初八夜裏多喝了點酒,又在她身上多磨了一會兒,初九黎明時又興緻勃發了一回。
可相信這個真相的人不多。
要讓人相信堂堂的武學宗師、唐門掌門人是從台階上摔下來跌死的,實在很難。台階再高,能高到哪裏去?能跌死一個武功大高手?
然而,這就是真相,唐端正的的確確是自己跌死的。
又據這位待妾說,唐端正生前最器重的是六子唐抱朴,唐端正一直想把掌門之位傳給六子。可唐錦繡“奪位”后,將他十四個弟弟中的九個打入了囚室,讓他們面壁思過,其中以唐抱朴遭遇最慘,連琵琶骨都被挑了。
這消息確不確,沒人知道。但唐門的這九個俊傑的確從此銷聲匿跡,從未出過大門一步。
唐端正會自己跌死,這是不是一份神奇?
流言居然變成了人人信服的“真相”,這豈非也是一份神奇?
由流言而導致兄弟相殘的悲劇,這豈非更加不可思議?
順便說一句,前年的二月十九,是唐端正的生日。唐端正死的時候,是八十四歲。
堅信流言的人,難道會完全忽略了唐端正已是如此高齡的老人這一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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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去年春天二月二十六黃昏之前,宋元還是公認的天下第一高手。
那是在江南,在一個幽雅美麗的湖泊邊,在一樹雪白的梨花下。
黃昏時分。宋元輕輕嘆了一口氣。
就是這一口氣嘆過之後,宋元就變成了天下第二高手。
宋元的這一聲嘆息,同時也產生了天下第一高手。
在梨花旁,肅然仁立着十二位老人,有僧有道有儒,有商賈、有乞丐,也有農夫。
他們都是天下最著名的武學宗師,也都是德高望重的武林泰斗。任何一場決鬥,若能請得他們當中的一位到場公證,已足以使江湖轟動。
他們都是極有身份、也極重身份的人。若非一流的刀劍,他們決不置評;若非一流的武功,他們決不費神觀摩;若非一流的高手決鬥,他們決不做公證。
而在他們的心目中,放眼天下,也不過只有十數柄一流的刀劍,只有十數種一流的武功,只有十數位一流的高手。
他們是真正的“方家”。
他們被請來做公證的事,武林中知道的人極少,決鬥的地點也極其偏僻。也就是說,如果在場的僅有這十四個人,消息很有可能傳不到江湖上去。
這十二個老人都不是多嘴的人,否則他們不可能受到武林的尊敬。宋元戰敗后一直絕跡江湖,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他也不會說出去,這畢竟是件很沒面子的事。
和宋元決鬥的人,根本連姓名和面目都不願讓別人知道。
自然也不可能說出去。那人一直拒絕開口說話;一直固執地用黑布將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雙眼睛。
真正求名的人,是不會這樣子參加決鬥的。
但這樁極其隱秘的決鬥還是公開了。不出三日,江湖上已盡知宋元敗於一神秘蒙面人。
沒人知道這消息是誰最先說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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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氣嘆出個天下第一高手,這是不是一份神奇?
決鬥若非為了仇恨,就必是為了求名。可現在的天下第一高手,居然是個神秘的蒙面人,這是不是一份神奇?
極其隱秘的決鬥居然會哄傳江湖,而且有流言說那神秘的蒙面人是個妙齡女人,這是不是一份神奇?
今年的春天又來了,又有什麼神奇的事情會發生呢?
楚叛兒從來不願費心去想這種不着邊際的問題。照他自己的話說,就是“有那個閑工夫,我還不如出去找個人打一架”
值得楚叛兒去做的事情並不多。第一件自然是打架,第二件就是喝酒,第三件事當然是賭錢。其他的事情,楚叛兒都不願做,他怕麻煩。
只可惜,“麻煩”這種東西偏偏又和他極有緣份,總是對他很親熱。
這不,麻煩又纏上身了——身後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叫得山響。
唉,誰叫他是楚叛兒呢?
楚叛兒頭都沒回,腳步也沒停,沒好氣地大聲道:“喊我幹什麼?”
背後那人是茂源客棧的夥計二杆子,楚叛兒不用看就知道是他。畢竟,這裏是榆林,二杆子那口北京話就像是塊活招牌。
二杆子連跑帶顛、氣喘吁吁地追趕着楚叛兒:“有人找你。”
楚叛兒的腿很長,他邁一步,夠二杆子緊趕兩步半。
楚叛兒還是沒回頭_:“我有事。”
二杆子道;“可那人說一定要見你。”
楚叛兒猛然停步,倏地轉身。二杆子收腳不住,差點撞了個滿懷。
楚叛兒最恨那種“一定要見”他的人。這種人口中的所謂要緊事、急事、火燒眉毛的事,其實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而且這種人一定要當面親口請他“楚少俠”去做這些事,不看見他還不願說。而且往往連自己的姓名身份都不願先透漏。
要不見吧,又怕人家真的有什麼大事求他幫忙;要見吧,又怕聽完之後自己會發怒,做出什麼有失“少俠”風度的事來。
這種時候楚叛兒最難受。
二杆子看見楚叛兒很為難的樣子,快活地笑了:“依我看,這個人你是非見不可的。”
連二杆子都敢教訓起他來了,這還了得?
楚叛兒一把揪住二杆子,將二杆子憐了起來,逼着問道:
“什麼大不了的人物,值得你這麼賣命幫他說話?”
二杆子手腳亂動:“女人,是女人!”
楚叛兒一怔,旋即冷笑道:“難怪你這麼肯賣力氣!二杆子,我告訴你,你再這樣下去,要得花痴病的!”
二桿於尖叫起來:“放我下來,快放我下來!”
楚叛兒鬆手,二杆子雙腳着地.喘了幾口粗氣,嘿嘿笑道:
“你還真別嘴硬,回去自個兒瞧瞧就知道了。”
楚叛兒也有點疑惑——女人找他做什麼?
難道會是武捲兒?可武捲兒就算要找他,也絕對不會一個人來呀?
楚叛兒冷冷道:“一個什麼樣的女人?”
二杆子連喘帶笑地比畫起來:“漂亮,非常漂亮,眉毛是……”
楚叛兒吼道:“我沒問你這些!”
二杆子愣了一下,奇道:“那你問的是什麼?”
楚叛兒氣得恨不能一腳把二杆子踢個大筋個:“我要你用三句話給我描述一下那個女人。”
二杆子怔住,苦着臉想而又想,終於吭哧吭哧開口了:
“非常漂亮……”
楚叛兒怒道:“這句不算!”
二杆子又想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道:“穿綠緞子衣裳,很漂亮。”
楚叛兒苦笑,嘆道:“二杆子,你怎麼一說女人就拉不住僵呢?——好,這算一句。”
二杆子道:“她還帶了把劍。”
楚叛兒讚許地拍拍他肩膀;“總算說了句有用的話。”
二杆子看着楚叛兒的眼睛,笑嘻嘻地道:“她還讓我告訴你一句話。”
楚叛兒來精神了:“什麼話?”
二杆子不笑了,一本正經地道:“她說,她是你姑奶奶。”
“姑奶奶?”楚叛兒非常吃驚:“她是這麼說的嗎?”
二杆子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什麼話!我騙你做什麼?”
楚叛幾喃喃道:“姑奶奶?她說她是我姑奶奶……”
二杆子馬上為他解釋“姑奶奶”是什麼:“她的意思是說,按輩份排起來,你是她的侄孫兒。”
楚叛兒突然間回過味兒來了,臉部氣紅了,“嗷”地一聲大吼,拔腿就跑。
“他媽的!老子倒要看看,哪個敢當我的姑奶奶!”
二杆子一溜小碎步跟在他身後,要多開心有多開心。
他知道楚叛兒會做什麼說什麼,他最清楚楚叛兒的臭脾氣。
唉,誰叫他二杆子是楚叛兒的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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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叛兒衝進自己的房間,看也沒看就叫了起來:“姑奶奶,姑奶奶,侄孫給您老人家磕頭來了。”
站在窗邊的一個着淡綠衫兒的少女吃驚地轉過身來,目瞪口呆地看着滿面歡笑的楚叛兒。
楚叛兒居然就真的趴在地上,給那少女磕了三個響頭,大聲道:“姑奶奶,您老人家好!”
少女就像屋裏跑來的是個活鬼似的,嚇得躲到了牆角里,尖叫起來:“你,你你你……是誰?”
楚叛兒爬起來,嬉皮笑臉往她身邊湊:“姑奶奶,您老人家可真是的,怎麼連我也不認識了?我是叛兒,是您的侄孫兒呀!”
少女呆了一呆,旋即驚喜地叫了起來:“你就是楚叛兒楚少俠?謝天謝地,總算找到你了!”
楚叛兒連忙擺手,很難為情似地道:“姑奶奶,您別臊我了!什麼‘少俠’呀,那不過是朋友們鬧著玩兒才叫的。姑奶奶,您還是叫我‘叛兒’吧,您老人家早先不是一直這麼叫我的嗎?”
少女又羞又氣又喜又急,而且很糊塗:“楚少俠.你,你你……你這是……這是做什麼?誰是你的……你的姑奶奶?”
楚叛兒大笑起來:“姑奶奶您老人家還是這麼喜歡開玩笑!哈哈,哈哈。”
少女瞪圓了烏溜溜的大眼睛:“你是說,我是……是你的……姑奶奶?”
楚叛兒止住笑,認認真真地道:“不是我說您是我姑奶奶,而是您說您是我姑奶奶。現在我叫也叫過了,頭也磕足了,您不是我姑奶奶是誰?您不是我姑奶奶誰是?”
少女被他這一連串的“姑奶奶”弄昏了頭,不知所措:“我不是……不是你姑奶奶,我也沒說我是你姑奶奶。”
楚叛兒嘆道:“我曉得姑奶奶您人老了,記性不太好,有時候剛說過的話,眨眼工夫就會忘記。不過也沒關係,反正我是您老人家的侄孫兒,您老人家是我的姑奶奶。”
少女結結巴巴可憐兮兮的,看了都讓人愛憐:“我,我我不是老人家,我才……今年才十七歲。我也……不是你姑奶奶,你認錯人了。我是來……來找楚少俠幫忙的。”
楚叛兒又大笑起來:“姑奶奶真是有意思!明明已經七十歲了,偏偏總愛說自己只有十七歲!姑奶奶,您老人家有什麼事要我去辦,只管吩咐好了。姑奶奶的話,侄孫兒哪敢不聽呢?”
少女忍無可忍,終於發作了:“你這人怎麼這個樣子?誰是你姑奶奶?你是不是楚叛兒楚少俠?”
楚叛兒很委屈似地道:“我不是楚少俠,我是楚叛兒,是您老人家的侄孫兒。”
少女氣得都快哭了。“夠了!你別裝瘋賣傻了好不好?我是來求你幫忙的,不是來被你戲弄的!”
楚叛兒的臉馬上就放了下來,聲音也變冷了。
“二杆子?”
二杆子推門而入,抿着嘴強忍住笑。
楚叛兒冷冷道:“二杆子,我問你,你剛才是不是告訴我,說客棧里來了個非常漂亮的女人一定要見我?”
二杆子道:“一點不錯。”
楚叛兒又問:“你是不是告訴過我,說這個女人跟你說過,她是我的姑奶奶?”
二杆子笑道:“對,她就是這麼說的。”
楚叛兒看着少女,微笑道:“現在您老人家沒話說了罷?”
少女惡狠狠地橫了二杆子一眼,對楚叛兒寒聲道:“楚少俠,你要是不肯幫忙,乾脆明說,別作弄人!”
楚叛兒跳了起來:“我作弄人?我楚叛兒是個赤貧孤兒,連自己爹娘是什麼人都不知道,怎麼會突然間冒出個‘姑奶奶’來?你讓大家都來評評理,是誰作弄准?”
少女怒道:“反正我沒說!”
楚叛兒轉向二杆子,居然笑了笑,甚至於還拍了拍二杆子的肩膀:“二杆子,當時是怎麼回事,你說給我聽聽。”
二杆子理直氣壯地道:“你剛走沒多一會兒,這個姑娘就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當時我一看,心裏就……”
楚叛兒很及時地打斷了他的抒情:“你心裏轉什麼念頭,沒人想知道。我問你,我這位姑奶奶衝進門,然後怎樣?”
二杆子道:“我……我迎上去,想湊上前……”
楚叛兒拉長了聲音,威嚴地道:“二杆子!”
二杆子朝少女一指,大聲道:“她就大叫大喊着,說要找你”
楚叛兒笑得很和藹:“那你是怎麼回答她的呢?”
二杆子得意洋洋地道:“我就說,有什麼事,找我二杆子也一樣,找楚叛兒不管用。”
楚叛兒問道:“然後她說了什麼?”
二杆子有點沮喪:“她說她一定要見你。我當然說你不在。”
楚叛兒問:“那她又是怎麼說的呢?”
二杆子現出氣憤之色,悻悻道:“她抽出劍,擱在我脖子上,說:“他不在,你馬上去給我找,就說姑奶奶要見他!’你聽聽,她不是說她是你姑奶奶嗎?”
楚叛兒滿意地點點頭,讚歎道:“二杆子,你幾時變得這麼聰明了?明兒我給掌柜的說說,給你加工錢。”
二杆子笑得嘴都合不攏了,偏偏還要謙虛幾句:“哪兒的話!我二杆子其實笨得很,嘿嘿,很笨。”
楚叛兒搖頭:“不不不,你一點都不笨,而是十分十分的聰明。你想想,你連我姑奶奶是誰都知道若還算不上聰明人,天下再到哪裏去找聰明人?”
他突然飛起一腳,將二杆子踢出了房門:“你記住,以後你要再敢給老子亂找‘姑奶奶’,我饒不了你!”
少女忍不住咯咯嬌笑起來,笑得彎了腰。
楚叛兒滿瞼通紅,暴叫道:“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的?”
少女的笑聲一下小了許多,她的臉也漲得粉紅。
楚叛兒越想越氣,越想越臊,真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
他突然抬手輕輕抽了自己兩個耳光,低聲罵道:“臊不臊,臊不臊?!”
少女似乎又想笑,但忍住了。她的眼中,滿是濃濃的歉意,她的聲音又溫柔又親切:
“楚少俠,是我不好。真對不起。”
楚叛兒苦笑,不好意思地擺擺手,道:“你找我幫什麼忙?”
少女驚醒似的“啊”了一聲,渾身一哆嗓,眼中也閃出了交織着希冀、憂鬱和驚恐的神色,好像這時才想起來,她不是來看笑話的,她是有急事來求人家幫忙的。
“找人。”
楚叛兒眉頭皺了起來:“找人?找誰?我在榆林,可認識不了幾個人。”
少女垂下頭,似乎已在嗚咽:“楚少俠,求求你幫忙,找一找我弟弟。”
楚叛兒坐了下來,道:“請坐,坐,坐下慢慢講。——你弟弟不見了?”
少女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轉:“嗯。”
楚叛兒問道:“聽你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吧?”
少女道:“我家在江南。”
楚叛兒也沒問她家究竟在江南什麼地方,沒問她為什麼領着弟弟一起到榆林來。這些都是別人的私事,他不想知道。
知道的事情越多,麻煩事也就越多。楚叛兒一直就是這麼想的。
楚叛兒向來只間與幫忙有關的情況。
“你弟弟今年多大了?”
“比我小三歲,十四了。”
楚叛兒道:“十四歲的男孩大多還頑皮得很。也許他是到街上玩去了,或是被好吃的東西吸引住了,要不就是跟着雜耍班子看熱鬧。”
少女搖頭:“不會的,不是這樣的。”
楚叛兒訝然:“為什麼不會?”
少女道:“他、他是昨天夜裏丟的。”
楚叛兒這回是真吃驚了:“夜裏丟的?你們是什麼時候到這裏的?”
少女道:“昨天下午。”
“住在哪家客棧?”
“就在城南,是四海客棧。”
“你們住一間房?”
“是。”
“你什麼時候發現你弟弟不見了?”’
少女哽咽道:“今天早上。我起得晚了點,發現弟弟床上空蕩蕩的,剛一開始我也以為他出去玩了,可等了一會兒,也沒見他回來吃早飯。”
楚叛兒沉聲道;“小二和掌柜的怎麼說?”
“我也問過他們,他們都說,壓根兒就沒見我弟弟的影子,不可能是自己溜出去的。”
楚叛兒冷冷道:“你佩的這把劍不是凡品,二杆子又這麼怕你,你的武功想必也很不錯。我沒有說錯吧?”
少女道:“學過一點點,防身用的。”
楚叛兒道:“一點點?一點點是多少?你練的是什麼內功我不想知道,但我弄不明白的是,你怎麼會那麼不小心。經常出門在外的入,一向都非常謹慎,像你這樣的女孩子,又帶着小弟弟,應該非常小心才對。而且,你的武功既然很不錯,聽覺、反應自然相當靈敏。你弟弟夜裏失蹤,你怎麼可能一點都沒察覺?”
淚珠終於滾落。少女捂着嘴兒,看樣子很快就會痛哭失聲。
楚叛兒臉一沉,聲音也變冷了:“你還想不想請我幫忙了?”
少女急忙點頭,連着點了好幾下。
楚叛兒蹺起二郎腿,不耐煩地道;“那你就不許哭!你知不知道我最煩女人哭?女人只要一哭,我的心馬上就會亂,結果是什麼也做不成了。”
少女連忙摸手帕,又是揩淚,又是擤鼻子,忙得不亦樂乎。
楚叛兒滿意地道:“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你昨晚真的什麼也沒聽見?”
少女點頭。
楚叛兒想了半晌,才嘆了口氣,喃喃道:“你為什麼不去報官,卻跑來找我?”
少女道:“我……我不願報官。”
江湖上的人一向忌諱與官府打交道。楚叛兒表示理解似的嗯了一聲,又問:“那你怎麼知道我?你怎麼知道我在榆林?
你怎麼知道我就住在這裏?”
少女的瞼好像有點紅:“我……我是聽人說,說楚少俠住在這裏,就找來了。我一直都聽人家說,楚少俠古道熱腸、正直俠義。楚少俠一定會幫我這個忙的。”
楚叛兒雖然努力板著臉,但那種陶然恰然飄飄然的得意之色還是從眼中流露出來了。
畢竟,誰不愛聽讚揚自己的話呢?
他故意很威嚴地乾咳了兩聲,慢條斯理地道:“女孩子家,怎麼也沾染了世俗的惡習?剛見面就給人戴高帽子,可不是個好習慣啊!”
少女瞟瞟他,悄然一嘆,很真誠似地道:“世上像楚少俠這麼爽直的人,真是越來越少了。現在的人啊,就喜歡拍馬溜須,也喜歡別人拍他馬屁。楚少俠,我真高興你不是這樣的人,否則我真要失望死了。我心目中的楚少俠就該是你這樣的人。”
這一頂帽子只怕更高,可楚叛兒卻沒發覺。他讚許地看着她,淡淡地道:“有很多人說我傻,是個二百五兼大混蛋,他們甚至說我不止是二百五,而且是‘二百五十一’。你聽說過這些話沒有?”
少女嘆道:“世上若是再多幾個像楚少俠這樣的‘二百五十一’,就會變得美好得多,太平得多。”
楚叛兒聽得更受用了。
他笑眯眯地打量着少女,笑眯眯地道:“你放心,我一定幫你找到你弟弟。雖然我也是第一回來榆林,但好歹還認得幾個地方上的朋友,他們都是很夠義氣的人。”
少女的眼睛亮了。
楚叛兒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道:“再說了,你是我姑奶奶,我是你侄孫兒,你弟弟就是我叔祖大人,現在叔祖大人不見了,我能不着急嗎?”
少女忍不住撲味一聲樂了。
楚叛兒也笑了;“姑奶奶,您老貴姓?”
少女紅着臉,低聲道:“我姓葉,……我叫葉……葉……
葉……”
楚叛兒道:“你這個名字真奇怪。”
少女輕輕頓足,嗔道:“我叫葉晴雪。”
楚叛兒馬上贊道:“這個名字好。——我那位叔祖大人叫什麼?”
少女又頓足:“楚少俠,你……我不要再提‘姑奶奶’了好不好?……我弟弟叫葉晴亭,小名叫風車兒。”
楚叛兒笑道:“小名好,大名不好。好吧,姑……葉姑娘,我帶你去見幾個朋友,他們一定會有消息的。”
少女盈盈一福,低聲道:“多謝楚少俠。”
楚叛兒坦然受之,拉長了聲音喝道;“二杆子!”
二杆子苦着臉,磨磨蹭蹭鑽進門,嘟囔道:“幹什麼?”
楚叛兒冷冷道:“你領我們去找禿老雕和過三眼。”
二杆子哆嗦起來:“我不去!”
楚叛兒怒道;“你敢不去!”
二杆子臉都嚇白了:“上次禿老雕說,要再見了我就剝我的皮,過三眼也說看見我一回打一回。”
楚叛兒馬上就不生氣了,而且還走過去安慰二杆子:
“你放心,他們都是開玩笑的。再說了,有我陪你去,他們敢動你一根寒毛?”
二杆子能有什麼辦法呢?他只有答應。
唉,也不知老天作了什麼孽,竟叫他二杆子認了楚叛兒這麼個朋友。
老天真是不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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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榆林,還冷得要命,連一點春天的跡象都很難看到。
楚叛兒嘆道:“我有兩年多沒去江南了。現在江南想必已是雜花生樹、群鶯亂飛了。”
葉晴雪輕輕嘆了口氣,什麼話也沒說。
二杆子低聲嘟嚷道:“想不到女人的作用這麼大,他也想耍幾個詞了,真是好笑。”
楚叛兒瞪了他一眼,偏偏二杆子就不朝楚叛兒看。
楚叛兒哼了一聲,又向葉晴雪笑道:“葉姑娘,風車兒長什麼樣兒?”
葉晴雪還沒說話,二杆子大聲自言自語起來:“我有時候就對自己說啊,我說:‘二杆子啊,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總想和人家女孩子套辭,偏偏又笨嘴拙舌的,還喜歡顯擺。虛心點兒向別人取點經吧,還總抹不下面子!唉,有什麼辦法呢?誰叫我是二百五十一’呢!”
楚叛兒這回其是火透了:“二杆子,你說什麼?”
二杆子沒好氣地道:“我說我自己,跟你有什麼關係?”
楚叛兒吼道:“天下只有我一個人是‘二百五十一’,你不是罵我是罵誰?”
二杆子冷笑道:“沒見過你這樣的人!人家是檢尿盆子往自己頭上扣,你是搶屎盆子、”
楚叛兒愕然,慕地哈哈大笑起來:“不錯,你說得不錯!”
二杆子說的真是不錯。
葉晴雪憂鬱地笑了笑,輕嘆道:“天這麼冷,也不知小弟他……”
二杆子連忙柔聲道:“葉姑娘請放心,令弟一定不會有缺的”
楚叛兒瞪着他,冷笑道:“你這話聽起來很不是味兒。好像你知道風車兒現在在什麼地方似的。”
葉晴雪似乎信以為真,急切地望着二杆子道;“真的嗎?
你知道他在哪兒,是不是?”
二杆子狠狠瞪了楚叛兒一眼,轉向葉晴雪無奈地道:“我當然不知道。但我想一定會找到令弟的。”
他又瞟了楚叛兒一眼,道:“我對榆林城很熟,認識不少青皮混混兒。他們的眼睛一向很尖,腿腳也利索。榆林城裏發生任何一件小事,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只要我跟他們一說,不出三天,保證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風車幾。”
葉晴雪又驚又喜:“是嗎?”
二杆子用眼角的餘光瞟着楚叛兒,大聲道:“那是當然!
我不像有些人,只知道說大話騙人玩兒。”
他又沖楚叛兒笑道:“當然,我不是說你。”
楚叛兒氣得要命,可又不得不承認二杆子的話有道理。
二杆子在榆林混了有許多日子了,地頭自然很熱,場面上的朋友也少不了。如果二杆子真有心幫忙,說不定比他出面還要管用。
楚叛兒勉強笑笑,對葉晴雪道:“他說的都是實情,請他幫忙比請我幫忙要有用得多。”
二杆子謙虛起來:“你也別這麼說。你再這麼說我就不好意思了。”
天曉得二杆子是不是有過不好意思的時候。
楚叛兒嘆口氣,道:“有本事的人就是不一樣,知道謙虛幾句。葉姑娘,有二杆子幫你的忙,令弟安危就用不着擔心了。
我呢,還有點事,要去潼關一趟。失陪,失陪。”
葉晴雪十分為難地望着他,似乎想挽留他,又無法說出口。
楚叛兒轉身要走,二杆子急了,大喝道:“站住!”
楚叛兒瞪眼道:“啊,你小子脾氣還越來越沖了!我看你是皮痒痒了,欠撞是不是?”
二杆子還忙退了兩步,擺好準備逃跑的姿勢,大聲道:“你揍我沒關係,可你不能不管這件事。”
楚叛兒道:“哪件事?”
二杆子道:“葉姑娘的事。”
楚叛兒冷笑道:“喲,這件事不是由你接手了嗎?有你二杆子少俠出面,還不是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楚叛兒,現在不是吃醋的時候。”二杆子氣憤地道;“現在的關鍵是幫葉姑娘的忙找到她弟弟,這件事非咱倆一齊出面才有希望。你吃我的醋沒關係,但你不能害了葉姑娘。”
二杆子說得義正詞嚴,葉晴雪似乎很感動,眼圈兒又紅了,看樣子又快哭了。
楚叛兒簡直氣破了肚子,逼向二杆子.一迭聲地道:“我吃醋?我吃你的醋?我吃你什麼醋了?”
二杆子一面後退,一面抗聲道:“你就是在吃醋!你想討好葉姑娘,一見葉姑娘請我幫忙不請你,你就要走,你不是吃醋是什麼?”
楚叛兒站住,冷冷道:“她請你幫忙了嗎y”
二杆子語塞,旋又大聲道:“她是沒請我幫忙,是我自己見義勇為,拔刀相助。”
楚叛兒嘿嘿一笑:“你不是說,我只會說大話騙人玩兒嗎?
你不是說只要你打個招呼,三天之內一定能找到她弟弟嗎?
那我還呆在這裏做什麼?”
二杆子也冷笑:“說這些酸溜溜的話。也不怕葉姑娘笑話!”
葉姑娘的臉已紅了,這兩個男人一個是二杆子、一個是“二百五十一”,說的話實在讓人難為情。
楚叛兒悠然道:“我臉皮厚,我不怕別人笑話。”
二杆子理直氣壯地道:“葉姑娘的事很複雜。我的朋友們只能提供一些零碎消息,管用的是禿老雕和過三眼。可這兩個王八蛋見了我就瞪眼珠子,你不出頭誰出頭?”
楚叛兒笑眯眯地道:“你總算說實話了。”
二杆子氣呼呼地道:“我有自知之明,用不着你來教訓我。”
葉晴雪泫然道:“兩位少俠,請……請莫爭吵了。都是我不好,連累了……”
二杆子連忙安慰她:“葉姑娘,你別往心裏去。我和小楚的交情,就是吵架吵出來的,越吵交情越好。是不是,小楚?”
楚叛兒哼了一聲,道:“小楚?我看用不了多久,你就要叫我’叛兒”了。”
他不待二杆子說話,大喝道:“前面帶路!”
二杆子乖乖應了一聲,顛顛兒地跑到前面去了。
葉晴雪悄聲道:“謝謝你,楚少俠。”
楚叛兒臉有點紅,於是葉晴雪的臉就一下紅透了。
這都是二杆子做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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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榆林地界上混的人,都不敢得罪禿老雕。就連榆林衛守備、駐防的官兵,也同樣不願招惹禿老雕。
禿老雕的脾氣一向不太好。你要惹急了他,他真敢下手刨你的祖墳,他真敢把你大卸八塊喂狗。
同樣,禿老雕的五個兒子、十八個乾兒子、三個閨女、九個乾女兒,以及兒媳、女婿、乾兒媳、乾女婿的脾氣也和禿老雕的脾氣差不多,都是一點就着、一碰就炸。
主人的脾氣如此之差,家奴庄丁的脾氣當然也好不到哪裏去,而禿老雕家總共六個莊園的家奴庄丁加起來,總數不下三千。
你想想,誰敢惹禿老雕?
據說十多年前,官兵曾想聚殲禿老雕,罪名是“招納頑劣、為禍邊關”,結果吃了大敗仗。從那以後,官兵輕易已不敢啟釁。
現在禿老雕的勢力比那時要強壯數倍,就更沒人敢企圖扳倒他了。
禿老雕弓馬嫻熟。武藝超群,而且天生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硬骨頭。他的後代們都繼承了他剛烈的性格,也都繼承了他超群的武功。
榆林城裏到處都是禿老雕的徒子徒孫。誰家新媳婦夜裏叫了幾聲,禿老雕都能馬上知道——當然,如果他想知道。
這麼樣一個大人物,二杆子居然就敢得罪了,而且得罪之後,居然還呆在榆林城裏安安心心過日子,這是不是一份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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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東門,二杆子腿肚子就有點抽筋,臉也白了。
他指着東門外遠處的一座大莊園,勉強笑道:“禿老雕的大兒子武雄鎮的莊園就在哪兒,你看見了?”
楚叛幾道:“看見了。”
二杆子道:“看見了就好,直接走過去就行了。我還要回去找找那些朋友探聽消息,我就不陪你們了。”
二杆子說完就想溜,楚叛兒一把抓住他,冷笑道:“你總這麼躲着人家也不是辦法。趁我今天心情好,幫你解開那個死結,怎麼樣?”
二杆子怒道:“我的事,不要你管!你放手!”
楚叛幾道:“你可要想清楚,一定要想清楚,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二杆子真急了;“放手!再不放手我真要罵人了。”
楚叛兒道:“難道你就一輩子窩在這裏,逃也逃不出去,死也死不了?”
二杆子拚命一掙,“茲喇”一聲,一隻袖子留在楚叛兒手中,二杆子已逃進了城門。
楚叛兒苦笑。
葉晴雪好奇地問他:“那位二……二……”
楚叛兒道:“他姓秦。”
葉晴雪道:“秦少俠是不是和……和武老英雄有什麼過節?”
楚叛兒嘿嘿笑道:“你問他自己就知道了。”
葉晴雪又問:“你們說的‘禿老雕’,就是西北武林大豪武神功武老英雄吧?”
楚叛幾點頭,道:“榆林城的主人,實際上就是武神功。你弟弟既然是在榆林失蹤的,他當主人的也有責任。我們去找他,他不能不管。”
葉晴雪眨了半天眼睛,遲疑道:“我………我聽說這位武老英雄性格剛烈。咱們這麼樣去興師問罪,只怕……”
楚叛兒道:“只怕什麼?”
葉晴雪憂鬱地道:“只怕他會不高興吧?”
楚叛兒微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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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雄鎮的莊園佔地不下五千畝。莊園的圍牆是用青磚砌成的,牆頭有瞭望孔,有城牆,有哨樓,嚴然像個壁壘森嚴的城堡。
葉晴雪的臉色顯得有點發白,看來她是被這莊園的氣勢懾住了。
牆外有深壕,門口有弔橋,這陣勢也的確夠嚇人的。
楚叛兒走到弔橋邊,還沒開口說話,牆頭上已有人大笑起來。
“小楚,真的是你?”
楚叛兒一抬頭,就看見了武雄鎮。
武雄鎮四十齣頭的年紀,一把大鬍子隔老遠就能看清。
楚叛兒笑道:“當然是我!”
武雄鎮道:“我昨晚就聽說你到榆林了。怎麼現在才來?”
楚叛兒冷笑道:“這話問得好!知道我昨晚就來了,也不去看我,你還好意思說!”
武雄鎮笑道:“本來我們是要去看你的,可又怕一看見二杆子就生氣,惹你不痛快。”
楚叛兒吼了起來:“你這是幹什麼?你是不想讓我進庄了?”
武雄鎮拍拍腦袋,大笑起來:“小的們,放下弔橋,列隊歡迎楚少俠!”
話音剛落,號角聲已響起,城牆上站起一排鼓樂手,又吹又打,要多熱鬧有多熱鬧。
楚叛兒臉紅了:“你這是做什麼?”
弔橋已放下,武雄鎮大笑着親自迎了出來:“歡迎楚少俠光臨敝庄。”
楚叛兒怒道:“武老大,你這不是成心趕我走嗎?”
武雄鎮已搶到他身邊,握着他的手,笑道:“我可沒膽子趕你走。否則老爺子不說,娘子軍們也會剁了我包餃子。”
楚叛兒頓時緊張起來:“她們不在吧?”
武雄鎮嘿嘿直笑,拉着他就往裏走,又回頭看了看葉晴雪,微笑道:“也請你這位朋友一起進來。”
看樣子,他並不歡迎葉晴雪。
楚叛兒微笑道:“她不是我朋友。”
葉晴雪的臉白了。
楚叛兒馬上又道:“按族中輩份排起來,她該是我姑奶奶。”
葉晴雪的臉兒一下又漲得血紅。
武雄鎮愕然:“真的?”
楚叛兒淡淡道:“當然是真的。”
武雄鎮半晌才硬着頭皮朝葉晴雪拱拱手,赧然道:“武某有眼不識泰山,請……請楚……楚……”
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位“姑奶奶”。
楚叛兒微笑,瞟瞟羞惱的葉晴雪,對武雄鎮道:“你也別拘禮,叫她楚小姐就行了。她輩份是很高,可隔得遠,沒關係的。”
武雄鎮忙道:“是是。楚小姐玉駕光臨敝庄,真是武家的榮寵。”
葉晴雪無奈地還禮道:“武大俠不必多禮。我這個侄孫兒是遠房的,我本不想認的,可叛兒他一心纏着,我也沒辦法。”
“叛兒”這兩個字一出口,楚叛兒臉就紅了。
他實在很生氣,可又能怪誰呢?這本來就是他作繭自縛。
這個“姑奶奶”,他不想認也不行了。
武雄鎮拱手道:“楚小姐,請進,請。”
就在這時,門口忽喇喇擁出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女人來,她們是衝著楚叛兒來的。
楚叛兒臉都變了色。
“楚叛兒!”
“楚少俠!”
“小楚!”
“楚兄弟!”
“楚大哥!”
“楚叔叔!”
……
她們都在叫他,叫什麼的都有。她們臉上都帶着神秘的微笑,眼中都閃着狡黠的波光。
沒有人朝葉晴雪看,她們連理都不理她。
楚叛兒尷尬地答應着。這群女人足有五十多個,七嘴八舌的,實在把他吵暈了。
他從來也沒像現在這樣感到過女人的可怕。這五十多個女人一出現,他惟一的念頭就是跑得遠遠的,離她們越遠越好。
只可惜現在他已跑不掉了,而且他也不能跑。他“姑奶奶”的弟弟的下落,還要靠這些女人幫忙呢。
這五十多個女入中,楚叛兒認識七個。現在他已看見了六個。
他一面和她們打招呼,一面慶幸那第七個畢竟沒在這裏。
只要那一個沒在這裏,楚叛兒就還能喘氣。
只可惜他剛慶幸了沒一會兒,這些女人就很默契地往兩邊閃開。
楚叛兒一眼就看見了那第七個女人。
楚叛兒只覺服前發黑。
葉晴雪也看見了那個女人。葉晴雪也吃了一驚。
葉晴雪吃驚的原因有兩個:其一是因為那個女人簡直美得出奇;其二是因為那個女人正在看着她.而且還在微笑着向她走過來。
葉晴雪簡直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葉晴雪絕對不是傻子.她一直在冷眼打量着這些女人。
從她們的神態中,她能猜得出,那個漂亮得令人吃驚的少女是武家的月亮,她也能猜得出,這些女人都希望楚叛兒娶那個“月亮”。
現在“月亮”居然徑直向她走了過來,是凶是吉?
葉晴雪不知道。
楚叛兒一開始還以為她是朝自己走過來的,嚇得直往後退。
他實在是怕她。
楚叛兒原本不必怕她。他從沒有什麼把柄落在她手裏,他甚至從未和她單獨在一起過,他甚至從未和她說過一句話。
可他就是怕她。
沒來由的害怕,才是真正的害怕。
武家的女人們都不出聲,她們的目光都盯着葉晴雪看,看得葉晴雪直發毛。
她覺得渾身不自在。她覺得今天出來得太匆忙了.沒好好收拾一下。
她覺得自己的頭髮一定亂蓬蓬的,眉毛一定沒描好,胭脂一定沒塗勻。
她覺得自己的衣裳一定穿得不整齊不得體,鞋上沾着泥土,一定也很狼狽。
其實她的這些感覺都是錯的。葉晴雪無論在哪裏,也絕對是個光彩照人的美人兒。
可她現在偏偏覺得自己像個鄉下的黃毛丫頭。
這就是眾人逼視的威力。
葉晴雪被這種感覺激怒了。她驕傲地挺起胸,昂頭冷冷看着走近的“月亮”。
只要這個女人敢出言污辱她,她就跟她們拚命。
可她又錯了。
“月亮”親切地凝視着她,盈盈一福,柔聲道:“這位妹妹貴姓?”
葉晴雪吃了一驚,慌亂之際,竟張口結舌。
武雄鎮乾笑道:“這位小姐是小楚的…小楚的姑奶奶,遠房姑奶奶。”
葉晴雪還是說不出話來。
“月亮”捐抿嘴一笑:“原來是楚小姐,失敬,失敬。我叫武捲兒。”
葉晴雪總算回過神來了,連忙見禮:“武小姐好。”
武捲兒牽了她的手,柔聲道:“他們男人有他們的話要說,我們說我們的。’”
於是這位“楚家姑奶奶”就暈頭暈腦地被武捲兒“牽”進了女人堆里,然後這堆女人就歡笑着簇擁着武捲兒和葉晴雪進了門。
楚叛兒看着她們的背影發怔,武雄鎮也直嘆氣。
他們都弄不明白女人的心事。
實際上這個世界上沒有幾個男人能明白女人。你以為她們馬上會吵起來了,她們卻偏偏會在轉眼間好得蜜裏調油;你以為她們正說笑得滿面春風,似乎極其融洽,其實她們也許是在互相爭風吃醋。
你也永遠不會知道她們什麼時候會生氣,不會知道她們是不是真的生氣,不知道她們生誰的氣,不知道她們的氣會在什麼時候突然消失。
有時候,她們說的話,你根本就不懂是什麼意思。
女人總認為男人笨,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吧!
楚叛兒嘆了口氣,苦笑道:“我真弄不懂。”
武雄鎮也苦笑:“我娶了你大嫂也二十年了,孩子都生了四個了,我也還是弄不清她。”
他壓低了聲音,輕輕道:“你一向是難得到西北來的,這回是為了什麼事?”
楚叛幾道:“兩件事。‘’
“哪兩件事?”
楚叛兒嘆道:“第一件事不是我的事,是人家請我幫忙。”
武雄鎮微笑:“是那位葉姑娘的事?”
楚叛兒點頭,忽然又吃驚地道:“你知道她姓葉?”
武雄鎮淡淡道:“否則我們武家不是白住在榆林了。”
楚叛兒難為情地道:“對不起,大哥,我不是……”
武雄鎮笑道:“算啦!我知道你是怕捲兒疑心才這麼說的。我們都知道是這麼回事。”
楚叛兒想辯解,可張了張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武雄鎮眨眨眼睛,微笑道:“看來我們猜對了,是不是?你放心,捲兒是個好女孩,她不會在意的。唉,認真說起來,我這個小妹實在是難得,她一個人要抵上我們一群……”
楚叛兒打斷他的話,道;“那葉姑娘兄弟失蹤的事,你有線索了沒有?”
武雄鎮道:“放心在這裏等着就行了,黃昏時就見分曉了。
老二他們早就領着入調查去了,誤不了事兒的。對了,你說的第二件事是什麼?”
楚叛兒緩緩道:“二杆子。”
武雄鎮的臉立即放了下來:“不行!”